且說太子去后,眾人笙歌達(dá)旦,好不快活。翌日,皇帝聽說這事大不悅,叫四皇子進(jìn)宮責(zé)備了一番。賀青蓮等人亦遭了長輩訓(xùn)斥。定非來請安時,皇帝正看《政要》,命他坐了,問起昨夜之事,定非俱以實(shí)對。皇帝點(diǎn)頭道:“上者,民之表也。為上能自愛,群屬必畏鉗。”定非答:“是。”
皇帝道:“你姐姐奏請這事,我預(yù)備交你去辦。”說著取出《乞減價糶常平米賑濟(jì)狀》遞與定非。定非略看了一看,道:“向來查點(diǎn)放賑之事是長姐料理,況這是長姐的意思,何不就交長姐去辦?從人戶沾惠上說起,我未必有長姐周全。”皇帝道:“正為這個,才要你經(jīng)歷一些大事。橫豎有我和你姐姐。等我百年之后,你姐姐也出了嫁,到那時,你指靠誰?”因此,定非觸動心事,回去后將乞狀番復(fù)細(xì)看,心有所動,遂命備車,欲往城外去。
忽聽環(huán)佩叮當(dāng),你道是誰?且看:頭上簪著銀紅牡丹花,水蛇腰里系著豆綠絲絳,身上穿著松綠色盤金彩繡抹胸,外披鵝黃色大袖紗羅衫,下著大紅石榴裙,佩赭色繡仙鶴帔帛,打扮得嫵媚裊娜,搖著百蝶穿花團(tuán)扇,姍姍走來,倚門而立。不是定婠,卻是那個?
定非因笑道:“你這是作什么?”定婠招手道:“你來。”見他不應(yīng),又嗔道:“誤了大事,你莫怪我。”定非聞言心中一動,吩咐車馬稍候,自己忙邁步跟上。二人行至?xí)恐校▕⒁槐驹娂瘮R在了桌上。
定非止她道:“閨閣筆墨輕易往外傳送不得,她們既肯真心待你,你豈可辜負(fù)?”定婠道:“少來,我竟不知你幾時學(xué)了這古板做派。”指其中一首道:“君子成人之美,妹妹是小人。”說時已伸出手去:“更該討賞了。”定非笑道:“書生之身,愿供驅(qū)馳。”定婠撇嘴道:“罷了。妹來日若做下不是,哥莫從壁上觀。”定非聽說這話,中似有深意,不覺多看了她一眼。定婠笑道:“金姐姐秀外慧中,梅花篆字更是當(dāng)今一絕,哥哥你瞧。”定非這才仔細(xì)看去,竟是字字有乾坤,極盡自然之理又不失自然之趣,果然妙不可言,惟恨見之晚矣,不知她才情所及至于此也!只是收結(jié)的“百代不逢林處士,寧教孤死守香魂”壞了韻律,又走入凄楚詭譎之境,有失于沖和,算是白璧微瑕了。
正自出神,被定婠拿扇子在眼前晃了晃,抿嘴笑道:“小妹獻(xiàn)丑,班門弄斧了。”卻是一首《長相思·杏花》。定非不過略贊一語,揭至前詩,問道:“‘海棠仙’系誰?”定婠不悅,撂下臉說道:“哥哥枉稱君子,閨名豈是外男該問的!”賭氣去了。定非自覺失言,忙問道:“那去?”定婠仍不理,一徑出了垂花門。定非忙趕上,同往昭寧府來了。
長姐不在。定壽正于窗下看書。見他二人來,忙起身行禮,吩咐松枝斟茶。定非笑道:“外頭暑氣正盛,妹妹這里卻是夏涼冬暖。”定婠冷笑道:“七妹妹最得大姐姐疼愛,自然什么好東西都緊著這里。”定非不但自己碰了一鼻子灰,見她說話還拉扯上長姐,一時心里也不痛快,便默默不對。定壽忙道:“姐姐請坐。”定婠點(diǎn)頭,搖著扇子,慢慢向東壁炕上坐了。笑道:“我從大姐姐門前經(jīng)過,看著丫頭們折了好些海棠、菊、蘭插瓶,你素日愛蘭,怎么不見給你送來?”定壽道:“我身子弱,禁不住花香。”定婠拍手笑道:“怪道別人都叫你‘林黛玉’!”定壽聞言,只微笑不語。
定婠這時想起來意,便命鏨花將人參交與鸞竹,問道:“八妹妹的方子可見效么?近來睡得好么?”定壽一一回了,笑道:“多謝姐姐記掛。聽長姐說,皇太后新得了一個金線繡的茱萸鳳鳥的荷包,精致可愛,皇太后甚是喜歡。是姐姐做的?”定婠點(diǎn)頭,指耳上玉環(huán)笑道:“這便是皇太后賞的。”
說話之間,松枝走進(jìn)來,捧著景從送來的蓮子湯。定壽見她鼻頭上沾了一點(diǎn)金鳳花的汁子,忙使眼色兒。定非道:“這丫頭肌膚似雪,鼻若瓊瑤,眉眼倒有些像長姐。”定婠拉住她的手,笑道:“哥哥不知道么?她原是大姐姐調(diào)教出來的丫頭,我瞧著她行事周全,模樣兒又俊,幾次纏著大姐姐求她,大姐姐都不肯,原來是給了妹妹了。”定壽忙道:“這丫頭的分例還在長姐房里領(lǐng),只因我病著,才指了她來服侍。若一時我的病好了,她還回去的。”定婠以扇障面,咯咯笑道:“我說誰呢?妹妹多心了。”
定非聞言放下茶杯,微笑道:“你還說她,你也多心了不是?咱們兄弟姐妹之間,只知道相愛相顧,不知道失恩失敬的,這便是‘分形連氣’。若說偏心,實(shí)在沒有的事。根本同生,其心一也。萬不可再說這話,使手足生分。”定婠搖扇笑道:“哥哥教訓(xùn)的是,并沒有誰偏心。”又吩咐松枝:“把柳葉瓶兒懸起來。”松枝答應(yīng)著去了。定非道:“長姐既回來了,咱們該去請安。”定婠起身道:“妹妹好生養(yǎng)著罷,得空再來瞧你。”二人遂往前面去與長姐行過禮,坐了一會子,各自坐車回去。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