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兮山的半個月短暫而快樂。九嬰在瀾玄的悉心指導下,很快就進出了五尾。她折了紙鶴給云羨報喜,說自己尋得一方靜謐之處,想趁回仙宮前潛心修煉有所突破,請他代為轉告父母勿念。
瀾玄望著九嬰刻苦修煉時眉頭微皺的模樣,想起萬年前自己在女媧指導下日夜苦修時,大抵也是這般吧。九嬰現在集齊了女媧的三魂七魄,只要她潛心修煉,恢復神力指日可待,但不知記憶會不會恢復。待她歸來,看到當年的還是小不點的自己,如今已是滿臉滄桑,不知會是何種心情。
九嬰白天潛心修煉,晚上則會到廚房做各種好吃的,比如燒烤、火鍋之類,瀾玄已入神境,無需食用這些,見九嬰總是興致勃勃地拉著自己一起享用,不好讓她掃興,便也順著她,會坐下來簡單吃一些。飯后,他們或一起散步,或一同讀書,倒也十分愜意。
時光飛逝,離一個月的期限只剩三天了,九嬰依依不舍跟瀾玄告別,瀾玄則叮囑她要按照自己平日教的方法繼續修煉,若練功遇到難以突破的壁壘時,可以帶著甘珠進甘淵找他。
九嬰順利跟云羨和老犼匯合了。雖然此時的老犼面對云羨和九嬰還是那副不屑一顧的表情,但九嬰從云羨的滿臉笑容中窺出了端倪,她笑嘻嘻地說道“你們倆的兄弟情義,深厚了不少啊”。云羨走到老犼身旁,溫柔拍拍它的頭,老犼不情愿地跺了跺四蹄,一陣祥云升騰而起,它瞬間變回犼首亮烏槍。云羨持槍練起功來,槍氣所到之處樹木攔腰盡折、湖水驚起數丈,氣勢十足。九嬰很是開心,沒想到老犼已經同云羨如此合拍了。
為了歡送云羨和九嬰,狐族舉辦了三天三夜觥籌交錯、裙擺翩躚的流水席,眾狐盡情唱歌、跳舞、比武、游湖等等,一些狐崽騎著鹿蜀在湖水里沉沉浮浮,玩得不亦樂乎。
臨行前,狐后辛姒為兩人準備了換洗衣物,弋弋按照云羨和九嬰的吩咐準備了些小禮物。狐君秦宵叮囑他們在外要以自身安全為念,若遇任何棘手之事隨時回山,家里會護他們周全。長毛奶奶則將九嬰拉到一旁,叮囑她務必藏好九棱石,別讓他人知曉。
離瑯琊仙山越來越近,九嬰對祁連山依依不舍的眷戀,被即將見到好友們的萬分期待之情所取代。剛到山門口,開明就跳了出來,撲進九嬰懷里。九嬰開心不已,愛憐地揉著它的腦袋:“小開明,這個月不見,你的修為又精進了,老遠就能聞到我們的氣味,跑出來接我們啦,你好厲害!”
上山途中,他們遇到羯蘭和逸云,兩人是專門下山接他們的,大家各自訴說著近況,歡聲笑語不絕于耳。云羨和九嬰先回亓玉苑的客舍放下行李,然后由羯蘭和逸云帶著去瑯琊殿拜見三位師尊。云羨代表狐族送上了祁連山獨有的羊脂玉佩,送給三位師尊和老仙文彥的玉佩樣式和花色各有不同,但都精美絕倫。按照掌門濡堯的意見,老仙文彥帶他們去后山將巨犼和鹿蜀圈起來,免得它們四處奔跑驚擾弟子。
剛到后山,九嬰就看到許多弟子三三兩兩站在那里,她好奇地問羯蘭:“大師姐,是出什么事了嗎?”
“看到那片山地沒?專門為靈獸準備的。他們啊,都想一睹風采。”羯蘭笑著說。原來都是專程來看巨犼和鹿蜀的!九嬰十分得意和自豪,看看,我們祁連山得靈寵就是這么受歡迎!
老仙文彥指著前方道:“這里有整座山里最茂盛的植被,又挨著山崖,崖下有深潭,它們在此可以安心修煉。小師尊已經對這片區域施了結界術,我們可以進去,但它們出不來。等此番事了,自會放了它們。”
聽罷,云羨和九嬰施術喚出巨犼和鹿蜀,四周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嘆聲。巨犼陡然見到這么多人圍著自己,心中又驚又煩,噴著粗氣朝人群爆發出振聾發聵的嘶吼,吼聲雄渾蒼勁,瞬間激起四周空氣形成一圈威力十足的氣流,氣流所過之處草木盡折,眾人急忙運功而擋,內心嘖嘖稱奇。云羨不緊不慢走到巨犼身旁,低聲安慰幾句,它才漸漸放松警惕,睥睨地掃視了一圈眾人,邁著傲嬌的腳步走進了山地深處。鹿蜀則依依不舍地蹭蹭九嬰的臉,一步三回頭跟在巨犼身后,慢慢消失在眾人眼前。
回到亓玉苑,云羨和九嬰分頭給大家送禮物,云羨給師兄邱子謙、逸云、束玉送去了羊脂玉劍墜,給羯蘭、單箐和琳瑯準備的是羊脂玉發簪,九嬰還單獨給羯蘭和逸云準備了自己釀的牡丹酒。此外,九嬰還自告奮勇去給無涯送禮,以報救命之恩。
無涯近段時間都在天宮處理政務,九嬰下午過去找他撲了空,就在他門前樹上留了只紙鶴。
此刻的無涯正在天宮的書房內,聽姜久稟告對人王歸桑的調查情況。
“正如殿下所料,歸桑確有可疑。我派人重走了羯蘭一行人的路線,毫無所獲。派去跟蹤歸桑的人,因為他有蠶淚珠庇護,無法靠得太近,暫時也沒發現異常。但是,在王陵清靈陵內,我們的人用術法探查過,發現所有陵墓內都沒有尸身,全是衣冠冢。”
“尸身有無可能化為塵土?”無涯眼中閃過一絲凜冽之色。
“已探查過,棺槨中并無尸身痕跡,下葬時便只有衣冠。”
“有無可能是在下葬前就人為銷毀了尸骨?”
“屬下千年來只聽聞凡人極重身后事,認為“形神相依”,尸身完整是靈魂轉世或升天的必要條件。再者,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予毀傷是對父母的孝道。所以,對犯死罪之人,常處以砍頭、腰斬、凌遲等極刑,損其尸身已達到殺一儆百、以正視聽的效果。人王乃人界之主,更應如此,又怎會特意損毀尸身,以致神魂不安。”
“姜臣所言極是。死后灰飛煙滅……”無涯陷入沉思,在他印象中不曾聽聞有這種自動對上百位繼承人的尸體進行損毀的仙法,除非是,是天罰!萬年來,能讓天宮出手懲罰區區凡人一族的,那便只有有施族了。無涯當下了然,“姜臣,想必您已經猜到是梟族了。”
“殿下英明。我已派人探知歸桑就是在梟族故地與羯蘭她們相識,并一同找到《神舞紀》,后來又憑借他的蠶淚珠尋得蠶絲。雖然并無證據表明是他刻意安排,但種種偶遇加在一起也未免太過巧合。梟族是神舞的制作者,除了他們,天下無人能知曉制作之法,他必然是梟族之后。”
“這一點,我和你想法一樣。但目前有兩點疑問,一是梟族既然被罰灰飛煙滅,為何又成為了人界之王;二是他刻意幫助仙宮修復神舞,是何目的。”
“梟族是在女媧隕滅后被定罪的,當時有能力保下他們,不僅瞞過了天宮,還能讓他們世代為王、長壽百年的,只有伏羲神君了。”姜久面色沉重。
“如果不是因為讖言之期將至,仙宮修復神舞在即,這個秘密恐怕還會被人王繼續保守下去。現在冒著被發現的危險孤注一擲,看來萬年蟄伏只為今朝了。”無涯很是氣惱,這么多年,天宮竟都沒發現梟族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還稱霸人界萬年,若是讓人知道了,豈不是會嘲笑天宮的衰落和天帝的無能,這是對天宮絕對權威的蔑視!
“殿下,既然神君有意護其周全,天宮全然不知也是理所當然。料想神君是為了女媧歸來,而特意留下一些舊部。只是不知歸桑此舉除了修好神舞,是否還有其他目的。”姜久輔佐無涯多年,明白他的心思。
“姜臣言之有理。既然蟄伏這么久,想必不僅僅是為了神舞。且再容他一段時間,看看他還有什么陰謀,等女媧歸后,再一網打盡。”無涯冷冷說道。
“殿下英明,臣會派人時刻盯著歸桑,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即刻來報。”
“密切關注他和祁連山有無來往。”無涯想起在正南極時,歸桑和云羨、九嬰關系不錯,不知道祁連山是否早已知曉他的真實身份,雙方一直暗通款曲,尋得良機假裝偶遇。無涯心口一緊,九嬰啊九嬰,你看上去純良乖巧,莫不是故意在我面前裝出來的,好讓我放松警惕。他知道九嬰今天回山,本想處理完政務漏夜趕回,早點見到她。現下他心有顧忌,期待的心情瞬間暗淡了下來。
第二天下午,無涯才回瑯琊仙宮。此刻的九嬰正在向開明介紹巨犼和鹿蜀。開明先是現出真身,九只腦袋上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面前的同類,雙方大眼瞪小眼,心里都在感嘆對方的舉世罕見。不多一會兒,開明就化身成一只小老虎,仗著自己對地勢的熟悉,很快就從潭水里叼出幾條大魚送到巨犼面前,又跳進草叢深處銜了一大把青翠綠植放在鹿蜀面前,心想來者是客,我得盡盡地主之誼。開明九頭之身本就令巨犼和鹿蜀驚嘆不已,見它還這般謙遜好客,瞬間對它好感升級,三只靈獸很快便打成一團了。
突然間,一只紙鶴飛到九嬰面前,說了句“我回來了”,接著自燃而盡。這是留音鶴。昨天九嬰去了東經堂、亓景苑,都未找到無涯,聽弟子們說他已經一個月沒回山了。九嬰知道他除了晚上睡覺會在亓景苑外,其它時間都會待在東經堂,于是在堂前的樹杈上留下只傳音鶴,讓無涯回來后告訴她一聲。
九嬰剛走到東經堂門口,就見束玉捧著糕點從回廊剛拐過來,“束玉,好久不見啊!”
“小四,你來啦。我們一回來,傳音鶴就飛了過來,說你找我們。嘖嘖,一個月不見,你更美了。”束玉眉開眼笑望著她。
“一個月不見,你也更帥啦”,九嬰有樣學樣,“無涯在里面嗎?”
“在呢,我知道你要來,特意端了些點心過來,感動吧?”束玉面露得意之色。
“哇,太感動了,不枉我們給你帶了禮物。”九嬰狡黠一笑。
“什么禮物,我看看!”束玉滿臉期待。
“在云羨那里,弋弋親手做的,說是謝謝你帶她去念恩鎮找我。”
束玉聽后,將糕點盤塞給九嬰,風一陣得溜沒影了。
“無涯,我來啦”,九嬰捧著糕點,一進門就見無涯在書桌前寫字。“你在寫什么呢?”
九嬰繞到無涯左側,一邊吃著糕點,一邊看無涯面前的紙,上面寫著:神舞復音,故人歸來,天下易主,四足鼎立。
九嬰心頭一驚,不敢再多言語,尷尬道:“字寫得真好。”
“你怎么看?”無涯試探著問。
“我有一點想不明白”,九嬰琢磨著說些什么,才能避免無涯將矛頭轉嫁給祁連山。
無涯起身坐到羅漢床上,饒有興趣地問:“你且說說看。”
“讖言說神舞復音后,娘娘會歸來,那為何還要修復?如果神舞一直損毀,那娘娘也許就不能回來,也就不用天下易主了。”九嬰多日來百思不得其解。
“就算神舞不修復,難道她就不會回來了嗎?誰還能阻止得了神的腳步。讖言只是表明待她歸來,神舞又將重回世間。小四,我倒是想問你一句:神舞修復后,你是想獻給娘娘,還是想獻給天宮?”無涯嘴角輕揚,笑嘻嘻望著她,似乎在跟她調侃玩笑。
這下可把九嬰問住了。自從巨犼出現后,九嬰得知了娘娘護祁連山周全的良苦用心,內心對她很是感激和向往。但是,現在她在哪里呢,她復活了嗎,她恢復神力了嗎,無人知曉。可天宮對祁連山的虎視眈眈,迫在眉睫,一旦有個閃失,只怕娘娘還未歸來,狐族便滅亡了。
“修琴,是遵從天宮之命,自是獻給天宮的。”九嬰決定先護好眼前的平安。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無涯喝了口茶,抬頭望著九嬰的眼睛。
“殿下,祁連山偏安一隅,極少跟外界有所交往,承蒙天宮開恩寬恕三萬年前的禍亂之罪,狐族自此秉持與世無爭的理念,但求安分守己、知足常樂。此番修復神舞,是履天宮之命,不敢擅自作主,只求盡為臣本分。
況且,娘娘故去多年,昔日故人皆已隕滅,她即便復活,又能找誰復仇?人死如燈滅,有多大的前塵舊怨是放不下的呢!祁連山萬年前效忠娘娘,如今效忠天宮,既未背叛前主,也未辜負現主。”九嬰知道,這是無涯在試探她,她不敢再如同以前那般嬉笑敷衍,始終面色凝重地看著無涯,眼神沒有絲毫散躲。
“聽說你跟歸桑很熟。”無涯招招手,示意她坐到他身旁來。
九嬰坐在羅漢床的另一端,趁給自己倒水的功夫,緩一緩內心的驚訝,難道無涯也知道了歸桑有木蓮藤?木蓮藤乃伏羲神君獨有,天宮莫不是發現了什么。她努力淡定下來,不慌不忙道:“一般吧。我們尋訪途中遇到他,多虧了他才能找到蠶絲。在此之前,我也沒見過他。按理說起來,我從小的玩伴弋弋比我還先認識他,想來束玉應該跟你講過了,歸桑中途救了前來瑯琊山尋我的弋弋。”
“萬年來,人王從不參與仙界之事,當下立此大功,來日慶功宴可不能少他了。要不,到時讓你去送請帖,反正你也閑不住。”無涯語帶調侃。
“我才不去呢,我自己都是客人,怎么能代主人去送。最多,到時給祁連山的請帖,我收了,不讓仙使多跑。”九嬰蹙眉嬌嗔道。
無涯望著九嬰,內心翻江倒海,真的看不出來她有何不妥,她顯得坦然又真誠、理直氣壯又通情達理,若這些都是裝得,那水平可比戲子強多了。念及此,他不禁感到一絲可笑,若是放在以前,他是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放過一個。但如今,他反而是猶豫不決,顯得有些英雄氣短了。
“對了,你找我什么事?”無涯決定暫且相信九嬰。
“給”,九嬰有點害羞和忐忑,也不知道合不合他的心意,“我們給每位師兄準備了一塊劍墜,是祁連山特產的羊脂玉雕的。這塊的圖樣是我自己設計的夔龍祥云紋,也是我自己雕的,這條墨綠流蘇吊墜是我打的,送給你,感謝你上次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
無涯拿在手里,掌心有股暖流傳來,“我很喜歡”,他揮了揮手,他的劍就從臥室飛到了九嬰面前,靜靜懸在半空中,“替我掛上。”
九嬰把劍墜接過來,細心地掛在了劍柄上。不錯,她心想,跟自己估計的一樣,墨綠色的穗子很好看,襯托得寶劍高雅又內斂。無涯一揮手,劍自行飛回臥室。
九嬰右手一攤,掌心現出一只青瓷膽式瓶,“這是我專門為你釀造的竹葉青,你嘗嘗好不好喝,如果覺得還行,以后我再做。或者你告訴我喜歡什么酒,我下次釀給你喝。”
“你釀過什么酒?”
“牡丹酒,送給二師姐和三師兄啦。我自己經常喝桃花酒和杏花酒,然后再就是梅花酒、荷花酒、菊花酒。目前我只用過這些花釀酒。”
“那每樣給我來一壺吧。”
九嬰無語,這也太貪心了吧。不過想想,若不是他,自己怕是再也沒機會品嘗這些美酒了,值了!
“行,我改日給你送過來。”九嬰爽快地有些肉疼。
“聽說你們把巨犼和鹿蜀都帶來了,去看看?”無涯挑眉問。
九嬰心下一緊,雖然已無數次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一想到他要把老犼帶回天宮,內心便悵然所失。即便知道一聲召喚,老犼便會回到云羨身邊,但總是不放心它獨自在外。
九嬰帶著無涯到了后山,無涯見巨犼狀態不錯,也安下心來。
時光荏苒,靜等蠶絲浸泡的日子里,云羨和九嬰每日跟瑯琊弟子們學習術理、潛心修煉,閑暇日子就一同去后山跟巨犼、鹿蜀和開明玩耍。快樂不知時日過,不知不覺間,云羨和九嬰已經同時修煉出八尾。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云羨都驚呆了,他的八尾是循序漸進的,倒不足為奇。但九嬰本只有五尾,突然連破三階,直至八尾,這修煉速度跟以往相比,可謂一日千里。他不禁感嘆,魂魄歸位果然不同凡響,按照這個進度,她應該很快能恢復當年的神力了吧。念及此,他頓感雀躍,如此,狐族便可高枕無憂了。于是,他比往日更加嚴苛地盯著九嬰修煉,連休息時間都縮短了不少,惹得九嬰抗議連連。
而此時,蠶絲也已浸泡好,為神舞安裝琴弦的日子也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