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糟糕的長期記憶能力，楚莫恩記不清艾玖于何時出現在他的家庭當中。

他只知道，艾玖是被他家父母資助上學的孤兒。為了報答楚爸楚媽的恩情，在他們生下二胎之后，艾玖主動提出來家里當保姆。如此一來二往，艾玖便成為這個家庭里沒有血緣關系的親人。

艾玖的存在，于楚莫恩而言，十分復雜。

在學校里，他兩在同一個班級里上學，但皆刻意回避交集，所以算不上朋友；在家里，他兩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可關系仍不溫不火，也當不成異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然而正是因為兩人之間的微妙距離，讓楚莫恩找到了最安全的傾訴對象。他不介意把那些稀奇古怪、不為人知的想法告訴艾玖，而對方對此不屑一顧的冷漠態度，又讓他覺得自己的“秘密”是安全的。

那種感覺就好像在手機的備忘錄里記下某時某刻的心得體會，無論好壞，都只有你和你的手機知道。

可是現在，他的“小艾同學”竟背叛了他，這令楚莫恩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與赤裸。

在半昏迷的情況下，楚莫恩勉強感知到，自己正被幾個人用移動擔架推往某個不祥之地。

“……能有什么辦法，誰讓他莫名其妙藏進我的衣柜里。”說話的人是艾玖。

另一個身穿無菌服的家伙隨后表示，“只好強制進入下一世，就像‘第五世’的那個意外一樣處理，相信大眾會理解的，畢竟我們都講究邏輯。”

“呵呵，你可真樂觀。”又是一個不同的聲音，“現在關于人權的討論越來越激烈，可不敢保證那些人類腦殘粉會做出什么。”

最終，邊走邊討論的他們將無法動彈的楚莫恩推入一間類似實驗室的地方。

“你們去休息吧，禍是我闖的，理應由我善后。”

于是，艾玖用這樣的借口把身邊的兩個人打發走。

在安靜得瘆人的環境里，楚莫恩的意識反倒清醒了一些。

當時艾玖噴向他的噴霧劑里，一定含有麻痹神經的成分。楚莫恩覺得自己好像砧板上待宰的魚，死命掙扎卻毫無效果。

面對天災，他或許還能坦然接受死亡；但現在是人禍，求生是一種連豬都知道的本能反應。

“求、求……你，”楚莫恩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企圖喚醒艾玖的良知，以換取茍延殘喘的生機，“看在……爸爸、媽媽、楚楚……份上。”

“抱歉，我也不想這樣做。”盡管艾玖的萬年撲克臉上浮現出愧疚的神情，“假如當初……罷了。”

兩行悲傷的淚水從楚莫恩的眼角滑落，但他的眼神卻意外堅毅。他仍未放棄抵抗，盡管其效果無異于螳臂當車。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類生存本能。

艾玖不由愣住，她所認識的楚莫恩向來是一個消極厭世又膽小懦弱的人，可對方垂死掙扎的努力不禁讓她有所觸動。

過了一會兒，艾玖仍舊走向那臺儀器，取下那個插滿電線的頭盔。

艾玖的表情恢復一如既往的冷漠，她像宣讀程序似的，毫無感情地說：

“我即將抹去那些沒有必要存在的記憶，當你醒來時，這里發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夢中，但你甚至連‘做夢’這件事都不會記得。”

說罷，她將那個頭盔罩在楚莫恩的腦袋上。楚莫恩再也看不見聽不到，只能感受著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快速的心跳，逐漸合上眼睛。

***

當楚莫恩再次睜開雙眼，班主任正在分發畢業證，同學們正在談論減肥、愛豆、購物等話題，高中“最后”一次班會的場景又一次重現于眼前。

媽的，這個夏天似乎永遠無法畢業！

***

他以為自己重生了，實際上卻是掉入莫比烏斯環般的無限循環空間，這簡直比死亡更令他難受。

盡管內心慌得一比，但楚莫恩仍要裝作平靜如水，因為他知道艾玖正在那個角落里監視著他，當然還有隱藏于艾玖背后的“邪惡勢力”。

雖然在完全昏迷之前，艾玖聲稱她會洗去楚莫恩前段時間的所有記憶，可此刻的楚莫恩仍清楚記得之前發生過什么，包括“上上輩子”的記憶。

楚莫恩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感謝那臺洗腦機器的失靈，畢竟人類只有在無知的狀態下才是最幸福的。可是現在，既然他已經知道了某些事情，就沒辦法繼續坐以待斃。

根據他在半昏迷期間聽到的只言片語，楚莫恩猜測，這樣的循環他不止經歷過兩次。而且無論遇到什么意外，那幫人都會想盡辦法把他弄回來，所以“死亡”無法成為逃脫現狀的選項之一。

以及雖然無法確定循環的終點，但起點一定是那場班會。可是，這一天又有什么特別的？

“畢業快樂，成年萬歲！”蘇介桉高舉著碳酸飲料與自己碰杯。

“希望畢業之后，還能繼續見到你。”KTV活動結束后，項小影與自己交換聯系方式。

“別忘了晚上的家庭聚餐。”

艾玖的撲克臉突然懟到楚莫恩面前，把他嚇了一跳。

他剛要問“什么聚餐”，隨即又想起來。為了慶祝楚莫恩和艾玖從高中順利畢業，楚爸決定帶全家人一起去吃大餐。

“沒、沒忘記！”楚莫恩的語氣里充滿不快。

“那就好，看你剛才被班花迷得魂不守舍的樣子，還以為你要跟他們去第二攤呢。”

楚莫恩在心里冷笑，他怎會是那種色令智昏的人，他明明是被無時無刻不監視自己的艾玖嚇得靈魂出竅！

***

晚上的所謂大餐，其實是餐廳里的海鮮自助，不過對于平日里花錢扣扣索索的楚爸來說，確實下了血本。

晚飯結束后，這一家子扶著圓鼓鼓的同款肚子離開餐廳。由于胃部實在撐得難受，眾人在回家半道改去逛附近的商場，一邊享受免費的空調，一邊散步消食。

女人進入商場，宛如置身于天堂。楚媽拉著妹妹和艾玖，一下子便跑沒了影，留下楚莫恩和楚爸兩個男人面面相覷。

由于父親平日工作繁忙，楚莫恩很少有這樣的機會與之單獨相處。

正因如此，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里暴露出些許局促與尷尬。

他們從近期的高考聊到今后的人生，楚爸突然清了清嗓子，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道：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么味道。”

楚莫恩明白，身為資深電影迷的老爸，是想用《阿甘正傳》里的名臺詞告訴自己，人生充滿無限的可能性。

可是在當下這種情況，楚莫恩只能回以強顏歡笑。

因為他將“永遠”知道下一顆巧克力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