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力特感到心情沉重。他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偷襲三三艦隊。天垂星陷入混亂，到處都有暴動發生，從太空里都可以看到某些城市發出的沖天煙塵——那是不法分子縱火焚燒造成的。天垂星當局理應自顧不暇，然而居然有部隊偷襲三三艦隊。巴爾匯報了事件經過，和沙達克的調查結果完全相符：兩艘小型攻擊艦，氫級，自動控制，來自第一宇航中心。

第一宇航中心仍舊是天垂星上空輝煌的城市。天梯甚至比從前更繁忙，大量的物資從天垂星源源不斷地送向太空城。他們在進行戰備，新的艦隊正在籌劃中，雖然在短期內不可能擁有更多戰艦，但至少可以把已有的艦只充分武裝起來，他們甚至把一些退役的老飛船從倉庫里拖了出來。臨時拼湊的軍隊不會有太強的戰斗力，但是他們卻更容易沖動，迫不及待想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這種沖動往往在一次毀滅性打擊之后迅速消失殆盡，被無限的沮喪情緒取代，除非由素有威望的將領統率，士氣再也不能恢復。但古力特并不打算打擊他們。

“他們終究會明白自己的敵人是誰。”他這樣回答巴爾。

“那么你也不會同意攻擊天梯、截斷物資供應的方案。”

“如果這樣，我們就是天垂星的罪人。建天梯耗費了巨大的財力，經歷了幾代人的努力。這個主意完全不可能被接受。”

“也許我們可以試圖控制住天梯，但是不損傷它。”

“巴爾，把視線從天垂星挪開，我們要注意那些黑球。敵人已經在達門塔出現，侵入了洛基塔星門。如果我們和天垂星上的這些反對者糾纏下去，只會越陷越深。讓天垂星處理自身的麻煩，他們已經夠麻煩了，你看那些大火，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災難。”

“但他們不斷襲擊我們。我們的戰士盡力清除黑球，他們居然從背后襲擊我們。我們要迫使他們屈服，然后調動所有的力量收拾那些敵人。至少，別讓他們來干擾我們的行動。”巴爾試圖爭辯，這是他作為戰斗指揮的第一次行動，任務很煩瑣，完全沒有戰斗的快感，而宇航中心的那些小飛船居然躲藏在黑暗中，偷偷進行襲擊，行動部隊損失了兩架飛梭。飛行員被救回來，兩艘飛梭的損毀可以得到補充，然而他咽不下這口氣。

“你的想法很好。但是記住……”古力特看著巴爾，“我們的敵人是那些躲藏在異空間的異種生物，它們還沒有露出真面目，雷電家族對于它們的攻擊性有一個初步的估計……”巴爾疑惑地看著古力特，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古力特站起身，走到巴爾身邊，“雷電家族建造了熊羆星，行星級戰斗堡壘，以為萬無一失，卻沒有想到基本前提都發生了錯誤，敵人根本不會從熊羆星突破。因為薄弱環節很多，最重要的是兩個，洛基塔和天垂星，洛基塔已經陷落，我們必須保住天垂星。”

“是的，所以我們更需要把所有的力量集中起來，團結一致。”

“沒錯。但我們需要的不是第一宇航中心的護航艦隊，也不是天垂星的那些內層空間部隊，更不是滿腔熱情的學生組成的新兵團。我們需要大艦隊、訓練有素的兵員，還有強有力的火力裝備，而且時間緊迫，按照沙達克的預計，只剩下一個月了。他是根據洛基塔空間波動的能量影響進行推算的，但敵人可能提早啟動，只不過因為空白期的緣故，它們還沒有在我們的空間出現。但它們一定會來，不斷增多的黑球是一個明顯信號。最多還有四個月。”

“但如果天垂星繼續反對我們，那么我們需要耗費大量精力去防范他們。”

“想一想為什么雷電家族要讓我帶著天龍艦隊支援天垂星，盡管這么做會激起天垂星的強烈反對。科尼爾艦隊根本無法抵抗入侵，派出天龍艦隊，可能遭遇反抗，也有可能順利抵達。相比另一個選擇，讓天垂星因為無力抵抗被屠殺，派出天龍艦隊是相對較好的那個選擇。”

“我們完全有能力……”巴爾小聲地嘀咕。

“如果你真的了解天龍艦隊你就不會這么認為。在坤城，科尼爾艦隊和天龍艦隊已經試探性交手，如果真的作戰，天龍艦隊可以獲得壓倒性勝利，一對三。”古力特看著巴爾，非常嚴肅，“‘重裝甲’號也無法與之相比。這是雷電家族壓箱底的機動艦隊，如果不是因為事態嚴重，他們根本不會讓我來統領它。銀河在上，我們應該慶幸雷電家族不是只有一個熊羆星，他們還有這樣一支艦隊。”

巴爾有些將信將疑。“重裝甲”號擁有強大的護盾系統，可以讓高能束流武器完全失去用武之地，它也具有嚴密的防御體系，飛梭配合艦體火炮，任何飛行器只要靠近飛船周邊六千千米范圍，就會在一分鐘內被擊落。這樣的控制區域大得可怕，相當于一顆中等程度巖石星球，這是值得驕傲的強大武裝。他一直為“重裝甲”號而驕傲，幾乎本能地排斥任何質疑“重裝甲”號的說法，哪怕這樣的話出自古力特。“我們不能無所作為。”他強行辯解。

“我們正在行動，我們在清理黑球，把它們從天垂星周邊趕開。”

“我是說對天垂星……”

“古力特。”沙達克突然插進來，“監測到一架飛行器正靠近‘重裝甲’號。蜻蜓穿梭機，機上有兩個人，請求降落。”

“能看到機身序列嗎？”

“距離太遠，兩分鐘后可以看清。”

“讓他們降落，嚴密監視。”

古力特轉向巴爾，“執行命令，天垂星的事放在一邊。你的任務是清理天垂星外圍的黑球。如果遭遇攻擊，可以自衛，有限反擊。不要追擊。”

古力特的語氣半緩卻不容置疑，巴爾立正，敬禮，轉身走出去。艙門打開，凱特正好走進來，“巴爾。”凱特點頭致意。巴爾沒有說話，只是敬禮，然后快步走出去。

凱特看著巴爾走出艙門，“又一個？”她邊走邊說，“這是第幾個請愿的軍官？”

“第四個。”

“也許他們私底下通了氣。”

“這樣的情況，大家難免有些怨氣。天垂星上已經亂成一團，太空里可不能這樣。有你父親的消息嗎？”

“沒有。私人頻段完全堵塞，我聯系不上他。”

古力特顯得有些心事重重，“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糟了？也許應該在坤城再等等。”

“不，你的決定是對的，如果在坤城耗下去，我們就徹底落在敵人后面了。天垂星的混亂只是暫時的，敵人已經在洛基塔出現，這個消息一定也傳到了天垂星那些高官的耳朵里，他們的水準再低，也能明白誰才是敵人。”

古力特點頭，這也正是他的判斷，只是在凱特面前，他總是會顯得有些猶豫，和指揮若定的形象相去甚遠。

“但是，我剛在飛船上走了一圈，即使天垂星愿意和解，‘重裝甲’號的官兵也未必情愿，他們會要求給父親討一個公道，恐怕很難找出人來承擔這個責任。”

凱特說的是古力特的父親。古力特明白凱特的意思，她在暗示古力特必須做出和解的姿態來對待父親的死。然而古力特并沒有回應。父親的死是一個意外，可能也是一種必然，他生性剛烈，不能容忍一點錯失，讓他面對那些刁鉆成性的大小官吏，這比殺了他還要讓他難受。古家聲名赫赫，又掌握重要武裝，天垂星的高官們如果不是失心瘋絕對不敢為難老將軍，然而他還是自殺了。

古力特感到一陣羞愧，父親以死明志，證明自己對科尼爾的忠誠，這完全是因為他帶領天龍艦隊返回科尼爾。

凱特輕輕撫摸古力特的肩膀。

“蜻蜓穿梭機靠近，序列號DF9-583。隸屬內衛部隊，治安巡察總隊三十五分隊。”

“保持觀察。要求他表明身份。”

“他只發送降落請求，拒絕其他任何要求。”

“有風險嗎？”

“掃描沒有發現爆炸性武器。”

“讓他降落。”

古力特轉向凱特，“你猜誰會來？”

“除了我父親，誰都有可能。”

古力特露出一個微笑，“也許我們能有一點好消息。你和我一起去嗎？”

“我在內艙休息一下，等會兒過去看你。”

“好。”古力特湊過去，在凱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轉身匆匆去了。

五號降落艙。古力特靜靜地等在增重艙門外，內心卻忐忑不安。他已經看見了飛梭上的人，駕駛位上是一個士兵，乘客位上的人有一張明星般的臉，臉上透著一股勃勃英氣，是一個女人。古力特深感意外，她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在這兒出現！他沒有帶衛兵，獨自一人在艙門外迎候。

艙門打開。

“古力特。”

“蘇北旦。”

沒有歡迎詞，沒有開場白，兩個人點頭致意，并肩而行。

“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意外是嗎？我跟著你來的。”

“跟著我？你已經失蹤很久了，一直沒有聽到你的消息。”

“四天前，我也在坤城。”

“坤城？”古力特扭頭看著蘇北旦，“你是坤城聯合艦隊的指揮官？為什么不理睬我的呼叫？”

蘇北旦并沒有示弱，“我在執行命令。我剛想到一點迂回的辦法，你已經離開了，我也就跟著你回到天垂星。”

古力特默然。古家和蘇家千百年來一直在明爭暗斗，然而他和蘇北旦從來沒有因為任何事爭吵過，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想法總是能夠契合，以至于在學院的日子里，在古力特沒有遇到凱特之前，兩個人并不顧忌家族的警告，幾乎天天在一起。他一直把她看做自己的妹妹。可現在即便是這樣的信任也變得隔閡了。兩軍對壘，毫不留情。他突然想起凱特，她冒著巨大的危險逃離天垂星，找到自己。他想起弟弟古南天，宣布和他脫離兄弟關系。他最親近的人，在危難面前的表現截然不同。而蘇北旦，先是和他兩軍對壘，此刻又孤身一人來到他面前。他不確定從前的那一份信任是否還在。

蘇北旦注意到古力特細微的情緒變化，“有些失望是嗎？但在坤城，誰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我只有服從命令為先。”

“我明白。”古力特看著蘇北旦，“那么你這次來，是打算幫我了？”

“沒錯。我偷偷摸摸回到天垂星是有風險的，所以要趕緊回到艦隊去。在這邊我幫不上更多的忙。我給你帶來一個消息。”蘇北旦露出一個微笑，看著古力特，略帶一份狡黠。

古力特很熟悉這樣的表情，這是她的習慣，每一次有重大的消息，她都會要求古力特拿出什么來作交換。這是一個從學院時代延續而來的習慣。古力特微微一笑，“我可以告訴你一件很奇妙的事。”

艙門自動打開，兩人走進去。這是一間會客廳，帶有巨大的觀景平臺，下邊是林園，上方是巨大的透明穹頂，正對天垂星。蘇北旦抬頭望了望，天垂星的夜半球占據了主要部分，輝煌的燈火幾乎遍布全球。太空里，發亮的天梯仿佛一條臍帶，把天垂星和第一宇航中心連接在一起。第一宇航中心看上去像是一朵發亮的蘑菇，或者是一把傘在太空中張開，許多細小的亮點分布在它周圍，那是一些飛船。此刻，那里正集結著一支新的部隊。

蘇北旦在凳子上坐下，“我奉休斯敦閣下的指示而來。”她開門見山。

古力特的眼睛一亮。

“他讓我帶給你完整指揮權。”蘇北旦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打開來，里邊是一枚小小的晶片，“你必須全力清除黑球并向全球通告狀況。”

完整指揮權，這意味著“重裝甲”號可以進入戰爭狀態，船長有權力調動一切資源。缺少完整指揮權，沙達克會對行動進行限制，例如，一次最多只能派出四分之一戰斗部隊，飛船上的重型束流武器不能使用等等。

不需要更多的聲明，這個行動本身就表明了最強烈的支持和絕對的信任。

古力特雙手接過盒子，“你回來后就去找了休斯敦閣下？”

“是的。但是即便我沒有去，他也會找到人給你送消息。我建議他發動政變，他拒絕了。”

“你剛回來就想發動政變？”古力特有些驚訝。

“我只是把一種情緒轉告給休斯敦閣下，天垂星上有各種勢力，他們找到我，我也認為這樣符合科尼爾的最大利益。”

“那么現在你還這么認為？”

“我相信休斯敦閣下有自己的計劃。”蘇北旦頓了頓，“我也相信你能夠面對挑戰。”

“好，我會把天垂星外圍打掃干凈。”古力特說，“但是情況嚴峻，這種小東西越來越多。你應該已經知道洛基塔發出的警報。它們已經出現了。”

古力特心念一動，扭頭盯著蘇北旦，眼睛里放射出光彩，“僅僅依靠科尼爾的力量遠遠不夠，我們不知道敵人有多強大，但我估計達門塔方面需要派出至少三支艦隊去洛基塔迎戰……”

蘇北旦迎著古力特的目光，她完全明白古力特在想什么，“你想讓我回到坤城，把科尼爾艦隊還有你的天龍艦隊都調過來？這不可能。”

“如果敵人同時對洛基塔和天垂星進行攻擊，那么他們已經在路上了，我們最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馬上讓所有的艦隊集結，也許還能來得及。在這個危急關頭，能集中的力量越多越有利。沒有什么不可能，你可以做出選擇，你的艦隊一定會服從你。”古力特有些興奮，峰回路轉，他看到了集結所有力量防衛天垂星的希望。

蘇北旦看著古力特。是的，她的確可以帶領艦隊和古力特站在一起。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或者說不愿意去想。然而當這層窗紙被古力特捅破，她不禁猶豫起來。休斯敦閣下并沒有告訴她是否應該這么做，她必須自己做出選擇。回到天垂星，幫助休斯敦閣下傳遞消息，甚至在天垂星上策劃政變，這些都是暗中行動，雖然有風險，但只要沒有被人抓住，她就仍舊是一個忠于職守的好軍官。可是讓所有的艦隊通過星門集中到天垂星，她就明明白白地和古力特站在了同一條戰壕里，古力特所承擔的一切壓力也將落到她肩上。這不是個人問題，而是大是大非。

蘇北旦定了定神。一切跡象是否已經完全說明古力特的行動是必要的，所有人應當追隨他、必須追隨他？她暗暗問自己。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我知道你很猶豫，暗中支持和公開行動并不一樣。但這是最危急的關頭，我們已經沒有時間權衡利弊了。天垂星危在旦夕，只有最后的一點努力可能挽救它，甚至挽救整個星域。”

“為什么那么肯定敵人的目標是天垂星？為什么不是坤城？”蘇北旦問，她問這些不是那么敏感的問題試圖讓自己放松。

“洛基塔和天垂星是兩個至關重要的點。如果敵人能夠占領這兩點，它們可以通過這兩點建造空間控制器，擠壓亞空間深度，讓空間跳躍變得容易。它們就可以擁有一座通向我們世界的橋梁，源源不斷地把‘那邊’的一切都輸送過來。我們已經無數次廣播過這樣的信息。”

“這是沙達克的分析？”

“‘青云’號沙達克。雷電家族的沙達克進行的分析。你可以回去問問‘科尼爾’號沙達克，或者是天垂星沙達克，但我們的空間理論還沒有達到這個高度，他只能給出一個不確定的答案。只有一個機會，我們必須把握。”古力特懇切地看著蘇北旦，“我們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我幾乎已經絕望了，但是你帶來了希望。如果它們成功，它們會毀掉天垂星，甚至恒星，我們不可能重新回到這里來重建文明。北旦，這才是你真正值得驕傲的事，把眼光放遠一點，你在為所有人類而戰斗。上天把你送到這里來，是給了我們最后一個機會。做出選擇吧，你不會因此而后悔。”

蘇北旦感到心中一陣溫暖，古力特并沒有把她當外人。是的，在這樣的關頭，她必須做出一個堅定的選擇。如果相信他，就應該完全相信他。蘇北旦注視著古力特的眼睛，她能夠看到從前的那個古力特，正直、誠實、自信而不張狂。她在剎那間下定決心。

“我會把艦隊帶回來。”她堅定地說。四目相對，沒有多余的話。

古力特露出一個欣慰的笑，“這樣就好。我們可以并肩作戰了。”

蘇北旦也微笑，氣氛在剎那間變得輕松起來。

“你剛才答應我的事呢？你有什么奇妙的事可以告訴我？”

古力特低下頭，讓蘇北旦看到自己的頭頂。那里有兩個指甲蓋大小的金屬片發亮。

蘇北旦驚訝地叫起來：“你怎么會有兩個融入點？你和‘天龍’號沙達克再次融合？”

“不，是‘青云’號沙達克。這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我了解到很多故事。‘青云’號沙達克有四百萬年的壽命。”

“一個人居然可以融合兩次。”蘇北旦顯露出妒忌的神情，“這樣我要求和‘重裝甲’號沙達克融合一次。”

古力特笑了笑，“別開玩笑了。我們去吃午餐，然后馬上送你走。”

“你要告訴我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當然。等危機過去，我會詳細講給你聽。”

艙門悄無聲息地打開。

“你們在談些什么？我也想聽一聽。”凱特走了進來，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