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七跨上一步，扶住李約素。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大家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是暫時昏厥。”沙達克說，“天狼七，把他抱過來。”光柱中央出現一個隱約的人影，向著天狼七招手。

天狼七警惕地看著他，有些遲疑。他的庇護人已經昏倒，誰來告訴他該怎么辦？他扭頭看著古力特。

古力特點頭，“天狼七，沙達克不會有惡意，你照做好了。”

天狼七抱著李約素走向中央光柱。他走進這一片光芒中，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隱約的人影消失了，沙達克的聲音響起來：“李約素的大腦有保護性抑制，記憶被強行壓制。剛才的情形可能觸發了他不愉快的記憶。”

“沙達克，能否進行記憶復制？”巴達問。

“等他醒過來之后才能進行處理，記憶復制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我們必須得到本人同意。更何況他處在抑制性保護的狀態下，如果強行觸發記憶模擬，可能會導致腦死亡。”

“好吧，讓他先睡一會兒，醒了再說。古力特將軍還等著。讓天狼七也暫時休息一下，我們先和古力特把事情談完。”

光柱中，天狼七的神色變得安靜平和，他緩緩地把李約素放在地上，然后盤膝坐下，他閉上眼睛，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里。

沙達克繼續陳述：“我們得到關于RH149的報告，意識到這是從來沒有過的突發惡性事件。‘青云’號來到RH149，我們開始建設基地。在此期間，雷電家族介入了戰爭，外界對于雷電家族介入戰爭的原因有很多揣測，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確保對RH149星系的控制，禁止任何未經許可的星域飛船進入……”

古力特神色凝重，他仔細地聽著沙達克說話。他所聽到的一切遠遠超出預期，也并不符合他所了解的歷史，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有怎樣的反應。天垂星只是銀河的一個小小角落，是他的家園，曾經發生了無數的故事，其中的許多故事光彩照人，讓人心馳神往，然而和沙達克的故事相比，只是巨大浪潮中一朵小小的浪花。人類在銀河中擴張，星域遍布整個銀河，激動人心的故事在億萬光年的空間中上演，只是科尼爾人并不知道。也許在很久之前，那些創立科尼爾星域的人知道這些，然而時間久遠，人們早已經忘得一干二凈。人們已經習慣科尼爾就是一切，也許再加上毗鄰的幾個星域。更遙遠的地方，那是幾輩子都無法達到的區域，即便那里還有其他的人類，即便偶爾有環形世界從遠方到來，又向著另一個遠方而去，人們也并不注意他們——直到他們回來。

巡邏者，他們這樣稱呼自己。根據他們的徽標，科尼爾星域的人們給了他們另一個稱呼：雷電家族。他們宣稱自己是所有人類共同的朋友，為了和平的目的而來，然而他們遭到了懷疑。和其他環形世界截然不同，他們成群結隊，帶來成百上千的飛船，強大得令人恐懼的武裝力量讓所有星域人不寒而栗。他們無視科尼爾人的警告，強行進入雷霆星系以及附近的星系，甚至入侵天垂星。他們和科尼爾人大打出手。再后來，和平真的來了，在古力特的祖父成功地消滅了雷電家族的一支分艦隊之后，雷電家族戲劇性地選擇和談，加入了科尼爾，為科尼爾星域防范達門塔星域。他們在科尼爾扎下根，成為最為顯赫的勢力。他們再也不是巡邏者，而成了星域人。

這一段歷史古力特非常熟悉。然而沙達克的敘述卻是一種別樣的風貌。雷電家族成為科尼爾的一部分，他們恪守和科尼爾的契約，這也許是科尼爾星域幾百年來最重大的事件；然而，在雷電家族的拼圖中，這只是無足輕重的一部分。古力特靜靜地聽著，在頭腦中梳理出頭緒。

“‘天狼星’號帶來的消息非常重要，而且是決定性的。”沙達克播放了一段影像，古力特看過這段影像，那是從“天狼星”號的主機記憶中復制的。畫面上，無數的紅色飛行器四處穿梭，它們尋找人，攻擊人。

“這些畫面能夠和‘上佳’號的資料匹配。”

畫面轉移到沙達克，那是一個沙達克在不斷地呼喚另一個。

“盡管這有些讓人擔憂，但是無須諱言，沙達克47651有些失去控制。這不是沙達克慣有的行為。他有些恐懼。”

“恐懼？沙達克也會恐懼嗎？”

“是的。少數沙達克會有恐懼反應。這取決于船長在分離沙達克的時候所做出的決定。這讓沙達克在某種程度上更像人，當然這并不是完全有利的事。”

“雖然他處于恐懼中，但是仍舊傳遞出信息。這個全息影像是一種密碼，只有從‘青云’號分離的沙達克才可以理解其中的內容。”

沙達克把影像重復播放一遍，“我們處在極大的危險中。沒有逃生的希望。所有控制系統正常，但是引力緊緊地抓住了一切，波動引擎無法驅動。敵人是高度毀滅性的種族，沒有關于他們的記錄，不屬于任何人類部族或者已知異族文明。船員正在被消滅，它們尋找每一個人并消滅他們。我無能為力。我無能為力。它們正在瓦解我的中樞，強大的控制力正在對飛船中樞進行刺探，我無法探知這影響力來自哪里。亞空間，亞空間！天哪！那是什么？它們憑空出現！它們來自另一個宇宙。不，那是暗宇宙！”

影像停下。

“這是最后的信息。”

人們沉默著。

古力特打破沉默：“另一個……暗宇宙？就是X空間？”

巴達將軍接過話頭說：“這是沙達克47651在最后關頭能夠借用的概念。暗宇宙是一種假想，認為宇宙膜會發生一些褶皺，如果褶皺程度很深，這一部分甚至會被亞空間隔離，成為獨立空間。但是這些被隔離的部分仍舊和宇宙相連，屬于宇宙物質的一部分。這樣的理論希望能解決銀河質量缺失的難題。”

巴達將軍向前走了兩步，轉身面對大家，“‘上佳’號失蹤之后，我們進入這個星系，發現熊羆星軌道異常。為了防范可能的危險，我們建造熊羆星來構筑防線。然而，從‘天狼星’號上得到的信息讓我們意識到一個重大失誤——我們所面對的并不是X空間，而是一個暗宇宙。”

巴達將軍掃視著眾人，“兩者之間有什么區別？X空間，佛德明特第三時空模型所描述的是兩個獨立宇宙，彼此之間并沒有直接關聯，之所以產生了投影，是因為兩個宇宙膜彼此間足夠近。暗宇宙比X空間要渺小得多，它是我們宇宙的褶皺。這兩個名詞如果交換各自所代表的含義可能更會讓人覺得名副其實，但這是歷史原因。現在來看，如果那不是X空間而是暗宇宙，那就意味著我們所面臨的不確定性大大增加。從X空間進入我們的宇宙，要跨越狄拉克海。根據佛德明特的理論，兩個宇宙膜之間只能有一個接觸點，多接觸點是不穩定狀態，因此，只要我們控制接觸點，就不會有什么問題。暗宇宙則完全不同。暗宇宙和我們被亞空間分隔，具有連續邊界，而且還有連接通道。我們所有的準備都基于X空間，如果換一個前提，這是暗宇宙，那么根據RH149的投影，它和我們的亞空間距離不會超出兩百個邁焦耳[9]，那意味著熊羆星防線可能完全無用，因為敵人可以從多個位置進行亞空間彈跳。很不幸，我們已經確認了這一點。”

古力特有些恍惚，他仿佛在聽一個荒誕的故事。但他鎮定地看著巴達將軍，靜靜地等他說下去。雷電家族的首席將軍是一個極端冷靜的人，盡管他使用各種語氣詞，語調卻始終平靜，沒有絲毫感情因素流露，讓人不得不相信他所陳述的一定是事實。

“從得到‘天狼星’號的消息開始，我們送出了數以千計的膠囊船。”巴達將軍抬頭，“沙達克，看一看我們的偵察結果。”

“好的，巴達。態勢顯示在星圖中。”

星星眾多，璀璨明亮，一道淺白色的痕跡從上而下，跨越整個星空。這是范圍巨大的星圖，跨度達整整一百四十六個光年。科尼爾星域的核心地帶都被囊括其中。

“這道白色痕跡就是那個世界和我們之間的邊界。亞空間距離最近一百五十三邁焦耳，最遠三百六十邁焦耳。白線以外，在亞空間距離五百邁焦耳范圍內，沒有發現隱沒空間痕跡。”

古力特仔細察看星圖。這并不是一條線，只不過它的寬度遠遠小于長度。它也并不筆直，不斷扭曲，大致的形狀仿佛一個S。它從達門塔境內起頭，蜿蜒著延伸到科尼爾、熊羆星、大熊星、新世界星、射手星、坤城……順著痕跡，古力特能找到科尼爾幾乎所有重要星球。最后，線條戛然而止的地方，一顆紅色巨星赫然發亮，那是天垂星的太陽。

古力特默默看著星圖，他想起一個重要問題，“那顆黃金星球在哪里，‘天狼星’號發現‘上佳’號的地方？”

“在這里。”沙達克把星圖一轉，挪移了將近七百個光年。黃金星球所在的地方是科尼爾的邊緣，那是一片蠻荒地帶，是銀河向著黑暗地帶的延伸，被塵埃云包圍，飛船通行困難，甚至連同步鐘都沒有安置。那里仍舊屬于科尼爾星域，但只是在教科書上。沙達克劃出一片區域，“這是黃金星球。”

“為什么‘上佳’號會出現在那里？”

“我們不知道，但是有一些猜測。”

沙達克顯示了一個模型圖。圖像仿佛一個膨脹的氣球，氣球有一個小口，沙達克擴大圖像范圍，氣球通過細細的管道連接在另一個更大的氣球上。兩個氣球緊緊貼在一起。

“這就是我們理論推測的全貌。我們的空間和那個暗宇宙之間并沒有完全隔絕，而是通過一條空間走廊連在一起。這并不是正常現象，宇宙膜總是試圖變得平坦，所以，這是一種奇異模式，并不穩定。但它確確實實存在，毫無疑問。”

“‘上佳’號在RH149失蹤，這是宇宙膜薄弱的地方。可能的情形是：‘上佳’號在RH149被引入到暗宇宙，那邊的世界空間尺度不會超過六十光年，把‘上佳’號送到連接通道附近并不困難。出于某種原因，它們把‘上佳’號通過這條空間走廊返回到我們的空間。”

古力特目不轉睛地看著模型。空間在這里具備了形象，盡管只是一種粗糙的近似，然而古力特還是被深深吸引。世界之外的世界，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然而沙達克并不是幻想家，他只陳述事實。

銀河在上，這居然是真的。古力特的思緒在一瞬間飄得很遠，他甚至想到和凱特說過的話——他們遲早會進行一次長途旅行，一次銀河探險，去見識那些從來沒有人見過的東西。還有什么能比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更具備這樣的資格？但馬上，所有飄忽的幻想都被按壓下去，他要考慮現實問題。

最大的現實問題并不是那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空間，而是它們是誰？從另一個世界而來，和所有已知的智慧生物都截然不同。

“它們是誰？”古力特遲疑著問出這個問題。

“很抱歉，我們沒有更多的線索。”

“它們到底是多大的威脅？”問完這句話，古力特有一種預感，他仿佛正面對一個深淵，漆黑一團，無窮深遠。

“我們對于那邊到底如何一無所知。‘青云’號來到RH149的目的，是為了調查這種潛在的危險。然而，‘上佳’號所遭遇的情況無法重現。二百多年來，我們一直在等待機會。同時，為了在危險真正發生的時刻有所準備，我們也建立了相當的武裝力量。但是‘天狼星’號直接告訴我們，RH149并不是對方唯一的選擇，我們可能浪費了過去的兩百年時間。”

“你是說它們可能在任何地點發起類似的襲擊？”

“‘天狼星’號出現在坤城。根據膠囊船的偵察結果，坤城同樣位于亞空間薄弱帶，亞空間深度僅僅只有一百八十邁焦耳左右，它們可以從那邊直接穿透亞空間進入到正常時空。‘天狼星’號并不是孤立的例子，某些膠囊船返回的時候，也帶有被攻擊的痕跡，我們還失去了一些膠囊船。最直接的證據還是來自膠囊船偵察之后，大量的小型飛行器出現，它們跟隨膠囊船而來。”

密集的紅點出現在模擬圖上，閃亮一片，甚至天垂星附近也有不少。

“我沒有接到任何關于這個的報告。”古力特說。

“如果沒有特別留意，那么誰也不會看到。它們很小，只有膠囊船的六分之一，你可以把它握在手里。即便你刻意尋找它們，也很難發現。我們能夠發現，是因為它們直接跟著膠囊船。”

“你捕獲了樣本？”

“是的。這是一種偉大的機器，但是，就眼下的狀況來說，沒有比這更糟糕的發現。”

一個小小的平臺從地下升起，平臺上擺放著一個方盒。這是一個透明的方盒，盒子中央有一個小小的球體懸浮著。它通體烏黑，然而隱隱閃光。

“就是這個？”

“就是它。我們在很多地方發現了它們。最糟糕的一種情況就是，類似的機器可能已經分布在科尼爾星域的各個角落。”

古力特仔細看著透明盒中的小球。它看起來并不像能形成任何威脅。然而它讓“青云”號沙達克驚慌。也許這有些夸大其詞？古力特上前幾步，想仔細看個清楚。

“古將軍，后退。”沙達克很嚴厲地說，幾乎在同時，兩只柔軟的手已經抓住他，把他向后拉開。

古力特并沒有感覺受到了冒犯，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盒子。小球正在變化，這好像是一種魔術，他從來沒有見過。

讓人過目難忘的魔術。

另一雙眼睛也正緊緊盯著小球。李約素醒了過來，他起身坐著。他看見天狼七就在身邊坐著，仿佛正在打坐。扭過頭，他看見了小球。

小球仿佛會呼吸的生命，略微增大，然后又縮小。它甚至能夠縮到極小，幾乎要消失掉，然后突然恢復原狀。

記憶之門仿佛在一瞬間被打開，他想起了那個陷落在黑暗中的星球，金黃的顏色在剎那間褪凈，變成無限深黑的一團。深黑色的球體仿佛在呼吸，膨大然后收縮，不斷往復。光芒在遠離球體表面的地方出現，由淺到深，形成耀眼的光暈，就像一個巨大的光球。突然之間，光暈消散得無影無蹤，黑色球體驀然顯現，仿佛惡獸一般撲面而來。他感到一陣戰栗。

“這他媽的是什么鬼東西？”李約素的詈罵驚動了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