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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思塔圖拉儀式

再次看到肯瑞克時,他正坐在一輛國王藍雪鐵龍的皮座椅上。車子一連奔馳了好幾個小時,他半途總算獲得了一次上廁所的機會,于是趁機溜了。不幸的是,這次“越獄計劃”很快就轉(zhuǎn)變成了高速路休息區(qū)里的一場貓鼠追逐戲。為了能夠逃出“魔爪”,肯瑞克真的是豁出去了,甚至不惜從加油站廁所里的一扇臟兮兮的窗戶跳了出去。不幸的是,轉(zhuǎn)眼又被從上一章起就不離左右的兩個大個子逮了回去。

時間倒退到了昨晚,當我們的男主角被兩人強行塞入轎車時,他發(fā)現(xiàn)里面還有一個年齡相相仿的少年。阿爾代什小伙兒卷入這一奇特冒險已為時不短了。這一路行來,他和同車少年除了最簡單不過的相互介紹以外,基本上沒有任何交流。可不是么,您并沒有聽到他們的介紹,因為您當時正在警局與伊娃、法比安和大衛(wèi)呆在一起呢。

這個叫莫爾萬的少年氣質(zhì)很是不同尋常:不僅天使般的臉蛋讓人聯(lián)想到肯瑞克以外,眼睛里同樣閃耀著人間少有的光澤,同樣讓人想起肯瑞克的眼睛。盡管如此,兩人的相貌并無其它相似。我們當然知道他們并非同胞兄弟,甚至連一點血緣關(guān)系都沒有。只是兩人身上都散發(fā)出一種同樣的氣質(zhì):聰明靈動,卓爾不群。這個男孩瘦小孱弱,一頭金發(fā)收拾得有模有樣,在頭頂打理出了雞冠發(fā)型,看來沒有少抹發(fā)膠這一化妝必備單品。

肯瑞克一路上都默默盤算著逃生之計。而莫爾萬卻無絲毫反抗之意,眼睛一直盯著路面。

眼看目的地快到了,肯瑞克依然沒有拿定主意,于是干脆決定靜待時機。要他乖乖地呆在車里?絕對沒門!他反復(fù)地回想著一夜之間的點點滴滴,下意識地假設(shè)自己只是在一場漫長的噩夢之中……應(yīng)該馬上就要醒了!

他想到了母親:她會不會知道他在哪兒?會來找他嗎?她現(xiàn)在肯定擔心死了。他又想到了法比安和大衛(wèi)。他們在哪兒呢?會不會前來救他?他們此時定然也是心急如焚。

得趕緊想辦法擺脫眼前的困境才行。

你從哪兒來?

莫爾萬的問題將肯瑞克從紛亂焦慮的思緒中驚醒,他同樣用很小的聲音回答道:

我住在阿爾代什的一個小村子里,離羅納河不遠。

聽口音我就猜到了,你肯定是南方人!

肯瑞克微微一笑,想起以前也聽人說過同樣的話。

你……聽口音,我敢打賭你是布列塔尼人!

我家在馬耶納[1]

肯瑞克向莫爾萬那邊挪了挪,輕聲說:

這些家伙病得不輕,他們究竟要對我們做什么?都是十足的瘋子!

噓……如果讓他們聽到,我們會有大……還是乖乖聽話為妙!

不會吧,你居然說出這樣的話?當然要想辦法逃了,怎么能坐以待斃?我們兩人合作就會好辦一些!你只需要隨便編一個借口,比如暈車想吐之類的,剩下的都交給我!

不,我才不和你一起耍鬼把戲!他們一個個牛高馬大,我們根本不是對手。

很明顯,莫爾萬并非膽大之人。肯瑞克十分失望,朝自己這邊挪遠了一點兒,偏轉(zhuǎn)身去給了莫爾萬一個大冷背。他心里清楚只能一個人想辦法了,待時機一到就“揭竿而起”。

隨著車窗外景色的飛逝,幾個小時又從指縫中溜走了。太陽依然堵著氣,躲在云朵身后不肯露面,只有車載廣播中的音樂聲帶給他一絲安慰。

不知過了多久,“押運車”在一片森林旁停下,看來總算要到目的地了。這個地方十分荒涼,四周都沉浸在死寂之中。看見兩個壯漢都下車伸展手腳,肯瑞克和莫爾萬也跟著下來了。他們看到一塊牌子簡潔地標著“潘蓬森林[2]”。

兩名大漢強行讓兩位少年走在前面,朝著樹林深處行進。雖然腳下有一條小徑,但周圍沒有任何人煙跡象,甚至連動物的影子都沒有……一路走著,所到之處莫不如此,映入眼簾的只有帶著傳奇色彩的森林一角。事情的發(fā)展讓肯瑞克一頭霧水,也愈加激發(fā)了其好奇心。他暫時不再試圖反抗了,跟在莫爾萬身后步步前行。潘蓬森林靜謐肅穆,如遺世獨立的仙子一般牢牢守護著屬于自己的秘密。即使是這樣一個清新的早晨,有心欣賞的人們依然可以看到奇幻的景致,讓人聯(lián)想到眾多的傳奇故事、冒險之旅以及數(shù)不盡的等著被征服的寶藏……睡眼惺忪的日頭尚未爬高,陽光已漫不經(jīng)心地將山谷浸染成了金色。森林似乎睡意正濃,磨蹭著不愿醒來。

幾分鐘以來,他們一直在參天巨樹之間穿行著,舉目皆是嬌艷欲滴的歐石南花。肯瑞克越來越感到喉頭發(fā)緊,眼前的景致讓他目不暇接,也讓他不寒而栗。他突然想到了以前看過的一些報導(dǎo),講的都是仇人秋后算賬的事。冷汗嗖地一下從脊背上冒了出來。為了讓頭腦冷靜下來,他竭力地安慰自己:這些大塊頭好像無意害他,而且他還這么年輕,上天不會讓他這么輕易死掉……

當肯瑞克的情緒墜入底谷時,林中突然傳來一陣笑聲,準確地說是從一個人的喉嚨中爆發(fā)出了雷鳴般的大笑。肯瑞克詫異不已。笑聲越來越激烈,距離好像也越來越近了。眾人四處張望,然而一個人影都沒有。他們心中憂懼,彼此間交換著詢問的目光,卻無人敢率先開口。著急之下,大家加快了前進的腳步。潘蓬森林是不是鬧鬼?或是被詛咒了?行至幾里開外,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寂靜之中。此時他們正沿著一條林間小徑前行,兩旁都是高聳入云的千年橡樹。很明顯,約好的見面地點應(yīng)該在前面。

肯瑞克先是長長舒了一口氣,旋即就陷入了萬分驚訝之中。他面前幾米開外的地方站著很多人。

這些人有男有女,還有幾個少年。他們一個挨著一個聚集在一起,好像在等待什么。所有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顯得很興高采烈的樣子,而且還非常守紀律,幾乎都排成了整齊的隊列。在這樣一個很……額,有個詞是怎么說來著?對了,很“肅穆”的時刻,眾人臉上都顯現(xiàn)出了一種莊重,甚至近乎神氣和驕傲的神情。整個會場的激動情緒可謂溢于言表。在場年輕人的共同特征呼之欲出:他們一律西裝革履,穿著十分講究,看起來都應(yīng)該來自地位顯赫的富有家庭。肯瑞克如墮五里霧中,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也不知眼前都是些什么人。

從一開始,肯瑞克就一直在浮想聯(lián)翩,設(shè)想了多種不同的故事情節(jié)。一方面是因為演唱會大廳前的遭遇讓他耿耿于懷,另一方面則歸咎于過于充沛的想象力,所以他甚至想到了最壞的結(jié)局。在開往森林的路程中,他又在腦海中炮制了好幾個假設(shè)情形,而且一個比一個邪惡。例如被送到實驗室里當小白鼠什么的;或者被兩個大塊頭嚴刑拷打,然后被拖到森林一角一槍撂倒之后草草掩埋;又或者強行加入一個邪教組織進行洗腦。或許最后這種設(shè)想是對的。可看到眼前的人群中也有家長在場,而且氛圍看起來像是新學(xué)期開學(xué)一樣,他心中緊繃的弦便稍微放松了一些。

兩名壯漢拉開了和男孩子們之間的距離,甚至開始顯露出類似于尊重的神情。自從到了這個奇異之地后,兩人的態(tài)度便發(fā)生了180度的大轉(zhuǎn)變。他們此時顯出了讓人疑惑的激動,其中還隱含著某種自豪之情。肯瑞克觀察著二人的神色,心中充滿了鄙夷。

他突然感到身后有人,于是本能地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一個小女孩正盯著自己。她看起來頂多八歲的樣子,一頭很長的淺褐色秀發(fā)上東一搭西一搭地分布著一些毛茸茸的蜈蚣似的小辮兒,幾縷散亂的頭發(fā)不順從地從辮子里溜了出來。她身穿一條白色的無袖長袍,上面繡著精美的柔色小花朵。一雙金色的眼睛閃耀著不同尋常的光芒,既有純粹的靈動聰慧,也有一種天然的調(diào)皮氣質(zhì)。小翹鼻子上零星分布著幾粒小雀斑,令整個小人兒顯得更加魅力無窮。肯瑞克使勁兒地搜刮記憶,依然想不起來曾經(jīng)在哪兒見過這么一位漂亮的小姑娘。她的美麗不同凡響……對了!就是那種宛若仙子的感覺。此時,小家伙突然開口了:

你為什么這樣看著我?語氣間的威嚴讓肯瑞克吃了一驚。

因為你特別好看。他微笑著答道。對方的小臉兒這才柔和了一些。

你的父母在哪兒?她問道。

我的父母不在這兒。

我的也不在,他們都死了。小姑娘說這話時神色變得頗為凝重。

肯瑞克感到很不安,又不知如何安慰她。很明顯,她并未指望他作答,而是沖著自己的肩膀方向繼續(xù)說著,語氣變得愈加威嚴:

我有權(quán)說話,不是嗎?有誰問你意見了嗎?真是的!

她在跟誰說話?肯瑞克朝她的肩頭望去,卻什么也沒看見。莫爾萬站在離他們很近的地方,正聚精會神地聽著他們的交談。肯瑞克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個孱弱的家伙面對眼前的奇異場景居然顯得泰然自如。自從他們的首次對話,也就是最后一次對話之后,肯瑞克決定和他保持距離。毫無疑問,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什么交流了。

阿甘娜!一個男孩沖著小女孩叫道。

小姑娘不耐煩地嘆了一口氣,并不轉(zhuǎn)身回應(yīng),而是仰頭望向了天空。

他又想怎么樣,這家伙?她對著肩膀輕聲嘟噥。

阿甘娜,別裝啦!爺爺正在到處找你!對方喊道。

前來的年輕人高高的個頭,淺褐色的中長發(fā)攏在了耳背后,水晶色的眼睛熠熠發(fā)光,映亮了整個臉龐。他的美如此超凡脫俗,即使喻為天使也毫不過分。如果他不張口,肯瑞克可能很難判定眼前是一位美麗姑娘還是一個漂亮小伙子。他散發(fā)著一種“雙性同體”似的氣質(zhì),仿佛來自于一個童話仙境一般,完全可以勝任王子和公主的角色,只需調(diào)整一下頭發(fā)長度即可。肯瑞克很難相信這樣一位年輕人會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角色,自然而然地想到他在這個千年森林里肯定占據(jù)著舉足輕重的位置。來者自我介紹道:

我叫安納爾,是阿甘娜的養(yǎng)兄。

阿甘娜抬眼看著她的哥哥,一副氣呼呼的表情。肯瑞克朝安納爾伸出手:

我叫肯瑞克。

安納爾抓住他的手,翻來覆去仔細看著,還把一個指頭扳了起來。我們的男主角被這一陣勢嚇著了,輕輕抽出了手。

我只是想跟你握手而已。肯瑞克一字一頓地說道,仿佛當對方是一個傻子,聽不懂他說話一樣。

安納爾友好地笑了笑,作出聽懂了的樣子,然后轉(zhuǎn)頭問莫爾萬: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莫爾萬。

肯瑞克注意到了安納爾的衣服:它們簡直是玷污了他的美貌。一根編織繩替代了皮帶的功能,拴著一條不知道哪個年代的褲子,上面還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破洞。一塊褪色的藍布被草草縫了起來,就權(quán)當是T恤衫了。看起來他是現(xiàn)場人群中唯一一個穿衣不當之人。

我沒有聽懂你的名字。

我叫肯瑞克。

全名是?

肯瑞克·阿莫海緹。

安納爾驚愕地看著他,那神情好像是遭受到了侮辱一樣:

但你并不是布列塔尼人?

那又怎樣,有什么問題么?我是阿爾代什人。

肯瑞克言語間有些攻擊性,他不喜歡有人看不起自己的出生,他的家鄉(xiāng)阿爾代什更是不容褻瀆。

安納爾從頭到腳地打量著肯瑞克,他的輕蔑之情如此純粹,以致于都不屑于去做絲毫掩飾了。

這么說了就有問題了,因為只有布列塔尼人才有權(quán)在這兒出現(xiàn)。

你什么意思?我們這是在哪兒?不要再這樣盯著我,小心我一拳打爛你的小臉蛋!

肯瑞克氣勢洶洶的走近對方。現(xiàn)在可不是把事情鬧大的時候!安納爾于是退后了一步。他無意挑釁,只尷尬地笑了笑以示歉意,然后看向了肯瑞克身后的兩個大個子。

啊,你原來是和他們一塊兒來的?這下我全明白了。

接下來他向兩名壯漢問道:

你們還沒有告訴他么?

我們覺得應(yīng)該由您的祖父來告訴他。再說他們遲早會知道的。個頭稍矮些的那個用諂媚的語氣辯解道。

肯瑞克難以置信地回頭:這個聲音是一路虐待他的那個暴徒發(fā)出的?

安納爾對兩個男孩說:

肯瑞克,莫爾萬,你們不要擔心。旋即鄭重其事地宣布道:

你們要參加訓(xùn)練,然后成為祭司!

祭司?

莫爾萬的臉一下子亮了,顯得興致勃勃。

肯瑞克大笑了起來。安納爾不安地看著他,不知道應(yīng)該怎樣措辭才能免受猛烈反擊或者一記老拳的危險。

你是說像帕諾哈米克斯那樣的祭司?肯瑞克的語氣諷刺味十足。

是受人景仰的帕諾哈米克斯那樣的祭司。安納爾有點生氣地答道。

嚯,當然了,大祭司嘛!然后還會怎么樣?你是不是吃錯了什么藥,老兄?

肯瑞克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這家伙完全不正常!

阿甘娜和安納爾神情嚴肅地盯著他。這位外鄉(xiāng)人居然肆無忌憚地侮辱帕諾哈米克斯,十分氣憤的安納爾不屑于與之辯駁,于是準備離開。他轉(zhuǎn)身背對著肯瑞克和莫爾萬,對妹妹說道:

爺爺?shù)教幷椅覀兡亍5涠Y馬上就要開始了!

等走到了距離這位狂人足夠遠的地方,安納爾鄙夷地瞥了他最后一眼,然后就頭也不回地走了。阿甘娜則偷偷地朝肯瑞克微笑了一下,然后不情愿地跟著哥哥回去了。阿爾代什小伙轉(zhuǎn)身對兩名壯漢說道:

我馬上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走得越遠越好!你們簡直一個比一個病得厲害!

兩名看守下意識地攔住了他的去路。肯瑞克的語氣越來越加激昂,他下定決心絕不屈服,哪怕是讓人看笑話也不足惜。喧嘩聲開始引來旁觀者,開始只是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可阿爾代什小伙怒不可遏的大嗓門很快就壟斷了全場的注意力,他們身邊漸漸圍上了一圈黑壓壓的看客。肯瑞克依然只身面對著兩名強敵,滔滔不絕地傾倒著言辭激烈的大段獨白。他突然間感覺到有一點不對勁:全場變得鴉雀無聲,就連面前的敵人也顯得畢恭畢敬起來。難道他已經(jīng)成功說服了這些榆木腦袋?

與此同時,一個含糊不清卻威嚴無比的命令聲響了起來:

閉嘴!

肯瑞克回頭一看,眼前出現(xiàn)的是一個貌不驚人的小老頭。矮壯身材,腳上穿著一雙滑稽可笑的皮涼鞋。禿頭,沒有睫毛,沒有眉毛,也沒有胡子……簡言之,放眼望去沒有什么毛發(fā)。盡管如此,他還是馬上被對方身上潔白無瑕熠熠生輝的托加長袍以及不同凡響的威儀震懾住了。他就是這場陰謀的背后指使,定然如此!短暫的瞬間,面對這樣一個不怒自威的人物,肯瑞克顯得有一些手足無措,一貫的傲氣和口才都沒有了。但是其頑固的個性再次占了上風:這可能是最后一次走人的機會了,一定要搏一搏!

先生,我想一定有什么誤會。我不是什么祭司。這個故事簡直太荒誕了!我要回家!你們……

你們都是瘋子!肯瑞克一咬牙甩出了最后一句話,他逐漸找回了鎮(zhèn)定自如的大將風范。

我叫瑞格勒蒙緹克斯,是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的主祭司。他的語氣依然顯得強烈而威嚴:

年輕人,沒人能這樣和我說話!你今天之所以在這里,是因為要參加祭司訓(xùn)練。

圍觀的人群更加密集,一個個都豎著耳朵屏氣凝神地聽著,生怕漏掉只言片語。瑞格勒蒙緹克斯對周圍的人視若不見,繼續(xù)往下說他的大段獨白:

你們生來就是祭司,這是父子相傳的事業(yè)。你們兩個都沒見過自己的父親,也無從得知這種訓(xùn)練的存在,甚至連想都不會想到。因此,我們讓警方出面把你們帶來了。

他不快地盯著肯瑞克:

你叫肯瑞克·阿莫海緹,是嗎?

肯瑞克的倔驢脾氣上來了。他閉嘴不言,只是簡單地點了點頭算是回答,還用一雙漂亮的眼睛冷冷地睥睨著對方。

瑞格勒蒙緹克斯轉(zhuǎn)向了莫爾萬:

那你一定就是莫爾萬·勒格奈克?

是的,是的,先生。莫爾萬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答道,眼前的陣勢讓他瞠目結(jié)舌。

肯瑞克不由想到:看來第一印象總是準的。莫爾萬一開始就是這樣一副傻兮兮的模樣。此時瑞格勒蒙緹克斯附身上前,對著肯瑞克的耳朵低語:

你別無選擇,既然是命運安排,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得是祭司。記住了,我一定會盯緊你的,甭想再用這種態(tài)度跟我說話!在這里我說了算,而我對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并不感冒!

直覺告訴肯瑞克此時應(yīng)該閉嘴為妙,但他生就不是一個能忍氣吞聲的主,所以還是針尖對麥芒地發(fā)動了回擊(為了避免我們的男主角顯得粗鄙且攻擊性太強,作者選擇了委婉措辭。還是讓讀者自己去發(fā)揮想象力吧,可不能驚嚇了部分讀者的幼小心靈!):

主祭司先生什么的,您好好給我聽著:無論您是何方神圣,都跟我都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抓緊時間看看我的臉吧,否則可就沒機會了,我要拍屁股走人啦!

肯瑞克言罷便轉(zhuǎn)身走了。他此時怒氣沖沖,然而其怒火與瑞格勒蒙緹克斯的相比就真是小巫見大巫了。主祭司先生的臉已經(jīng)蒼白不堪,太陽穴上每根血管的搏動都清晰可見。他被這個臭小子分分鐘氣得七竅生煙。

瑞格勒蒙緹克斯從托加長袍的口袋里掏出一顆袖珍型的棕色種子,彈向肯瑞克。如果不是站在他的身邊,我們根本不可能看得見。種子落到了肯瑞克的腳邊,旋即生成了一棵參天大樹,硬生生地擋住了他的腳步。眼前的一幕讓肯瑞克又驚又怕,他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慌不迭地停了下來。此時樹根從土地中探出頭來,快速延展著將“逃犯”一下子纏住了。年輕人踉蹌著,繼而倒地爬行。他使盡全身力氣試圖穩(wěn)住身體,還張牙舞爪地竭力抓住地面,但是依然被樹根穩(wěn)妥妥地送到了瑞格勒蒙緹克斯面前。

小混蛋!

瑞格勒蒙緹克斯居高臨下,直愣愣地審視著他的眼睛。盡管話是沖著他一個人說的,卻嗓門很大,有意讓全場人都可以聽見。

你以為這是在哪兒呢?敢此等放肆?你應(yīng)該為命運的垂青而慶幸自豪!知道有多少年輕人夢想著這樣的機會么?而你只不過是一個沒有前途的小鄉(xiāng)巴佬,晚上連出個門都要向媽媽請示。一生下來父親就跑了所以很受傷,像小雞一樣躲在媽媽的羽翼下,而這個保護欲過剩的媽媽根本不敢放手讓你真正長大!你學(xué)習(xí)上一無是處,還自我感覺良好地撥弄著一把破吉他,其實什么音樂才華都沒有!你真是一條十足的可憐蟲。相信我,我們準許你來到這里是對你莫大的恩典!如果你再敢冒犯我,你會知道什么叫雷霆之怒!

纏繞著腳踝的樹根越收越緊,肯瑞克也越來越痛苦,簡直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這種折磨是如此不堪忍受,以致于硬氣無比的年輕人也痛得叫出聲來。主祭司俯下身來,伸出手掌在一截樹根上撫摸著。隨著他的動作,樹根漸漸松開了。受困者被解救了出來,整個腳踝都成了青一塊紫一塊的。他費了很大的勁兒還站不起來,主要原因并非是肉體的疼痛:此時此刻,肯瑞克主要是因為眼前的一切太過震撼,所以才站立不穩(wěn)。才幾秒鐘的功夫,這棵大樹便破土而出,還生龍活虎般地把他牢牢捆住了。他不得不承認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瑞格勒蒙緹克斯握有非常奇異的魔法。祭司和年輕人之間的第一回合宣告結(jié)束,我們這位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的主祭司大獲全勝。不過肯瑞克心里還盤算著呢,任人侮辱不加還擊可不是他的風格!他要做的只是靜候良機。此次交鋒的獲勝方,也就是這片森林的保護者,已不再理會手下敗將,任他趴在地上自生自滅。

哎呀!只顧著給大家講故事,居然忘了描述一下場景了。閉上眼睛想象就在美麗的田野旁,一片廣袤無垠的平地上面長著高大茁壯的橡樹,每截樹根上都并排坐著好幾個人。他們的“長椅”面對著一個臨時用木頭搭建的簡易舞臺。接近午時的陽光燦爛無比,明晃晃地照耀著這里的一切。此時的森林已經(jīng)完全蘇醒,盛裝迎接今日的慶典。地面上鋪著綠茵茵的亮麗單彩畫,夏日怡人的清風微微吹拂,輕輕地撩撥著高聳入云的樹頂。

我們還是不要抒情了,趕緊去看看事情的進展如何……肯瑞克依然趴在地上,而主祭司正莊嚴肅穆地登臺。這一刻無比珍貴隆重,充滿了象征意義,是等了十八個漫長的春秋才好不容易盼到的呢!

在肯瑞克與瑞格勒蒙緹克斯發(fā)生沖突時,莫爾萬一直一動不動地站著。他既感到害怕,又對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的主祭司驚嘆不已。話說回來了,誰見了這陣勢不會被震撼住呢?但是……噓!開幕式開始了。

一名穿著綠色托加的男人出現(xiàn)了。他手執(zhí)一只號角,走過去站到了臺前,分別沖著天地四方吹響了嘹亮的樂聲。儀式正式開始。

瑞格勒蒙緹克斯迎著太陽站立,鎮(zhèn)定自若地發(fā)言了。他開門見山地解釋了為什么會在這一困難時期訓(xùn)練10名修士,其主要目的在于保護梅林的傳人,也是為了保證阿爾摩里克祭司隊伍的傳承。因為十八年以來,此地沒有再訓(xùn)練過一名修士,所以必須培育新的接班人才行。人們紛紛舉起了手。瑞格勒蒙緹克斯從中隨便點了一名。這人叫鄧普里克斯,來自忒德克家族的布拉多世家。他很鄭重地做了自我介紹,然后問道:

這么說梅林的傳人此時就在這里?

此言一出,舉著的手都紛紛放下了,嗡嗡的議論聲從人群中蔓延開來。大家都迫不及待地等著瑞格勒蒙緹克斯的回答。

是的,他就在我們中間。森林的保護者神情莊嚴地答道。

另一只手舉了起來。

我叫佐利蘇里克斯,來自源遠流長的托噶忒克家族!發(fā)言者用浮夸的語氣做了一番介紹,然后說道:

我們想要知道哪一位是梅林的傳人!

全場一片死寂,對主事人的回答屏息以待。瑞格勒蒙緹克斯臉上殘存的一絲笑意消失了,他惱怒地盯著人群:

我不可能將這個秘密泄露出來,我的義務(wù)就是保護傳人!

鄧普里克斯沒等對方許可,就徑自發(fā)言了:

瑞格勒蒙緹克斯,您能否告訴我們?yōu)槭裁匆獙魅说纳矸荼C埽扛呖荡笸欣锼故四昵熬捅魂P(guān)進了勒索瑪,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作為德落伊教的幽閉地,勒索瑪?shù)奶貏e之處就是借助勒索米粒斯[3]的種子讓壞人們?nèi)胨以谡麄€服刑期間都不會醒來。總之高康大托里斯并不可能獲知這里所發(fā)生的事情。所以我要問了:您為什么還會擔心傳人的安全?

眾人對他的說法都很贊同,同時也開始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很快就形成了一片喧嘩雜亂的景象。瑞格勒蒙緹克斯并不急于讓大家靜下來,而是不慌不忙地在托加口袋里翻找著什么。他掏出了一截袖珍型的金色管子,也就幾厘米長的樣子,從肯瑞克所處的位置險些看不清。

瑞格勒蒙緹克斯依然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派頭,周遭的喧鬧對他全然沒有影響。他不緊不慢地用無名指在管端敲打了三下,然后讓小管子在手指上滾來滾去。全場驟然陷入一片死寂,如此整齊劃一的絕對靜寂也只有魔法才能做到!瑞格勒蒙緹克斯接下來說道:

見諒了,親愛的朋友們!我多少使了點強迫的手段讓大家靜了下來。我感到你們中間有人已經(jīng)亂了分寸。還需要我重申一遍何等的好日子將要來臨么?十八年啊,我們整整等了十八年!總算可以重拾希望了。如果繼續(xù)像剛才這樣瞎胡鬧,就要把今天這個大日子給攪合了!就算確定高康大托里斯已被關(guān)起來了,此時正在勒索瑪?shù)挠拈]地睡大覺,我們也不得在傳人和其他孩子的安全問題上有絲毫馬虎。必須不惜一切代價保證安全,讓他們完成訓(xùn)練,成就使命。我守口如瓶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瑞格勒蒙緹克斯身上散發(fā)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領(lǐng)導(dǎo)風范,這令他的話更加有信服力。人群都服帖地點頭贊同,同時開始有節(jié)奏地鼓掌,可惜什么聲音也沒有。瑞格勒蒙緹克斯對眼前的情形很是滿意,他重新掏出袖珍型的金色管子,在另一端敲擊了三下。人群又恢復(fù)了往常的熱騰喧鬧。肯瑞克此時還趴在地上,對所看到的一切覺得難以置信。這個小玩意兒的魔力讓他目瞪口呆,而瑞格勒蒙緹克斯三言兩語便讓家長們的恐懼憂慮一掃而空,這樣的本事更讓他震驚不已。這究竟是一片怎樣的森林?人們是生活在民主模式下,還是一種古老的君主專政?

甚至是自己在幾分鐘前領(lǐng)略過的暴君獨裁?

主祭司讓阿甘娜和安納爾上臺。他介紹了自己的養(yǎng)孫,自豪地宣布他將是這些新修士中的一名,還高興地說自己的孫女兒要去村里上學(xué)了。聽到這話,阿甘娜不由驚訝地朝他望去。她不顧凝神傾聽的人群,用手扯著他的衣袖抗議道:

爺爺,你肯定弄錯了,說好我去參加訓(xùn)練的。

眾人都大笑起來,善意地嘲笑著小姑娘的癡人說夢。瑞格勒蒙緹克斯稍顯難堪,轉(zhuǎn)頭對她不客氣地責備道:

阿甘娜,我們不是已經(jīng)說過這個問題了嗎?你是女孩子,而且年紀也太小了,這不合我的規(guī)矩。盡管你是我孫女我也不會破例。所以你是絕對不可能參加訓(xùn)練的,我也不許你拿自己和未來的修士們相提并論。

阿甘娜怒火熊熊地瞪著主祭司。她快速地一揮手便揚起了一陣狂風,轉(zhuǎn)眼便將眾人身下的樹根卷走了。一時間人群大亂,有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面,有人在落地的瞬間慌亂地躍身而起。大家都對這個小家伙的法力之強感到又驚又怕。阿甘娜此時轉(zhuǎn)身面向他們,口中飛快地念叨著什么。突然之間天際烏云翻騰,雷聲大作,震耳欲聾的聲音好像就來自幾米開外的地方。

幸虧有瑞格勒蒙緹克斯及時出手阻攔。他攔腰將阿甘娜抱了起來,輕飄飄的仿佛是拿起一根羽毛似的,三下五除二便將她從臺上轟了下去。小姑娘滿臉慍怒。此時眾人都驚懼地望著烏云壓頂?shù)奶炜眨脵C悄悄地退到了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眼前的問題對瑞格勒蒙緹克斯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一拂袖的功夫他便恢復(fù)了艷陽高照的景象。主祭司并沒有因為孫女的胡鬧攪局而做出只言片語的道歉之語,而是泰然自若地繼續(xù)發(fā)言,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他一條一條地介紹著訓(xùn)練事宜的方方面面。因為您在后面的章節(jié)會了解詳情,此處我就一筆帶過了。這樣一來,我不僅讓大家節(jié)省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還免受了主祭司讓人精疲力竭的長篇大論。真要是硬著頭皮聽下去,大家還不一定能撐得住呢!我們直接跳到演講的結(jié)尾部分了,瑞格勒蒙緹克斯正在鳴謝致意。

也確實該放家長們回去了。分別之時,每家人都顯得親親熱熱的,眼神充滿愛意的父母們頗為笨拙地張開手擁抱和鼓勵他們的孩子。肯瑞克眼巴巴地望著眼前的一幕,羨慕之情油然而生。

他總算是從地上爬了起來。疼痛感盡管還在,但已減緩了一些。那棵驟然冒出的大樹依然立在原地,不過樹根已經(jīng)不再阻撓他的行動了。

被聚攏在了一起的總共有十個男孩。無論何時何地,我們的男主角總是不改洞察入微的本領(lǐng)。此時他就發(fā)現(xiàn)了很重要的一點:現(xiàn)場清一色都是男生,一個女生也沒有。這簡直比“蘭塔島[4]”還要糟糕……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撐得下去!肯瑞克就是在這樣心不甘情不愿的心境下留下的,準確地說是被綁住手腳強行留下的。他要在森林里呆多長時間?警察的說法是三個月,而瑞格勒蒙緹克斯的說法好像是以年為單位的。總不會是一輩子呆在這兒吧?他喉頭發(fā)緊,心里開始打起鼓來。此時此刻,他是多么地想念阿爾代什,多么地想回到溫暖的家呀!

瑞格勒蒙緹克斯從臨時搭建的臺上走了下來。他閑庭信步地走了幾分鐘,后面的人群如影隨形一般地緊跟著。受大塊頭們的威逼,肯瑞克也只得跟在后面。眾人朝一個由巨石堆圍成的長方形走了過去。這些石頭中既有紅色頁巖,也交疊地摻雜著產(chǎn)自阿摩爾濱海[5]的白色巖石,巧妙地圍成了一個規(guī)則的幾何圖形,里面的空間顯得神秘而隱蔽。

僧侶花園!一名看守輕聲道:我們到僧侶花園了!這個異教徒之地都有5000多年的歷史了。據(jù)說神秘通道就在這里,它將潘蓬森林和布羅塞利昂德森林隔開了。說話者的神情顯得頗為激動,他的同伴也是如此。

大家按次序從思塔圖拉前穿過去。

瑞格勒蒙緹克斯指著巨樹后隱藏的雕塑對準修士們說道。沒聽到這話前,肯瑞克全然沒注意到這兩尊雕塑,可現(xiàn)在其全部目光都被它們牢牢地吸引住了。這是黑色花崗巖打造的兩位年輕女子的雕像。長長的秀發(fā)茂密而順直,遮掩著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赤裸胸部。從頭發(fā)中露出來的兩只耳朵顯得又尖又長。雕塑至骨盆處戛然而止,觀者無法看到她們的腿部,便想象是埋在了地下。兩名女子面對面地對視著。藍色的雙眼由經(jīng)過拋光的玻璃制成,呈半透明狀,眼神顯得空洞洞的。她們的右手放在胸前,攤開的左手向前方伸著,而短短幾米的距離將兩人永久地隔開了。

準修士們排隊魚貫而行,準備從兩尊奇異的雕塑前走過去。肯瑞克排在安納爾和莫爾萬之間。

這究竟是要干什么?焦慮不安的肯瑞克沖安納爾咕噥道。

先看著吧,不要擔心。第一次總是會覺得很震撼,會沒事兒的。安納爾安慰道。

安納爾比適才顯得更加友善了些。很顯然,他對爺爺?shù)男袨槎嗌儆悬c羞愧,所以試圖幫肯瑞克放松下來。

見肯瑞克沒有接話,他就繼續(xù)解釋道:

這只是一個測試。當你穿過兩尊雕塑時,會有兩種可能的結(jié)果:如果你有能力成為祭司,你就會穿行無阻;否則,你就可以卷鋪蓋回家了。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安納爾斷然道。

肯瑞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當然沒有能力成為祭司,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一路的艱辛煎熬居然全無必要!他不由氣不打一處來。浪費了這么多時間不說,還受到了兩個大塊頭的無端欺凌,最讓他耿耿于懷的還是瑞格勒蒙緹克斯的一番“禮遇”。更別提還有整夜的擔驚受怕,一路上的疲乏不堪……而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聽人宣布一聲:你不是做祭司的料!他一開始不就反復(fù)重申了這一點么?!

自從道別之后,準修士們的家長就遠遠地站立著等結(jié)果。他們一個個看起來特別緊張焦慮,仿佛這一結(jié)果關(guān)系著身家性命似的。安納爾突然從隊列中看到了阿甘娜。

你不能來這兒!他推搡著想趕走她。

我想怎樣就怎樣!她惱怒地用力抵抗。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爭吵著,排隊的其他人也開始焦躁不安起來。當?shù)谝粋€人邁步走向思塔圖拉時,安納爾和阿甘娜都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推搡。這個少年頭發(fā)顏色很深,在其映襯下祖母綠似的雙眸變得愈加地不真實。他的手指頭上戴滿了戒指,帶著破洞的黑色T恤衫上印著一個骷髏圖形。毫無疑問,這是一名哥特風格的崇尚者。他從隊列中走了出來,步伐無比緩慢凝重,剛到兩尊石像前便停了下來,用朗誦一般的語氣說道:

我叫皮埃爾,來自格溫諾勒家族。我將赤子之心獻給您,請接受我的靈魂吧,我是終身不渝的奴仆。

他講的是些什么東西?肯瑞克問安納爾。

這是祭司家族世代相傳的一句話,每個年輕人都夢想有一天能有機會親自說出來。

肯瑞克仰頭望天……老天爺啊,我這是到了什么地方了?

皮埃爾再朝前邁進了一步,眨眼就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在場人群中爆發(fā)出了歡呼聲。其祖父和父親自豪得熱淚盈眶,親友們都圍著他們爭相慶賀。

第二名修士布里斯走上前來。這位少年的雙眼呈海藍色,與黝黑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臉部線條非常精致,堪稱完美無瑕。他頂著一頭非洲人特有的細密卷發(fā),其中摻雜著些許“駭人”長發(fā)綹,整個兒都是亂糟糟的披散著。他的服飾直接是“邋遢風尚”的翻版,估計年過三十者都未曾聽聞過。大致就是這樣一副模樣:領(lǐng)帶松垮垮地斜打著,襯衣不扎進褲子里,連鞋帶也懶得系上。

肯瑞克回想起安納爾就其出生地提出的質(zhì)疑,心里頓覺好笑。眼前這個男孩的異域風情再明顯不過了,不知安納爾會作何感想?此時布里斯已經(jīng)走到了雕像前,朗聲道:

我叫布里斯,來自卡拉德克大家族。我將赤子之心獻給您,請接受我的靈魂吧,我是終身不渝的奴仆。

言罷朝前邁進了一步,也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了。他科特迪瓦裔的母親和四個混血妹妹都高聲歡呼起來。父親雖然也很激動,還是保持著冷靜和克制。

現(xiàn)在輪到一個高大個兒了。這位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少年就排在安納爾和肯瑞克的前面。他渾身顫抖地走到雕塑前,念誦完畢后就往前邁出了一步。說時遲那時快,整個身體一下子被甩了回來,背朝下重重摔倒在地。全場頓時鴉雀無聲。大個子起身,朝著雕塑方向猛沖了過去,可惜依然無濟于事:一股無形的力量又將他拋了回來。他只好垂頭喪氣地離開了,羞愧地走向自己的父母。眼前的一幕讓所有人都顯得有些慌亂。

沉默中幾分鐘過去了。估計只有肯瑞克在由衷地羨慕著這位少年,他希望自己從袒胸露乳的石像前經(jīng)過時也會毫不留情地遭拒。這時安納爾決定開始了。他走上前高聲朗誦起來,接著毫不費勁地從雕塑間走了過去。養(yǎng)祖父瑞格勒蒙緹克斯盡管心情澎湃,自豪之情溢于言表,卻依然身體筆挺地站著,保持著一貫的矜持派頭。

總算輪到肯瑞克了,瑞格勒蒙緹克斯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阿爾代什小伙子別無選擇,必須到雕塑前碰碰運氣。他走上前來說道:

我叫肯瑞克,來自阿莫海緹大家族。我將赤子之心獻給您,請接受我的靈魂吧,我是終身無為的奴仆。

他清清嗓子,更正道:

是終身不渝的……

他最后看了一眼兩個西裝革履寸步不離的警察,用自己那雙水晶般清澈的大眼睛挑釁地瞪著他們,還無比夸張地豎起了中指。他接下來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之后朝前邁進了一步。整個身子一下子被卷入到一股熾熱奇異的旋風之中。

再次睜眼時,看到的是一個難以想象的世界——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眼前所見與剛才身處的地方截然不同——他肯定是在做夢,要不就是瘋了……總之所有的一切都顯得荒誕離奇。

首先,周圍都是一片鮮花盛開、綠意盈盈的景象。眼前的綠色鮮艷欲滴、光亮奪目,簡直接近于熒光粼粼了。所有的顏色都更加絢麗,植物散發(fā)的氣息都無比地美好豐富,果香四溢,沁人心脾。成千上萬的花朵如繁星般地四散分布著,都是肯瑞克未曾見過的。它們形狀奇特,有的十分小巧玲瓏,有的則巨大無比。所有的花朵都呈現(xiàn)出不同尋常的嬌艷色彩。五顏六色的螢火蟲閃閃發(fā)光,忙忙碌碌地采集著花粉,仿佛數(shù)不清的光束一般,成群結(jié)隊地在花蕊間飛來飛去。千年古樹枝繁葉茂,高凌云霄,巨大而茂密的樹根裸露出地面,顯得盤根錯節(jié)。一襲微風輕輕吹拂著他寫滿驚訝的臉龐。適才穿過思塔圖拉之前,天空中還分布著幾朵烏云,而此時的天空則萬里無云,呈現(xiàn)出接近淡綠的湖藍色,時不時地穿插著一抹淺粉色澤。唯有日頭依舊是以往的色度,但也變得更為耀眼,將明晃晃的陽光溫柔地灑在主人公的身上。一些白色的細小顆粒物在他眼前飛舞著。其中一顆不偏不倚地鉆進了鼻子里,撩得他立即打了一個大噴嚏。他下意識地揮手驅(qū)趕,這個調(diào)皮的小家伙隨即變幻成了一團閃光的小金粒,隨風飄逸四處散開了。肯瑞克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一切都宛若仙境,充滿了夢幻氣息,美輪美奐到難以置信……

他耳側(cè)傳來了陣陣掌聲,慶賀順利經(jīng)過雕像的少年。他驚艷地發(fā)現(xiàn),與居住于此的生靈相比,自然環(huán)境的優(yōu)美已經(jīng)算不上什么了。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些奇幻的小生靈。這些體態(tài)翩躚的小精靈紛紛朝他奔來,沖他一個勁兒地鼓掌。這是一些嬌小玲瓏的男男女女,粉撲撲的小臉蛋兒頂著一頭棕色卷發(fā),淺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熠熠發(fā)光。他們表情溫柔,顯得十分和善可親。臉上綻放著燦爛的笑容,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

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嘀咕聲,肯瑞克下意識地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一群長相奇丑、身高不足1米的小矮人兒正蹣跚著趕來。他們身上毛茸茸的,大腦袋上頂著卷曲的短發(fā),上面還冒出了兩個小尖角。每人都穿著灰塵撲撲的淺棕色衣服。黑色的小眼睛朝外凸出著,上面分布著星星點點的紅斑。茂密的毛發(fā)覆蓋著他們的手腳。腰間一邊拴著一個號角,肯定是拿來吹的;另一邊則掛著一個錢袋,里面定然裝滿了金幣。其實這只是猜想而已,因為無論如何軟磨硬泡,這些小矮妖都不許筆者對錢袋里面的內(nèi)容一探究竟。

肯瑞克的驚奇發(fā)現(xiàn)遠遠沒有結(jié)束,最讓他興奮的是剛看到的一些體態(tài)迷人的姑娘。然而幾乎在同時,他就發(fā)現(xiàn)她們都長著一雙翅膀!原來是仙女。他湊近看時心里激動地打著小九九:看來好運來了,能讓他體驗情竇初開滋味的居然是一群仙女!她們高矮不同、氣質(zhì)各異,貼著亮片的皮膚顏色各不相同,都揮舞著一對白色的羽翼。身上的長裙袒胸露肩,完美展露出了豐滿誘人的體型。唇部更是繽紛多彩,不僅有紅色、藍色和綠色,甚至還有彩虹色!長發(fā)有的挽成了發(fā)髻,有的披散著隨風飄逸。大多數(shù)仙女頭上都梳著一些俏皮的小辮子。她們專為今日戴上了漂亮的花環(huán),其中有人身上有黑色紋身,渦卷線狀圖案從胸部開始一直延伸到頸部。從外貌特征判斷,她們好像是根據(jù)不同部落來組織的,各群體之間有點涇渭分明的感覺。

這個微型世界全都棲息于一些巨型橡樹的龐大枝干之上。樹干上布滿了精巧絕倫的雕刻圖案,還覆蓋著一些光芒四射的珍貴寶石,這無不讓年輕人感到目不暇接、心醉神迷。

當一些美人魚躍入眼簾時,肯瑞克心想自己肯定已經(jīng)到了意識徹底混亂的地步!這些美人魚靜靜地呆在巨大的貝殼里,珍珠色的殼體呈現(xiàn)出柔和的色調(diào)。她們是多么美啊,真正的閉月羞花之貌!布滿鱗片的翡翠色尾巴宛如一幅單彩畫,與月光般皎潔的珍珠膚色相映成趣。

酥胸上遮著兩片貝殼……額,好像是扇貝吧。藍光閃爍的長發(fā)經(jīng)微風吹拂,輕盈曼妙地飄揚著。她們的姿勢如此性感,簡直近乎情色。我們的男主角全然拜倒在了其石榴裙下。相比于豐滿性感但含蓄矜持的仙女,他對充滿挑逗魅力的美人魚要傾心得多。此時的肯瑞克已是心旌搖蕩,慶幸自己終于找到了這樣的一片樂土。眼前的景象讓他神魂顛倒,以致于都手足無措了。

在他的幻夢世界里,那個長著一張陰陽氣質(zhì)臉蛋、穿著遠古時代衣服的安納爾驟然出現(xiàn)了,邀他到其身側(cè)坐下。肯瑞克照做了。同其他修士一樣,安納爾只坐在一個簡陋的小木椅上,與眾位精靈身下的華麗寶座有著天壤之別。

般情況下,即使有人進入了布羅塞利昂德森林,也是無法看到我們的。可一旦我們逆向而行,身體就不再隱形了。安納爾說罷,用手指向由石塊圍成的一個長方形空間,介紹道:

這是修女花園。

這里的石頭與僧侶花園的相同,連堆砌方式也無二樣。肯瑞克先前在思塔圖拉前已經(jīng)見過了僧侶花園。而在這個仙境世界里,他又看到了一個鏡像一般的修女花園,同樣由巨型頁巖堆砌而成。即使窮盡歲月長河,這兩個神秘空間都萬分相似,簡直到了難以分辨的程度,讓人嘆為觀止。

在這個神奇之地,思塔圖拉四周圍著一圈略顯渾濁的瀑布,水流不斷地傾瀉而下。肯瑞克觀察著潘蓬森林內(nèi)的情形。

阿甘娜發(fā)揮了一貫的蠻橫本色,嗖地竄到了莫爾萬前面,搶先沖向雕塑中間。一切太過突然,以至于沒人來得及阻止。她得意地發(fā)出了銀鈴般的笑聲,轉(zhuǎn)眼就閃現(xiàn)到了肯瑞克眼前。直到此時,他才在其肩頭上看到了一個粉色的袖珍仙女,個頭不過幾厘米而已。他一下子恍然大悟:他們幾小時前相遇時,阿甘娜原來是跟她說話呢!就這樣他認識了阿貝麗亞,這個小家伙同樣也在開心大笑著,調(diào)皮的表情和阿甘娜如出一轍。她們想必是一對“魔鬼組合”,肯定常常讓安納爾輕易就范。這位無奈的哥哥趕緊上前抓住妹妹,以防她再次逃跑。他剛動口責備,小女孩就熱淚滾滾地哭了。他頓感內(nèi)疚,便將妹妹摟入懷中安慰了起來。阿甘娜轉(zhuǎn)頭朝著肯瑞克悄悄地笑了一下,還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咳,真是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小機靈鬼!

與此同時,森林的另一邊輪到莫爾萬穿過思塔圖拉了。他朗誦完畢,然后像肯瑞克一樣毫不費勁地來到了德落伊教的駐地,大家都為他鼓掌慶賀。

我搞不明白,你妹妹是怎么進來的?不是說只限男生嗎?肯瑞克問道。

這其實只是瑞格勒蒙緹克斯的規(guī)定。阿甘娜生來就是祭司,祖?zhèn)鞯奶熨x在她的血管中流淌著。可爺爺就是不準她開發(fā)潛能。

阿甘娜像是被哥哥的話觸動了,有點兒難過地低下了頭。

究竟是為什么呢?肯瑞克繼續(xù)問道。

原因很復(fù)雜。

安納爾有些語焉不詳,稍后又說:

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原因,那就是女生確實太麻煩了。

肯瑞克感到十分震驚。祭司們不但獨斷專行,還搞性別歧視這一套……他心中的帕諾哈米克斯可不是這樣的!

一陣掌聲將他從遐想中拉了出來,一位紅棕頭發(fā)的修士剛剛加入了他們。在此之前,肯瑞克從來沒有注意到這名叫吉勒達斯的少年。被來者天使般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肯瑞克不禁倍感尷尬,沒好氣地回敬了他一眼。吉勒達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走到堂兄皮埃爾身邊坐下了。修士們面前的人群呈現(xiàn)出一片歡騰的熱鬧氣氛。

現(xiàn)場漸漸恢復(fù)了安靜。還剩下三個男孩兒。輪到每個人上場時,大家都屏息以待。可布羅塞利昂德森林作出的決定卻出人意表:三人中竟無一通過。總結(jié)起來,全部候選人中共有六人通過,其他四人則神情黯然地打道回府了,也不知道要過多久才會從沮喪中走出來。

瑞格勒蒙緹克斯和俄伊比奧尼可斯也從袒胸露乳的雕塑間穿了過來。森林之主開始發(fā)表講話,他努力讓自己顯得鎮(zhèn)定威嚴,話語間卻滿是壓抑不住的歡欣之情。

親愛的孩子們,歡迎大家來到美麗神奇的布羅塞利昂德森林,這里是我們的家園。說話間,瑞格勒蒙緹克斯拍了拍手,六個小仙女兒便分別走向各位修士,站到了他們身前。她們色彩各異,很難辨別年齡,像是永恒定格在了孩童和少年之間的階段。

向大家介紹一下這些小仙女兒,由她們負責照看你們。如果有什么問題的話,一定要告訴她們。

誠然,大家聽不懂她們說的仙國話。但我負責任地告訴你們,她們完全聽得懂人類的語言,而且總是能夠替大家排憂解難。好了,負責安納爾的是克莉亞。

聽到自己的名字,一名紫紅色的小仙女便沖著安納爾鄭重其事地打了個招呼。

保護布里斯的是伊薇妮。

這位小仙女一襲茴香綠。

肯瑞克,這位是菲桃兒。

派給肯瑞克的仙女兒尤為嬌小。她的膚色、眼睛、翅膀和長裙都是藍綠色。笑時露出了異常整齊的貝齒,也是清一色的藍色。

托蕾菲娜負責莫爾萬。

這位小仙女則一襲紅色。

皮埃爾和吉勒達斯,我專門給你們堂兄弟倆選了一對孿生姐妹:蒂雅和莉雅。

紅棕頭發(fā)的少年走到一名大紫色的仙女前,小心翼翼地握了一下她的小手。

菲桃兒走近肯瑞克,將一個小盒子遞給他。這是一個橡木制成的小匣子,頂上鑲嵌著三個純金的小環(huán)。它看起來年代久遠,十分古樸,但是絲毫無損,只是周圍稍有幾處凸凹不平。陽光照耀在金環(huán)上,反射出萬丈光芒,把主人公的雙眼都晃花了。肯瑞克仔細查看著小匣子。翻過來時看見背后有一個小銅牌,上面并沒有明顯可見的字跡。小牌子顯然是固定在盒子上的,但是他很快發(fā)現(xiàn)它是可以滑動的,于是便掀開了。下面的小格子里藏著一把很小的金鑰匙。莫非是通向?qū)毑氐纳衩罔€匙?

肯瑞克抬眼望去,看見其它修士都收到了小仙女遞來的小匣子,也同樣被手中的物件吸引住了。仔細一看,每個人的匣子原來各有不同。比如說安納爾的是花崗巖做的;布里斯的是貴重金屬;莫爾萬的則是板巖,上面凸刻著三曲枝圖案;皮埃爾和吉勒達斯的錦盒是鉑金材質(zhì),上面鑲嵌著紫水晶,純度之高讓人驚嘆。

肯瑞克迫不及待地想要用金鑰匙打開盒子。盡管鎖孔已經(jīng)十分古老,插入鑰匙后依然毫不費勁地打開了。他看到了三樣大相徑庭的物件:一本古銅色的破書,一塊不起眼的灰色石子,還有一顆橡子。這個地方帶給他的意外還真是層出不窮!盒子里還有一部分是隔離開來的,依然上著鎖。他來不及想太多,就發(fā)現(xiàn)藍齒小仙女不見了。四處找尋,卻依然不見蹤影。其他修士的小仙女也憑空消失了。肯瑞克很想問菲桃兒怎么打開盒子中剩下的那個格子,因為手中的金鑰匙根本打不開它。

瑞格勒蒙緹克斯要繼續(xù)發(fā)言了。肯瑞克無心向他詢問,至少現(xiàn)在還不想。尋思著一會兒靠近安納爾時,問他有何竅門。他肯定有辦法的。

世界上最強大的祭司都出自此地,你們將繼承他們的衣缽,繼承無上的榮耀。你們手中拿著的是你們的父親、爺爺和先祖?zhèn)兪来鄠鞯呢敻弧T趫鲋思热怀晒Φ卮┻^了思塔圖拉,就意味著有能力成為祭司。祝賀你們,我為各位感到自豪!

瑞格勒蒙緹克斯忽然長嘆了一聲,說道:

布羅塞利昂德森林歷來不會同時招這么多修士,本該提前準備一番的。不過非常時刻得用非常手段,我們請了本世紀最杰出的大祭司們前來相助。

瑞格勒蒙緹克斯清楚地知道,這些大祭司中有人的獨特個性肯定會給修士們帶來震驚。這一點兒也不難想象。他必須根據(jù)每人的特性進行調(diào)配分組。唉,今年很可能會充滿了變數(shù),不知道有多少“驚喜”等著自己呢!一想到這兒,我們這位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的主祭司已經(jīng)感到了頭疼。

肯瑞克聚精會神地聽著,他不敢相信手中的小木匣居然是父親留下的。他一直以來都抗拒聽到這個名字,不愿聽人提起這個不負責任、拋妻棄子的男人。

無數(shù)次肯瑞克都強制自己不要去看他的照片,害怕從他身上看到哪怕一丁點的相似之處。父親角色的缺失讓他承受了太多的苦痛……當他還是孩子時,只要有人提起父親,他就會一下子變得怒不可遏。

在家時母親很少說起這個人,就好像他未曾存在一般……他的缺席并沒有讓這個家變得冷清,因為伊娃總是徒勞無功地想用其他男性角色來做填補,而肯瑞克連他們誰是誰都分不清楚。這中間有母親的情人們、小伙伴們的父親們、還有叔叔伯伯們的一大堆……反正就肯瑞克的性格來說,指望他欣賞別人甚至以什么人為榜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一貫都是我行我素的風格,有沒有父親都是一回事,既改變不了他的頑劣品行,也改變不了他今時今日的模樣。這樣想多少也是一份綿薄的慰藉,他是在用這種方式舔舐童年時代最大傷疤,竭力忘記自己的成長中沒有父親的陪伴……

盡管如此,在眼前這片奇幻的森林里,在美得不真實的艷陽下,這個男人抽象的形象又一次席卷而來。接受祖輩留下的遺物對肯瑞克而言是一件始料不及的事情,他全無心理準備。此時此刻,如煙往事又在腦海中浮現(xiàn),更準確地說是在心底深處翻騰起來。

瑞格勒蒙緹克斯發(fā)言完畢,眾仙鼓掌。掌聲將肯瑞克從思緒中拉了出來。美人魚們開始齊聲歌唱,為馬上就要投入訓(xùn)練的年輕修士們加油鼓勁。只有酷似非洲版加百列天使[6]的布里斯一動不動地忘情欣賞著,還開始鼓起掌來。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演唱隊列,咧著嘴傻呵呵地樂著。肯瑞克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全天以來這是第一次有笑容爬上他的臉頰。瑞格勒蒙緹克斯已經(jīng)走遠了,回頭招呼大家跟上來。

你好,我叫肯瑞克。

我叫布里斯……

當最后兩個男孩追上眾人時,瑞格勒蒙緹克斯正站在一個巨大的深淵前。這位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的保護者拾起了兩片巨大的樹葉。它們看起來十分奇特,葉端都卷翹著,周圍長滿了數(shù)以萬計的小吸盤。樹葉是紫色的,而吸盤則呈橘黃色。這些吸盤體型很大,長約70厘米,寬約60厘米。肯瑞克對這一生物頗感好奇,他朝地面望去時,發(fā)現(xiàn)遍地都鋪滿了同樣的樹葉。

主祭司將樹葉聚攏到足下,讓修士們也照著他方法做。肯瑞克足足搜集了兩大樹之多的葉量,學(xué)著小老頭的樣子把它們攏在腳下。葉子們在他的運動鞋下移動著,并一一彎曲起來,將他的雙足整個兒束縛住了。他嘗試著邁步,可葉底成千上萬的橘黃色小吸盤牢牢地吸附著地面。其他人也和他一樣,被足下的葉子不可思議地吸住了。

安納爾告訴身邊的皮埃爾、布里斯、吉勒達斯和莫爾萬自然放松,任憑樹葉帶著身體滑動。

肯瑞克雖然聽到了,卻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愿意聽從安納爾的話,心底對這位與瑞格勒蒙緹克斯一樣古板無趣的養(yǎng)孫有些不屑。他不假思索地斜著身子出發(fā)了,腦子里想著小時候穿著襪子在地磚上滑行的情形。身子剛一松懈,腳下的葉子就緩緩移動起來。起初,肯瑞克還保持著一貫的鎮(zhèn)定,嘴角甚至掛著一絲笑意。可很快就失去了控制,腳下的小家伙們一個勁兒地飛快往前竄……當心了,前面不遠就是萬丈深淵呢!肯瑞克再也笑不出來了,使盡渾身解數(shù)試圖減速。他最怕身體墜空的感覺了,無論如何也得停下來!可惜他這次沒把安納爾的話聽進去,從而陷入了無所適從的糟糕局面。

腿上用勁兒停下來!安納爾沖他大喊。

其他男孩也加入了施援的隊伍,異口同聲地大叫起來:

腿上用勁兒……

眼看離懸崖僅幾步之遙了,肯瑞克最后做了一把努力,總算戛然停下了。前行的沖勢如此強勁,以致于他整個身體都失去了平衡,重重地一屁股摔倒在地。這一摔真是太及時了,因為只要再稍稍往前幾毫米就是粉身碎骨。他從頭到腳都篩糠似的顫抖著,冷汗淋漓,從小就懼怕一腳踩空的他此時整個兒癱軟了。大家沒有懷疑到他的恐懼之情,都一個勁兒地為其勇氣鼓掌。唯有瑞格勒蒙緹克斯從他身邊滑了過去,順勢拍了拍他的后腦勺。肯瑞克惱火地轉(zhuǎn)向主祭司。小老頭兒背朝他站著,只要趁其不備輕輕一推……不過邪念生得太晚了,因為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夢幻般的一幕:瑞格勒蒙緹克斯居然縱身一躍,跳下了足足五十多米深的懸崖!肯瑞克不由自主地大叫起來,想要阻止主祭司的瘋狂之舉:盡管這位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的保護者是一個讓人忍無可忍的臭老頭,還是不能任其自殺呀!無論是讀者還是筆者,我們都很清楚在魔法森林里,尤其還是在布羅塞利昂德森林里,瑞格勒蒙緹克斯跳下任何萬丈深淵都沒什么好擔心的。我們這樣想當然是對的。您看看,腳踏樹葉的瑞格勒蒙緹克斯正垂直而下,時不時輕踩一下各處伸展的樹枝,瀟灑地做著“沖浪”運動呢!話說回來,這些樹枝也長得太是地方了……

所有男孩兒都不約而同地沖向懸崖邊。眼前的情景讓他們長舒了一口氣,旋即又歡呼起來。大家屏住呼吸地看著崖下的那個身影,一股欽佩之情油然而生。瑞格勒蒙緹克斯是何等敏捷而神速,輕飄飄地便落到了地面。他示意讓大家都跟上來。安納爾是第一個跳下去的,在技術(shù)上與爺爺相比要遜色很多,明顯地經(jīng)驗不足。肯瑞克已陣腳大亂,足下的高崖顯得空蕩無依,讓他倍感壓抑,甚至連看都不敢看上一眼。他不知道這就是恐高癥。布里斯和其他的男孩兒對這樣的行動也沒有把握,都站在懸崖邊望著安納爾如同雜耍一般的身影,一時間沒人能做出跳下去的決定。這些享受著大好青春的少年可一點兒也沒有自殺傾向。

俄伊比奧尼可斯出場了。到目前為止,他一直都跟在后面,與眾人保持著一定距離。此時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最新版的MP3播放器,并調(diào)到了最大音量。當米卡[7]唱腔的歌聲驟然響起穿越整座森林時,大家都驚得跳了起來。俄伊比奧尼可斯沖著肯瑞克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然后毫不猶豫地跳向了深淵。從身側(cè)飄過時還拋出了一個挑釁意味的眼神。布里斯、吉勒達斯和皮埃爾也緊跟著跳了下去。強勁的音樂讓大家的動作充滿了節(jié)奏感。布里斯一人當先,“駭人”長發(fā)綹隨風飄揚。其身后緊跟著堂兄弟倆。布里斯逐漸追上了俄伊比奧尼可斯。他看起來天分頗佳,最后還趕超了預(yù)言家,只是比安納爾晚些到達。其他兩人也很快趕到了。吉勒達斯膚色白皙,從而令身上的浪漫氣質(zhì)愈加濃厚。在其棕紅色頭發(fā)的映襯下,皮埃爾的深色頭發(fā)顯得更加醒目,哥特風格也越發(fā)突出。

此時此刻,肯瑞克一步一步地挪向了崖邊,既不是因為勇氣,也不是因為眾所周知的大膽,而更多的是受到了傲氣和自尊的驅(qū)使。腳下空蕩蕩的深淵讓他一陣暈眩,急忙縮身后退。

突然之間,阿爾代什小伙子身后傳來一股強大的推力。他失去平衡,一頭栽倒下去,凄厲的慘叫聲響徹森林。抬頭時便看見莫爾萬正從身邊超過,臉上帶著嘲弄的表情。墜落途中,肯瑞克停到了一根樹枝上。他長舒一口氣,發(fā)現(xiàn)足下樹葉的橘黃色吸盤自然而然地吸附在植物上,從而幫助了身體的減速。等心神稍定,他便繼續(xù)了下墜旅程,同時在最近范圍內(nèi)尋找著各個支撐點,以便身體能夠平安著陸。

肯瑞克總算是回到了地面,他的神智開始一點點恢復(fù),呼吸逐漸均勻,心跳也慢慢放緩。莫爾萬早已到了,肯瑞克氣勢洶洶地朝他沖了過去。但是瑞格勒蒙緹克斯立即將二人分開了。

住手!冷靜點!入門課程還沒結(jié)束呢。主祭司沖暴怒的小伙子命令道,同時用嚴厲的眼神盯著他。

肯瑞克一邊踢走腳下的樹葉,一邊惡狠狠地盯著莫爾萬。哼,晚一點再收拾他!接下來的課程不在此地進行,而是在上游地段幾米開外的地方。當我們的主人公來到這片平原時,看到田野上分布著成百上千的巨石。

這些石頭千姿百態(tài)、大小各異,大部分都呈藍色或者灰色。日頭顯得離地面很近,陽光照到這些豎立著的巨石上,投到了地面的影子顯得十分龐大。直至今日之前,在過去所有的時光里,這方永恒的神秘圣地一直將秘密牢牢地守護著。婀娜多姿的巨柱歷經(jīng)數(shù)世紀的風雨沖刷,依然傲然挺立,風采不減。它們的歷史無人知曉,它們的過去沉淀為了秘密。現(xiàn)在謎團馬上就要揭曉了: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的每一位祭司或修士都與這個奇幻之地有著一種神圣的聯(lián)系。瑞格勒蒙緹克斯開始講話:

每一位修士初到森林時,都要來此種下石柱。把你們的石頭取出來,它就在先前交給你們的匣子里。現(xiàn)在將石頭置于地面,幾年之后當你們完成了使命,就返回此地看它是否長大了。好好看看眼前這些巨柱,他們代表著你們祖輩的成就。

俄伊比奧尼可斯從托加口袋里掏出了一個金質(zhì)的東西,一看便知道年代久遠,居然很像航海用的六分儀。卡納克[8]巨石林的排列可少不了這個物件。幾個世紀以來,它成為了祭司手中代代相傳的寶物。俄伊比奧尼可斯全神貫注地投入了工作,一邊操作儀器,一邊觀察著太陽。進一步,退三步,想半晌。根據(jù)行家才懂的高深莫測的星體計算法,他朝左旋轉(zhuǎn)了一定角度,然后十分有把握地用赤腳趾頭指著地面的一個小點說道:

上陶堊代的新紀元將從此處開始。

你確定么?瑞格勒蒙緹克斯問。

當然確定無疑!俄伊比奧尼可斯有些不快地皺了皺亂糟糟的眉毛。

他叫安納爾過來。這位年輕人一身古裝,倒也與巨石背景頗為融洽。他把石頭不偏不倚地放到了老祭司所指的位置。俄伊比奧尼可斯馬上開始了接下來的操作。他繼續(xù)擺弄著六分儀,重復(fù)著匪夷所思的動作為其他男孩悉心選址。修士們一個接一個地按其指令安置好了自己的石頭。

男孩子們相視而望,在莊嚴無聲中等待著。突然之間,安納爾的石頭開始長大……雖然只有些許變化,但眾人都看得真真切切。瑞格勒蒙緹克斯臉上露出了自豪的微笑。

現(xiàn)在每個人都選一塊石頭,將來會交到你們的兒子手中。這樣他們也可以在此地,甚至在卡納克巨石林中留下自己的印跡。請注意,此處只有一塊石頭能長成巨柱,好好選吧……

還有什么話是瑞格勒蒙緹克斯沒說的?這下子什么都變得復(fù)雜了:每個人都一心想著挑選一塊與眾不同的石頭,好傳給自己將來的孩子。瑞格勒蒙緹克斯已不是頭次碰見此種情形了。他等了幾分鐘,覺得有必要催上一催,于是命令大家隨便撿上一塊,重要的是要快點!肯瑞克在石林中為將來的兒子挑選著石頭,想象著自己的父親為自己挑選石頭的情形。倘若今日他也在場的話,看著自己成功地穿過思塔圖拉會作何感想?不!自己這是怎么啦?既然這么憎恨這個人,就根本不應(yīng)該去想他!再則,假設(shè)自己將來一天有了兒子,也絕不會讓他跑到卡納克來種石頭,因為自己可沒打算在此地終老。突然有一塊比較獨特的石頭映入眼簾,他還是決定拾起來,萬一將來……

離開卡納克時,肯瑞克并沒有回首,因為他知道前面還有其它同樣不可思議的事情在等著自己。此時此刻,他幾乎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想要一探究竟了。

太陽悄然落山,天空中亮麗的桔色光線越來越黯淡。兩位老祭司和一眾修士在茂密而夢幻的布羅塞利昂德森林里漸行漸遠。此時的森林分外寂靜,仿佛已沉入了夢鄉(xiāng)。大家走到了一個轉(zhuǎn)角處,眼前出現(xiàn)了一片林中空地。這個地方太不同凡響了!因為周遭的樹木都是如此……怎么說呢?如此神奇,甚至近乎荒誕……為什么這樣說呢?因為這些樹一棵比一棵長得奇怪。就拿這個角落來說,大概生長著一百多棵樹,而絕對找不出兩棵相互雷同的。無限繽紛的色調(diào)讓眾人驚羨不已:各種各樣無比鮮亮的色彩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包括熒光閃閃的顏色。有的樹木披著柔和無比的色調(diào),近乎隱形。有的樹葉十分巨大,有的則極端嬌小,有的干脆連一片葉子也沒有。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應(yīng)有盡有。所有一切組成了一方奇幻迷人的空間,置身其中者全然沉浸于心醉神迷之中。

眼前的光線讓肯瑞克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奇異感覺。讓他想起五月至六月中旬阿爾代什最美的春末時光……在下午已近尾聲、而夜晚卻姍姍來遲的時刻,陽光顯得美麗異常,傾灑在田野里,將麥穗一顆顆地照得熠熠生輝。這是一段稍縱即逝的珍貴時光,也是摘櫻桃的最佳季節(jié),每一位阿爾代什人都親身經(jīng)歷過,也都盡情享受過……肯瑞克喜歡上了布羅塞利昂德森林,它帶給他一種不可思議的溫暖,仿佛是游子歸家的感覺。

俄伊比奧尼可斯神色莊重地發(fā)言了。他聲音鎮(zhèn)定,氣質(zhì)不俗。全場一片靜寂。美麗的仙境也靜靜地聆聽著。噓……俄伊比奧尼可斯已經(jīng)開始講話了,我得趕緊住嘴才是。

我們現(xiàn)在位于千思林中。請把你們的種子拿出來。在你們降臨人世的那天,這顆種子便被放入了你們的小匣子里,靜靜等候今天這個大日子的到來:也就是你們來到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的日子。每顆種子都會發(fā)芽,會根據(jù)你們的出生月份,分別成長為松樹、橡樹、樺樹等不同的樹木。隨著你們命運的發(fā)展,這棵樹在形態(tài)甚至顏色上都會產(chǎn)生變化,從而與你們變得相似。這棵樹代表著你們的精神狀態(tài),是你們修行生活的鏡像反映。一旦成功完成訓(xùn)練課程,通過了所有考驗,你們的名字就會刻在樹皮上。有一天當你們離開自己的肉身,生命之樹也就消失了。

作為實例,俄伊比奧尼可斯將身邊自己的樹指給大家看。這棵樹簡直美極了,連樹皮都是金色的。它高大健壯,深深扎根于土壤之中。樹皮上的名字亦用金光閃閃的字母寫成。出現(xiàn)在修士們眼前的是大寫的哥特字體,字跡顯得分外清晰。此時一縷斜陽恰好穿過樹林照射過來,令這個獨一無二的簽名愈加光芒萬丈。

安納爾好像生來就在苦等這一刻,此時顯得分外激動。他用莊嚴無比的姿勢將種子埋入土中。其他人見狀也一一效仿。只有肯瑞克事不關(guān)己似的站在一旁。瑞格勒蒙緹克斯和俄伊比奧尼可斯都用眼睛的余光盯著他。肯瑞克自知必須埋下這棵神秘的種子,除此以外別無選擇,于是也就乖乖照辦了。短短幾秒鐘的功夫,六棵新生的小樹苗就冒了出來,加入了幾世紀以來匯集而成的生命之林。安納爾的是楊樹,很快就長成了六棵中最粗的一棵。它的樹干是蘋果綠的,而樹葉則是鮮紅色的。布里斯的是樺樹。盡管樹干很細,卻飛快地長著個兒,轉(zhuǎn)眼間就已高聳入云。可匪夷所思的是,樹頂上居然一片葉子也沒有!肯瑞克的樹先是慢慢地生著根,突然之間眼前一片塵土飛揚,一棵茁壯的橡樹就這樣橫空出世了。它的枝葉如此茂盛,呈現(xiàn)出鮮亮奪目的綠色,仿佛已不需要再生長了一般。吉勒達斯的是蜜色的柳樹,枝條已經(jīng)在一個勁兒地發(fā)芽。

皮埃爾的椴樹不是很高,但樹干卻很特別,上面形成了很多渦卷線狀圖案。莫爾萬的松樹整個兒都呈現(xiàn)出金屬紅的顏色。相比之下,其個頭顯得矮小可憐。正如俄伊比奧尼可斯所說,每棵新長出的樹都與它們的主人相似,而彼此之間都各不相同。

夜晚已經(jīng)降臨。修士們也應(yīng)該離開這一奇異之地了。肯瑞克一邊前行,一邊仔細觀察著周圍樹木上刻著的祭司們的姓名。他看到了瑞格勒蒙緹克斯的名字,它當然出現(xiàn)在整片森林中最大的那棵樹上,彰顯出“木秀于林”的不凡氣勢,遠遠地俯視著所有的其它樹木。碰到一些很有意思名字時,肯瑞克禁不住笑了。例如嘎嘎比斯[9]、阿爾緹斯緹可斯[10]、德羅勒德緹可斯[11]什么的。這樣?xùn)|張西望地一路走著,肯瑞克漸漸成為了隊伍中的最后一個,遠遠地落在其他人身后。

腳下突然被絆,他一個趔趄雙膝跪地,雙手狠狠地摔在了地面,手腕火辣辣地疼了起來。這該死的樹根!起身時,他發(fā)現(xiàn)牛仔褲、T恤衫、鞋子和雙臂都覆蓋上了一層黑灰。聽到響聲,瑞格勒蒙緹克斯和俄伊比奧尼可斯都警覺地轉(zhuǎn)身,隨即掉頭趕了過來。我們的男主角此時滿是炭灰,一身糞臭,顯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兩名前輩趕緊上前幫他。二人看起來異乎尋常地擔憂。此時忽然傳來了一陣笑聲。每個人都四處張望,試圖透過密林找出笑聲來源。但是四周又回歸靜寂。早上初到布羅塞利昂德森林時,肯瑞克聽到的正是這個奇怪的聲音。這個幽魂般的笑聲讓他越來越心慌意亂。他使勁兒地抖動身上的衣服,可黑灰依然頑固地沾在上面。

俄伊比奧尼可斯附身湊近瑞格勒蒙緹克斯的耳朵,吐詞清晰地說道:

這可不是好兆頭!

所有修士都一字不漏地聽見了。兩位老祭司并未再加解釋,而是重新上路,急匆匆地穿過了這片荊棘叢。俄伊比奧尼可斯雖然赤著腳,卻絲毫也不影響健步如飛。

布里斯過來幫肯瑞克,試圖拍去他頭發(fā)上的黑灰。他們又一次落在了大部隊的后面。安納爾走過來勸他們加快腳步。算了,肯瑞克暫時就只能一身臭灰了。他疑惑地問安納爾:

這里該不會燒過人吧?所以會有這些……他咽下后半句話,暗想:有這些祭司在,還會有什么不可能呢?

比這還糟!安納爾神情嚴肅地答道。這個回答真是叫人感到安慰!

比這還糟?什么意思?

安納爾看了看其他修士,他們已經(jīng)走遠了。感到談話不會被人聽見,這才繼續(xù)說下去:

跟圖緹弗惠的樹有關(guān)。就是俄伊比奧尼可斯剛才解釋的情況,當這個人死的時候,他的生命之樹也隨之燃為了灰燼。

布里斯緊張地低頭看自己的雙手,仿佛它們碰了不吉利的東西似的。

圖緹弗惠是什么人?肯瑞克繼續(xù)問。安納爾的話神秘兮兮的,讓他感到心驚肉跳。

三人邊走邊聊。憂心忡忡的布里斯用自己所知的版本向肯瑞克講述了這個祭司的故事。如果筆者沒有聽錯的話,大致意思應(yīng)該是這樣的:壞祭司高康大托里斯把圖緹弗惠給殺了。目的就是為了把已失樂園的入口賣給凡人。盡管被一大群祭司追趕著,這個殺人兇手還是在第一時間內(nèi)成功逃脫了。安納爾打斷了布里斯,自己接著往下講:

事發(fā)之后仙界眾生與祭司們聯(lián)合了起來,誓要找到逃犯。要知道如此陣勢的大聯(lián)盟還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呢,威力可想而知,所以最終將高康大托里斯給逮住了,然后囚禁在了勒索瑪?shù)挠拈]地。在這個地方,所有的囚犯在整個服刑期間都會沉入睡眠狀態(tài)。

說到這兒,安納爾感到自己雞皮疙瘩都出來了。他瞥了一眼身后,趕緊加快了腳步。趁著他喘口氣的功夫,布里斯接過了話頭:

問題是關(guān)了十八年之后,教會基本上沒有找到什么證據(jù)給他定罪。除了一位人證……

安納爾雙目圓睜,布里斯講述的版本太過幼稚,簡直讓他忍無可忍。很顯然這位新伙伴雖然很愛講故事,卻完全不知內(nèi)情。安納爾想到這兒連忙搶過了話頭,低聲責備道:

這么說來,你該不會覺得高康大托里斯是無辜的吧?哈,我們就差出個叛徒了!

安納爾的反應(yīng)之大讓布里斯很吃驚,他辯解道:

我不是叛徒。讓我把話說完,這樣才能了解我的真實想法!

布里斯心平氣和地轉(zhuǎn)向肯瑞克,接著說道:

很明顯他是有罪的,有一個人現(xiàn)場目擊了行兇過程,正是高康大托里斯殺死了圖緹弗惠!

聽到這里,安納爾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繼續(xù)往下講:

這個人就是安弗圖緹克斯,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的副管事。他是整個事件的關(guān)鍵證人。這里需要提到更為嚴重的一點,那就是高康大托里斯也是五大看門人之一。

什么?不可能!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這就是為什么他那么厲害的原因!布里斯連聲驚叫。

肯瑞克一頭霧水,全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為了搞清這團迷霧,只得繼續(xù)追問:

看門人又是怎么回事?看什么門?已失樂園的?

說到關(guān)鍵之處了,布里斯小聲告訴他。有五個項圈,每個都鑲有一顆名為“艾斯忒莉亞”的寶石。這些神奇寶物價值不可估量,所以布羅塞利昂德森林選派了最為厲害的五個祭司來看守它們。這些圣物擁有不同凡響的力量,如果全部聚齊就可以讓已失樂園的門得以重現(xiàn)。所以保管項圈之人被稱為“看門人”。

但唯有梅林的傳人才能打開這扇門,安納爾自豪地說。你要知道布羅塞利昂德其實是由好幾部分組成的。準確地說,是三部分。首先是潘蓬,它是人類的地界,與祭司無關(guān);接下來是“中間地界”,也就是我們此時進行訓(xùn)練的地方——布羅塞利昂德森林;最后一個便是已失樂園,仙界生靈皆來自那里。作為祭司,我們的職責就是保護兩大地界,讓大家求同存異,和諧地生活在一起……

他停下看了一眼遠遠走在前面的養(yǎng)祖父,接下來說道:

用瑞格勒蒙緹克斯的話說,要把這一職責落到實處,每天的工作可不輕松。

肯瑞克有一個問題已經(jīng)憋了很久了:

可為什么我看到了那么多的仙境生靈,既然這里并非他們的地界?

這次布里斯沒有吭聲,看起來并不知道答案。安納爾對自己的“有問必答”很是自豪,解釋道:

自從圖緹弗惠被殺之后,仙界生靈就回不去了。高康大托里斯既然淪為兇犯,就等于撕毀了梅林制定的祭司公約。這一公約包括多個神圣諾言,我們作為未來的祭司必須得終身遵守。犯罪就是戒律嚴禁的首條內(nèi)容。爺爺猜想是圖緹弗惠在臨死前將大門關(guān)上了,以阻止高康大托里斯把已失樂園賣給人類。他作出了這一英勇之舉,犧牲自己保全了兩界。不幸的是,由于事發(fā)突然,所以一些仙境生靈被困在了這邊,也就是布羅塞利昂德;而與此同時,有一些祭司則被阻隔在了已失樂園里。十八年以來,大家都擠在這個小天地里共同生活著,但是這樣的日子越來越艱難了。必須得趕緊重啟通向已失樂園的大門,因為布羅塞利昂德變成了煉爐一般,隨時都有爆炸的危險。

安納爾的故事講完得正是時候,因為整座森林最奇特的角落已經(jīng)……不,應(yīng)該說終于出現(xiàn)在了眼前:它就是德落伊村落。一塊牌子上標著村名:斯旺多尼亞。

太陽連續(xù)辛勞了15個小時,倦意漸濃,羞澀的月亮便悄然露出了臉龐。暗藍色的天空繁星閃閃,讓夜色顯得尤為明亮。有幾顆星星異常耀眼,時不時地還有美麗的流星劃過蒼穹。宛如夢境的星光下,遠遠顯露出幾座簡陋的石墻茅頂屋。此地人煙稀少,分外寂靜。根據(jù)筆者收到的最新消息,原來這些茅草蓋的小房子里居住的是矮妖部落。

剛才安納爾已經(jīng)說過了,自從已失樂園的門被關(guān)上之后,矮妖、仙女、精靈、美人魚等各類仙境生靈都與祭司一起群居在布羅塞利昂德。他們不愿去往它處,不僅擔心被人類發(fā)現(xiàn)而泄露自身的秘密,更害怕高康大托里斯:這個壞蛋祭司已關(guān)了近十八年之久了,萬一他從幽閉地逃出來喪心病狂地回來復(fù)仇怎么辦?

安納爾突然有了導(dǎo)游的使命感,開始向同伴們介紹斯旺多尼亞這一德落伊村落。他用手指著一些小洞穴的入口處說道:

這里是仙女們的地界,她們就住在這些洞穴里。至今為止,我還沒有進去過。不過據(jù)說她們把里面打造得如宮殿一般美麗,墻壁都覆蓋著金子做成的毯子。

布里斯看起來頗感興趣,安納爾見狀及時地提醒他:

當心點,老兄,仙女會把那些湊得太近的男子吞吃掉。她們十分野蠻,更喜歡以同類為伴。

肯瑞克和安納爾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個嘲弄的眼神,布里斯則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此時眾人已向右邊轉(zhuǎn)彎,沿著一條略微上行的小路走著。一會兒就來到了位于斯旺多尼亞中央部位的一個湖泊,繼續(xù)沿著湖岸前行。安納爾一路介紹過來,他的同伴們都聚精會神地傾聽著。

這里,他指著右邊一片浩瀚的湖泊說道,這里就是美人魚和其它海底生靈的居住地,也住著可怕的仙女薇薇安娜……

湖水的顏色讓肯瑞克頗覺訝異:盡管是在夜晚,湖面依然閃耀著一種奇特的藍色,泛著一層不太真實的金屬光澤。不僅如此,湖面還倒映著成千上萬的星星以及樹木如織的整片森林。他好奇地問安納爾:

可怕的薇薇安娜是怎么回事?

別著急,你有的是時間領(lǐng)教她的厲害!

大家又拐了個彎,再爬了一個坡……祭司街區(qū)總算出現(xiàn)在了眼前。

太好啦,我們到家了!安納爾興奮地叫道。

經(jīng)過異常辛勞的一天,肯瑞克已經(jīng)精疲力竭。他的第一感覺是將信將疑,因為連一個睡覺的地方都沒看到!映入眼簾的更多的是參天巨樹,還有舉目皆是的郁郁蒼蒼。此時都到了這個點兒了,他也不想再繼續(xù)發(fā)問,就任由這位新伙伴帶領(lǐng)著,一門心思地盼望著能早點找到一張床!

就這家小酒館了,我們進去吃點東西,喝上一杯。瑞格勒蒙緹克斯宣布道。

疲乏不堪的肯瑞克頗感失望,但回頭一想,睡覺前能吃上一口也還不賴。

眾修士跟在兩名老祭司身后,在一棵周長足足30多米的巨樹前停下了。這樣的樹種在人間從未見過。肯瑞克仰頭,看見所有樹枝都大到了難以想象的地步。它們不停地撫摸著蒼穹,而后者對其殷勤顯得視若不見。巨樹有兩扇大門,皆由實心黃金鑄成。在恢宏壯觀的入口處已經(jīng)有一個男人等在那里,他的黑色長發(fā)梳理得油光水滑,深色眼睛在黑夜中顯得炯炯有神,笑時便露出了一口潔白閃亮的牙齒。

大家都等著你們呢。

一雙黑亮的眼睛不客氣地打量著面前的年輕人。

歡迎來到斯旺多尼亞,來到屬于你們自己的家園。我叫安弗圖緹克斯,是布羅塞利昂德的副管事。

安納爾在肯瑞克耳旁輕聲說:

就是他親眼看到高康大托里斯殺死了圖緹弗惠!幸虧有安弗圖緹克斯,我們才在十八年前逮住了這個惡徒,否則不知道又要禍害多少人!

安弗圖緹克斯對著新來者露出了熱情的微笑,邀請大家從兩扇間入內(nèi)。走進這棵不可思議的巨樹之中時,肯瑞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面原來寬敞無邊,高高的天花板上蜿蜒盤旋著純金打造的根蔓圖案。這些根蔓雕工精細,呈現(xiàn)出三個相互套在一起的環(huán)形,其中分別刻著“克岡特”、“阿布雷德”和“格溫維德”的字樣。兩側(cè)地面上都放著陳舊的鏡面,上面映照著三個圓環(huán)以及其中的字體。雖然照出的影像與天花板上的并無二樣,但顏色卻大相徑庭,呈現(xiàn)出純銀的材質(zhì)。三個神圣的詞匯在鏡像中顯得清晰無比。

室內(nèi)擺放著兩張圓桌。盤子、酒樽等各色餐具都是木制的,做工細膩、美輪美奐。乍一眼望過去,很容易把它們當成精致瓷器。每張桌子上都標有同樣的圓環(huán)圖案。每個座位都堪比寶座,椅背上已經(jīng)標有修士們的名字。房間的光線來自桌上的小玻璃瓶,里面聚集了很多閃閃發(fā)光的螢火蟲。樹干中設(shè)有十幾個燭臺,同樣也是由螢火蟲形成的。在稍遠處略顯昏暗的角落可以看到一個吧臺,空蕩蕩的高腳凳子徒勞地等待著常客的到來。是啊,今天修士們進入布羅塞利昂德的方式確實有點冷清,招待會都安排在明天呢。這個小酒館用作招待場所真是再好不過了。

小仙女們彩蝶般地飛來飛去,忙碌著擺放餐具。一個年長些的胖仙女正在發(fā)號施令。

請碧多尼[12]小組加快速度趕緊把菜做好,修士們已經(jīng)到了!阿嘉克絲[13]小組注意了,我居然看到了污跡。就在那兒,看地上!派克小組[14]是怎么搞的,這個叉子沒洗干凈!

仙女們對女管家的指揮言聽計從,顯得十分合作。

現(xiàn)場有四個從未見過的祭司,坐在一張擺好飯菜的餐桌旁,正津津有味地吃著。有兩張空椅子擺在一側(cè),顯然是為俄伊比奧尼可斯和瑞格勒蒙緹克斯準備的。兩個老頭兒迫不及待地就坐了,他們一心想著把遲到這會兒的美餐給找補回來,所以早把安排年輕修士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這個任務(wù)就落到了滿臉堆笑、一口白牙的安弗圖緹克斯身上。

請大家入座!

六名修士被安排到了第二張桌子旁。這是他們來到布羅塞利昂德的第一個晚上,就在最負盛名的德落伊村落斯旺多尼亞的中心位置,可惜品嘗到的主菜卻是安靜寂寥。

安納爾感到與布里斯相處要隨便一些,于是把一開始就想問的問題說出來了:

布里斯,是這樣的,照膚色判斷的話,你并不是真正的布列塔尼人?

布里斯故意操著濃厚的非洲口音反駁道:

當然是啦,為什么?

其他人都開心地嘲笑著安納爾。布里斯恢復(fù)了正常的口音:

我是混血兒。爸爸是布列塔尼人,媽媽的祖籍為科特迪瓦。我是家族的第七代祭司。

哦……安納爾含糊地應(yīng)答著,看起來不是很相信。

那你呢?你是布列塔人么?肯瑞克問道,眼睛盯著對方那張陰陽兩可的臉。在他看來,這張臉上摻雜了太多屬于別人的家族氣質(zhì)。

當然是了!安納爾憤慨地答道。

哦,醬紫啊?肯瑞克故意用安納爾剛才那副半信半疑的語氣說道。

我還是嬰兒的時候,就是在布羅塞利昂德的中心地帶被人發(fā)現(xiàn)的,然后被瑞格勒蒙緹克斯收養(yǎng)了。是他親自把我?guī)Т蟮摹N揖褪窃谶@個地方長大的,對這座森林的任何角落、所有秘密都了若指掌。而且……我還順利地穿過了思塔圖拉呢。只有真正的布列塔尼人才能做到這一點,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我們也一樣,也從雕塑間穿過了!肯瑞克用傲慢的語氣大聲說道,同時心照不宣地看著布里斯。

安納爾將半長的金灰色頭發(fā)攏在耳后,席間沒再吱聲。他顯得既沮喪又惱怒,定然在心底暗暗承認阿爾代什小伙兒的話有道理。布里斯沖肯瑞克笑了笑,對其意外施援心懷感激。一時之間,這張桌子陷入了沉默。酒館其它角落的氛圍可截然不同。老祭司們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一個接一個地講著逸聞趣事,蜂蜜酒也咕噥咕噥地灌進了喉嚨。大家往往以為這種酒不厲害,其實它的酒精度相當高,足以讓人感到暈頭轉(zhuǎn)向。

這頓飯終于吃完了。瑞格勒蒙緹克斯正要打發(fā)大家回去睡覺,突然想起還有一些細節(jié)忘了交代。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的主祭司起身過猛,險些摔倒,趕忙踉踉蹌蹌地扶住了桌子。他看起來醉得不輕。不過酒也有酒的妙處,諸位請看:他此時不僅保持著與生俱來的不凡氣度,還破天荒地笑了幾秒鐘!小伙子們可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呢,剛才飯桌上的沉重氣氛頓時化解了不少。每個人嘴角都露出了笑容,善意地嘲弄著他的醉態(tài)。而主祭司很快就恢復(fù)了嚴肅:

明天是探索之旅的第一天。希望你們鼓足勇氣,迎接挑戰(zhàn)。早上八點準時來此地集合。

相比其同伴,俄伊比奧尼可斯的醉態(tài)稍輕一些。他悄悄用手肘碰了碰瑞格勒蒙緹克斯,扭頭示意他看身后的大箱子。

啊,對了,我完全把這事兒給忘了。我們還準備了一份見面禮呢。

俄伊比奧尼可斯打開箱子,從里面取出六個匣子一一分發(fā)了下去。匣子前面也鑲嵌著克岡特、阿布雷德和格溫維德三個圓環(huán)。眾人很容易就打開了手中的匣子,發(fā)現(xiàn)左邊部分由一些屜狀小格子組成,里面尚空無一物。每個格子上都貼著一張標簽,上面的名字十分奇怪。原來這就是祭司培訓(xùn)的主要科目之一:修士們必須把自己找到的或者導(dǎo)師們獎賞的種子放入這些小抽屜里。每個匣子都配有一本說明書模樣的小冊子,對各類種子的名稱和特點一一做了說明。例如阿爾法特有駐顏功效,鮮蕁麻治療枯草熱,蓍草加速老化,安喜拉導(dǎo)致陰陽顛倒,阿助圖促進種子生長,塔哈古讓人口吐真言,尼緹托利亞讓眼睛在黑暗中見到光亮,奧布索拉特讓人在水中也能呼吸,瑪拉維讓身體在瞬間隱形……小冊子中列有成千上萬個不同品種,而每類種子都具有獨一無二的奇特功效。

匣子里還裝有一把嶄新的小鐮刀、一本說明手冊、一件修士專屬的紫色托加袍以及一本布羅塞利昂德地圖。說明冊小紙?zhí)咨系膹V告語頗為樂觀:“翻一翻,歐甘文字盡數(shù)掌握……”

男孩子們從酒館中走出來時,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安弗圖緹克斯手中提著個螢火蟲燈籠,將前往新住處的方向指給修士們。一路走過去,他們看到好幾棵樹都長著金燦燦的大門。肯瑞克了解到今晚見到的祭司們就住在里面。此時月亮已經(jīng)不見了,星星們也躲到了厚厚的云層后面。肯瑞克認不清路,盲目地跟在安納爾身后,小心翼翼地走著以免絆倒。他渾身上下都沒了力氣,在爬一個緩坡時感動腿腳都要抽筋了,好在此時耳側(cè)傳來了一個聲音:

就是這兒!

安弗圖緹克斯在兩棵小樹前停下。與方才看到的金門樹宅相比,這些小樹的木門顯得毫不起眼。因為走了一段夜路,副管事先生有點擔心儀容,偷偷地梳理了一番頭發(fā)。

皮埃爾、莫爾萬、吉勒達斯!你們的寢室在這邊。他指著一棵樹說道。安納爾、布里斯、肯瑞克!你們的在那邊。說這話時,手又指向了第二棵樹。

兩棵樹之間大約隔著15米左右的距離。連一聲晚安都沒道,大家就分別鉆進了自己的樹屋,看起來這兩組人之間確實沒什么共同語言。

眼前漆黑一片。安納爾用手拍了兩下,一團“旋風”應(yīng)聲而至,屋內(nèi)頓時一片光亮。成千上萬的小螢火蟲聚集在一起,在他們的頭頂上方形成一束巨大的亮光。室內(nèi)的陳設(shè)讓人失望,即使在小生靈們的亮光輝映下,依然顯得分外簡陋。地面上放著三個草墊子,彼此之間隔著一定距離。他們的“床墊”由臟兮兮的布料做成,里面填塞著稻草。床上的獸皮被褥散發(fā)著濃厚的鞣革臭味。衛(wèi)生間的入口位于房間隱蔽的一角。這個住處不僅寒酸不堪,還顯得丑陋凄涼。沒有電腦,沒有電視,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游戲機,沒有錄像,也沒有巧克力條藏在床墊下。肯瑞克對森林中的新生活剛產(chǎn)生了一絲興趣,此時卻完全陷入了失望之中。他沮喪不已,情緒降到了零點。他肯瑞克就要在此一蹶不振了,定然如此!

三個男孩子在床腳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包袱,里面是他們的洗漱用品和衣物。肯瑞克十分吃驚,昨晚落在賓館房間內(nèi)的東西居然一樣不少地出現(xiàn)在了這里。換做昨天,他肯定不會相信這事的。他感到恍如隔世,好像上次見著法比安、大衛(wèi)還有媽媽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想到他們,肯瑞克心中又重燃起勇氣。

雖然身下之床談不上舒適,他還是躺下了。螢火蟲也熄了燈。肯瑞克在腦海中盤算著自己的潛逃計劃:它將在今夜付諸行動。

附篇

虹彩般的月光映照著布羅塞利昂德漆黑幽深的湖面。月亮的倩影蕩漾在波光之中。水面突然出現(xiàn)了一些小圈圈天空開始下雨了。

七個男人正在湖邊密切地交談著。他們的談話氛圍顯得分外熱烈。

水珠子在瑞格勒蒙緹克斯的禿頭上流淌著,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面的六位祭司都聚精會神地望著他。

我們不能關(guān)閉布羅塞利昂德,這只是一個巧合罷了。設(shè)想一下,如果取消了訓(xùn)練,祭司們將會多么失望!

俄伊比奧尼可斯朝著瑞格勒蒙緹克斯走了過去。他濃密的頭發(fā)全被雨水浸透了,濕漉漉地貼在深陷的臉頰上。走到這位森林之主跟前之后,他挺直了搖桿,一下子比對方的禿頂足足高出了一個頭。

不是取消,是推遲!盡管俄伊比奧尼可斯竭力控制自己,其聲音依然顯得有些威嚴。

我才是布羅塞利昂德森林的總祭司,也是唯一有資格做出重大決策的人!原先計劃不變,修士們將在此地接受訓(xùn)練。

你真的覺得這純屬巧合?就在梅林的傳人回到布羅塞利昂德的日子,就在同一時間,勒索瑪?shù)挠拈]地就著火了!這場火災(zāi)將一切都化為了烏有:包括沉睡的囚犯和他們的身份資料……這真是太“巧合”不過了!俄伊比奧尼可斯激動地揮舞著兩個食指,仿佛是要給最后兩個詞加上括弧,以示強調(diào)。這個動作讓瑞格勒蒙緹克斯十分惱火。

有時候就是這么湊巧,這樣的巧合比想象的要多!他怒氣沖沖,生硬地反駁道。

安弗圖緹克斯及時地介入,為瑞格勒蒙緹克斯助陣。他用托加長袍的風帽遮住腦袋,精心保護著油光水滑的長發(fā)。

昏睡了足足十八年之久,他是如何得知這里的情況的?怎么知道我們將傳人帶來了?如果他有本事自我蘇醒且放火燒幽閉地的話,那為什么要等到現(xiàn)在呢?

你們都太過天真,不知道這對傳人和修士們意味著多大的危險!我們可要對這些孩子負責!別忘了高康大托里斯是全世界最厲害的祭司。

你太過分了,俄伊比奧尼可斯!你的言辭夠得上最嚴重的背叛罪了,難道想遭指控么?主祭司面紅耳赤地質(zhì)問道。

俄伊比奧尼可斯轉(zhuǎn)向瑞格勒蒙緹克斯,用與生俱來的風范壓迫著對方,目光中閃現(xiàn)出一絲怒火。

你不公平。是我解讀了歐甘文字,從中得知了勒索瑪?shù)幕馂?zāi)。你是根據(jù)我的消息才前去證實的!現(xiàn)在居然要用背叛罪來指控我?

我覺得俄伊比奧尼可斯的話有道理。在勒索瑪?shù)目词厣形凑业狡涫w之前,我們應(yīng)該暫停訓(xùn)練計劃。阿爾緹斯緹可斯壯著膽子說道。

所有的身份資料都已經(jīng)付之一炬,怎么從這些不幸的焦尸中辨出他的尸身?可能要花上好幾年的功夫!我們可耗不起這么長的時間。必須要讓傳人打開已失樂園的通道,讓仙境生靈回去。而且越快越好!安弗圖緹克斯說道。

瑞格勒蒙緹克斯若有所思:

為了加強梅林傳人的安全,你們中間誰也不能知道他的身份。所有修士都一視同仁,享受最高級別的祭司訓(xùn)練。既然我是唯一的知情者,應(yīng)該就不會有什么危險了。

你當我們是傻子啊,我們當然很快就知道誰是傳人了。因為他的表現(xiàn)會迅速地超過其他人。俄伊比奧尼可斯打斷瑞格勒蒙緹克斯的話,竭力控制著語氣中的怒火。

好,那我們等著瞧,看俄伊比奧尼可斯的話會不會應(yīng)驗。瑞格勒蒙緹克斯宣布道,目光陸續(xù)停留在面前的眾位祭司臉上。我提醒你們不要把自己的直覺吐露給任何人!絕對不要——記清楚了——絕對不要泄露一點風聲,哪怕是說出他的名字也不行。在這座森林的任何地方都要小心慎言,連樹都張大耳朵聽著呢!傳人可是我們重啟通道的唯一希望。除此之外,在場的每一位都要負責好自己的訓(xùn)練內(nèi)容。嚴禁私下交流,這樣你們就不會知道哪一位修士更有天分了。當心了,此事關(guān)系到諸位的聲譽和前途,我可絕不會心慈手軟的。說這話時,禿頂上司的話鋒充滿了威脅。他接下來說:

關(guān)于勒索瑪?shù)幕馂?zāi)一事,大家也要絕對保密,如果仙界生靈聞聽了這個……

瑞格勒蒙緹克斯琢磨著用詞:

怎么說呢?額……這個“事件”,大家都會慌作一團的,布羅塞利昂德的局面將變得不可收拾。

瑞格勒蒙緹克斯突然聽到了什么聲音,馬上停下來,支著耳朵仔細聽著。眾祭司面面相覷,他們也聽到了有人靠近。大家四處查看,卻一無所獲,也沒有再聽到什么。遠處驟然傳來了一陣笑聲,一路回響著奔向斯旺多尼亞村落。森林隨即陷入了一片死寂。眾人紋絲不動地站了很久,然后一言不發(fā)地四散分開了,各自朝著樹宅而去。俄伊比奧尼可斯慢吞吞地走著,遠遠地落在了后面。此時雨水已經(jīng)停歇,厚厚的污泥吸附著他的赤腳,每一步都顯得異常沉重……


[1] La Mayenne,盧瓦爾河大區(qū)的一個省,位于法國西北部。

[2] Forêt de Paimpont, 位于布列塔尼地區(qū)的伊勒-維萊訥省(Ille-et-Vilaine)。

[3] “Lexomilus”一詞應(yīng)該是對 “l(fā)exomil”(一種安眠藥)的幽默影射。

[4] Koh-Lanta,法國版的“幸存者”真人秀節(jié)目。

[5] Les C?tes-d’Armor, 布列塔尼地區(qū)一個省份。

[6] Gabriel,《啟示錄》中提到的七大御前天使之一。

[7] Mika (1983- ) ,原名Michael Holbrook Penniman,著名創(chuàng)作歌手。

[8] Carnac。布列塔尼原住民于史前遺留的綿延數(shù)公里長的古墳巨石。

[9] Cacapix,讓人聯(lián)想到法語單詞“caca” (屎)、“piss”(尿)。

[10] Artistix, 取自單詞“artiste”(藝術(shù)家)。

[11] Droledetix,幽默影射“drole de tic” (滑稽怪相)。

[12] Buitoni是意大利有名的食品品牌。

[13] Ajax,清潔劑品牌。

[14] Peck, 與洗碗精品牌Paic諧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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