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星所說的刀,是那把一直被他緊緊拽在手里的柴刀,已經殘缺了的柴刀。
現在就在他躺著的竹鋪下面,這把刀沒有一點稀奇的地方,桃花嫂的心緒稍微穩定點之后,從竹鋪下拿出那把柴刀來看了看,搖了搖頭,“不就是把殘刀嗎?神乎其神的,嚇我個半死。”
“嗯?殘刀?你是說這家伙叫殘刀?”
“為啥子不可以?反正我們又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來自哪里,叫他殘刀也好認個名啊。”
“也好,還是你聰明,陌生人你也能給他弄個名字。我賈道士的假老婆就是不錯,哈哈。你知道你喂給他的那半杯酒起到了啥子作用嗎?簡直是救我名譽的神水,這種傷的人,只有酒進肚子才能提起他那將要咽下去的氣來,如果不是你當時急中生智搶了村長的酒喂他,而是按照殘刀說的水,那么,現在我的祖師爺也沒辦法救他了,所以,我說這家伙與我們是緣分的。”賈道士將一堆剛剛搗碎的臟東西小心翼翼地用麻布固定在殘刀的槍傷口,看見那些磕傷碰傷的地方也讓桃花嫂涂上了一些一股怪味的泥巴水,這才真正的放心下來,他知道自己在人前玩的是把戲,背著人干的才是功夫。
“哦呦,真的嗎?那我不也是這殘刀的救命恩人了?看他活過來以后怎么報答我。哈哈。”桃花嫂聽賈道士說是因為自己急中生智,搶著老村長的酒救了殘刀,心情突然莫名地好了起來。
“怎么了?又犯花癡了?走,我用真功夫去給你治花癡。”賈道士抓起桃花嫂的手就往居室里拉。
“你這急猴子,老娘還沒撒尿呢。”桃花嫂格格地笑著,邊走邊說。
李夢星當然不知道桃花嫂把他改名了,但冥冥之中好像又聽到了一些什么,反正自己現在的感覺就像是飄在天空的幽靈。
他感到自己腳踩著一片彩云飄啊飄,他很想能象孫悟空一樣做些手舞足蹈的動作,可是,他的手腳卻像灌了鉛一樣的沉,根本無法享受孫悟空那般瀟灑。
彩云下的景致一直在魔幻的更變著,他享受這這種狀態。
突然,一陣歡樂的歌聲讓他想起了什么,他駐足細聽了一會,總感覺這歌聲是那么的熟悉。
蓮妹?是自己的經常摸她屁股的蓮妹?是和自己共浴愛河的蓮妹?她爸不是被我給砍死了嗎?怎么會在這里出現若無其事的唱歌?難道我被抓回家了,他們在搞慶祝活動?
然而,不管怎樣,他很想看到蓮妹,他覺得這世界上讓自己最對不起的人是蓮妹,他曾經發誓,一定要讓蓮妹過上美好的生活,但是自己一犯傻冒,卻把蓮妹她爸給殺了,叫他如何面對這個尷尬的事情呢?
可是,不管怎樣,他現在迫切希望看到蓮妹!每次和蓮妹上街,蓮妹最喜歡的是和自己同吃一碗面條,同喝一杯涼水,那種甜蜜狠狠地抽打著他那充滿著后悔、充滿著痛苦的心。
他睜眼四望,除了聽到那歡樂的歌聲依然那樣純美,并沒有看見蓮妹。
難道蓮妹生氣了,不愿意見到自己嗎?
他想,他應該再也見不到蓮妹了,蓮妹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遠處,雖然群山疊彩,綠樹成蔭,但景色十分模糊,不太清晰。最近的山巔上,幾株參天的大樹,被一簇七彩的云霧環繞著,他想,這應該就叫仙氣繚繞吧?而那撩人的歌聲似乎也是從那方面飄來。夢星整理了一下衣擺,起步向那山走去。
那山險峻而深遠,路崎嶇而陡峭,人煙罕至。山腰有個洞,洞口如月盤掛在半空,洞口云霧彌漫,一片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卻被那蜿蜒流淌的山溪裝點得十分精致。
在樹蔭的庇護下,有個精致得讓人恨不得據為己有的涼亭,不大,卻異常干凈。亭子里的藤椅上一位白須飄逸的老人半躺半坐,仙氣逼人,盡管面目滑稽但不失慈祥,雙目緊閉,右手抓著芭葉扇停留在胸前,一動不動,好像是在養神,也像是在欣賞那令人愉悅的歌聲。老者身邊,一壺沸騰的開水在古樸的火爐上被煮得直冒粗氣,壺蓋被熱氣磕磣得嘰里咕嚕的急響,茶幾上那只如雞蛋殼大小的茶杯里泛著褐色的微光。
夢星本想退了回去,可是,老人身后的幕簾迎合歌聲節拍一樣輕輕地晃動著,這讓夢星心旗搖動,他想,撩開那顫動的幕簾就能夠看見唱歌的是不是蓮妹?
好奇心驅使夢星輕手輕腳的走向幕簾,他有些怕自己打擾了那似睡非睡的老者。他剛要伸手觸及幕簾,那老者突然叫了聲,“還想活,就別動!”
夢星被老頭一句話驚得不太敢動彈。不是他怕死,而是本以為這老頭和其他老頭一樣,這種狀況下一定是睡著的,結果,居然不是。而且從他那方向傳出來的幾個字還非常有力,音不重,卻清晰入耳,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個年紀了還有這種底氣的老人,面對老人,他有些膽怯起來。
“老人家沒睡著?”夢星怯怯地看了老頭一眼,半信半疑,因為,老頭好像根本沒有動過嘴說話,眼睛還是老樣子閉著。
“想我睡著?”這時老者睜開了雙眼,目光好像能夠刺穿人的五臟六腑,根本沒有一點睡意朦朧的感覺。夢星想,大概每個人老了之后都是這樣清醒的睡著吧?記得自己小時候在爺爺的鼻子下面頑皮,也是這種結果,明明看見爺爺睡著了,可是,什么事都瞞不過他,爺爺總是說如果夢星是孫悟空,那么,他便是如來佛,孫悟空就是再精明也逃不過如來佛的掌心的。
“我可不是如來。”老人又吐一句,這幾個字卻把夢星嚇得不輕,他想,這老頭怎么知道我在想爺爺的事?這一想,不禁突然感到毛骨悚然起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怯意,使他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退卻感,本來十分愜意的來,沒想到現在必須萬分怯意的想辦法退卻。
他搞不清這老頭是神仙還是鬼,或許就是蓮妹的爸爸化裝在此索專門他性命。
“你膽怯了?哈哈,所有過這關的人都一樣,誰都無法瀟瀟灑灑的面對自己的過去。也無法灑脫地離開那段曾經的擁有。告訴你,我沒有女兒,也不是什么女人的父親,我負責度命而不是索命。”
“我怎么聽不懂?”他低著頭,怯生生的好像自言自語。
“你不是不懂,而是不敢面對。”老人徐徐地睜開眼睛,慈祥地看著夢星。
“請長者明示,我要面對什么呢?”夢星尋思著。
他想,這老人不管是神是鬼,應該是個智者,他抬起頭來,試探著用目光看了看老者,算是咨詢。但馬上又將目光收了回來,他發現,老者的目光像一把劍,時刻都有可能捅穿自己的軀體。
“赤條條生,赤條條死,人生對誰來說,都只不過是個過程,更像是一場夢,即使是這樣你能放得下嗎?”
“生?死?”夢星的心好像已經冰涼,一身冷汗讓自己突然有種全身黏糊糊的感覺,他怕老者知道自己殺了人。
“你不信?”
“怎么可能呢?”夢星壓根兒沒準備死。
“你過來,我給你一件東西,看看你就知道你很多過去自己不曾知道的事了。”老者起身從樹上摘了一片樹葉遞給夢星,繼續說道:“這就像你們人間的電視機,你看看吧?”
“難道我真的要死了?”
“告訴你吧,年輕人我就是你們所說的土地爺,只是生人入天堂還是下地獄的頭一站,有接待義務,無決定權利,兩位無常到現在還沒來,死不死”老者抬手莫名其妙的指了一下身后的山洞,“就要看你自己在這里面的造化了,或許,造化弄人,猶可追命。”說完,老者的身影頓時消逝在一陣漸行漸遠的笑聲中,留下一杯還冒著熱氣的清茶以及夢星手中那片看起來毫無異樣的樹葉。
夢星有一種被人刮皮的恐懼,對老者的話將信將疑,不信的是,一片樹葉也能像電視機一樣能夠看到自己曾經的故事,這簡直是閻王殿的布告——鬼話連篇,信的是自己從小就是聽著老肖頭講那些神仙的故事長大的,神仙那種無所不能的魔力讓他神往過好長一個時期。而今,老者無疑是神仙,自己無疑大概要死了,這兩點他已經無法改變,那么,當自己都變成了鬼的時候,閻王殿的布告也就成了自己今后的官方語言了,還有什么信與不信的呢?
那美妙的歌聲,飄渺地鉆進他的耳朵。
他現在很想見到的人是蓮妹。而這歌聲讓他把這種思念推向了巔峰。他把手中的樹葉舉到眼前,可是,樹葉上除了那清晰的紋路布滿綠色的葉面之外,再沒有一點東西。
夢星有些被老者愚弄而產生的氣憤。“想不到神仙也有戲弄人的習慣啊,”夢星又有些自責的想到,“難道我是被愚弄而將死的人嗎?”他有些絕望,值此,為了選擇生存他需要一搏,他反手摸向時刻插在褲袋里的那把刀,那把殘了的柴刀。
這是一直為自己壯膽的最有效的武器。
即便如此,他還是無比失望地看了一下手中的樹葉,哼了一聲,隨手將它往地上一扔,心想,自己本來把天堂想象得非常美好,卻原來天上的神仙和人間的“屁”民都如同南天門打傘——一路的鬼。
就在他準備移步轉身的時候,那片樹葉飄然落地,并且,逐步長大起來,綠色的葉面也開始呈現五彩繽紛的畫面,曾經飄渺的歌聲也漸漸清晰,恍惚就在自己腳下的葉子里噴發出來。
“蓮妹,蓮妹我來看你!我真的沒想殺死你爸爸,真的。你就讓我看看吧。”夢星看見蓮妹的影子在葉子里的畫面上一閃而過,他急忙蹲下身來目不轉睛地盯著葉子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
此刻,見到蓮妹成了他唯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