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婚(2)
- 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1
- 冷成金
- 4023字
- 2014-07-16 14:43:08
蘇家后院,高朋滿座。眉州知州吳同升攜夫人前來赴宴,蘇軾兄弟敬罷酒,吳同升問道:“明允兄,小弟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相問?”蘇洵謙遜地說:“大人有話請講,在下自當(dāng)知無不言。”吳同升急忙擺擺手:“明允兄萬不要這樣客氣,我這個官,說不定哪天還要你二位公子照顧!小弟不明白的是,二位公子都是大才,此次大比定然高中,為何要公子成婚后再進京趕考?若是能招贅在帝王將相之家,豈不美哉!莫非明允公另有高見?”蘇洵微微一笑,道:“高見不敢,只是在下常常留意這朝廷之事。如今朝廷清議成風(fēng),黨爭將成,若真是招贅入達官貴人家,必會成為清議的對象,若想為國效力,怕是難了。”吳同升站起一揖,道:“小弟佩服!佩服!古人說,愛子孫,要為之計深遠,明允兄不僅為子孫計深遠,更為我大宋計深遠!有這樣的父親,方能教出這樣的兒子。真我大宋之福也。來,愚弟敬你一杯!”
蘇軾兄弟已有些醉意,他們要各歸洞房。蘇軾好酒,但其量甚淺,終生未有長進,實乃一大憾事。蘇軾來到自己的洞房外,巢谷攙扶著他,巢谷說:“新娘一定很漂亮!”蘇軾醉醺醺地說:“巢谷兄,我倆車馬衣服皆可共之,唯妻子不可!”巢谷仍是堅持:“我就是看看而已。”蘇軾說:“看也不許。”巢谷詭秘地一笑。
來到門前,蘇軾推門欲入,伴娘伸手攔住:“新郎留步,新娘說了,要想進洞房,先對出新娘的對聯(lián)。”蘇軾一驚,酒有些醒了,詫異地問:“這么多規(guī)矩?”巢谷抿嘴偷樂:“子瞻,今天晚上我可長見識了。”
伴娘道:“聽著,‘月圓花好紅燈照’。”巢谷說:“此時此刻,出這樣的對聯(lián),足見嫂子學(xué)識不凡。”蘇軾微一思忖,道:“有了!‘風(fēng)扁竹長紫氣飄’。”巢谷拍手道:“好,月圓花好,說得是新婚之夜良辰美景;風(fēng)扁竹長,說的是輕風(fēng)入竹林,如琴瑟相和,夫妻相得。好,真好!”
蘇軾笑了,推門欲進。伴娘再次伸手攔住道:“別急,還有第二聯(lián)。聽好了,‘水仙子持碧玉簪,風(fēng)前吹出聲聲慢’。”巢谷“喲”了一聲,說:“新郎官,水仙子、碧玉簪、聲聲慢,嫂子連出了三個詞牌名組成上聯(lián)。你呀,必須用三個詞牌名才能答出下聯(lián)。看來嫂子是要難為一下你了。”蘇軾笑著說道:“這一聯(lián)比上一聯(lián)容易。聽著:虞美人穿紅繡鞋,月下引來步步嬌。怎么樣?”說著就要進洞房。
伴娘急忙阻止:“哎,等等,還有第三聯(lián)!”說著,進入房中,關(guān)上房門。蘇軾無奈地說:“還有第三聯(lián)?看來我今夜,只能獨眠了!”
新房內(nèi),伴娘對王弗說:“小姐,莫把姑爺給真的難倒了!”王弗遮著紅蓋頭,淡淡一笑,說:“看他是不是徒有虛名,快去出第三聯(lián)。”伴娘只好打開房門,說:“先生聽著,最后的一聯(lián)是‘天作棋盤星作子,日月爭光’。”蘇軾、巢谷聽罷,都為之一驚。
巢谷一拍手說:“好聯(lián),大有男子氣概。你夫妻要如日月爭光了。”說著,調(diào)皮地看著蘇軾,“只是不知你夫妻二人誰是棋盤,誰是棋子!”蘇軾踱步,喃喃自語道:“呵呵,這本不難對,可要對出夫妻情味來,卻是有些難了。”蘇軾在門外徘徊,而王弗也在屋里焦急地期盼,生怕丈夫?qū)Σ怀鰜怼?
巢谷看著蘇軾,有些著急地說:“你們哪是新婚之夜,倒像是夫妻打架!”蘇軾一怔,恍然道:“打架!對,就是打架。我對‘雷為戰(zhàn)鼓電為旗,風(fēng)云際會’。”巢谷高興地跳了起來:“真乃絕對也!”
另一邊,蘇轍興沖沖地走到門外,剛要開門,發(fā)現(xiàn)門被兩只鎖形的東西鎖著。略一擺弄,見鎖鼻長而彎曲,構(gòu)成了一個連環(huán)套,明明有缺口,可就是難以將兩只鎖鼻脫開。伴娘在一旁看著,偷偷地發(fā)笑。蘇轍思索著,踱著步,自言自語道:“奇怪啊。”丫鬟說:“我家小姐說了,打開這把鎖,方能入洞房。”蘇轍憨憨地問:“要是打不開呢?”丫鬟說:“那……就休想入洞房。”蘇轍說:“沒有鑰匙啊!”丫鬟撲哧一笑:“用鑰匙開鎖,不算能耐!”蘇轍不解地問:“娘子為何要出這題目考我啊?”伴娘思忖了片刻,說:“我猜是要用鎖把先生鎖住吧!”蘇轍沉思了半天,終于將鎖鼻構(gòu)成的連環(huán)套解開,丫鬟“啊”地驚嘆一聲。
蘇轍推門而入,史云剛要站起躲避,蘇轍迅速用連環(huán)套把門鎖上:“夫人,你這可是鎖住了你自己了!”史云嚶嚶而語:“夫君,是鎖住了我們倆!”蘇轍一驚,“哦”了一聲,覺得有佳語成兆之象。果真,后來二人白頭偕老。
這邊,王弗在屋內(nèi)聽到蘇軾對上了下聯(lián),心中大喜,忙雙手合十禱告。蘇軾昂首進入,巢谷緊隨其后,伴娘驚呼道:“哎,哎,你怎么也進來了!”說著,把他推出門去。巢谷裝作不介意地說:“真小氣。”
蘇軾有些醉態(tài),來到桌前,望著桌子上的挑捧,遲疑了一下,然后抓起,來到新娘床前:“娘子,為夫可要挑蓋頭了?”王弗沒有吱聲。蘇軾微微一笑,道:“巫山一片云,云遮是何人?”王弗嚶嚶而對:“楚國萬里路,路逢乃仙君。”聽了王弗的下聯(lián),蘇軾想起了與王弗的兩次相逢。
去年的上元節(jié),燈市如晝,蘇軾兄弟也來賞燈。各色燈謎吸引了不少游人,這時,只聽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說:“小姐,你看這個,是打一個詞牌的。”那位小姐打扮的女子慢慢地說:“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啊,我知道了,是出墻花。”丫鬟說:“小姐的學(xué)問真好。”那女子笑道:“小丫頭,學(xué)會討好人了。”丫鬟嘟嘟囔囔地說:“小姐冤枉人,誰不知道你是才女。”王弗羞澀地說:“什么才女,好不羞人。”
蘇軾兄弟本無心聽她們多說,卻聽那丫鬟說:“小姐你看,這個怕是難猜。”蘇軾兄弟轉(zhuǎn)過身來,想看看是什么燈謎,只聽那女子輕聲說:“‘若要占天時,須得有人和。’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蘇轍聽了,覺得難猜,對蘇軾說:“若要占天時,須得有人和。哥哥,這謎底是什么?”蘇軾用手一比劃,當(dāng)即猜出了謎底,說:“是二。”
那女子聽到了蘇軾的話,但又不解,用手指在空中比劃著,她猛然醒悟,說:“‘二’‘人’相和,正是‘天’字啊!”這時,蘇轍也已明白,拍手叫好。那女子抬起頭,正看見蘇軾兄弟,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扭頭對丫鬟說:“咱們走吧。”
蘇軾兄弟都覺得這女子不僅美貌多才,而且大有溫婉之致。蘇軾不禁向二人的背影看去,點著頭說:“以圣賢之語入燈謎,實在難得!”蘇轍似乎看穿了哥哥的心思,調(diào)皮地說:“呵呵,豈止難得,更是天賜良緣啊!哥哥你說,這‘二人相和’是什么意思?”蘇軾反問:“你說是什么?”蘇轍說:“是夫妻之道。哥哥今日為小姐猜得這燈謎,日后定能與她結(jié)為夫妻。”蘇軾沒有想到一向敦厚的弟弟竟會說出如此話來,一時竟有些呆住了。
另一次與王弗相逢,是在眉州青神中巖寺。這座寺廟背靠青山,西臨岷江,景致十分清幽,蘇軾兄弟曾在這里讀書。
這一天,王弗的父親、進士王方帶著家眷從中巖寺出來,一老僧相陪。王弗說:“父親,這次游覽中巖寺,一定要給那池子取個好名字,那些魚兒只要聽到人拍手就游過來,太可愛了。”蘇軾、蘇轍閑來游春,也正往中巖寺走,迎面路過,恰好聽見王弗的話,蘇軾與王弗四目相對,都吃了一驚。王弗羞澀地避開蘇軾的目光。蘇軾、蘇轍隨王方一行人來到魚池旁,見那里擠滿了圍觀的青年人。
王方向周圍一揖:“諸位,這池子在我家的田畝之中,池中的魚兒只要聽到有人拍手就游過來,甚是靈異。但這池子歷來無名,諸位風(fēng)雅,不知可否賜名!”
一個長相俊雅的書生搖頭晃腦地說:“聽說王家小姐是位才女,何不讓小姐取名!”另一書生趁機起哄:“莫不是要題名招親吧!”依宋時的風(fēng)俗,這類言語倒也不算無禮。王弗也大方,只是羞澀地一笑。王方說:“在下是真的想為這池子題名。”
最先說話的書生率爾應(yīng)道:“我說呢,不如題作‘叫魚池’。”眾人聽了,轟然大笑。那個起哄的書生說:“哎,兄臺不雅,依小弟看,不如叫作‘看魚池’!”又一書生出來打趣說:“既然一拍手這魚兒就過來,不如就叫‘拍魚池’。”眾人哄笑,另一個書生走上前,森然道:“以在下看,不如叫作‘戲魚池’。”王方似有贊許之意。
這時蘇軾站了出來,朗聲道:“何不叫作‘喚魚池’!”王弗一驚,偷偷向蘇軾看去。眾人也恍然大悟,低聲議論稱是。王方大喜,認為此題甚好,上前請教蘇軾姓名。蘇軾一揖,說:“不敢,學(xué)生蘇軾,還請前輩指教。”王方稍一遲疑,問道:“啊,那閣下是否認識蘇洵蘇明允啊?”蘇軾說:“那是家父。您認識家父?”王方笑道:“曾經(jīng)同年趕考。怪不得呢。蘇公子能否一并題名?”蘇軾說:“那小侄就唐突了。”老僧吩咐小和尚送上筆墨,蘇軾在巖石上題寫了“喚魚池”三個大字。
想到這里,蘇軾把蓋頭全部挑開。十六歲的王弗光彩照人,一身大家閨秀的氣派。蘇軾彎腰細觀,王弗羞紅了臉,低下了頭。蘇軾仍凝神端看王弗。
王弗羞澀地說:“相公如此看人,羞煞人了。”蘇軾笑道:“人云:樓上觀山,城頭觀雪,燈前觀月,舟中觀霞,月下觀美人,是為會觀。殊不知紅燭之下觀新娘別是一番情景。”王弗笑道:“青春易老,花容易褪,不知那時,夫君又當(dāng)如何?”蘇軾道:“所謂‘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姻緣前定,豈是人力可為!”蘇軾本是無心之語,但王弗一愣,覺得新婚之夜自己不該引丈夫說這些沒來由的話,心中隱隱感到不安。
王弗德、才、貌俱全,或許是天妒紅顏,王弗后來早逝,終未能與蘇軾白頭偕老,此似為讖語。
王弗眼睛里掠過一絲惶恐,蘇軾沒有察覺。王弗緩緩倚在蘇軾身邊,任丈夫輕輕取冠……
蘇軾問:“弗兒,為夫有一事不明。”王弗說:“夫君如此聰明,還有何事不明?”蘇軾道:“岳父大人第一次來我家時,是倒騎毛驢的。不知岳父大人為何喜歡倒騎毛驢?”王弗微微一笑:“向后看,因為只有發(fā)生過的事情才是真的。”蘇軾笑道:“妙哉,妙哉。不過那頭驢,定非泛泛之物,必是驢中之精。”王弗笑道:“我父親到你家提親時,那頭驢不用鞭策,自己就徑直而來。”蘇軾大笑:“如此說來,我們也該為那頭驢子記一功了!”
這時,不知何時躲進屋的巢谷實在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從床底爬出,把蘇軾夫婦嚇了一跳。
“哎呀!”王弗羞得雙手捂臉。蘇軾哭笑不得:“巢谷兄,你何時鉆到了我的床下?”巢谷大笑著朝外走去。蘇軾不放心,又彎腰向床下看去。巢谷回頭笑道:“放心,床底下沒人了。”蘇軾這才有些后怕,驚道:“天哪!要不是說驢的事,他還在床下呢!”
王弗和史云臥房燈光相繼熄滅。眉山的月,今夜似乎格外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