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麗容成了公司的名人,我也跟著她沾了光,并使我曾經揍王二壞的場景一再出現。我敢說我倆和王二壞之間的事在公司里已經是婦孺皆知,并且還有了按照敘述者們自己愿望,生出的許多版本。我也知道,在絕大多數版本中,我和陳麗容都是正面人物。
是名人就有名人煩惱,我們豈能例外。絕大多數名人在享受盡了盛名之下帶來的好處的同時,還要矯揉造作牽強附會地把一些本來不存在的煩惱都要算在自己頭上,當然,在這個各領風騷三五天的時代,他們如果不不主動給自己增添這些煩惱,每隔一陣子拿自己的隱私去炒炒,就會很快被世人給丟在腦后,有人說,從名人變成無名之輩,只需要一百天,這個我相信。
我們沒有享受到名人帶來的任何好處,煩惱卻尾隨而來,無法阻擋,就跟蜘蛛絲似的,隨著時間前進的刻度,終于織就成了一張網。最開始遇到的煩惱是王二壞努力著要把陳麗容從公司除名,不過說法要好聽一些,叫解除勞動關系合同。陳麗容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還仗著手握的大殺器,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但后來,王二壞以他在公司的權力和影響力,拿出了公司制度中某個規定中的某一條、某個細則中的某一項,套在陳麗容尚未查明的盜竊和不可置疑的打人行為上,擺出了不把她除名誓不罷休姿態后,陳麗容就開始發慌。
盡管她從財務人員變成了澆花的,但她覺得還有一份工作,心里踏實,一旦失去了工作,她覺得是比天還要大的事。我不一樣,一直都自詡為見過風浪,根據我在南方的經歷,我從來都認為在這世界上,是不會餓死我和陳麗容的,所以在保持著一絲的超然,還露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豪情。
一個夏天的周末傍晚,快要咽氣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在我家客廳的茶幾上,茶幾上的玻璃又把一部分光折射到陳麗容身上,她穿著寬松的黑體恤和肥大的黑短褲,像一尊雕像般坐在沙發上。我坐在沙發的另一邊,抽著煙,成為另一尊雕塑,有時候,我眼神會穿過彌漫的煙霧看著她。
陳麗容嘴里在念叨著說:“逼急了,魚死網破。”她在擺脫雕像形象的時刻總是說這么一句。她之所以這么重復著說,是因為她也知道,魚死了而網不破的結果太多,還有,魚死了就無法再活過來了,而網破了還可以再織再補,更何況她要破的這張網,王二壞很可能樂見其破,并在真破了時會用力鼓掌。她偶爾會朝向我問:“你說,怎么辦呀?”
我以極大的耐心開導著陳麗容,比如:開除她也得有個過程,怎么著也得把該走的程序的走完,說不準還沒等程序走完,世界又發生變化了。再說了,不就是被開除嘛,死不了人的。盡管我的理由有些牽強,但在重復了無數遍后,我先把自己給說服了。
可我怎么都說服不了陳麗容,她固執得像一個鉆頭,連個彎都不會拐,所有我說服她的話,最后都被她用簡單的四個字擋回來--得生活啊!
是的,我不能說她的話錯了。面對生活的時候,我們身上的骨頭總是硬不起來。我只能再次大義凜然起來,把我們的未來都攬到我身上。事實上,我信奉古人天塌不下來之類的俗話,就算是天塌了下來,還有我這個大個子頂著。
陳麗容認為她的天已經塌了下來,并懷疑我會不會頂上去,或者我毫不猶豫地頂上去,她也懷疑我能否撐得住。
我依然耐著性子,拿出我見過所有勸導人的方法和詞句,我甚至走過去,極其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揪了揪她肉鼓鼓的臉。后來,看到沙發上還堆著她曾織了一年也沒有成功的毛衣,我便即興把人生的路比作是那根長長的毛線,她的問題不過是毛線的某處打了個結,使勁把它給解開就是,就算是解不開,剪了,這一段就算是過去了。如果非要耗在這個結上,那么人就永遠都不會見到成品毛衣了。
陳麗容理解我的比喻,但她又去追究原因了,她把問題的根源看在自己的包上,開始拿包出氣。那個包被她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再過去又踢了幾腳。她的邏輯是如果她當時不帶那個包,王二壞就沒有陷害她的機會。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話--善良的人總是把錯誤的原因歸結到自己身上。
我有些無奈,豪情的火焰就這樣被她一點一點吞噬,都成了一個虛影。那個結她無法解開,即便是加入我的努力后,也毫無頭緒。我努力讓她明白一切都是因為王二壞,她如果不帶包,王二壞會從別處下手,在這方面,他永遠都不缺乏創造。
她似乎終于明白了,眼睛閃了閃,立刻想出來一個她認為是不錯的主意--她想去給王二壞道歉認錯!
事實上,在很多情況下,道歉認錯是解決矛盾的一個重要的選項,但當面對的是王二壞時,這種想法只能是幼稚、天真和一廂情愿。連她自己也在設想了幾種給王二壞道歉認錯的方式,并簡單地彩排和預演后,斷然將它和手中揉捏著的廢紙一起扔到了垃圾桶里。
她低下頭去,幾乎一動不動看著自己的腳,我也去注意她的腳,看上去沒什么毛病,它曾接有力接觸過王二壞的襠部,自己沒有受損,僅此而已。就在我把眼光挪開時,她忽然歇斯底里起來。一切形容女人正面的詞都在瞬間遠離了她,她的雙眼向我噴火,嘴一刻都沒停,賦予了我一大堆只有罵街時才用到的詞,被這些詞完全異化了的我才是她倒霉的源頭。
有那么一會,我真的想狠狠揍她一頓,可我忍住了。我想起了父母,有那么幾次他們吵架,以為我不在家里,我媽也是這般歇斯底里,甚至連說的話都和陳麗容的八九不離十。我重重低下頭,覺得渾身脫力。
陳麗容完全沒有要放過我的跡象,我低下的頭讓她更加理直氣壯,她覺得我這樣的姿態是在逃避問題,也是根本不在意她痛苦的感受,她走到了我面前,雙手輪換著指著我的頭,在渾厚的底氣支撐下,尖利的聲音比一切刀劍都鋒利。我的頭承受了大部分的攻擊,似乎已經被切成了成千上萬的碎片,掉落在地上,接著是我的雙肩也垮了,那些尖利的聲音依然保持著十足的力量,直到把我的心刺穿,鮮血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