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正事，李世民并沒有走。

一來，時間快到午時用膳的時間點，筵喜殿的私人小廚房里傳來了滋滋滋的炒菜聲，香味都已經飄出來了，李世民厚著臉皮說要留下來用膳，他這一開口，李寬也不好趕人。

二來，是因為劉令娘，經過幾年的修生養性，劉令娘與以往有了明顯的差別，在氣質這塊拿捏的死死的，再加上她本就長得漂亮，而她漂亮不同于長孫皇后。

長孫皇后是端莊賢淑中帶著些許的異域風情，劉令娘是正兒八經的漢家女兒，充滿了東方古典美人的氣質。

自然而然的讓好色的李世民心里泛起了一點小心思，中午吃飯的時候，目光都很少離開劉令娘，看得李寬頗為郁悶，心情相當復雜。

作為兒子，李寬當然是希望母親今后也能找個貼心人陪在身邊的，母親以前雖然只是秦王府的通房丫鬟，沒名沒份的，離開了秦王府，等同于脫了籍，和普通女子從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但是她跟李世民生了個兒子這就變得不一樣了，李世民又沒有掛，如果不跟著李世民，也沒人敢要她，不用想也知道以后是守活寡。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當了皇帝的李世民，要納劉令娘進宮，李寬又不愿意，他又不是不知道李世民除了對長孫皇后，對其他的嬪妃的感情都相當淡漠，一旦進了宮，等到李世民膩了，那將是無休止的等待，怕是結果比守活寡也好不到哪去。

輕輕咳嗽了一聲，李寬看著李世民道：“陛下，煩請您注意一下，別鬧得到時候不好看?！?

從他的話中，能聽得出來，李寬其實更偏向于不贊同劉令娘進宮。

“你這孩子怎么跟陛下說話呢！”萬貴妃笑罵了李寬一句，又對李世民笑道：“寬兒年紀小，口直心快，陛下莫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崩钍烂駭[了擺手，神情頗為尷尬，因為他腦海中浮現起了李寬之前對他的評價，好色！

李世民現在也不好意思看劉令娘了，當即轉換了一個話題，“此前在客棧聽你府上的下人說，你對科舉頗有見解，跟我說說你對當前的科舉有什么看法？”

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正好現在可以聊聊。

李寬還沒來得及說話，萬貴妃便開口了。

“他一個小孩子能有什么看法，陛下恐怕是問錯人了?！?

萬貴妃當然是好心，李寬一個幾歲大的孩子，說錯了，倒也沒什么，可說的對了，那就問題可就嚴重了，畢竟萬貴妃是深知李寬到底有多妖孽的。

一個小孩子的心思比大人的心思還要細膩，等到成年那還得了，當皇帝的能不忌憚？怕是李世民會像李淵一樣忌憚兒子一樣，李寬的下場能好得了？！

李寬順勢接過萬貴妃的話頭，“祖母說對，陛下您問錯人了，科舉制度是朝堂的大臣們商議制定的，我一個孩子怎么可能比得上他們。”

李世民呵呵一笑，“你能說出這番話來，就證明是有想法的，說說吧！”

“要我說也可以，不過陛下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你跟朕談條件？”李世民有些生氣了。

“我為什么不能跟您談條件？”

李世民死死的盯著李寬，李寬半點不懼，卻是令萬貴妃等人心里咯噔一下，正準備說點什么緩和下氣氛，卻見李世民笑了起來。

“你這孩子倒也有趣，就是承乾見到我板著臉，也怕得不行，你倒是半點不怕？！”

李寬笑了笑，“壁立千仞，無欲則剛，我怕您做什么？”

“好一句壁立千仞，無欲則剛，說吧，你要我答應你什么?！?

“陛下既然讓太上皇隨我而居，那可否讓祖母也出宮？”

“就這件事？”

李寬點了點，沒說話。

“朕答應了?！?

李寬道了聲謝，然后說道：“都說楊廣是昏君，但他在科舉一事上，廢除九品中正制，開設進士科，卻是值得大家所稱道的，后來祖父登基稱帝，進一步完善科舉制度，在抑制世家門閥上，已經有明顯的效果?！?

李世民點了點頭，示意李寬繼續說下去。

“科舉本身沒有弊端，有弊端的是選拔制度?！?

“怎么說？”

“讀書人和讀書人之間，也就是有區別的，世家藏書千萬，更有大儒名師輔導，才華自然是無法世家之人比較的。科舉本來就是為了取仕，為了壓制世家，一般人家的讀書人在才學上根本比不上世家之人，這就等于沒有變化，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而已?！?

李世民點點頭，“的確，科舉其實只能治標不能治本，都說寒門無貴子，是有道理的，知識都在世家之人的掌握中，寒門學子根本沒有多少可讀之書，要想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就要讓所有人有書讀，只是這個問題根本無法解決?！?

李寬是贊同李世民的說法的，在這個年代，書本的刊印和發行，幾乎都掌握在世家手中。

換句話說，知識就掌握在了世家這小部分人手中，想要有才學首先你要讀書，書都沒有多少，才學也就有限，在科考上自然拼不過世家之人。

想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除了解決世家的壟斷，別無他法。

解決世家的壟斷，首先要解決的是書本的發行和刊印，擴大書本的發行量，降低書本的價格，從而讓人有書讀，能讀得起書。

可是這很難，難在刊印，現如今連活字印刷都還沒有，刊印一本書便需要大量時間，更別說刊印千萬本了。

第一點都無法解決，何談其他。

至于說寒門無貴子，李寬是不贊同的。

不贊同的是寒門這個說法。

能讀書的人家，至少也是小地主階層，跟寒門半點不沾邊。

李寬接過李世民的話頭，“所以要解決這個問題，朝廷就必須解決印刷和造紙的問題，至少目前就要重視起來了?！?

李世民嗯了一聲，“你繼續說?！?

“其二便是開名制的缺陷。”

“何謂開名制？”李世民聽糊涂了，他可不記得科舉中有什么開名制。

李寬哦了一聲，解釋道：“這是我自己取的名字，也就是考生的名字并沒有經過遮掩，所以我稱之為開名制，這點很不好，暫且不論學識，只說人情，同等水平下的一張考卷，若是陛下您作為考官，您是選世家之人還是一般人家的讀書人呢？”

李世民心中一驚，想了想，沉聲道：“確實存在很大的問題，考生的名字必須要遮掩，不過糊名就應該能解決這個問題了。”

李世民頗為贊賞的看著李寬，哪知李寬卻搖了搖頭，“糊名制并不能完全解決這個問題?！?

“怎么說？”

“名字雖然不知道，可字跡卻是可以辨認的。”

李世民一點就透，“你的意思的是要謄寫？”

李寬點點頭，“如此一來，科舉的公正性便強加了許多，其三嘛，便是舉薦了，一般人家的讀書人根本沒辦法仰仗這條路，所以舉薦等同于給世家開后門。”

說到這里，李寬心里多少有些感慨，生活在古代世家貴族中就是好啊，就連特么考公務員走后門都走的名正言順，理直氣壯。

“在才學上，一般人家的讀書人本就與世家之人沒法比較，再加上世家之人還有官員舉薦，朝廷任命的官員，又能有幾個普通人家的讀書人呢？”

“你是說廢除官員舉薦？”

李寬搖了搖頭，“舉薦也是為了選才，就目前而言沒有必要，不過可以加一些規矩，比如：官員不得舉薦世家貴族之人，或者經官員舉薦的世家貴族之人，與之連坐，被舉薦人犯了錯，舉薦人也得受罰。”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嘆道：“還是讀書人太少，朕不得不用他們啊！”

李寬沒理會李世民的感慨，繼續道：“最后一點，也就是科考的時間點，祖父為了加大民間取仕從而抑制世家，實行了一年一考，而大唐疆域廣闊，各地的讀書人都得趕赴長安，花費在路上的時間恐怕比讀書的時間都多?！?

“所以呢？”李世民問。

“什么所以呢？”

“所以辦法呢？”

“辦法啊，設立縣考、州考，一級一級的考到長安參加科舉，為了抑制世家，大可以在縣考和州考時交待考官，擇取人數各占一半。雖說如此一來對世家的讀書人有些不公平，但是······”

但是什么，李寬并沒有說出來，李世民便拍了下大腿，興奮的打斷道：“沒有但是，朕說的話便是公平，你還有其他見解么？”

看法自然是還有的，但李寬不打算說了，今天已經說的夠多了，于是搖了搖頭，“微臣只想到這些，沒有了。”

“足夠了，足夠了，能有此見識，比之些許老臣亦不遑多讓，難怪前幾日那位巫醫與克明對你評價極高?！崩钍烂窆笮?，話鋒一轉，問道：“你要什么賞賜？”

“只要祖母能與微臣而居，那便是最好的賞賜了。”李寬淡淡道。

李世民搖頭笑道：“這是朕答應你的事，不算賞賜。你今日之言，有功于社稷，我大唐就沒有有功不賞的先例，說吧，你想要什么？”

“微臣真沒有其他要求?！崩顚捬赞o鑿鑿，心里想的卻是老子要一塊免死金牌，你能給我？！

李世民也沒有過于糾結這個問題，笑道：“今日聊的很盡興，朕也不久留了，若你小子再想到什么問題，記得找朕?！?

說著李世民站了起來，李寬也跟著站了起來，行禮道：“微臣記下了，恭送陛下?！?

糊弄走了李世民，李寬松了一口氣，萬貴妃卻看著他嘆了口氣。

她老人家其他沒怎么記住，就記住了李世民之前說的那句。

此前在客棧聽你府上的下人說，你對科舉頗有見解。

這會兒李世民一走，萬貴妃便問道：“你對科舉頗有見解，是誰跟陛下說的？”

李寬也沒多想，隨口便道：“應該是進?；蛘哌M財吧！”

萬貴妃淡淡的嗯了一聲，頓時變得嚴肅無比，看向劉令娘吩咐道：“回府后，讓陳嬤嬤給他們兩人提個醒?！?

顯然，這是要懲戒李進財和李進福了。

不過萬貴妃此時正在氣頭上，李寬也不好多說什么。

而且對于調教下人這種事，萬貴妃和陳嬤嬤才是真正的個中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