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5章 血液戰(zhàn)爭

規(guī)則四:假如你從石頭里抽不出血,就把它碾碎。

第二天,波圖恩斯街的公司總部,同事們正在互聯(lián)網(wǎng)和征血處的數(shù)據(jù)庫中搜索新聞與信息。我從咖啡機(jī)里接了杯咖啡,與此同時,他們給我?guī)肀镜貐^(qū)最新的電子八卦。

“聽聽這一條,艾倫……‘如果你把血捐給天主教會,就能幫助耶穌圣嬰兒童醫(yī)院的一名小病人?!?

“真胡扯……他們非但不給政府一滴血,還要讓大家把辛苦掙到的錢交出來。你有沒有聽說過哪個銀行家被逐出教會?你有沒有聽說過哪個狡猾的政客受到教會批評?我看這就足夠說明梵蒂岡是怎么運(yùn)作的了?!?

法利德伸了個懶腰,雙臂在腦后交叉。

“我對神職人員沒什么意見。他們端莊優(yōu)雅,善于跟人打交道,過得也不錯。等我繳夠了血稅,成為意大利公民,也想當(dāng)個神職人員?!?

“什么,等一下,你想當(dāng)神職人員?”

法利德的模樣就像是彈簧盒子里的怪物,隨時會蹦出來嚇人。他彎腰從桌子底下的便攜式迷你冰箱里掏出一盒發(fā)酵山羊乳,那是清真食品中的佼佼者,法利德一直很喜歡。

“有什么不對勁的嗎?”

我踹了一腳他的椅子。到去年為止,他仍是個新丁,我把他跟其他小嘍啰一起派去因弗奈托區(qū)。那地方能把你鍛煉得更強(qiáng)悍,也能讓你丟掉性命。在職訓(xùn)練比上一千堂理論課或者參加毫無價值的培訓(xùn)更管用。我讓他們試著去收一點點血,然后再尋求更大發(fā)展,以免他們有不切實際的期望。假如他們能力不濟(jì),就會被我像次品一樣退回監(jiān)獄。

伊拉利奧掏出手機(jī)。

“我想起來,雙子醫(yī)院有一哥們兒欠我一個大人情……”

他上下翻看著記事錄,激動得幾乎難以自制。

“他是干什么的,懺悔牧師?”

“不,不……比這還要棒,他是麻醉師。這兒,薩維里奧·福斯科,綽號吝嗇鬼。我們一起學(xué)的醫(yī)科,至少是前面兩年,但后來我厭倦了。”

“沒錯,我知道,精神病學(xué)史。所以呢?”

伊拉利奧用鼠標(biāo)在谷歌地圖上給雙子醫(yī)院的外科病房設(shè)了個標(biāo)記。

“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兒有一大堆牧師,艾倫。處男牧師……”伊拉利奧帶著興奮的神情給吝嗇鬼打了個電話。

我得給他加一千分。

*

半小時后,我們仨穿著血暴組的紅制服來到雙子醫(yī)院,每人手中提著一只輸血包。

“我們需要立即把這些包送到外科手術(shù)室?!?

接待處的修女查了一下,我們的請求是吝嗇鬼親手簽署的。無論是出于懼怕還是為了榮譽(yù)與金錢,在羅馬,不難找到愿意假造文件的人。

修女身后是醫(yī)院的淺藍(lán)色墻壁,其目的是渲染平靜的氣氛。墻通常是純白的,代表衛(wèi)生與潔凈,但在這里,淺藍(lán)色更適合病人的屬靈天賦。他們中有些人正在為活命而抗?fàn)?,依照基督徒的說法,就是距離晉升圣徒的標(biāo)準(zhǔn)更近了。不過在我看來,它有一種市場營銷的意味。

“迪·斯蒂芬諾醫(yī)生正在做手術(shù),但福斯科醫(yī)生已經(jīng)開始替病人做準(zhǔn)備。這是給佩濟(jì)大主教的,對嗎?”

我朝她擠了擠眼。

“猜對了,嬤嬤,跟這表格上說的一樣。咱們趕緊吧,救人要緊?!彼敛华q豫地把我們帶到電梯。

伊拉利奧和法利德分別站在我左右兩側(cè),我們搭乘電梯迅速上到五樓。

為了伸展一下腿腳,也為了找點樂趣,我們從外科病房的窗戶底下爬過去。

法利德像海豹突擊隊一樣趴在地上匍匐前進(jìn)。事實上,越少人看到我們越好,尤其是多嘴的護(hù)士。接著,喇叭里傳來通告:

注意:迪·斯蒂芬諾醫(yī)生請到4號手術(shù)室為阿爾伯蒂施行手術(shù)。

我們悄悄溜進(jìn)7號房間,吝嗇鬼抬起頭,視線離開手上的數(shù)獨(dú)。他戴著監(jiān)聽耳機(jī),里面發(fā)出瘋狂的“嗶嗶”聲,那是大主教的心跳。他扯下耳機(jī),一步蹦到我們面前。伊拉利奧及時伸出大手,警示性地按住他的胳膊,直接表明了我們的態(tài)度。

“嘿,老天!……情況怎么樣?照你說的,我們盡快趕來了。這就是大主教?真是好運(yùn)氣,有新鮮血液可以抽……”

“噓……能不能別出聲。對,就是他,但下不為例,明白嗎?你們看看,這兒有多少牧師,教士,主教和高級神職人員。最好事后別讓他注意到,對吧?”

“要不然,要不然,你每次說的都一樣。我差點忘了,整天在停尸間里偷血的人是不是你?然而我有說什么嗎?”

“沒錯,太對了。”

吝嗇鬼愁眉苦臉地說。這又是伊拉利奧給他下的套。

“沒錯,太對了?,F(xiàn)在輪到你保持沉默?!?

伊拉利奧用胳膊把他擠到一旁。我走上前,將大主教冷冰冰的手捏在我這個世俗稅務(wù)員骯臟污穢的指頭之間。他的血管一根根凸起,仿佛圣彼得大教堂門口精致的浮雕。

我在他胸口劃了個十字。

“你的布道和行為不一致,親愛的大主教……還是我來替你辦吧。在上帝眼里,賦稅沒有界線?!?

法利德遞給我針筒和一組針頭。這一次,我選了一支特殊的針,其色號為黃色,我們血暴組稱它為“小靈通”,通常用在輸液時間不太夠的時候。

像佩濟(jì)大主教這種高級教會職員,第一滴血抵達(dá)針筒所需要的時間最多可達(dá)六十秒。

“小靈通”屬于30號針頭,又尖又細(xì),使用時連嬰兒都不會吱一聲。它戳出的針孔(不包括紅腫)僅0.3毫米,幾乎察覺不到。

新手使用小針頭最典型的錯誤是,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血液沒有立刻出現(xiàn),會以為位置不對,于是重新再扎一次,這樣會造成多個針眼,容易惹出麻煩。

我將“小靈通”安到注射器上旋緊,針孔朝上。

據(jù)我所知,梵蒂岡是最大的逃稅溫床,一群唯利是圖的家伙把基督之血吞進(jìn)嘴里,卻不愿捐出一滴自己的血。而其他善良的基督徒,也就是我們,則一直在毫無怨言地辛勤工作。眼前這個假國民,一旦有需要便自稱是外國人。因此,當(dāng)我將針頭插入他的胳膊時,心中感到雙倍的滿足。

問題是:我應(yīng)該抽多少?

看他這身懶惰的肥肉,如果按照浮動稅率估算,把總血量除以二,應(yīng)該是三升左右……等到圣徒佩濟(jì)醒來時,他會感覺自己輕了許多,就像換了一副軀體。這是不是有點像他每個禮拜天對著教堂長凳上的人們宣講的內(nèi)容?懺悔逃稅是否也是一種贖罪?

抽滿第一袋之后,我示意伊拉利奧再拿個血袋。

注意:迪·斯蒂芬諾醫(yī)生請到7號手術(shù)室,為佩濟(jì)施行手術(shù)。

吝嗇鬼變得不安起來。如果讓人看到我們的針頭插在大主教血管里,就是一樁國際丑聞。我能想象梵蒂岡報紙的頭條。

雙子醫(yī)院丑聞。佩濟(jì)大主教被抽干血液。警方正在追捕兇犯。

或者:

濫用經(jīng)濟(jì)權(quán)利令人遺憾,教皇要求財務(wù)部發(fā)布官方簡報。

得讓吝嗇鬼冷靜下來。我單手抵住他的胸膛,把他擋在安全距離之外。

“等一下,我快抽完了。”

我祖父有個觀點,他曾經(jīng)說:“哪里有教堂大門,哪里就有妓女?!闭f實話,就憑牧師們一直以來對小男孩干的那些惡事,上帝之怒早就應(yīng)該落到某些人頭上。所有低等神靈是不是應(yīng)該聚到一起,給唯一真神一個解釋?不管怎樣,我們是人間法律的維護(hù)者,這是我們的職權(quán)范圍。

吝嗇鬼不停地比著手勢,似乎很緊張。伊拉利奧把他拉到一邊訓(xùn)斥。他很不安,擔(dān)心他們不再讓他玩數(shù)獨(dú),不再讓他監(jiān)聽病人的心臟。

我的同事轉(zhuǎn)回身跟我說話,但情緒不是很振奮。

“快,艾倫……趕緊。他們肯定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我把充滿的血袋交給法利德,讓他穩(wěn)妥地存入儲血盒中。

“看看,非洲先生,多么賞心悅目……艾莫里見到這一大筆額外收入該有多高興?”

他捏了一把血袋,紅色的漿液里泛起氣泡。

“你覺得呢,這大概相當(dāng)于兩天的采血額度?”

吝嗇鬼越來越驚慌,把我們往門口推。

“你們抽完了,趕緊出去?!?

我往后退,將針筒蓋裝回到普拉瓦茲注射器上。

“你的朋友佩濟(jì)失血過多,你得給他加個塞子,不然不出五分鐘,他就要不行了?!?

他慌不迭地打開抽屜,找出棉花,按住針孔。

“快走吧,我倆扯平了?!?

伊拉利奧走到他身旁,一只手捂在他耳邊,訕笑著輕聲低語。

“停尸房里的尸體……不只是血而已,明白我意思嗎?管住你的嘴,沒人會知道?!?

*

我們鉆回稅警車,沿著薩切蒂古道行駛。此處的車流長年以來為永恒之城的生存提供了保障。汽車電池、抗生素等貨物正是經(jīng)由這條路源源不斷地運(yùn)送至店鋪與辦公樓。

人類需要流通,魔鬼才設(shè)置障礙。

正想著魔鬼,儀表盤的顯示屏亮了起來,并被艾莫里那張丑陋的臉占據(jù)。

“有什么令人振奮的消息?咱們又有血可以采?”

“你猜中了……就在白橋地區(qū)的代理處旁邊,警察通知我們,一輛貨車和一輛跑車迎面相撞?!?

“有多少血?”

“不太多,但你們是最靠近的……相對其他部門,你們有五分鐘的優(yōu)勢。如果谷歌衛(wèi)星說得沒錯,特拉斯提弗列大道有汽車跟有軌電車相撞,夠他們忙一陣的?!?

法利德很惱火。只要少于十升血,他就不樂意挪一挪屁股。

“好,包在我們身上?!?

我從儀表盤下的貯物箱里掏出警笛,貼到車頂。伊拉利奧一邊踩油門,一邊露出不懷好意的目光。一群老頭坐在長凳上呼吸新鮮空氣,一隊步履蹣跚的老婦正沿著人行橫道線過馬路,我們的車呼嘯而過,惹得他們紛紛咒罵。

“我一直怎么跟你說的來著,艾倫?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有時候,我真希望有他那樣的熱情。

在賈尼科倫斯區(qū)的另一頭,路已經(jīng)被堵住了。當(dāng)我們抵達(dá)白橋時,發(fā)現(xiàn)此處的交通完全停頓下來。無數(shù)次的經(jīng)驗證明,車輛中的“害群之馬”就像血栓:一輛卡車越線撞上了一輛轎車。

我們從車?yán)镢@出來,加入緊急救助,假如遇到瀕死的受害者,或許還能趁他們變成冷冰冰毫無用處的肉塊之前抽幾袋血。我們已經(jīng)聽見附近圣卡米洛醫(yī)院傳來救護(hù)車的鳴笛聲。

事故還牽涉到一輛跑車,它在前方留下了幾條輪胎印。

卡車司機(jī)從駕駛室里跳下來,全速沖向那跑車。他揮舞著一把千斤頂,著了魔似的大喊大叫,讓人聯(lián)想到快要撐破皮的香腸。

“狗娘養(yǎng)的!有種你下車?!蹦禽v蘭博基尼蓋拉多跑車已經(jīng)上了門鎖?!俺鰜砜纯茨愀傻暮檬隆!?

引擎啟動。

“你別走。你想去哪兒?”

他舉起千斤頂,把擋風(fēng)玻璃砸得粉碎。卡車司機(jī)將胳膊伸進(jìn)車窗,拔起插銷,打開車門。駕駛員被他揪著脖子拽了出來。跟他面對面的是一名穿著入時的頂級模特,鞋跟尖得像匕首,短裙幾乎就是一根腰帶。這景象簡直值得你跪下來小小地祈禱一番。

我上前干涉,阻止那紅脖子施行私刑:他身材粗短,長著姜黃色頭發(fā),腳上穿一雙搭扣靴。他漲紅了臉,看樣子就很容易被激怒。盡管他那兩條連成一體的眉毛修剪過,胸口也用了除毛霜,但閃閃發(fā)光的墨鏡和襯衫上的蛇皮裝飾就像是在大聲宣告他來自何處——我不是說他的巨型卡車,而是指遍地紅脖子農(nóng)民的南方。別跟我說什么大道理。

“冷靜,伙計……告訴我們怎么回事。這兒的規(guī)矩?!?

“這蠢貨加速超車的時候越過了白色實線,為避讓她,我只能偏向一側(cè),為避開那座橋,我再次偏轉(zhuǎn),結(jié)果就這樣了……”

他轉(zhuǎn)向那輛被撞毀的車,伊拉利奧和法利德正從車?yán)锿铣鰞删邷喩硎茄氖w。

“小姐,是這樣嗎?”

“等等,怎么回事,就因為她是個駕蘭博基尼的妞兒?那并不意味著我是個騙子,而她是個圣徒?!?

他也許在羅馬住了一百年,但還沒改掉鄉(xiāng)巴佬口音,只不過他說的也沒錯。

更糟的是,面對我們這兩個面目可憎的家伙,那打扮得像芭比娃娃一樣的小妞一言不發(fā),拒絕開啟她高貴的紅唇。她穿著高貴的服飾,渾身散發(fā)出香水味,似乎是要去參加上流社會的雞尾酒會。她低頭凝視著瀝青路面上的輪胎劃痕,這是那輛嶄新的蘭博基尼剎車時留下的。我倒不是特別想要給紅脖子撐腰,但有些鳥兒表現(xiàn)得就好像自己的屎不臭似的,這讓我很惱火。

“你說得越少,麻煩就越大……”

法利德打了個呼哨,以吸引我的注意。

“沒辦法,這倆人已經(jīng)死透了。”

“……非常,非常麻煩,親愛的?!?

法利德走過來,身子探入蘭博基尼另一側(cè)車門。一瞬間,我看到他的眼珠子從腦袋里瞪了出來。

“哦,靠,是奧萊利歐·瑪札!”

那個叫奧萊利歐·瑪札的人意識到自己被識破了,于是跳進(jìn)駕駛座,把車啟動。車門砰的一聲在法利德背后關(guān)上,他趕緊退開。

“見鬼,有人告訴我奧萊利歐·瑪札究竟是誰嗎?”

伊拉利奧已經(jīng)回到稅警車?yán)铮衍嚫轮ㄒ宦曂T谖腋?,差點壓到我的腳趾頭。他隔著窗戶示意我上車。汽車功放正在大聲播放齊柏林飛艇樂隊的《喀什米爾》,因此伊拉利奧只能扯著嗓子跟我解釋奧萊利歐·瑪札。

“他原本是羅馬足球隊隊員,這混球欠血稅局的血大概相當(dāng)于體重的一百倍???,快上車……”

車輛開動前,我和法利德又瞥了一眼那傲慢的婊子??ㄜ囁緳C(jī)絲毫沒有放開她的意思,估計是要等藍(lán)制服的兄弟來對她徹底審查一番。

他們不像我們這么嘮叨,可以說更注重實干。

稅警車再次上路,我們有了新任務(wù)。這一回是追蹤移動目標(biāo),它正如飛箭一般沿著白橋的快車道疾速奔馳。

這就是我們的塹壕與前線:刺穿血管的快感,追逐目空一切的逃稅者,把自以為可以無視血稅的混蛋捉拿歸案甚至扔進(jìn)監(jiān)獄??粗麄冊阼F柵欄后面垂頭喪氣的模樣總是讓人十分滿足。你可能會忍不住想要教訓(xùn)他們一下,讓他們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這有利于舒緩緊繃的情緒,你可以稱之為“釋放性打擊”。

就這一點來說,藍(lán)制服、灰制服,還有我們紅制服都是一路貨色。血稅真是一項偉大的發(fā)明!

生命難道不是奇妙的事嗎?

法利德歪著肩膀給我講述逃犯的情況?!艾斣≡谖覈蛑獾囊凰矣瓮?。他屬于最高級別的逃稅者。他曾去過科西嘉,然后是蒙特卡羅……我們已經(jīng)追了他好幾個月。”

瑪札趁著綠燈徑直駛?cè)敫窭锺R蒂街。

“快,伊拉利奧……咱們好好樂一樂。轉(zhuǎn)到奧德里斯街,截住他……”

“別!那兒都是紅綠燈……”

一時間,伊拉利奧疑惑地輪流看著我倆。

“嗯?我該怎么辦?”

“別聽他的。這兒我說了算?!?

于是他踩下油門,一路闖過歐德利西·達(dá)·谷畢奧街上的所有紅燈,來到梅烏奇廣場的環(huán)行島,連剎車都沒碰一下。

稅警車發(fā)出可怕的鳴笛聲,哇——哇——哇——,仿佛戰(zhàn)吼,其他車輛紛紛驚恐地讓到一邊。我們在路上飛馳,駛?cè)牍P直的發(fā)明家巷。

“瑪札要是調(diào)頭回市中心怎么辦?”

我解開安全帶,從儀表盤儲物箱里摸出交通燈掃描器,然后一屁股坐到車窗上,盡可能探出身去。

“他已經(jīng)去過市中心了,不可能再調(diào)頭。他想利用自己的游艇逃走?!?

法利德嫌惡地看了我一眼。我把掃描器指向遠(yuǎn)處,仿佛能控制百米外的綠燈,將其永久地定格為紅燈。

遠(yuǎn)處傳來瑪札的蘭博基尼滴滴的喇叭聲。為避開等待紅燈的車流,他越過中線,沿著馬可尼大街逆向行駛。一旦我們把針頭插入他的血管,交通違規(guī)也可以折算成血稅。

我們的逃稅模范似乎以為自己是在賽車道上開車,或者在打電玩,《納斯卡賽車》《一級方程式競賽》之類的。面對他的自殺式軌跡,其他車輛來不及避讓,險些與他相撞。

馬可尼橋的交叉道口就像個黑洞,說不準(zhǔn)最終會通到哪里:你可以向左轉(zhuǎn),經(jīng)由奧斯汀斯街前往加爾巴特拉,然后直走,抵達(dá)博覽會區(qū);或者往左轉(zhuǎn),來到船模池附近的跑狗場。

“超過他!超過他,截住這家伙!”

“閉嘴,法利德。不要超車,伊拉利奧,跟他并排行駛?!?

伊拉利奧把手閘拉得一陣轟鳴,稅警車完美地轉(zhuǎn)過90度,只有少許搖晃?,F(xiàn)在,我們跟那輛跑車齊頭并進(jìn)。

“看,我們跟他就只差一根頭發(fā)絲的距離!干得漂亮,伊拉利奧!讓我們看看他這回還能不能溜掉,混蛋……”

瑪札似乎以為自己是特技駕駛員,他不愿放棄,試圖超過我們,回到右邊的車道。但我們再次把他擠了出去,于是他決定留在逆向車道上。

我能看出他很憤怒。躲過兩輛車之后,他犯了個錯,他對那輛蘭博基尼寄予太高期望,意圖完成一個教科書式的回旋,但搖擺了三四下之后,卻撞向橋上的欄桿。

“收獲的時候到了?!?

我們把車停在路中央,橫跨兩條車道。法利德第一個鉆出來,用紅白相間的封條把四周圍圈起來,這段路歸我們了。

這一次,奧萊利歐·瑪札主動從扭曲的車輛殘骸里爬了出來。他不停地嗚咽抽泣,很難說是因為跑車被毀,還是因為失去那頂級模特,或者天曉得別的什么原因。

伊拉利奧揪住他的普拉達(dá)夾克,把他的袖子推至肘部。

“安靜點,瑪札……沒想到你這樣的足球運(yùn)動員也會哭哭啼啼。要知道,我曾經(jīng)很羨慕你,強(qiáng)壯、富有、出名,看看現(xiàn)在的你……我真不想處在你的境地?!?

好奇的圍觀者開始互相推搡著擠到前面看熱鬧。他們還沒太搞明白我們逮住的是誰。細(xì)想起來,我們的工作有點像踢足球:計劃中的場上陣形與策略并不重要,關(guān)鍵在于把球踢進(jìn)門,而我們的球門是由逃稅者的血管織成的網(wǎng)。

“說實話,你想要進(jìn)球得分,對不對?你讓那妞兒開車,好讓她那美麗的屁股坐在蘭博基尼的引擎上感受一下……你希望她感受的大概不光是引擎……”

球賽馬上開始了?,斣齽恿藙有『庸緡伭藥拙?。

“購物……真該死,要不是她想要購物,這一切就都不會發(fā)生?!?

圍觀的人群在白橋上聚集起來,他們認(rèn)出了被盤問的是誰,于是叫嚷著攛掇我們。

“把那混蛋的肝掏出來!”

“他偷了那么多錢,給他留條內(nèi)褲就好?!?

“狠狠揍他一頓,抽他的血!”

“什么,瑪札?你的朋友們太吵鬧,我聽不見你的理由。怎么樣,你要回答我,還是回答他們?”

有人朝我們丟打火機(jī),法利德不得不吼了幾聲,讓人群保持安靜,以便我們繼續(xù)執(zhí)行任務(wù)?,斣盐蜻^來,不再嗚咽。

“是她讓我從奧斯蒂亞上岸,因為她要購物?!?

“到馬可尼大街?”

“不,我們正要從普拉蒂回去?!?

聽他這么說,我忍不住咯咯笑個不停。到最后,所有人都在嗤嗤竊笑,包括逐漸增多的圍觀者?,斣拖骂^,忍受著折磨。

我們?nèi)硇牡赝度牍ぷ鳎r少出現(xiàn)紕漏。我們是專家,擅長搜尋狡猾的逃稅者,哪怕他們放出煙幕彈。

“啊,瑪札,該輪到你的時候,是躲不過的!”

法利德沉下臉,在箱子里摸索,針筒撞擊的咔嗒聲把瑪札嚇壞了。

我繃著臉讓法利德把血液探測器遞過來,然后清晰地念出我們那句著名的魔法咒語。

“那么,繳還是不繳?”

“我……我……不是意大利公民?!?

伊拉利奧插話道,“你得換一個說法,這種理由我們聽得比你吃過的飯還多?!蔽铱吹贸鏊呐鹂毂锊蛔×?。

瑪札緊緊捏住自己的命根子,顯然情緒瀕臨崩潰。我可不想搞出莫名其妙的液體。

“這些都由我的律師處理。他負(fù)責(zé)跟征血處打交道?!?

這一刻伊拉利奧果然爆發(fā)了,就像瑞士手表一樣精準(zhǔn)。直到數(shù)年前,他一直都購買羅馬足球隊的賽季聯(lián)票,并經(jīng)常請一天假,去看羅馬隊每周中間的客場比賽。當(dāng)“分流賽制”出現(xiàn)時,他恨透了這種對體育運(yùn)動毫無尊重的現(xiàn)象,因為比賽往往被安排在工作日里最不可思議的鐘點。他無法像從前一樣關(guān)注冠軍杯,無法隨心所欲地觀看每場比賽。所以你怎么能怪他現(xiàn)在把怒氣發(fā)泄在瑪札身上呢?瑪札和伊拉利奧都是這一制度的受害者。

不過退一步講,這位昔日的足球金童此刻給出的答案也有點太?;^了。即使有人一怒之下把他拖到馬里奧山頂丟下去,大概也不算過分。

在憤怒的人群的催促之下,你會不知不覺變得粗暴起來。

“你以為我們鳥你的律師?我只知道,你,奧萊利歐·瑪札,已經(jīng)太長時間沒出現(xiàn)在采血代理處,你根本就不來。你還錯過了那個進(jìn)球,奧萊……羅馬對國際米蘭,2比2,我們本來可以取勝,但你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彼攘爽斣话驼?。

“他們要?dú)⑽?!這就是原因,你得相信我……”

相信他?伊拉利奧從來就不信任他,何況此刻被怒氣蒙住了眼睛。為了保持平靜,為了克制將抽血機(jī)直接插入他大動脈的沖動,伊拉利奧開始在那臉色煞白的逃稅者面前來回踱步。

我和法利德警惕地觀察著周圍區(qū)域,因為圍觀者中可能有貧窮的青年,有失業(yè)的路人,有幻想破滅的家庭主婦,他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在逃稅者的鮮血中尋求一點安慰與平衡,我們擔(dān)心引爆他們的炸藥桶。

當(dāng)運(yùn)動員在足球場上帶球奔跑時,他們是神。脫下球靴,換上涼鞋,他們卻成了罪犯。

“哦對……是的,我相信。問題全出在愛惹麻煩的球迷?都是他們的錯,對不對?那些足球流氓。”

他點點頭。

“你比我想象的還固執(zhí),奧萊。你進(jìn)球一直就是靠的這一點,頭球,盤帶,甚至強(qiáng)突……不擇手段地把球送入網(wǎng)底?!?

他搖搖頭。伊拉利奧反手又給了他一巴掌。

“給他上抽血機(jī)!”

“拿鞭子抽他!”

“來吧,瑪札……你瞧,只是一點點刺痛而已?!?

伊拉利奧打開MT67F,拿出一支跟蛋糕裱花筒一般大的針管,適合用電泵驅(qū)動的那種。他彈了幾下空針筒,純粹是為了突出效果。此類針筒我們通常用來對付那些勇猛堪比蘭博的家伙。上次在西班牙廣場地鐵站,為阻止一名逃稅者搭乘地鐵離開,伊拉利奧假裝腦袋被車門夾住了。愚蠢的行為,但確實有效……

“天知道你打過多少類固醇激素,看看你的大腿,難道現(xiàn)在還怕一根小小的針頭?哦,去你的……”

他仍然是搖頭,不,不,不。再這樣下去,他都能把自己給催眠了。圍觀的人群已忍無可忍,慢吞吞的節(jié)奏讓他們感到惱火。他們體會不到我們工作中的快感。我從眼角余光里看到,有人撿起碎玻璃和石子,準(zhǔn)備丟過來。

“住手!大家都住手,先別扔石頭,除非你能保證砸中他?!北娙撕逍ζ饋怼>o張的氣氛稍有緩解,但我不知道能維持多久?,斣僖渤惺懿蛔毫?,他半閉起眼睛,恐懼將他推向了極端行為。他掙脫法利德的抓握,朝著欄桿奔去,然后縱身跳入馬可尼橋下的河流,但這樣的舉動不可能給他帶來救贖。

人群一陣喧嘩,沖破了象征性的警示封條。他們想看看瑪札去了哪里。

“見鬼,你應(yīng)該趕緊動手的!”法利德說。

我用匕首般的目光瞪視著他。臺伯河里傳來沉悶的落水聲。

“你看著我干嗎?”我說道,“他是從你手里掙脫的,蠢貨?!?

“難道不是你想要逗一逗他,嗯?現(xiàn)在我們該怎么辦?”

“別在我面前裝圣人……”

我們跑到橋?qū)γ?,身后跟著一群好奇的圍觀者?,斣挥谖迨走h(yuǎn)處,像一坨屎一樣漂在自己的血水中,早已經(jīng)死透了。

“你以為自己是誰,表演新年跳水的OK先生?”

“滾回海里去吧,瑪札。”

等到我們回到稅警車?yán)?,法利德用古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圍觀的年輕人順走了我們一些零零碎碎的裝備:防噴霧面罩、備用測血儀,以及伊拉利奧留在車座上的外套??梢钥隙ǎ麄儠堰@件衣服當(dāng)作戰(zhàn)利品拆了穿戴起來,用以向?qū)W校里的姑娘們炫耀。

我給艾莫里打電話,告訴他這次事故。

人群漸漸散去,有幾個對事態(tài)發(fā)展不滿的家伙厭惡地看著我們。不用在意壞了一鍋粥的老鼠屎,但我不禁在想,永恒之城里還有沒有好粥。

說到底,盡管我們的工作是服務(wù)社會,朋友卻不太多。

主站蜘蛛池模板: 荆门市| 东乡族自治县| 京山县| 清远市| 舞阳县| 清丰县| 固始县| 钟山县| 宣恩县| 金湖县| 中阳县| 南宫市| 类乌齐县| 昭觉县| 文成县| 威远县| 梅河口市| 布尔津县| 昌平区| 花垣县| 安图县| 宜春市| 华安县| 工布江达县| 陵川县| 张家界市| 石景山区| 湛江市| 满洲里市| 开江县| 聂拉木县| 达尔| 互助| 常州市| 光泽县| 湖南省| 巴彦淖尔市| 周口市| 花垣县| 和林格尔县| 集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