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我聽見一個聲音，我睜開眼看見自己躺在床上，一個陌生的丫頭等候在床前，估摸著也就十四五六歲般年紀，端著銅盆和毛巾等待著我。

“你是什么人？”我一下子從床上驚醒。

“老爺恕罪！”這個姑娘頓時放下臉盆，跪倒在床前。

“不不，你快起來，我剛來到廟里，一下子就被吸到了此處，你到底是誰？”我趕緊起身，奇怪的是自己身輕如燕，也沒有任何傷痛，沒顧多想，連忙伸手去扶丫頭。

“老爺休要折煞奴婢！”丫頭見我扶她就像見了鬼一般。

我見狀趕忙停手，說道：“姑娘，我武大無意冒犯，你且起來。”

丫頭將信將疑地看了我許久，才慢慢起身。

“好，丫頭，你且說這是哪里？”我看著她青澀的臉，耐心地問。

但沒想到丫頭慌張地叫了一聲，瘋跑出去，一邊跑還一邊叫：“老爺得失心病啦！”

她口口聲聲稱我為老爺，難道我投胎又重新做了人？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裝，身上一身素色輕薄的衣物。

這般衣料我生平都未曾見過。

“怎么回事？”一大群人問訊趕來，為首的是一個身軀極為曼妙，神色卻極為肅穆的年輕女子，身旁一側丫鬟和仆役若干。

這陣勢像是要捉賊，我正要躲，卻見他們直呼我“老爺”。

我愣了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問他們:“老爺？”

為首的女子看了看身邊人，上前用纖手握住我的手，貼在我耳邊問道：“老爺真心不記得我了，我是金蓮呀。”

我聽到這倆字，頓時一驚，仔細看身邊那帶著山茶淡香的女子，眼眸中確實有金蓮的影子。

“怎是你，金蓮？你不是和那……那西門官人一起……”

這個自稱金蓮的女子臉色變得煞白：“老爺，我金蓮拿命發誓，從未和西門慶那腌臜潑才有染，他是何等的賤物！”

“西門官人家中可有幾十家藥鋪，金蓮”，看到對方神色一變，我連忙改口，“夫人……夫人為何如此說他？”

金蓮看我確實有些不對勁，連忙斥退了丫鬟仆役，只留下兩個貼身的扶我來到了廂房。

聽了金蓮的描述，我才知道，我原來是征戰沙場歸來，已然官拜刺史，正要和夫人一同進宮領賞。

得知這些事，我登時笑了起來，想不到我武大也有今天。

正笑著，突然胸口一緊，雙眼一黑，只聽金蓮喚我，但聲音漸遠……

好不容易醒來，我見自己又躺在床上，我連忙叫金蓮，但是叫了幾聲卻沒人理會我，我朝周遭一看，沒想到滿目所及皆是破舊的墻體，再看看自己的床和衣服，床堅硬如鐵，一層薄被上也盡是補丁。

真是黃粱美夢，還以為自己成了刺史，沒想到又成了三寸丁谷樹皮。

但是，正當我在床上躺著哀嘆的時候，突然門外一陣鑼鼓喧天，從遠至近。

一下子仿佛就在我門前，我趕緊起來，推開半掩的門，沒想到一群人紅衣錦簇，人人紛紛露著笑臉向我道喜：

“恭喜武大官人，新科高中！”

“恭喜狀元郎！”

……

眾人一道賀彩恭喜，為首的官差順手將紅花戴在了我胸前，并為我牽來一匹毛皮發亮的高頭大馬，匍匐在地，恭敬地請我踩上去。

那么說，我是新科狀元？

我這次沒再多問，畢竟自己沒什么學問，連大字都不識一個，露餡可不是好玩的。

上了馬，我在人群的簇擁中向前行進，簡直比將軍還威風，這比什么刺史強多了。

正當我得意時，忽然馬快步向前，我一驚，但身子已然不由地向后跌去。

“啊”一聲叫，我雙眼發黑，等到睜開時，周圍一片通紅。

房屋內門窗上盡是喜字，這場面像極了我娶金蓮的時候。想到這里我心中一緊。

遠處喧鬧聲音傳來，我意識到自己還在“啊”地叫著，連忙捂住嘴。

但是兩個公子哥模樣的正巧沖了進來，醉醺醺地對著我大叫：

“武兄原來躲在這里，害得我們一陣好找！”說著就來拉我。

我也沒有特別抗拒，我先前與金蓮的好日可沒有像今天那么熱鬧，僅有的十余人參宴，也都是交情一般的街坊鄰居，還有癩頭孫這等蹭吃蹭喝的。

而且那時候說是喜宴其實不過是簡單的飯餐，連富戶家的日常餐都算不上。

不過，這次我往門外看去，外面竟然是一整座府邸，紅燈籠掛滿一片。

“見過老爺。”門外持燈侍女看到我，連忙行禮。

我一時還未習慣，就被兩位和我稱兄道弟的男子拉著向前。

“可別耽誤了正事兒！”他們拉著我，搖搖晃晃地向前，弄得我也像是吃了酒似的。

不知哪里又冒出來一群人，也都一口“武兄”，一口“武官人”般叫著，惹得我一臉茫然。

但是他們推我進的那個房間里卻洋溢著格外令人愜意的珠光。一身紅衫的侍女兩旁站立，一位在金獸里銷著沉香，一位接著我走向寬大的紅床，一邊輕柔地稱道“老爺恭賀新婚”。

想到這里，我很難再有心思回憶，這兩旁的侍女都讓我心猿意馬，但我可不敢造次，只步向前

那床頭紅木雕飾著花鳥蟲魚，遠看沒什么，近看則覺著貴氣迎面而來。

床上還有一人，蓋著頭巾像是頷首坐著的。我靠近去，一縷淡雅的香味將我捉住。

我登時想起和金蓮的好日那天。

但身旁的侍女卻催促我，又沒讓我有太多時間回憶。

她不知從何處取來一柄閃著金光的鏤空喜稱，交我手上，示意掀起新娘蓋頭。

我想起那時掀開蓋頭后，金蓮是怎樣一副面孔，登時也有些猶豫。

可沒想到正逢自己猶豫時，新娘伸出纖手摸索著握住了我的手。

蓋頭掀開，淡著粉韻的臉上，一雙溫柔的明眸正望著我。

我愣了愣，這難道就是心懷愛意的女子模樣。她像極了我印象中的金蓮，但此時我卻雙眼婆娑，原來一個人愛你的時候竟是這個樣子。

我登時愣住了，心痛苦地在胸口攪動起來，真不知道我臉上是怎樣一幅畫面，但那時我雙眼已經模糊了。

一切都隨我遠去，只有黑暗中一個聲音在那里，像是呼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