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威風凜凜的君上
- 戰國風云三十年1:同室操戈
- 許葆云
- 6689字
- 2021-06-25 10:37:22
三月末,趙國都城邯鄲城里,天氣剛剛暖和起來,從代郡、云中刮過來的寒風被層層山麓阻隔,失去了冷峻的威勢,當空的日頭總算有了幾絲熱氣,百姓們剛剛脫了棉袍換上夾衣短褐,從北邊林胡地方來的商人們又像往年一樣牽著牲口馱著貨物進了邯鄲城,在市井空地上扎起無數大大小小的帳篷,販賣胡地的牛羊皮貨,交換趙人制作的陶盆鐵釜。從韓、魏來的買賣人和齊國來的糧商鹽商也開始在邯鄲城的西市里聚集,賃屋而居,擺賣貨物。
不過說實話,在趙國除了牛羊馬匹和糧食買賣之外,并沒有什么大生意可做。那些真正做大買賣的商人大多只從邯鄲城里過路,或是去秦,或是去齊,或者去魏國都城大梁,沒有什么珍貴的貨色會在邯鄲城里交易,因為趙國人手里拿不出多少錢來。
與東面的齊國、南面的魏國相比,趙人實在是太窮了。
齊國用刀幣,魏國用布幣,趙國夾在兩國之間,于是趙人既鑄刀幣又鑄布幣,可不管“趙刀”還是“趙布”份量都不足,在六國沒什么信譽,在邯鄲市場上使用的多是“齊刀”、“魏布”,趙國自己的錢幣,連趙國商人都不愿收。
自三國分晉以后,號稱“三晉”的韓、趙、魏三國里,只有魏國真正成了一個強國,韓、趙兩國卻一直處于弱勢。韓國自立國以來,東、北兩面被魏國層層包圍,西臨強秦,南接楚地,四面受敵,是個從地勢上注定翻不了身的倒霉小國。而趙國偏居北方,南臨魏,東連齊,北接燕,西北邊塞之外又有樓煩、林胡不斷騷擾,自立國以來,與齊、魏、秦、燕接戰屢屢失利,民貧國弱,簡直難以立國。好容易出了一位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敗樓煩、林胡,滅中山,擴地千里,趙國的國力總算有了幾分起色,想不到趙武靈王雖有雄心大志,卻是個任性的人,莫名其妙地奪了長子之位,硬把王位付給幼子趙何,結果引發了長子趙章的叛亂。鬧到最后,不但趙章被殺,武靈王自己也被困死在沙丘行宮,相國奉陽君李兌大權獨攬,迫害異已,壓制趙王,生生毀掉了武靈王創下的雄圖霸業,趙國重又變成了一個默默無聞的邊陲小國,夾在齊、魏兩國之間兩面討好,到處結盟,時而跟著齊國伐韓;時而跟著魏國伐宋,在強國面前俯首帖耳,苦苦求存。前后熬了七年光景,總算把個禍國權相李兌給熬死了,趙王好歹收回權柄,可趙國的國力卻難以恢復了。
自從趙武靈王死后已經過了整整十年,這個大國夾縫中的小國實力毫無起色。土地還是原來那么大,人口還是原來那么多,全國人口超過十萬的大城僅有一個邯鄲。這座灰溜溜的趙國王城也一直是十年前武靈王去世時的老樣子,叢臺之上未增一室,趙王宮中未建一殿,唯一算得上高大巍峨的殿宇,也只是武靈王在位時修筑的一座彰德大殿。城里只有東西兩市,最熱鬧的是糧食和牲口買賣,因為趙國土地貧瘠,每年打的糧食只是勉強夠吃,尤其到了這青黃不接的季節,小半個趙國的老百姓都要靠齊國出產的糧食養活。
糧食不夠吃,這對趙人來說是要命的問題,沒有糧食,趙國自保尚難,何談稱霸?為了弄到糧食,趙國對富庶的東方霸主齊國著實巴結,趙王唯齊王之命是從,近些年來,趙國實際上已經做了齊國的附庸。
就是這么一個不起眼的邯鄲,今天卻忽然熱鬧起來了。天剛亮,一隊頭戴雉羽銅盔、身披魚鱗鐵甲、騎著駿馬、挺戟持戈的禁衛騎兵就出西門去迎接貴客,直到中午時分,這一千名騎士才引著一隊威武華麗的車馬開進了邯鄲。頓時,邯鄲城里鼓樂喧天,引得無數百姓擠到街上來看熱鬧。
接引貴客的一千趙國騎兵過盡后,一輛華麗的駟馬安車在隨駕車馬的扈從下駛進了邯鄲城的西門。
周禮有定制:天子之輦六駕,諸侯之車四駕,大夫之乘雙駕,可是到了戰國,各國諸侯早不把天子放在眼里,秦王、楚王、齊王一個個都用上了六駕之輦,大國的君侯貴人也公然乘坐起四駕安車來了。
眼前這輛駟馬高車雖非諸侯所乘,氣勢形制卻儼然諸侯坐駕。青銅為轂,黑檀為蓋,橫軛上用金漆涂著龍紋鳳飾,車身上繪著鎏金彩畫,草地上四頭犀牛悠然偃臥,白玉鑲成的祥云瑞靄中,六只白鶴展翅飛騰,車頂上一只黃金為首、碧玉為身、瑪瑙為目、玳瑁為鱗的狻猊昂首踞坐,車身四角是四只青銅鑄成的饕餮神獸,口中銜著亮灼灼的金環,從敞開的車窗能隱約看到車里懸著魚鱗細竹簾,垂繞著黃金絲絞成的纓絡,飄出一陣香風隱隱。拉車的四匹駿馬都是取自肅慎之地的名駒,與中原人常見的馬匹大不一樣,通高九尺,壯碩非常,頭大頸粗,眼眶高正,耳似削竹,胸肌寬厚,渾身黑毛,四蹄踏雪,金挽銀轡,胸前懸著碩大的鎏金銅鈴,馬首上象牙雕成的翎壺里插著一束雪白的鶴羽,車前面坐著一名魁偉的馭手,蓄著漂亮的燕尾須,戴一頂皮板帽,手持韁繩端坐車前,目不斜視。
安車后面跟隨著二十乘雙服立車,高張傘蓋,每輛車上立著兩名舍人,頭戴精致的漆紗籠帽,穿著大袖交領黑綈袍,腰懸長劍,容貌莊重,整齊肅穆。車隊后面是一大隊隨從,橫排四列,縱排一百五十,整整六百人,每人頭戴一頂皮弁帽,身披青銅扎葉甲,內襯窄袖黑棉袍,腰懸三尺鐵劍,手中挺著銅鈹鐵戟,隊伍森嚴,雄壯威武。這一隊人馬車輛一路招搖過市,直穿過半個邯鄲城,引得無數市井百姓蜂擁而來,塞街蔽巷,指指點點地看熱鬧。眼看這一隊人經過邯鄲西市,直往平原君府第而去,后來的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紛紛詢問,有先到的就告訴他們:這并不是哪一國的大王進了邯鄲,那隊人馬也不是軍卒將士,這些人都是大名鼎鼎的孟嘗君手下的食客。
原來是齊國的孟嘗君田文自秦國歸來,路經邯鄲,特來拜訪趙國的國相平原君趙勝。
此時平原君府門前早已灑掃干凈,中門大開,幾百名舍人仆役沿街排成兩列。平原君趙勝在四位舍人陪伴下立于府門前待客。百姓們都離得遠遠地看著,只見平原君二十一二歲年紀,蓄著兩撇燕尾須,身穿一件鶴羽鑲邊金繡龍虎穿云紋黑錦深衣,峨冠博帶,相貌英俊,身形挺拔,氣宇軒昂,引得這些市井之人深自艷羨,喝彩之聲不絕于耳。
此時孟嘗君的車隊已到了府門外,平原君府的家宰李同帶著四名插金簪、佩玉玦、系銀帶、著鞜履的舍人一起趨步向前,躬身稟手齊聲叫道:“奉君上命,躬迎孟嘗君大駕?!鳖D時有孟嘗君手下門客飛跑過來,把一只金鑲銀嵌的腳踏擺在車前,車門打開,一個四十多歲紫黑臉膛的雄壯漢子先下了車,卻是孟嘗君府上的家宰馮諼。
只見馮諼身穿一件大紅文綺銀繡深衣,發髻上插著一枝半尺長的透縷鴟鵂紋白玉長簪,腳上一雙牛皮靴,靴腰處縫著幾十粒珍珠,鞋梁上一溜綴著五顆華貴的綠松石,鞋尖上包著三片潔白的玉板,這一身華麗的衣冠袍服,真把平原君門下的幾個舍人比得抬不起頭來。
齊國是天下最富強的大國,孟嘗君又是齊國第一大貴人,單是孟嘗君的封地薛邑就有百姓六萬戶,三四十萬眾,足足有兩個邯鄲那么大!要比排場氣勢,趙國一個小小的平原君,哪里配與孟嘗君比肩?
眼下馮諼仗著齊國的聲威,主人的氣勢,根本不把趙國人看在眼里,居然并不向平原君的家宰行禮,只是整整衣冠,扶了扶腰間的佩劍,旁若無人地四下掃視一眼,咳了兩聲,清清喉嚨,擺足了派頭,這才回身畢恭畢敬地從車里扶出一位貴人來。
只見這位貴人年紀也在四十開外,頭戴高冠,玄衣紫裳,腰懸一柄黃金為柄、白銀為鞘的長劍,腳上一雙嵌著象牙和美玉的赤舄屐,身高只在五尺上下,窄窄的肩膀上扛著一顆大頭,隆額塌鼻,重眉細眼,短手短腳,相貌奇丑,蓄著一部稀疏的黃胡須,頭頂已經半禿,勉強挽著一個發髻,滿臉笑容,正是聞名天下的孟嘗君田文。
見田文下了車,趙勝忙降階相迎,與孟嘗君見禮。卻聽得身后看熱鬧的百姓里不知有人喊了句什么,頓時引得眾人一陣哄笑。這兩位貴人都聽在耳內,各自皺了皺眉頭,卻只裝作沒聽見,在一片鼓樂喧嘩聲中執手入府。
平原君府中的瓊枝殿內早已擺下盛宴,平原君、孟嘗君各分賓主落座,平原君的家宰李同在平原君身側伺坐,孟嘗君府的家宰馮諼也在孟嘗君身側相陪,兩府有頭臉的舍人都在廊外侍立,兩廂奏起雅樂,卻是一首《大饗》,柷拊塤鼓,鐘磬琴瑟,簫箎籥竽,諸樂紛呈,金、石、絲、竹、匏、革、土、木一時并做。孟嘗君側耳靜聽,待得木敔勂然,一曲終了,乃避席三謝:先謝平原君待客殷勤;再謝趙國中和之樂;既而頌平原君好客能明,趙有賢臣,于國吉利。平原君也忙避席還禮。舍人進酒,兩位君上各飲一爵,這才雙雙歸座。平原君又命廊下賜宴十席,供孟嘗君舍人飲食,對座設宴十席,平原君府中舍人對面相陪。
少頃,金匕銀箸、銅簋犀尊紛紛雜陳,煨熊燉豹、炙牛蒸羊,瓊席羅列。兩廂進樂舞,一名身穿窄袖黑袍須發如雪的老樂工跪坐在簾后,擊節一聲,亮堂堂地高聲頌道:
“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
南有嘉魚,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衎。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綏之。
翩翩者鵻,烝然來思。君子有酒,嘉賓式燕又思?!?
隨著歌聲,六名美伎垂首而進,展袖踏屐,翩然而舞,席間眾人舉爵互祝,各飲了幾爵酒,一起凝目觀看歌舞。
看了一回歌舞,酒也有了三四分,平原君推開金爵問道:“聽說君上此番去秦國,已被秦王拜為國相,怎么居不數月就回齊國去了?”
孟嘗君田文本是齊國的國相,此次入秦,是被秦王約請,要擔任秦國的國相,此事對孟嘗君來說是極大的榮耀,所以他入秦之時到處宣揚,弄得天下人人皆知,不想入秦僅數月,并未拜相,卻忽然一聲不響地離開秦地返回齊國,這件事十分突然,也難怪平原君有此一問。
聽趙勝問他,田文的一張臉立刻沉了下來,把金爵重重地墩在案上:“說起這事真是氣人!君上也知道,當年齊國為天下約長,齊相蘇秦一人佩齊、趙、楚、韓、魏、燕六國相印,合縱伐秦,打得秦人不敢出函谷關,其后秦國一直想與齊國結好。這次秦王約我入秦,言明要拜我為相國,想不到這匹夫出爾反爾!不但不肯用我為相,反要殺我!幸虧我先得了消息,即時脫身,不然已為秦王所害!”
聽田文說得十分驚險,趙勝吃了一驚,端著酒爵直湊到孟嘗君席前,探過身子說道:“都說秦國是化外夷狄,虎狼之地,果然毫無信義!孟嘗君是齊國貴戚,名聞天下的賢士,秦王也敢暗算?”
田文身邊的馮諼忙湊上來說:“是啊,秦人真是如狼似虎,聽說我家主人出函谷關只一頓飯的功夫,秦國鐵騎就追殺到關下,幾乎走不脫了……”
聽了這話,趙勝才算松了口氣,一口喝干了爵中的酒,笑著說:“好險,也虧得孟嘗君智勇過人,這才能脫離險境,若是旁人,只怕已為暴秦所害?!弊谝慌缘募以桌钔布泵πχ鴾惾海骸敖袢站坪ㄅd至,君上就把在秦國如何脫險的經歷講述一遍如何?”
不久前孟嘗君還是一條漏網之魚,被秦人追得魂飛魄散,現在進了邯鄲,倒被一群人圍著奉承,孟嘗君也渾然忘卻了前日的落魄,不由得眉飛色舞:“此番能脫險回來,全靠我府中養的一批奇人異士。當時我入秦之時,曾將一件白狐皮裘獻給秦王,”對趙勝笑道,“君上也知道,這白狐裘只產于極北之地,天下難覓,是我派人帶重金到燕國去,專門從一個肅慎商人手里買回來的,若不是齊國這樣的大國,難有如此重寶。秦王得此裘之后深藏于內宮,卻被他手下的一個寵姬看到了,向秦王要,秦王舍不得給她。后來秦王聽了穰侯魏冉的挑撥,要加害于我,卻被我知道了他的陰謀,急欲離秦歸齊,一時得不到出函谷關的封傳符冊,就托人到秦王宮里找了這個寵姬,請她為我盜符,想不到這女人什么都不要,就要一件白狐裘,這讓我到哪里弄去?偏巧我手下有一位異人,精于縮骨之術,竟從狗洞里潛入秦王宮,于千門萬戶之間,披堅持銳之隙,硬把這件白狐裘盜了出來,我就用這件白狐裘買通了秦王的寵姬,換來一道出關的文書。”
“得了關傳文書之后,我等急離咸陽,直奔函谷關,可到了關前已是深夜,依規矩,函谷關的城門雞鳴則天,這半夜里哪有雞鳴?嘿,我門下又有一位異士,善學雞叫,一聲鳴動,頓時引得遠近村落群雞呼應,都叫了起來,守函谷關的軍士聽得雞鳴,以為天快亮了,就開了關,我等立時出關而去。剛走,秦人的追兵就到了?!?
田文一席話說得趙勝哈哈大笑,滿席的舍人門客也都拊掌而笑,大殿上頓時鬧成一片。趙勝捧起爵來高聲問:“這兩位奇人異士何在?”廊下站起兩個舍人來,田文指著他們說:“這就是狗盜、雞鳴二位。”趙勝舉爵向這兩人敬酒,兩個舍人忙拜伏而謝,各自飲了一杯。
眼看酒宴上氣氛熱鬧,孟嘗君十分喜歡,平原君的家宰李同也湊過來錦上添花,沖孟嘗君拱手問道:“小人聽說孟嘗君府里有一位大賢人,當年此人慕君上之名到臨淄投奔,僅一身布衣,一雙草鞋,腰束一根草繩,插著一柄短劍,窮困落魄。君上問他:‘有何異能?’答曰:‘并無異能?!謫枺骸泻沃附??’答云:‘并無指教,只是聽說君上好客,特來混口飯吃?!蠈⒋巳肆粼诟畠?,數日后下人來報,說此人彈劍而歌:‘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君上就安排此人飲食有魚肉。居數日,此人又彈劍而歌:‘長鋏歸來乎,出無輿’,君上又命人備車馬,使此人出有車。而此又彈歌作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為家’,意思是要為君上做大事,君上就命此人到封地薛邑去收債。想不到這人到了薛邑,把欠債之人都找來,請他們吃肉喝酒,與富者約定還債之期,當場在契約上寫明,那些貧窮無力還債者的借據,此公就自作主張一把火都燒掉了,又對百姓說:‘孟嘗君放錢給百姓,是為了照顧百姓用度,收取利息,是因為孟嘗君府上賓客眾多,食用不濟?,F在富戶能還本息的,約定日期償還,貧窮百姓無力償還的,我奉君上之命燒毀債契,從此作罷,不再追討,君上如此,我等豈可負哉!’由此為孟嘗君收買了人心,薛邑百姓六萬余戶皆愿為孟嘗君效死力,此事名動六國,各國貴人都嫉妒孟嘗君身邊有如此高士,不知這位高士在君上身邊嗎?”
其實趙勝是何等人物,早已把孟嘗君身邊的一切事都打聽得清清楚楚,怎么會不知道田文身邊的“高士”是誰?李同故意問這一句,只是在給孟嘗君捧場罷了。
聽李同問起此事,孟嘗君田文得意非常,手指著身邊的馮諼說:“這就是當日‘彈劍而歌’之人,如今在我府里做家宰,精干忠誠,我一刻也離不了他?!?
聽說孟嘗君身側的馮諼就是名聞天下的“彈劍歌者”,趙勝忙上下打量了馮諼幾眼,見此人壯碩魁偉,神色傲慢,頗有一股目中無人的氣勢,點頭贊道:“果然是個豪邁丈夫!”回頭吩咐李同,“快替我敬一爵酒?!崩钔ε跗鸾鹁糈叢蕉埃T諼也上前對趙勝伏地拜謝,捧過爵來飲了酒,又向李同還了禮,這才重又歸座。
趙勝問:“君上此番回齊國,有何計較?”
趙勝這話問到了要緊的關頭,田文的一臉笑容頓時煙消云散,把爵擲在案上咬著牙說:“我是齊國的國戚,卻在秦國遭到這樣的羞辱,絕不能就此作罷!這次回到齊國,我會立刻勸說大王出師伐秦!到時還請趙王以兵馬相助?!?
齊趙兩國是鄰邦,若論勢力,齊國是主,趙國是從。如今孟嘗君聲言伐秦,邀趙國相助,一語既出,大殿上頓時靜了下來,所有人都把眼睛盯著平原君,趙勝忙挺直腰桿鄭重其事地說:“暴秦無道久矣,當早伐之!齊王是山東諸國約長,趙國一向唯齊國馬首是瞻,孟嘗君若要伐秦,我趙國愿意相助?!?
田文說要起兵伐秦,只是空話一句,趙勝的回復也僅是個空頭承諾??善皆w勝畢竟是趙王的弟弟,執趙國相印,這句話雖然未必是真,卻也說得十分誠懇,田文忙又拜謝。
至此,兩位貴人不再談論大事,席間眾人也推杯換盞暢飲起來。忽然有個舍人疾步上前,俯在李同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李同起身離席,跟著舍人退到廂房。
那舍人已經嚇得臉色焦黃,低聲說:“剛才有人來報,說孟嘗君的門客不知為了何事在府外與趙國百姓爭鬧,竟至動起手來,這些齊國人拿著刀槍沖了邯鄲西市!到現在已經殺死幾十人,砍傷無數!結果犯了眾怒,引得百姓們當街和齊國人廝打起來,聽說孟嘗君的門客也被打死了幾個!現在趙國百姓數千人圍住了齊國人居住的傳館,聲勢洶洶,若是給他們沖進去就不好辦了?!?
聽了這話,李同嚇出一身冷汗。這么大的事,他一個家宰哪里敢拿主意?當時也顧不得禮數,只好硬著頭皮回到酒席上,先沖孟嘗君陪著笑臉拱拱手,這才貓著腰在平原君耳邊低聲說:“君上,借一步說話?!币皆x了席,一直走進無人的側室,這才把外面發生的大事悄悄說了,趙勝也給驚呆了:“怎么會有這樣的事!為何事爭斗起來的?”
“聽說是在府門外看熱鬧的百姓中有些無聊的混子,看見孟嘗君身形矮小,相貌丑陋,就當眾譏笑他,結果惹怒了孟嘗君手下的隨從,鬧起來了。”說到這兒,李同忍不住又幫著自己人,氣呼呼地說:“這些齊國人也真大膽,一點口舌糾紛罷了,他們竟敢在邯鄲城里動刀殺人,真是不知死活!”
嗐,世上的事就是這樣,越是小糾紛,惹出的亂子越大!趙勝是個聰明透頂的人,雖急不亂,略想了想:“不管怎么說,是齊國人先動的手,雖然百姓也有錯,可大錯還在齊國人身上,就算打殺幾個門客,孟嘗君也說不出什么來,可要給百姓沖進傳館,就不好收拾了。”
“要不要調兵彈壓?”
“彈壓?壓誰?咱們是趙國人,總得替趙國百姓出頭,可孟嘗君的手下又動不得……”趙勝心知此時急躁不得,強自鎮定,低頭又想了片刻,“百姓聚眾,必有首領,知道什么人帶頭嗎?”
“聽說是管西市的田部吏趙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