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中隊的電話就叮鈴鈴地炸了起來。
一群人紛紛抱怨起來,“幾點了?誰的鬧鈴?還不趕緊關了。”
“是不是誰接崗的鬧鈴忘關了?”
“這里還站什么崗?你是不是睡迷糊了?還以為在中隊呢?”
“那是要出早操嗎?不說不出嗎?”
袁兵一看手機,好家伙,五點半,正是賊都鬧不醒的最佳睡眠時間,他昨晚還想著到了候鳥消防站可以不用站崗,不用出早操,正好睡個懶覺,結果第一天這么早就被吵醒了,比中隊里起床號都要早一個小時,這不坑爹嗎?
一群人罵了一陣,突然意識到這好像不是鬧鈴,是中隊的119報警電話,也就是說,來火警了!
這是什么鬼運氣,才來第一天就出警了。
冉興剛第一個跳下了床去接電話,一陣交涉后,他面色越發地凝重起來,然后扯起喉嚨大叫起來,“別睡了!都別睡了!出警老!趕快趕快!有人遭淹老!”
一群人急急忙忙穿衣服。
“在哪里溺水的?是不是在葦田里?”袁兵問道。
“這烏漆嘛黑的,沒事往葦田里跑干嘛啊?莫不是傳說中的偷獵?”王富貴的口氣里滿是抱怨。
“不是,就在屯子里頭。”冉興剛的腦袋夾著電話,一只手潦草地記錄著接警信息。
“屯里有水塘嗎?”袁兵納悶了。
“沒有!”楊存武很確定。
“那咋回事?”
“有人掉糞坑里了……”冉興剛的神色有點古怪道。
“這不胡鬧嘛!”袁兵氣得罵了一聲,“掉糞坑自己撈上來不就得了,我們過去干嘛啊,給他沖屎啊?”
“好像是說,那人掉糞坑里出不來了。”冉興剛繼續說。
“什么道理,進得去怎么會出不來?”袁兵又罵了一聲。
電話又響了,跟個催命鬼一樣狂轟濫炸,叫的人一陣心慌,冉興剛急忙接了電話,這會靠得近了大伙都聽到了一陣男人的瘋狂咆哮,“消防隊干啥的?吃白飯的嗎?!怎么還不來!都幾個小時了,人都要被淹死了,還不來!”
一群人再也不敢耽擱,急急忙忙開著消防車就往屯子里趕,這屯子距離很近,幾分鐘后就到達現場,那場面當真是壯觀了,十幾戶幾十口人全部都出動了,圍著一圈,嘰嘰咋咋的,還有人拿這手電筒一頓晃,都不用人帶路。
“我們消防隊的,人擱哪呢?”袁兵擠開了人群,率先問道。
“快救救我爹,就在那里。”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從人群中跑了過來,指了指一個水泥砌成的小房間,神色慌慌張張。
他帶路進去,這是個茅房,用紅磚水泥蓋成的小屋,里頭有個蹲坑的地方。
東北冬天太冷,每個屯一般都有個很大的公廁,所有人都向坑里排泄廢物,低頭一看,那場面一層糞便一層雪,黑白灰黃,就跟巨大的巧樂思層層脆冰淇淋一樣,別提多壯觀,人走過路過,一不小心滑進去,那簡直了。
所以講究的人覺得埋汰,就會在自家附近蓋一個小廁所,這家更是講究,修得方方正正,干干凈凈的,還掛了盞白熾燈,配了茅紙塑料刷什么的,一句話,講究人。
中年人指了指那個比兩只拖鞋大不了多少的坑,說,“我爹就是從這滑下去的,你們趕快把他撈出來,要不得淹死了。”
“爹!爹!你還好嗎?”他手拱成喇叭狀,又朝里喊了兩嗓子。
“好個屁!你下來試試看好不好?”坑里傳出了一道聲音,還行,中氣十足,說明問題不大。
袁兵有點哭笑不得,他趴下去一望,這坑眼里果然露著一個小老頭的臉,一身是屎尿,只有兩顆眼珠子在那轉溜溜的,不過還好這水位也就剛好到他胸口,所以暫時還沒有性命危險,但廁所里畢竟臭氣熏天,又有沼氣,早上的氣溫也有點低,呆久了也不是個事。
那老頭一見袁兵穿著消防戰斗服,就急沖沖道,“消防隊的嗎?快點快點,趕快撈我出去,要被熏死了都!”
袁兵看了看,這廁所的坑眼太小了,一個人根本進不去啊,但左看右看好像也沒有別的入口了,他問道,“大爺,你先告訴我,你咋進去的?”
“還能咋進?在這上廁所,結果天太黑沒看清,腳一滑就摔下來了,我一想這玩意多埋汰,要掉下去那得惡心死了,我就拼命掙扎啊,但沒想到這屎他媽是滑的,越掙扎越往下掉,撲通一下,就順進來了,你說,這玩意害不害人?簡直倒了八輩子血霉了!臭小子,還不趕快把你爹救出去,等我被臭死嗎?”
“砸了!砸了!把這廁所砸了!”那中年人是老頭的兒子,舉著鋤頭大聲叫囂道。
“誰敢砸?!”人群中突然沖出了一老太太,梳著干練的半長頭發,穿著一身貼身的紅襖子,叉著腰對著糞坑就是一頓罵,“李興旺,誰要你上我家廁所了?你家自己是沒馬桶還是嫌你自己粑粑臭,非要跑我這來拉,你這是活該,報應!”
李興旺本就覺得窩火,這會一聽老太太罵他,也顧不得自己還在糞坑里,叉著腰也開始叫罵起來。
“我就要在你家拉屎!怎么樣!你能管得著我?你能讓你家狗在我門口撒尿,我就不能把屎拉你們家?我就是要臭死你們!臭死你們!”
“你倒是跟狗一個德行?”老太太冷笑了起來,“現在是你摔我廁所里,又不是我摔你家廁所,我看得高興,你活該吃粑粑!”
這老太太叫吳秀蓮,是個老寡婦。
據說是這沙嶺屯頭號不好惹的人物,尖酸刻薄,叉著腰罵街可以罵三天三夜不帶歇息的,這李興旺呢,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兩個人一個寡婦,一個鰥夫,之前就多有過節,最近更是因為吳老太家的狗經常跑李老頭家撒尿,惹得一墻騷味,把李老頭氣到不行,所以他也干脆每天一早就去吳老太家的廁所方便,就這么簡單的事,鬧得不可開交。
李興旺的兒子叫李奔,他本來就心急,一見兩個人吵架,也跟著上火,“消防隊的,別聽她的,聽我的,趕快把這坑砸了,撈我爹上來。”
“你敢!你要敢砸了我這廁所,我要你賠!雙倍的賠!”吳老太怒喝一聲。
“我救人要緊,憑什么要給你賠!”李奔也大聲叫道。
“你爹私闖民廁,那是理虧在先,辱罵寡婦,那是無禮在后,現在你要敢動我一塊磚,看我不拿屎潑你全家!”
“好,你不讓我拆是不?我爹要是淹死了,我就去縣里告你,殺人犯!我也要你賠,要你賠得傾家蕩產!”李奔氣急敗壞道。
李興旺站在廁所里一抹頭上的屎,突然洋洋得意起來,“對,賠死你個臭寡婦!”
消防隊的一群小伙子都沒見過這架勢,一個個都不知道怎么辦,李霄然問道,“沒有派出所的人嗎?讓派出所的人過來調節一下。”
“最近的派出所距這里十幾公里,在鎮上。”楊存武冷漠說,那意思喊過來黃花菜都涼了。
其他村民更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根本指望不上勸架。
袁兵又看了一陣,問道,“你們兩個都消消氣,那這里還有沒有其他入口?”
“沒有!就這么一個入口,要出來自己像條死狗一樣給我爬出來。”吳老太歪著頭,冷嘲熱諷道。
“那真的只有砸這口子了,不然人肯定出不來。”袁兵有些為難。
“為啥呀?這能進去為啥出不來?”阿達比劃了幾下,有些好奇道。
“笨吶!電燈泡原理知道不?塞嘴巴里就出不來了。”王富貴拍了拍他大腦瓜子,解釋道。
阿達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嘀嘀咕咕,電燈泡塞嘴里會出不來?
“你下回自己試試就知道了。”王富貴跟看見白癡一樣看著孟達。
“別鬧了,要不我們先拉一下試試,我看李大爺比較瘦,說不定自己出得來。”袁兵解開背后的導向繩,丟了下去,叫李興旺捆在腰上,然后輕輕往上拉,這人腦袋不大,還有點扁,正好從坑眼里探了上來,但緊接著肩膀卡住了。因為他肩膀縮緊的話,手臂就要并攏,這樣他就用不了力,站不住,就會又滑下去。
這樣反復幾次,人沒上來,撲通撲通又摔了幾次,整個人就像吊高湯一樣,在糞水了過了好幾道。
最后一次,李奔叫阿達和王富貴用力直拽,想把自己老爹直接拉出來,結果痛得李興旺連連慘叫,不得已,阿達嚇得一松手,這人撲通一聲,又整個摔糞水里。
看來這樣行不通,李興旺氣得哇哇直叫,“你們消防隊還行不行了!折騰我這把老骨頭呢!他媽騙我一個老頭子在這吃屎呢!我草他媽,惡心死我了!”
袁兵也有些焦頭爛額,這坑眼不打,人肯定是救不出來的,但是他一回頭看那老太太,叉著腰,一副金剛怒目不讓一分一毫的姿態,臉上就分明寫了兩個字,沒門!
其實硬要砸誰也攔不住,但是砸了之后怎么辦,估計這老太太得纏上消防隊了,這種角色一看就不好惹,沒必要一來就樹這么大一個敵人。袁兵撥開人群直接出了廁所,轉到背后查看。
阿達問道,“班長,你干嘛去?這還拉不拉?”
袁兵說,“先不拉,這家人愛干凈,廁所肯定還有一個倒糞水的口子,我們從那個口子救人。”
吳老太太已經搬來了一個凳子,自己端坐在那,說,“你找吧,找著了,算你本事。”
袁兵還真不信了,繞著廁所就開始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