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停下來，“你祖祖祖祖祖爺爺殺了修道的人，受了天譴？”

“沒有。”參精低下頭，“祖祖祖祖祖爺爺被修道的人吃了。”

“那你跟我說屁。”小黑繼續往前走，懶得理腿上那一團。

一個修道的要是被這一果子給砸死了，也就別修道了，趁早找個山洞躲起來吧。小黑回頭看了眼那小道，有點心虛，他不會真死在這吧？

算了，跟一個無知的凡人計較什么，趁天還黑把他送下山去，之后是生是死就不關自己的事了。

小黑示意參精把大肚兜給那小道穿上。參精不明所以，不過還是乖乖照做。

“我現在把他帶下山，你別跟著我，聽到沒有？”

“姐姐救了我的命，祖祖祖祖祖爺爺說過，知恩圖報方為好參，我這輩子都要追隨姐姐。”

“追隨個屁，你那祖祖祖祖祖爺爺能不能靠譜一點？”小黑拎起小道背上肚兜的系帶，不理參精，徑直往山下去。

參精又一把抱住她的腿，仰頭道：“姐姐，姐姐再看我一眼。我能清熱解毒活血化瘀滋陰補陽益精明目延年益壽……”

“你怎么不說你能起死回生？”

“我能起死回生……”

小黑沒好氣道：“你當我傻，我帶根千年人參下山，被人發現了，還不得殺了我來搶你？”

“不愧是姐姐，居然能想到這一點，果然考慮周到。”參精夸張的語氣，讓小黑誤以為自己是發現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參精松開小黑的腿，撐著下巴思考起來。片刻后，它轉了兩圈，身體突然變成一縷煙。這縷煙追上趁機要走的小黑，卷起了小黑的頭發，在她頭頂綰了個髻。

“姐姐，你看現在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參精急道：“我變得發簪怎么樣啊？”

小黑伸手一摸，那參精變成個枝狀樣的東西別在她的頭上。“哦，一般吧。”

參精又吵鬧起來，小黑煩得頭疼，懶得再跟它啰嗦，答應只要它不吵了就不攆它。參精立刻閉上嘴，乖乖看著小黑拎起小道往山下走。

但下山路上，參精忍了很久沒忍住，又開始在小黑腦瓜上嘰里呱啦說個不停，一路上從它祖祖祖祖祖爺爺說到它的孫子，再從它的腦袋說到它的根須。

“等等，你有孫子？”小黑著實好奇。

“活了一千年，可不有孫子了。我跟姐姐你不同，我們做草木的，低等精怪，曬曬太陽孩子就有了。姐姐看我身上的紅珠，我還沒成精時，就靠這些珠子孕育后代的。如今化了人形，珠子沒用了，不過還可以入藥。姐姐要是累了，只管摘來吃。”

小黑呵呵一笑，“客氣，我不累。”

“對了，姐姐是什么修的人？”

“石頭。”

“石頭？”參精愣了片刻，“姐姐果然出生不凡，不是我們這些小妖小精能比的。我一見姐姐扔那壞道士的手力就知道，姐姐不是尋常人物，就是整座基山翻過來找，也找不到像姐姐這樣……”

到了山腳，一條窄道從遠處通往更遠的遠處。小黑把那小道找了個顯眼的地方扔下，拍拍手，剛要折返，又耐不住強烈的好奇心，沿著窄道繼續往前走。

不遠處是個村莊。她聽到村中幾聲雞鳴，聲音又刺又長，似要把天拉出一條縫來。

東方恰巧露了白，錯落的茅草屋上空升起了炊煙。那些煙裊裊向上，迎著東出的太陽，變成了云，又變成了霞。霞光推出躲在后頭的太陽，惹得四野一片金黃。

小黑進了村莊。幾條黃狗追逐著從她身邊跑過，后頭是幾個睡眼惺忪的小童。小童們手里捧著吃食，迷迷糊糊走進一個舊屋蓬。不多時，屋蓬里就傳來還半睡著的誦讀聲。

風來了，炊煙舒展身軀，白色衣袂在空中翻舞。一片老葉飛落在她腳邊，她駐足四望，感知到一股熟悉的氣味。

于是她跟著風，穿過稻田和小徑，停在一間茅草屋前。

茅草屋外攔了一圈木枝，祝梣縱身一躍，輕松進了院子。

“喂，老祝頭，是你在里頭嗎？”祝梣在門外喊。

片刻后，老祝頭推開門從里頭走出來，他垂地的胡子此時編成一股辮子搭在肩上，佝著背打哈欠，“哪位啊？”

“是我。”

“你？”老祝頭仔細辨認，看了半晌實在是眼生，只得偷偷聞起了小黑。但石頭并沒有氣味。

“人參？”老祝頭擦掉嘴角無意流出的口水。

小黑愣了一下，摸摸頭上的發簪，笑道：“你才給我送過稻子，你忘記了？”

“你你你……”老祝頭驚得下巴要掉，“好友，你成形了？什么時候的事？快快快，快進來說，你怎么穿著道服，拜在了五山道門下？”

“五山道門？”

老祝頭詫異道：“好友不知道嗎？內陸東、南、西、北、中五大山脈中，道門分了兩派。一派是拜靈寶天尊的玉清五道，推崇出世；另一派則是拜元始天尊的五山道門，崇尚入世。”

原來如此。小黑把昨夜的事說了一遍，老祝頭聽了來回踱步，末了說道：“你說的那個人我知道，聽說在基山晃了大半個月，是受桀王差使來尋千年人參的。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但他師傅據說受過仙人指點，最會降妖。這衣服萬萬是不能穿了，我先給你另變一套，你快換下來。”

頭上的參精生怕小黑被看輕，急著為她爭辨，“再厲害能有我姐姐厲害嗎？我姐姐可是石頭化的，這放在哪都是要成仙的。”

“吃了你剛好成仙。”老祝頭沒好氣道。

老祝頭變出一套黑灰色粗布長衣，又弄了一雙鞋，關門出去讓小黑換上。

小黑換好衣服，等了好半天，老祝頭端了個碗送進來。他說這是煮熟的稻米，人填肚子用的，要小黑吃。小黑往嘴里灌了一口，味道沒嘗出來，舌頭倒是立刻腫起一個大包。

“妖精，敢給我姐姐下毒。”參精喊罷從頭發里跳出來，徑直刺向老祝頭的眼睛。

老祝頭反手一握，把參精捏得死死的。

參精忙向祝梣求救：“姐姐，救我……”

老祝頭無奈把參精松開，“好友，這是剛煮出來的粥，燙得很，你不能這么喝。你得先用嘴吹涼了。你等著，我給你倒杯涼水。”

于是小黑嘴里含著涼水，看老祝頭演示該怎么喝粥。參精覺得有意思，變成了小孩模樣也跟著吃了一碗。外頭天已大亮，小黑卻犯起了困，她直接往地上一躺，打了個哈欠睡著了。

醒來時，老祝頭坐在門口，彎著腰，拿根木棍在地上比劃。見小黑醒了，老祝頭走進來，指著里間一個鋪著稻草被褥的地方，笑著說睡在床上更舒服。

“我姐姐是要做仙的，想睡哪里就睡哪里，你一個老樹精懂什么”

“你閉嘴吧。”小黑忍不住扶額。

老祝頭搓搓手，“好友，我有個主意。我就假裝是你祖父，你是我孫女，是外頭來探親的。這基麓村里人不多，但是嘴雜，最愛問。我給自己姓了祝，你就也得姓祝。你看看，叫個什么名字好？”

“就叫祝小黑？”

“不行不行。”老祝頭搖頭，“我的孫女必得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我想了一個，寫在門口，你來看看。”

小黑走到門外，借著月色看清地上的字——祝梣。

“行，那就這個吧。”

參精聽了也非要一個名字，一定要小黑取。小黑哪懂這些，看著地上的字，撓撓頭，“那你就叫山今。”

“我有名字了，我叫山今！”參精從小黑頭上蹦下來，一支發簪滿地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