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江還從未見唐風如此頂撞自己,沖唐風吼道:“你不要以為今天救了老子一命,就可以改變我的決心!你如果想回去,就自己下去!”
韓江吼完,便覺大腦一陣缺氧,險些栽倒,再看唐風,毫不示弱,對韓江反駁道:“不!我沒說我要下去,我們需要一個過夜的營地。你不是說你登過5000米以上的雪山嗎?你登山時,難道是一步登頂,沒有建營地?”
唐風的話提醒了韓江,他才覺得自己確實太心急了,這次,他們的任務雖然不是攀登五六千米以上的大雪山,但他們這次的任務絲毫不遜于攀登大雪山,僅是眼前這座幾公里長的冰川,就夠他們受的了。看來是該建個營地了。可是這越來越陡峭的冰川上,哪有可以建營地的地方?韓江稍稍平和下來,反問唐風:“那你說這兒,哪有可以建營地的地方?”
唐風回頭看看走過的冰川,指著下面靠巖石處的地方說道:“下面的冰原地勢比較平緩,可以尋一處背風的地方建營地。”
韓江一看唐風指的地方,點點頭,說道:“你選的地方是不錯,但我不會去那兒建營地的,到那兒建營意味著咱們剛才這兩個多小時算是白干了,明天又要重新開始。這還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如果讓我們的對手搶了先,那咱們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白費了。”
“可那兒已經是離我們現在最近的一個適合建營的地方了!你還能找出哪個地方?”唐風大聲質問韓江。
韓江朝四周看看,附近確實沒有更好的地方了,但他還是固執地沖唐風吼道:“我的決心不變,愿意跟我上的繼續前進,不愿意上的可以回去!”
韓江的吼聲,在空寂的山谷間,在荒涼的冰原上,持久回響著。唐風無言以對,他不知道還有什么語言可以說服韓江這頭倔驢改變主意,也許,是一場地震吧!唐風想著,突然覺著腳下的大地開始顫抖起來。這是怎么回事?唐風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難道……難道真的是一場地震!
徐仁宇和馬卡羅夫也怔在原地,不知所措,還是韓江最先反應了過來:“把不需要的裝備都扔了,快往那邊的巖石底下撤!雪崩!這是雪崩!”
唐風終于醒悟過來,原來這不是地震,而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崩……
9
成噸的雪塊、冰塊,從2號冰川盡頭的山脊上傾瀉而下,排山倒海,震耳欲聾。那是吞吐萬物的氣勢,任何阻擋在它面前的東西,都會被它裹挾而下,更何況是四個血肉之軀。萬幸的是,四人所在的位置離冰川旁的山巖較近,韓江見勢不好,拉著唐風一頭撲進身旁不遠處的一處巖石下,頭頂的巖石抵擋了傾瀉而下的巨大雪塊,但仍有許多零星的雪塊沖進了巖石下不大的那點空間。唐風只覺著頭暈目眩,渾身冰涼,耳膜就快要被震耳欲聾的聲響撞破了,慢慢地,慢慢地,他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唐風重新蘇醒時,他的耳畔一片死寂,沒有震耳欲聾的雪崩,也沒有其他人的聲音,一切仿佛都已靜止。這是另一個世界?唐風抬起頭,使勁晃了晃腦袋,終于又呼吸到了清新的空氣,可他剛要爬起來,忽然覺著整個下半身竟動彈不得。難道是被雪壓住了?唐風回頭望去,壓在他身上的竟是韓江,而壓在韓江身上的,卻是厚厚的白雪!
唐風輕聲呼喚韓江,沒有回答,只好吃力地一點一點先將自己的身體挪出來,再替韓江除去身上的積雪。唐風再次大聲呼喚,韓江還是沒有回答。唐風緊張得不知所措,眼圈竟有些濕潤了,就在他快要哭出聲來時,韓江的身體突然輕輕晃動了一下,唐風忙抬起韓江的頭,輕聲喚道:“你還活著啊,剛才可把我嚇死了!”
韓江還沒睜眼,干笑了兩聲,戲謔道:“哼!我命大得很吶,首長看過我的面相,說我能活一百二十歲,哈哈!”突然,韓江又想起了什么,睜開眼問唐風,“唐風,看看你的包,玉插屏還好嗎?”
唐風打開包檢查一番,玉插屏依然靜靜地躺在紫檀盒子里,韓江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他拍拍身上的雪,站了起來,安慰唐風道:“沒多大的事,剛才就是小小的休克了一下!”
“聽你這口氣,你還準備大大的休克一把!”唐風說著,忽然想起了馬卡羅夫和徐仁宇,“老馬和徐博士呢?他們不會被雪埋了吧!”
韓江聞聽,心中也是一陣緊張,他和唐風開始向下尋找。原本他們一路上來的行進路線,此時已經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完全改變了模樣。兩人向下走了五分鐘,邊走邊呼喚老馬和徐仁宇的名字,但是回答他們的只是呼嘯的風聲。狂風夾雜著雪花打在唐風的臉上,唐風感到自己的臉就要被風撕裂了,他再一次絕望地呼喚,巨大的回音久久回蕩在這從沒有被人類征服過的冰原上。忽然,在一座由雪崩墜落的“小雪山”下,傳來了馬卡羅夫和徐仁宇的聲音……
四人大難不死,重新相聚,馬卡羅夫感慨道:“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啊!我被雪沖下去時,以為這次我這把老骨頭就要扔在這里了,沒想到那座‘小雪山’抵擋了后面的雪,救了我一命!”
馬卡羅夫和徐仁宇正在慶幸之時,唐風突然驚道:“不好!咱們的裝備有好多不見了!”
剛才雪崩時,大家只顧逃命,哪還顧得上那些沉重的裝備?許多裝備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包括大家僅有的一個帳篷。帳篷丟失,意味著今晚過夜成了大問題,還有其他許多重要的裝備,這一切都預示著此次行動,幾乎就要夭折。
韓江心里此刻比誰都著急,但是他不能顯露出來,他強打精神,安慰眾人:“裝備丟了沒關系,只要人和玉插屏在就行!”
“可我們今晚怎么辦?還有我們的行動怎么辦?”唐風說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擔心。
10
韓江看看唐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將能收集到的所有裝備清點了一下,然后才對大家說道:“有一點,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們,怕你們知道后有精神負擔。你們知道行動在什么情況下,可以中止嗎?”
“什么情況下?”唐風不解地看著韓江。
“只要還剩一個人,我們就不能停!更何況,我們現在四個人都完好無損,所以我們的行動不能停!”韓江斬釘截鐵地說,但隨即韓江又補充道,“當然,我對老馬沒有那么高的要求。另外,在一些特殊情況下,比如有傷員需要及時搶救等情況,我們可以暫停行動。而現在這些情況都沒出現,所以我不會因為丟失了一些裝備,就結束這次行動!”
“韓!我希望你也能把我當作你們中的一員,我們已經一起走了這么遠,我已經把自己當作你們中的一員了!”馬卡羅夫對韓江說道。
韓江看看馬卡羅夫誠懇的眼神,說道:“好!既然如此,我們就沒有必要再討論是否中止行動的問題。下面我們要看看,今晚咱們在哪兒過夜。”
韓江仰頭朝上方的冰川望去,此刻,他忽然覺著那冰川的盡頭,竟是如此遙不可及!也許……也許是自己太累了,真該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久久地盯著冰川的盡頭,當他的視線緩緩落下來時,他突然睜大了眼睛。他看見在冰川旁的山崖上,露出了一大塊背風向陽的平地。剛才為什么沒發現?也許,也許就是因為那場大雪崩,帶走了原來覆蓋在山崖上的積雪,這才讓山崖顯露了出來。看到這,韓江指著山崖上的那塊平地對大家說道:“那里背風向陽,正好可以作為營地,如果上面再有雪崩,營地上方的巖石也可阻擋,足以躲過雪崩!”
“什么?你讓我們今晚住到山崖上!”唐風和徐仁宇皆驚詫不已。
“是的,現在別無他處,只能如此!”韓江似乎又恢復了原來的自信。
“可我們的帳篷丟了?”唐風問。
“睡袋不是還在嗎?”韓江反問道。
唐風更暈了,但他已經無話可說,他更加確信,眼前這個人是個瘋子!大家誰也不再言語,帶上剩余的裝備,跟著韓江來到了那處山崖上。
等他們趕到山崖上時,天已經黑了,這里果如韓江所說,背風向陽,但這遠不能滿足營地的需要!汽油爐也丟了,大家只好啃些干糧。韓江檢查了裝備,他每發現一件幸存的裝備,便夸張地在其他幾人面前擺弄一下,似乎在借此提升大家的士氣,但唐風只覺著韓江這個舉動有些滑稽,甚至是幼稚!韓江整理好幸存的所有裝備,對大家說道:“地圖,睡袋,吃的,還有指北針,這些都在。還有最重要的,這個也在!”
大家順韓江的手看去,原來韓江指的是——槍!收拾完裝備,韓江戲謔道:“這就是我們的前進基地。大家早點休息,把精神養足,明天我們就要進入那個神秘的C區了!”
“前進基地?”馬卡羅夫聽到韓江口中說出這個詞時,心里一顫,口中竟用俄語喃喃自語地說出了這個詞。
唐風和韓江都吃驚地看著馬卡羅夫,不知道馬卡羅夫嘴里說的是什么,徐仁宇雖然聽得懂俄語,但也沒聽清馬卡羅夫剛才嘴里說的話。三人問馬卡羅夫怎么了,馬卡羅夫搪塞道:“沒什么,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大家不再追問,為了明天的行動,四人早早地鉆進了睡袋,只是每個人心里都清楚,這很可能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11
夜間,山上的氣溫急劇下降到-30℃,對于躺在睡袋中的四人來說,這是難熬的一夜,誰也沒有睡著,但誰也沒有說話。
躺在睡袋中的馬卡羅夫,被劇烈的高山反應和-30℃的低溫困擾著,頭疼欲裂,無法入睡。這時,唐風開口對馬卡羅夫言道:“既然大家都睡不著,老馬,你不如再跟我們說說你的那些往事吧!比如,你加入克格勃之后呢?”
唐風的話,讓馬卡羅夫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他的眼前,又浮現出謝列平那張不茍言笑的面孔。
……
自從有了和謝列平在克里姆林宮的那次長談,馬卡羅夫的人生徹底改變了,當他一周后帶著自己寫好的“黑城”行動報告,再次去見謝列平時,他已經做出了自己的最后選擇——加入克格勃!
接下來,便是克格勃初級學校四個月的封閉學習。學習結束后,馬卡羅夫又被送到克格勃設在喀山郊外的維爾霍夫諾耶學校,開始了艱苦的體能訓練。在這里,他首先要學會攀巖,翻越障礙物,穿過沼澤、森林,游過湍急的大河等挑戰人體極限的運動;然后是學習使用各種槍械、武器,自制炸彈,爆破橋梁、鐵路等各種目標;最后還要進行諸如竊聽、發報、投毒、照相、開保險柜等特工專業技術的訓練。為期一年的學習、訓練很快結束,馬卡羅夫最終以優異的成績完成了學業。
有了謝列平這個大人物的親自關照,再加上馬卡羅夫在克格勃學校成績優異,馬卡羅夫的人生一路亮起了綠燈,克格勃上上下下都將他視為謝列平的得意門生。完成學業的馬卡羅夫,被謝列平直接派到了列寧格勒(彼得堡)的反間諜部門工作,領少尉軍銜。這個工作待遇高,穩定,還沒多大風險,又在列寧格勒這樣的大城市,是許多克格勃特工夢寐以求的職位。馬卡羅夫有謝列平這樣的恩師,再加上自己工作勤奮,半年后,他的軍銜就直接升到了上尉。
不久,一位美麗的女大學生,走進了馬卡羅夫的生活,這位女大學生就是馬卡羅夫日后的妻子,維克多的母親。那段日子,馬卡羅夫自己都不敢相信,幸福來得竟是如此突然,讓他這個愣小子一時受寵若驚。一年前,他還只是一個在西伯利亞寒風中服役的小準尉,嚴格地說,這個軍銜連最低級的軍官都算不上。
然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馬卡羅夫忽然想起了在科考隊里,他的那位中國朋友對他說過的那句中國俗語——禍福難料。不知梁現在怎么樣了?“黑城”行動失敗后,沒兩年,中蘇關系便急速破裂,以至后來發展到軍事對抗。開始時,馬卡羅夫還收到過梁的一封信,信中,梁訴說了心中的苦悶,馬卡羅夫還曾回信安慰過他,但后來便再無梁的音訊。
一晃幾年過去了,馬卡羅夫上尉已經變成了馬卡羅夫少校,因為忙于工作,他和妻子一直沒要孩子,但是他感覺生活依然充實而幸福,那可怕的噩夢已經遠去,黑城、科考隊,還有他的朋友梁,也已與他的生活漸行漸遠……
可是,幸福的日子卻總不會長久,幾年間,國際國內的局勢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國際上,中蘇關系破裂;國內,赫魯曉夫被趕下了臺。本來,在把赫魯曉夫趕下臺的事件中,他的恩師謝列平是起了大作用的,許多人都認為,赫魯曉夫下臺后,論年齡、論資歷、論能力,謝列平都是黨內最有希望登上最高權力巔峰的人,但是,事實卻令馬卡羅夫失望了。黨內以蘇斯洛夫為首的實權派們,不愿意再看到一個像斯大林、赫魯曉夫那樣強勢的領導人,于是,他們推舉了能力平平的“好好先生”勃列日涅夫,由此開始了長達十八年的“勃列日涅夫時代”。而曾經被譽為“鐵腕人物舒里克”的謝列平,則在殘酷的政治斗爭中,第一次嘗到了失敗的苦果,此時他已經不再是克格勃的主席。馬卡羅夫隱約感到了危機的來臨。
幾年后,謝列平被趕出了政治局,完全失去了權力,馬卡羅夫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也要到頭了。果然,謝列平一倒,那些昔日本就看馬卡羅夫不順眼的同事,紛紛往上面告他的黑狀,想把他趕走。馬卡羅夫不去理睬這些人,可他的工作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干擾,原本早該晉升的中校軍銜也泡了湯。
那些以往的朋友和同事,都離自己而去,不關心政治的馬卡羅夫,不明白為什么生活會變成這樣?他忽然覺得這世上除了妻子,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他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這一切,可是他卻不知如何去努力。他想到了謝列平,想去莫斯科找謝列平談談,可是他知道,那一切都不會逃過克格勃的監視,只會給自己和謝列平都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在惶惶不安中,馬卡羅夫彷徨無措,直到莫斯科的一紙調令,再次把他帶進了盧比揚卡廣場11號。
睡袋中的馬卡羅夫回憶到這里時,慢慢地合上了雙眼,馬卡羅夫竟然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進入了夢鄉。他,也許真的是太累了。
唐風、韓江和徐仁宇在帳篷中被凍得瑟瑟發抖,他們不忍打擾馬卡羅夫,三人誰也沒說話,就這樣,一直靜靜地期待著黎明早日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