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振川很快就被通知去陳希平辦公室開會,想起兩個小時前見他急匆匆出門的樣子,便知道出了大事。
“散會之前,所有電話不接,所有人不見!”陳希平吩咐工作人員,“出去,關上門!”然后正襟危坐,盯著二人。
阮成文和張振川被盯得心里發麻。
“知道為什么讓你們來嗎?”陳希平沉聲問道,張振川早就按賴不住問:“是不是與您上午匆忙出去有關?”
陳希平道:“你猜對了?!?
阮成文沒吱聲,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黨政工作總隊的劉隊長告訴我一件事,此事不僅關系到研究室今后的發展,也關系到整個第六戰區的安危。”陳希平此言一出,二人面面相覷。
陳希平的眼神依然如刀鋒般犀利,他抽了抽鼻子,接著說:“最近重慶方面傳來消息,聲稱有個代號叫‘沉睡者’的共黨特工秘密潛伏在第六戰區,這個人的存在,直接危及到了第六戰區的安危,也就是說,咱們的隊伍不純潔了,所以二位肩上又多了一份重任,除了繼續開展之前的工作,還要盡快把這個‘沉睡者’找出來。”
“沉睡者?”阮成文眉頭緊鎖,“男的還是女的?”
“不確定,也許是男人,也許是女人……”陳希平道,張振川笑了起來:“這個人也許睡得太久,睡過頭了?!?
“直覺告訴我,這個沉睡者也許快要醒了?!比畛晌捻樦耐嫘φf道,陳希平打斷了他倆的話:“二位,現在可不是說笑的時候啊,上面催得緊,咱們任務重,這個共黨高級特工身份特殊、神秘,可能已經潛伏了多年,也許是幾十年,也許是十幾年,總之你們要調查每一個懷疑對象,記住,我說的是每個人?!?
“也包括我們自己?”張振川不失時機地接下了這句話,沒想到陳希平從抽屜里丟出一疊材料,二人打開一看,居然是他們倆,頓時就傻了眼。
陳希平冷冷一笑,說:“別擔心,你們倆的材料我已經親自審核過,沒什么問題,要不然這個重要任務就不會交給你們倆了?!?
“主任英明啊?!睆堈翊ㄐξ姆畛械?,“我跟成文兄跟隨主任您鞍前馬后這么多年,如果我倆也有問題,那估計整個黨國都不純潔了。成文兄,你說是嗎?”
“是、是!”阮成文端詳著自己的資料,好像在思索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沒想。
陳希平瞪著眼睛說:“你們也別怪我,為了黨國的純潔,這只是例行程序式的審查,當然了,你們也可以審查我?!?
張振川和阮成文聽了這個貌似笑話的話,果然也笑了起來。陳希平審視二人的眼神也帶著笑意,可這雙眼睛背后,卻藏著誰也猜不透的心思。
阮成文回到辦公室時,電話正急促的響著,拿起聽筒:“我是阮成文。”
“不好了阮副主任,121不見了。”電話那頭是課長的聲音,阮成文驚問道:“不見了,怎么回事?好,你等著,我馬上過來?!?
阮成文趕到醫院,病床上空空如也,何正東已不知去向,簡單問了問情況,隨即若有所思地說:“你先回吧,我知道那小子去了什么地方?!?
何正東果然是回了家,他離家很長一段時間了,剛剛病好復原,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就溜了出去,這不回去吃了頓好的,還沒來得及抹嘴,阮成文就親自登門拜訪來了。
何壽亭不認識阮成文,所以不讓他帶走何正東,可是阮成文一眼就認出了何壽亭,所以直截了當地說:“我這次來是帶何正東回去的,希望您高抬貴手,不要讓我難做?!?
“爹,這是阮副主任,也是我的上級,我這次回來主要就是想看看您,現在也該回去了?!焙握龞|好像全然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大大咧咧地說,何壽亭這才放行,還沖阮成文作揖道:“麻煩您了?!?
阮成文在回去的路上質問何正東:“知道自己這是什么行為?”
“我知道,不假外出,可是我這不是病了嗎?又不是在訓練班?!焙握龞|強詞奪理,阮成文罵道:“目無紀律,成何體統。你當研究室是什么地方?你現在是一名情報人員,你的所作所為,沒經過上級批準和允許就是泄密行為,泄密行為的罪有多嚴重,恐怕你還不清楚吧。看來你把我說的話沒當回事,既然敢做就不怕擔當,回去后再跟你算賬。”
何正東明白自己又要受到懲罰了,可他沒料到這次的盲目行為會帶來如此嚴重的后果。
回到鳳凰山,阮成文先是當著所有學員來了一堂批判課,何正東在醫院與家人來往之事遂成為破壞秘密的典型教材。
第二天,阮成文下達了一道上級的命令:“奉層峰指示,121號學生‘雷汞’在受訓期間,破壞紀律泄露秘密……著即綁赴刑場,執行槍決,以儆效尤,此令!”
何正東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幾乎暈厥,其他學員也都瞪大眼睛,但他們知道阮成文不是在開玩笑,紛紛心中膽顫。
事后,何正東越想越覺得自己罪不至死,所以想見阮成文,可阮成文根本不見他。他心想自己這次是真的完蛋了,甚至想跟家里人告別都沒有機會,忍不住滾落兩行熱淚。
這是何正東在這個個世界上的最后一夜,坐在黑暗中,想起很久前自己挖的坑,沒想到這么快就真的派上了用處。他后悔自己太任性,為何就沒忍住從醫院偷偷溜回了家?
天亮后,有人看見121被一輛汽車帶走,車上有兩名荷槍實彈的士兵。學員們都知道121被帶出去秘密槍決了,所以一時間更加人人自危。
每個人在極度不安中熬過了漫長的一天,翌日一早開班的時候,他們還是將121的位置空缺了出來。
阮成文臉色冷峻的出現在大家面前,看見那個空缺的位置,頓時就明白了大家的意思,但他仍然沒有表情,聲色俱厲地說:“121因為破壞紀律泄露秘密,不遵守研究室的規定而受到了應有的處罰,他就是你們的前車之鑒,對他的懲罰也是為了以儆效尤,希望各位好自為之,不要再做出此等違紀之事?!?
“雖然各位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但我相信在這段日子里,各位形同戰友,相處得非常融洽,不過你們要知道一點,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一點,你們付出的感情越多,對你們將來的行動就越不利,一旦某個人出現問題,勢必將影響整個團隊的存在,所以我再次奉勸各位,在這里,你們是相對獨立的個人,感情只會讓你更快接近死亡?!?
阮成文這番話明顯是針對大家為121留出空位而言的,所以他們很快就補上了缺口。
“現在我宣布一件事,昨天已經對“雷汞”執行槍決,代號121從此以后已經從研究室消失。”阮成文審視著面前每張年齡各異的臉,頓了許久才又接著說,“我們的隊伍少了個人,所以就要補充一個進來,下面我為大家介紹一位新同仁,他的代號是010?!?
聽到這里,也許每個人都在猜測這位新人是誰,可他們看到了什么?一雙雙眼里都充滿了驚訝、疑惑,甚至恐懼。沒錯,阮成文嘴里的新人便是何正東,何正東沒有任何改變,只是身上的布罩代號變成了010。
阮成文拍了拍手,把大伙兒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這邊,再次大聲說道:“從今天起,121已經死了,讓我們掌聲迎接新的010?!?
何正東面無表情地站進了隊伍,但不是他原來的位置,而是最右邊。
“我希望你們從此次事件中吸取教訓,不要把訓練僅僅當成是訓練,這是真正的戰場,你們現在的努力是為你們將來能否活下來爭取更大的可能?!比畛晌穆暻椴⒚敖酉聛?,讓我們忘記121,投入到新的訓練中去吧。”
何正東在阮成文的講話聲中,思維飄回到了刑場。他被人從車上推下來,面對天際跪下,清晨的天空有一絲白光,他知道那是晨曦,證明新的一天就要開始了。
這次是真的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他在心中微微嘆息,他不相信奇跡會再次降臨到自己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僥幸,只能證明他運氣好,現在好運用光了,沒有誰能救得了他。
阮成文走到他面前,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轉身去望著天邊,問:“很舍不得吧?”
晨曦在何正東眼中越來越亮,一縷朝霞從地平線噴射而出,映紅了他的臉。
“后悔嗎?”阮成文又問,“晚了吧,早告訴過你,這世上很多事不是你能掌控的,如果換做是我,自己挖好了坑,是等著別人埋葬你呢還是自己埋葬自己,心里應該早就有數了吧?”
何正東仍然沒有說話,阮成文嘆息道:“我會給何老爺帶話,就說你被派去很遠的地方執行任務,讓他不要記掛。當然了,我的這個謊言可能掩蓋不了多久,如果你爹長命百歲,有生之年,他還能再次看到自己的兒子嗎?”
這句話觸到了何正東內心最柔軟的部分,當然也是他最痛的位置,可他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眼淚,淚水在心底放縱奔流,鼻腔里涌起一股股苦澀的味道。
阮成文背著手往前走了幾步,望了一眼下面的溝壑,像是自言自語道:“這下面,不知埋葬了多少尸骨,為什么要做這傷天害理,折盡陽壽的事啊。”再次回頭的時候,大聲喊道,“時辰已到,行刑。010,你可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沒有聽我的話?!?
何正東明白自己的雙腳馬上就要邁進鬼門關,終于開口了:“阮副隊長,幫我給我爹帶句話?!?
“怎么著,終于想說話了?想說什么,說吧?!?
何正東咽了口唾沫,嘴唇動了動,想說什么,最后卻又什么都沒說。
阮成文不解地問:“怎么,又沒話想說了?”
何正東面色蒼白,閉上了眼睛。
“好,那就行刑吧,準備,預備……”阮成文一聲令下,一聲槍響,何正東感覺全身的肌肉瞬間萎縮,悶聲栽倒,這一刻,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停止了流動,變得冰冷、麻木!
“臭小子,起來!”
迷迷糊糊的何正東以為自己死了,卻突然被人提了起來,當他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時,瞳孔瞬間放大了數倍……
何正東從回憶中回到現實,想起阮成文兩次放過自己,不知道自己對此人是該恨還是該感激,不過他清楚不是每次都能這么幸運。他告訴自己,是該警覺的時候了。
何正東再次從鬼門關走了一趟回來,心情自然有些壓抑。
“010,吃了嗎?”015,就是此次訓練班上唯一的女性,她好像不經意間走過來問。
何正東瞟了她一眼,沒搭理。
015干脆在他身邊坐下,撇了撇嘴,突然又說:“大家都在議論,說閻王爺跟你是親戚,不收你。”
何正東心里一樂,嘴上卻說:“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不,不是?!彼φf,“其實我是想說,大家都是朋友……”
“別,少跟我套近乎,主任說了,在這里,只有代號,沒有朋友!”何正東滿臉不屑,015卻伸出手說:“那好,010,我是015,咱們做個朋友吧?!?
何正東微微一愣,正想說什么,見課長往這邊過來,于是說:“不想被懲罰,就離我遠點?!?
015起身,拍了拍手說:“日子還長著呢,好自為之?!?
何正東扭頭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眼中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一切按部就班的進行,眼看就要到結業的時候,阮成文給大家布置了一次結業考試。
“假設日軍在進襲遠安、南漳之后,將進叩重慶門戶,奪據恩施,為了解國民黨軍隊在鄂西的軍政動態,由華中派遣軍聯絡部鄂西支部派出大批間諜、漢奸在恩施地區活動。”阮成文喃喃地說,“現在我命令,你們每個人都假設是日軍派到鄂西搜集情報活動的特務,我會給你們每人發一個日軍華中派遣軍聯絡部鄂西支部印制的特務證,你們務必秘密隨身收藏;每3天憑證領取生活費一次,限期打入各機關潛伏活動,并逐日派人聯絡。我要你們在這次行動中活下來,這也將成為你們的畢業成績。當然了,如果你們誰在此過程中被捕,可別指望我來救人?!?
阮成文最后這句話明顯是玩笑,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測試。
何正東失去了很久的自由,這次終于回到城里,本來很想回家去看看,但想起之前所犯的錯誤,于是收斂了心思。他早就想好了,自己是恩施本地人,可能會有很多人認識他,所以他決定選擇離城區較遠的紅廟地區潛伏。
紅廟離恩施城區也不算太遠,只能說是稍微偏僻了一些。
何正東穿著一身普通老百姓的衣服,衣服上還打著補丁,加上一頂破草帽,乍眼看去,還真無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白天的紅廟街上也很熱鬧,因為是進出恩施的門戶,南來北往的客商都要從此經過,可是一到晚上,街上就冷清了許多。
何正東最迫切需要解決的是住宿問題,但他明白不能住旅店,因為經常會有警察不定時查房,一旦被發現很可能被捕,那他的潛伏計劃也將會宣告破產。
今晚的天氣不錯,不熱也不冷,偶爾還有涼風拂過。
何正東盡量往人多的地方湊,在一個拐角處看到個正在收攤的老人,于是故意過去搭訕,老人卻根本不搭理他,徑直挑著擔子急匆匆地走了。
“難道我長得像壞人?”何正東自言自語道,其實他不太了解當下人們的內心,誰愿意在大晚上跟一個陌生人搭訕,因為誰也不知道跟自己搭訕的人是什么身份。
何正東突然眼前一亮,想起附近有個防空洞,于是往前摸去,可剛走不遠,前方出現兩個穿軍裝的警察,嚇得他慌忙往黑暗中躲去。
防空洞里居然還有亮光,這令何正東始料不及,他沒想到還有跟自己一樣無家可歸的人,走近才看清,原來都是叫花子。
何正東站在洞口,已經能聞到洞里散發出的惡臭味,頓時進退兩難,可就算不進去,也沒有比這里更好的地方去了。他在洞口徘徊了許久,最后還是決定今晚就在此借宿。
洞里的味道更重,熏得他根本無法呼吸,捂著鼻子慢慢擠到角落,然后蹲下身偷偷打量起周圍的人。
這一整天弄得何正東實在是太累了,精神高度緊張,好不容易找到這么個地方坐下來,很快就困得睜不開眼了,可就在他極度疲乏時,一個聲音從洞外傳來,他被驚得打了個寒戰,睜眼一看,只見倆警察正拿電筒往里面掃來掃去,其中一個罵罵咧咧地說:“他媽的,臭死了,快走吧?!?
何正東聽見腳步聲漸漸遠去,這才松了口氣,心想著今晚總算是安全了,于是決定好好睡一覺,但問題又來了,他突然發現自己藏在鞋底的特務證丟了,一下子慌了神,睡意全無,慌慌張張地跑出洞子,面對著茫茫夜色,卻不知所措。
特務證到底是什么時候丟的,丟在了什么地方,何正東完全沒有任何頭緒,也沒有任何記憶,但他非??隙ㄒ稽c,那就是證件肯定是丟在他走過的地方,所有他決定沿著來路找回去。
回去的路并不遙遠,也很順暢,之前遭遇的警察也沒再出現,但證件也沒找到。
何正東想著任務這么快就失敗,心里很難受,也很懊悔,責怪自己太不小心,可他又一想,雖然證件丟失,但只要沒被人撿到,或者就算有人撿到,只要他沒被抓到,那也應該不算任務失敗吧。想到這里,他又恢復了自信,決定暫且回防空洞。
“站住,再跑我就開槍了?!焙握龞|跑得氣喘噓噓,終于被逼進了死胡同,追趕他的人舉起了槍,慌亂之下,他伸手去摸腰間的槍,這才想起根本沒帶,可是槍突然響了,子彈打在他心臟上……
滿身汗水的何正東從噩夢中醒來,望著外面濃濃的夜色,心臟還在狂跳。
拂曉時分,清潔工突然發現一塊硬紙板,拾起一看,上面有“大日本”紅印的字樣,頓時大驚失色,見四下無人,慌不擇路地跑到鄰街,將證件交給了保隊附(即保長的助手,主管治安和兵役)。保隊附見了蓋有關防的“大日本華中派遣軍聯絡部特務證”,也是十分驚訝,以為在紅廟這個小地方出現了漢奸,非同小可,又立即把證件交給紅廟警局長宋柏民。
宋柏民拿著證件看了又看,又詳細詢問了清潔工當時發現證件的情況,隨即決定嚴密檢查旅棧,調查可疑住戶。
整個紅廟地區立即戒嚴起來,進出的路都給封了。
何正東也發現了這個情況,于是大白天又被迫躲回到了防空洞。
宋柏民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如果真在自己的轄區內找到日本特務,那上峰還不獎賞他?所以他在此事上竭盡全力,幾乎出動了全部警力,每個角落都不放過。
何正東見整個紅廟大街如臨大敵,才慶幸自己找了個藏身的好地方。可丟了特務證始終是他的心事和死穴,因為上面有他的照片。想來想去,突然冒出個好主意,丟棄了之前的身份,扮成個叫花子來到街上瞎逛。
何正東剛離開防空洞不久,昨晚巡邏的兩個警察就來了,這次他們進了洞里,然后讓所有叫花子都站起來。
“我問你們,這兩天都有可疑的人來過這里嗎?”一個警員威嚴地問,一個叫花子顫巍巍地反問道:“什么叫可疑的人?。俊?
“就是生人,以前沒來過這兒的?!?
“有、有……”
“對、對,就有一個!”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起來,警員呵斥道:“到底有還是沒有?”
“老總,是有一個,也不知是哪兒來的,這不你們進來之前剛走一會兒嗎?”
兩個警員一聽這話,立馬兩眼放光,再詳細問詢了一陣,然后趕緊回去跟宋柏民匯報,宋柏民興奮地說:“太好了,看來這個特務隱藏得夠深,你們倆可是立了大功,等找到特務,我給你們請功。”
宋柏民下達了秘密命令,讓所有警員留意叫花子。
何正東裝成叫花子在街上閑逛,兩只眼睛謹慎地搜尋著類似特務證的東西,可他沒想到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宋柏民聽手下警員一說,摸著腦袋說:“看來這就是我們要找的人,一個叫花子在街上閑逛,但又不伸手向人乞討,這不明擺著心里有鬼嗎?”一個主意浮上心頭,讓人繼續盯住目標,一直到夜色降臨。
夜幕降臨之時,何正東仍然沒有找到證件,但他哪肯死心,所以沒想回防空洞歇息。
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何正東被嚇得趕緊縮回到了黑暗中,馬蹄聲過后,他探出頭來一看,似乎發現了新大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有個好像證件的東西正在不遠處的空地上,他再仔細看了一會兒,才敢確定那真的就是自己丟失的特務證,心里一陣激動。
何正東沒有馬上去撿回證件,他是受過反偵察訓練的,在原地觀察等候了許久,確信安全后才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拿起證件一看,卻傻了眼,因為那只是個封皮,里面什么都沒有,也就是說,他發現的這個證件……他剛理清頭緒,突然感覺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抬頭一看,只見周圍全都是警察,一個個黑色的槍口全都對著他,驚得他倒吸了口涼氣。
說時遲那時快,何正東趁著自己還沒被抓住,突然把證件一把塞進嘴里準備嚼爛吞進肚里,可紙質太硬,他一下沒吞進去,被人從口里扣了出來。
何正東被哽得差點沒吐,眼淚水都差點流出來。
“怎么著,想毀滅證據?”宋柏民面對著這個叫花子,冷笑道,“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東西?”
何正東長出了一口氣,明白自己任務失敗了。
審訊室,何正東再次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可這次心態不一樣,因為他知道有人回來救他出去。
“說吧,叫什么,哪里人?”宋柏民親自審問,何正東悶聲不語,宋柏民敲了敲桌面,冷笑道:“問你話,沒聽見嗎?別以為不說話我就拿你沒法子,告訴你,在這兒不交代清楚,到了另外的地方可有你好受的?!?
何正東不明白他指的另外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可他相信阮成文一定會很快知道他被捕的消息,所以閉上了眼。
宋柏民被氣得破口大罵,可又拿他沒法子,加上又不敢怎么動他,想來想去,最后擔心壞了大事,所以決定向專門負責特務的機構匯報此事,于是電話就打到了阮成文那里。
阮成文跟宋柏民一起執行過任務,當他接到宋柏民的電話時絲毫沒感到意外,而是戲謔道:“宋局長,好久沒聽見你的聲音了,怎么會想起給我打個電話???”
宋柏民跟何正東對峙了一整夜,不僅毫無進展,而且把自己折騰得夠嗆,此時疲憊不堪地說:“成文兄,這次攤上大事兒了,看來還得麻煩您出山才搞的定。”
何正東一愣,忙問發生了何事,宋柏民如此這般一說,他立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但裝作很吃驚地說:“真的?那人現在怎么樣了?”
“還在大牢里,哎呀,你看是你過來一趟,還是我親自把人給您送過來?”宋柏民問,阮成文想了想說:“我看還是我過來一趟吧,你送來送去的,路上也不怎么安全。”
“好、好,我等您!”宋柏民掛上電話,心里還是忐忑,擔心人犯出問題,于是又親自去審訊室查看了一番。
何正東自從被抓以來,一直在考慮該如何向阮成文交代自己的失敗,換一種說法,是該找什么樣的托辭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可他找不到借口,失敗就是失敗,接下來該想想如何面對阮成文吧。他安慰自己,因為幾天來沒吃好,也沒休息好,加上今晚的審訊,所以臉色越發蒼白。
阮成文第一時間趕到了紅廟警察局,宋柏民一見到他,驚喜地說:“哎呀成文兄,不愧是干事兒的人,你這來得也太快了。”
“你這是在怪我來早了嗎?”阮成文開玩笑道,宋柏民笑著說:“哪里哪里,我這還以為阮副主任至少天亮后才會到呢。”
阮成文看了看何正東丟失的特務證,隨后問:“人呢?”
“在審訊室呢,我馬上帶您去看看。”
阮成文隔著玻璃看見了無精打采的何正東,回頭問宋柏民:“都問出什么了嗎?”
宋柏民搖頭道:“那小子嘴太嚴了?!?
“用刑了嗎?”
“沒有,哪敢用刑呀,萬一要有個三長兩短,線索一斷,那就麻煩了?!?
阮成文點了點頭,接著說:“日本特務可不是省油的燈,你以為不用刑他們會主動交代嗎?”
“是、是,我知道這個理兒,可雖然我不敢用刑,但阮副隊長來了就不一樣了,現在我把人交給你,你想怎么處置,想怎么用刑就隨便你了?!彼伟孛竦男乃既畛晌暮芮宄约菏帐安缓?,不就是想把這個攤子推到他身上嗎?不過他有自己的打算,決定利用這次機會再試試何正東,所以說:“既然如此,那接下來的事就聽我的,大刑伺候!”
宋柏民再次出現在何正東面前時,何正東還以為他已經接到消息是來放自己出去的,可怎么也沒料到接下來自己被用了大刑。
何正東在“壓杠子”、“老虎凳”等刑法面前發出了聲聲慘叫,幾乎暈厥過去。
“現在可以說了吧,叫什么,來自哪里,還有沒有同伙?”宋柏民看著奄奄一息的何正東問,痛得死去活來的何正東怒視著宋柏民,無力地說:“有種就殺了我。”
宋柏民看這特務如此嘴硬,還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過他不相信一個小特務就真不怕死。
阮成文親眼目睹了宋柏民對何正東的整個用刑過程,連他都感到顫抖,可沒料到何正東居然挺住了,內心里對這小子又有了更高一層的看法。
“阮副主任,您也看到了,這個特務是寧死也不松口,大刑也用了,毫無用處?!彼伟孛窕倚膯蕷?,阮成文沉默了一會兒說:“看來這個特務身上隱藏著更大的秘密,咱們雖然一時半會兒拿他沒辦法,但總會想到法子讓他開口?!?
宋柏民嘆息道:“我已經是黔驢技窮,您是做特務工作的,我看人還是您親自帶回去審問吧?!?
阮成文笑道:“宋局長能抓到這個特務,功不可沒啊,我該怎么謝你。”
“沒什么,分內之事嘛,那這個特務您就帶回去,權當送給您的一份大禮。”宋柏民笑著說,阮成文于是說:“那我就卻之不恭了,這樣吧,還得麻煩你幫忙把人送過去?!?
“沒問題。”
“路上小心?!?
“放心吧,百分之百安全送到?!?
阮成文先行離開后,宋柏民就親自把人送了過去。
何正東對這兒的環境非常熟悉,知道自己回到了研究室,可為什么阮成文還不來見他?因為受過大刑,所以很快就沉沉地睡了過去,也不知什么時候被一個聲音叫醒,睜開眼,只見阮成文坐在面前,陰陽怪氣地說:“睡得還挺香啊?!?
何正東用力坐起來,帶著歉意說:“對不起,任務失敗了!”
“我知道,要不然你現在也不會在這兒?!比畛晌恼f,“你剛剛受了大刑,還好吧?”
“能挺得住?!?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他們你的真實身份,或者把我搬出來,這樣不就可以少受皮肉之苦了嗎?”阮成文故意問,何正東喃喃地說:“我丟了證件,已經不可原諒,但只要我不松口,他們就拿我沒辦法,要是再把您給搬出來,那我不是更加失敗嗎?”
阮成文贊同道:“你很堅強,沒有屈服在大刑之下,所以雖然你任務失敗,但這次我不怪你?!?
何正東聽了這話,立即來了精神,驚喜地問:“那我可以順利結業了?”
“不過在結業之前,還要執行一項任務。”阮成文說,何正東毫不猶豫地說:“請指示,保證完成任務!”
“任務很簡單,趕緊回家去看看你爹,休息兩天,然后回來向我報到?!?
何正東突然回家,何壽亭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當然也是非常高興,問長問短,想知道他在研究室到底干什么。
何正東記著阮成文的叮囑,輕描淡寫地說:“都是日常性的工作,就是幫忙處理一些文件?!?
何壽亭突然在他頸部發現了傷痕,驚問道:“你這是怎么了,誰打你了?”
“沒、沒什么,自己撓的。”何正東平靜地掩飾著內心的慌亂,何壽亭卻不依不饒地說:“不行,你不給我說清楚,我就去找你上級?!?
“哎,可別。爹,我不都說了沒事嗎?”何正東安慰道,“爹,我這次回來看看您,跟您說說話,很快又要走。”
何壽亭不解地問:“怎么這么急?”
“忙唄,研究室太忙了,好多事,上級就是看我工作認真,這才給我準假回來看看您?!焙握龞|正說著,管家過來說:“少爺您可算回來了,老爺是一天到晚念叨你,每天都巴望著你回來。少爺,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何正東笑著說:“還要走呢,回來看看就走?!?
“還要走?怎么又要走呢?”管家問,何正東說:“忙著呢,不過可能過一段時間又會回來?!?
何壽亭嘆息道:“孩子大了,我說什么都沒用了。”
“爹,這段時間還是沒人來找過我嗎?”何正東又問起這事,但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他在家就呆了一天就回去跟阮成文報到去了,阮成文沒想到他會提前回來,從辦公桌后站起來,驚訝地看著他問:“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不是給你兩天假期嗎?”
“休息夠了就回來了。”何正東說,“反正呆家里也沒什么事,我爹也讓我盡快回來跟您報到。”
阮成文疑惑地問:“你爹現在總算是同意了?”
“我爹這個人就這樣,想當年我堅持要去武漢求學,一開始我爹也不答應,但是后來拗不過我,不也還是應下了嗎?”何正東說完這話,接著要阮成文給他安排工作。
阮成文其實早就想好讓他做什么,但還是問:“你想讓我給你安排什么工作?”
“我可說不好,聽您的安排。”
“那好,早就跟你們說過,你們以前是干什么的,結業后還是干什么去,那你告訴我,來這里之前是干什么的?”阮成文問,何正東想了想說:“剛從武漢回來,學校也停辦了,所以就什么都沒做。”
“如此說來,你現在的身份僅僅就是何家少爺?”阮成文問,何正東垂下眼皮,他的表情告訴阮成文他不知該怎么接受那個稱謂。
阮成文見他半天不吱聲,于是笑了笑說:“站著干什么,坐吧?!?
何正東感覺自己越來越捉摸不透眼前這個人了,一會兒親切過人,一會兒又冷漠無比。
阮成文接著說:“你們何家在恩施大名在外,所謂樹大招風,如果讓你回去以何家少爺的身份執行任務,恐怕不怎么方便,所以我想好了,從今天起,你就留下來做我的副手吧?!?
何正東聞言當即愣住,阮成文問:“怎么著,不愿意?難道做我的副手委屈你了?”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沒想到您會讓我做您的副手。”何正東驚喜不已,阮成文接著說:“但是你要有心理準備,做我的副手可沒你想得那么簡單?!?
“是,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栽培,保證完成任務?!焙握龞|信心十足地說。
兩天過后,所有學員都通過了結業考試,阮成文去跟陳希平匯報工作,陳希平高興地說:“恭喜你,又培養了一批精英,已經都分散下去了吧?!?
“是,基本上都已經分散下去了。”阮成文說,陳希平不解地問:“為什么是基本上?難道還有人沒分散下去?你不是說全都順利結業了嗎?”
阮成文笑了笑,說:“我這不正要跟您匯報嗎?”他頓了頓,“有個代號010的人,我留了下來,做我的副手?!?
“010?010不就是當初違反紀律,差點被你給槍斃的那個嗎?”陳希平更加詫異,阮成文說:“是啊,010自從經過上次那件事之后,可能是接受了教訓,在以后的時間里可是再沒惹事了?!?
“這樣說來,你現在對010很滿意了?要不然也不會獨留下他做副手。”陳希平緩緩說道,“既然是你的決定,我相信你,既然沒什么問題,好好培養吧。”
阮成文信誓旦旦地說:“主任,您放心,留下010是我經過深思熟慮的,而且也暗地里考察了無數次,最后才做出這個決定,研究室需要像他這種人,您等著瞧吧,010一定會為研究室立下汗馬功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