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春天

小西溝，這個只有幾十戶人家的村莊，承載著多少知青一生難以忘卻的情懷。

眼前，一條土路穿過村莊，蜿蜒地伸向遠方。路兩旁整齊栽種的白楊樹挺拔向上，樹葉隨風搖曳，沙沙作響。村莊的旁邊，一條河水悠悠地朝著松花江方向流淌，河水灌溉著這塊土地，養育著這里的人們。河的旁邊是郁郁蔥蔥的河岸，很多植物扎根在這里。鶯飛草長。小土坡旁，長出蓮座狀的蒲公英。一棵棵萌芽中的蒲公英有著嫩嫩的小綠葉，還有一棵正開著黃花，它引來嬉戲的孩子。一群正值豆蔻年華的小女孩巧笑著，有的胳膊上挎著個小籃子，里邊放著剛剛挖的還帶著泥土芳香的嫩綠野菜，在開著黃花的蒲公英面前，站著的小女孩在看，蹲著的小女孩用纖細的小手撫摸著，欣賞帶著清澈露水的花容。河岸上柳樹正發出青芽，村里的男孩們經常在這里折一根柳樹枝，用小手輕輕地擰出木稈芯，切成一小段，再用小刀削掉柳枝一邊的薄皮，做個柳哨，吹起來，高高低低的哨聲響遍田間，在春風中回蕩，那叫一個好聽。孩子們也給河岸帶來了歡樂和生機。

野草簇擁在一起，有的孩子在草地上翻跟頭、打把式，互相追逐著玩耍。孩子們中間，有個比其他小孩高出半頭的半大小伙子，玩得尤其興奮。他濃眉大眼、憨厚可愛，有時對其他孩子做出怪臉。他身上穿著一件舊的海藍色小布衫和一條黑色單褲，雖然褲子膝蓋處打著橢圓形補丁，但是洗得很干凈，其他孩子喊他何木生。此時，他身邊的一個孩子大聲嚷嚷著口渴了，何木生說：“走，我帶你去找酸漿。”他們在草叢旁發現幾棵嫩綠細稈的小狼尾巴酸漿，擼掉葉子放在小手里，又扯幾根藤蔓，上面還帶著稚嫩的小毛刺，毛刺旁邊長著銅錢般大小不一薄薄的圓形小葉子，孩子們叫它拉拉秧酸漿。他們把酸漿放在小嘴里嚼著，酸溜溜地淌著口水。太陽已高高升起，陽光暖融融地照在小土坡上，照在孩子們的身上，到處都散發著暖洋洋的春的氣息。

這時，鄉路上一個十六七歲的小伙子路過這里，中等身材，身上穿著一套褪了色的黃衣服，腳上那雙黃膠鞋已刷得發白。走過這里的正是子豪。他無意中發現挖野菜的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穿著立領偏衣襟淺藍色的小布衫和寶石藍的小褲子；頭上戴著柳條枝編成的小花環，上邊插著幾朵紫色的小巧秀麗的勿忘我花，還有一朵小黃花，是微笑的蒲公英。她扎著兩條小辮子，臉上有一雙水靈靈不大不小會說話的杏核眼睛，那張天真的小臉略帶羞怯的樣子。腳上穿著一雙小花布鞋，有一只鞋的鞋幫和鞋底之間已經裂開了一寸多長的口子。女孩名叫小伊秀。子豪給小伊秀一個溫暖的微笑，小伊秀望了他一眼，默默無語。小伊秀挖過野菜后，正觀賞一株她喜歡的蒲公英。等她抬頭再看時，子豪已經走得很遠了。

已近中午。子豪朝著村東邊的五間茅草房走去，這是城里知識青年吃飯和居住的地方，知青們都叫它集體戶。子豪走進門里時，只見煙霧繚繞。做中午飯的芳瓊，正蹲在灶坑邊生火，兩根木柴有點濕，沒有干透的柴火很難點燃。芳瓊劉海下的兩只眼睛被煙熏得流著眼淚。過了一會兒，另一個從地里勞動回來的敏純，放下手中的鐵鍬，腳邁進屋里時，也驚奇地看見芳瓊水靈靈的眼睛被煙熏得淚流不斷的樣子，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好一會兒，深感芳瓊的不容易，為同學們起早貪黑做飯吃了不少苦。敏純了解碧玉年華的她，在城里的家中從來沒有做過這么多人吃的飯菜。

下地勞動的同學們陸續回來了。就在中午開飯時，子豪說：“告訴大家一個消息，我回來時，聽說城里開始招工、招生了！”剎那間，只見戶里十八個人，一起把頭轉向了子豪。

這是很久以前，一九七〇年的一天。由十九位同學組成了知識青年集體戶，故事就發生在這些人中間。

芳瓊站起來，很不自然地說：“我們下鄉兩年多了，我每次勞動都沒有落后過。可是我出身地主家庭，就算是有了招工名額，也很難輪到我。”靠窗邊站著的大個子安民，他用手摸了幾下扎在腰上的草繩思忖著說：“我是干部的子弟，家里不會給我帶來負擔，有希望。可是，我患了心臟病，回城體檢時會受到影響。”身材不高不低的朵朵想了一會兒說：“我喜歡藝術，想去考音樂學院。”沉穩的子豪心里想，他的條件也可以，戶內戶外的人對自己都很好，看情況再說吧。高個子李群急著說：“不管用什么辦法，我要走。”胖乎乎的敏純沒有表態。子豪看了大家一眼說：“不管每位同學今后的路怎么走，這個春天起，我們都要從這里起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