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人重視子嗣傳承，不分南北皆有多子多福的說法。

漢人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傳統，在北地宗族、尤其是部落中對子嗣的重視也是有過之而無不不及，收繼婚的習俗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人口繁熾和宗種血脈的延綿。

也正因此，沈崖香初入北地時胡謅的“斷子絕孫”之策才能夠攔住了世里合剌對侍女們的不軌行為。

世里合剌尚且畏懼會影響子嗣，就更別說其他的北人了。

之后世里合剌又死于斷根，雖然沈崖香擺脫了殺人的嫌疑，但她的名字還是與“絕人子孫”綁在一起而迅速揚名。

北人痛恨她，一些漢人也覺得她的想法太過歹毒，支持她的主要是那些對保護自己的身體有需求女子和他們的家人，以及那些痛恨北人與之有血海深仇的漢民，但這些人又不敢公然說什么。

是以，傳出來的都是罵她的。

這些沈崖香早就琢磨過了，別人的痛恨也不能阻攔她的決心與行動。

只不過她一直住在山上，與外人接觸太少，她對自己的壞名譽的認知還是淺薄了些。

這次鋪子出事就給了她一個直觀的認知。

平嬤嬤就協助阿鄰管著鋪子里的事情，這會兒來匯報時雖然有些為難，但還算理智地說清楚了。

“現在鋪子被人砸了，連著這幾日也都有人過來鬧事，說要公主出面去給大家一個交代，說我們出售避子藥就是要絕了大家的后。

以往也有些這樣的流言，阿鄰姑娘找了幾個知名的大夫驗過藥效，有他們作證，再加上有兩個夫人斷了藥之后如今也順利的有了身孕，倒也堵住了那些流言，鋪子里好些都是回頭客了。

這次證人也找了，卻是怎么也壓不住這流言，那些北人就是不信，他們一哄而上只一味叫囂著要砸店要給個交代，還有些人說這就是大周的陰謀，時日一久，人口就會被這藥給弄少了。

有的人還扯上了韓家，說韓家公子與公主和國師走得近，猜測韓家早就倒戈了。如今上都和南郡的那些豪門大家也都盯著這邊的情況，今早上有兩個人，我看他們走路的姿勢應該宮里的近侍，可見上都宮里也聽到信兒了......”

平嬤嬤認人的功夫是一絕，阿鄰說她眼睛毒、心思也密，已經將各大家夫人和她們身前伺候的人、甚至是門房、馬夫都給認全了。

平嬤嬤說完還抹了一把汗，可見也是真著急。

沈崖香點了點頭，唇邊泛起一抹冷笑：“以前的避子藥毀了身體根基，也沒見有人去說什么，現在藥更好了，倒是一個個的都跳出來了，什么交代不交代，這件事情就是沖著人來的。”

平嬤嬤與沈崖香也相處了大半年了，對她的脾性也算是了解，這會兒見她斗志昂揚的模樣，略一猶豫，回道：“以前的避子藥都是一家之主掌著的，他們不想讓哪個女人生養，就給她喂這藥。

良家女子要是想找大夫開避子藥，也都是偷偷摸摸的，要是叫人知道了，會被說閑話的，哪有正經女人會不想生孩子呢，就是當家主母沒有經過家主不讓妾室給夫家開枝散葉，那也是罪過。

不管是大戶人家還是小門小戶，這孩子都是女人在婆家立足的根本。

像公主和阿鄰姑娘這般將避子藥做成脂粉香料只賣給女人，反而不賣男子的，確實是不多見。”

這件事莫說是外人有意見了，就連平嬤嬤也早就在心中犯嘀咕了。

還有句話她揣在心里沒敢說出來，她覺得這藥還助長了一些歪風邪氣，不利于女子嫻靜貞德。

她曾給阿鄰提議過將藥做得再隱蔽一些，可阿鄰并沒有采納。

如今，醫館里賣出去的避子藥在青樓妓館盛行，包裝精美的凝香丸有人來買還特意讓伙計提一句這是有避子的功效。

平嬤嬤忙了幾個月，一直也沒找到機會給沈崖香說，這會兒事發了，她也是忍不住了，那就索性就都說了。

“公主，您要是實在要做避子藥這門生意，不如就私下里賣，比以前的避子藥好了太多了，不怕不能賣的。”

這也是讓平嬤嬤震驚的一點，沒想到竟有這么多女子背著丈夫買這藥。

沈崖香聞言睨了平嬤嬤一眼，對方也極有眼色，當即屏氣凝神，福了福身：“公主恕罪，是我僭越了。”

沈崖香也沒有動氣，平嬤嬤他們這幾個人用著很順手，目前來看也沒有背叛她，平嬤嬤雖然不理解她，但這話里透出來的擔憂與好意，她還是知道的。

她抬了抬手讓平嬤嬤先起來了，才道：“嬤嬤要這么說也沒錯，這些人情世故，我確實不知道這么詳細。”

平嬤嬤剛松了口氣，沈崖香又說，“但你說的這些也只是其一，現在已經不是我關鋪子就能了結的了。”

又是扯上韓家，又扯上了政事，她怎么會還不明白呢，原來都在這里等著。

“我就是他們都看好的漏洞啊。”沈崖香不悅地嘁了一聲。

平嬤嬤聽得云里霧里的。

沈崖香已經扶著肚子坐直了，神色一斂，道，“既然藥確實是好藥，我為何要偷偷摸摸的？又有誰規定了必須賣給男人的？”

她一眼斜過來，平嬤嬤張了張嘴，到底還是閉上了，低眉順眼垂下頭去。

沈崖香目光閃了閃，心中計較了一番，又喚了葫蘆過來，讓她去藥房取了個紅木匣子過來。

“拿上，隨我出去一趟。”

主仆幾個剛從屋里出來，就見姜略和韓謙迎面走過來。

姜略已經從韓謙口中知道了這件事，上前來一手扶著沈崖香，一邊問道：“身體能奔波嗎？”

沈崖香輕拍了拍肚子：“沒問題，還有差不多一個月，平時爬山上上下下也沒少走動，坐馬車穩著點不礙事，到了地方也不怕，你不是還會變戲法嗎？”

姜略笑了笑，“嗯”了聲。

沈崖香又道：“我要是不出面給個交代，韓家與我都要成大興的敵人了，到時可就便宜了李摯，我才不讓他得逞。”

韓謙朝她拱了拱手。

沈崖香哼笑道：“你們是在試探李摯是不是值得合作呢，還是試探我呢？我不去你們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