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寶點點頭，“嗯”了聲，但面上還是難掩黯然。

姜略也頗感慨的道：“你說得也沒錯，狗寶，從眼下面臨的處境來說，我們的確是又回到了原點，亂世紛爭，戰禍不止，有心求安寧卻勸諫無門。”

狗寶與他面面相覷，嘆道，“師兄，那我們這些年努力的意義又在哪里呢？”

姜略道，“修行的目的本來就是返樸歸真，回歸原點。四季輪回，周而復始，你能說今春與去歲春天還是一樣的么？”

他笑了笑，“春還是春，處境還是那個處境，只是你的心境卻變了。”

狗寶急忙辯解道：“師兄，我也不是喪氣，我就是嘴上發發牢騷。”

姜略從善如流：“我明白你的意思，起初是躊躇滿志，如今遭遇了一遍打擊，發發牢騷嘛可以理解的。”

狗寶：“......”

姜略神色一肅，道：“磨礪了一季再回到原來的處境里，這就是我們修行的契機與意義。沉淀整理再開始更不能忘了我們最初的目的，這也不是要我們再走一遍回頭路，從頭再來就從頭再來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不會比之前更難，你現在可以比之前更躊躇滿志一些。”

狗寶低聲嘟囔：“說得容易，但我要再想想。”

姜略點點頭，又拍了拍他亂蓬蓬的發髻，道：“你這頭發半長不短的，好些短的束發也束不起來，看著邋邋遢遢的，干脆就梳小辮再束吧，也算從頭開始了。”

狗寶撇嘴道：“那不是跟石抹老匹夫一樣了。”

興人髡頭、漢人束發，各有特色也涇渭分明，石抹隆哥治南郡，本身也欣賞漢文化，他就率先學著漢人留發了，但也保留了興人喜好辮子的習慣，將頭發編成一綹一綹的小辮子再束起來，這種發式從石抹隆哥開始，如今已經漸漸成為南郡男子的一種流行發型。

姜略淡淡地問道：“跟誰一樣很重要嗎？看起來會清爽些。”

“嘁，我才不學他呢，他們家本就對我疑神疑鬼，我要是這樣做了，還以為我有什么企圖呢。”狗寶哼了哼。

姜略又問：“別人以為很重要嗎？你自己知道自己不就行了？管別人做什么。”

“我不是管別人，我就是不想再讓那女人......”狗寶陡然收了聲，面上閃過懊惱之色，又瞪了眼姜略，旋即收回了視線，轉身大步進了院子。

沒走幾步，聽見身后傳來那兩人毫不掩飾的笑聲，他越發惱火，又轉過頭來，道：“師兄，你說起旁人來就一套一套的，自己卻不肯牢記師父勸你的話，讓你無視無聽，抱神以靜，以修自身，你這樣好奇窺探于我，實在是有失道心！”

姜略也不惱，跟沈崖香笑道：“崖香，惱羞成怒是個包含了很多秘密的詞，絕不僅僅是字面上的惱恨、羞臊和憤怒。”

沈崖香配合地問道：“那比如說有什么秘密呢？”

“被猜中了不大愿意面對的心事，不想承認，心中又極為計較，所以開始倒打一耙，指責別人。”

沈崖香“哦”了一聲，一臉不解地問道：“他為什么不愿意面對？這有什么不好面對的，你們又不是不能動感情，不就是他喜歡了石抹德馨嗎，很難面對？”

狗寶老遠就瞪著她。

她攤手：“師弟，你不會以為這很難被看出來吧？”

狗寶：“......”

他雖然沒有開口，但沈崖香心領神會，解釋道：“別人罵你，你一般也不會真的放在心上，項理罵你甚至跟你動手，你一開始其實也是處處退讓的呀，但跟石抹德馨就不會。”

她搖了搖頭，點評道，“嘴上斤斤計較得很，格外小氣，行動上呢卻又沒什么原則，按照常理有些可以不用計較的時候偏格外計較，可以計較了呢，又輕輕放下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不過，師弟，你與石抹德馨總共也沒有見幾次，上次在清水鎮才第一次認識的吧？第一回你就對別人有什么心思嗎？”

狗寶沒有回答她。

他第一次見石抹德馨的時候，正值通靈寺的案子被鬧得沸沸揚揚，人們爭吵不休的重點都在血緣子嗣香火傳承，女子貞潔和男女的那點兒破事上，只有她上升到南北對抗，想到了國與國的戰爭上去了。

他就是覺得這說話得很是大氣。積思成言，說明她肯定思考過這些家國大事，只有想得多了，才能說出那一番話來。

非說一開始他有什么心思，那就是欣賞吧。這種欣賞甚至讓他主動陪著她與阿鄰一起去瞧了他極為厭煩的那些扯皮。

后來，知道她是石抹隆哥的女兒，草原盟的公主，他意外也不太意外。

他早就聽說過石抹隆哥的女兒是按男兒教養的，她那樣的格局必有家學淵源。也曾聽述律琢說石抹家的阿巴亥有勇有謀、不拘小節，不輸男子。

他還調侃過，“那石抹德馨也站著撒尿、大碗吃肉、大口喝酒、大聲罵人，葷素不忌？”

還因此被述律琢發了一通脾氣，說她是草原上的明珠，是最美也最溫柔的姑娘。

述律琢果然是個騙子，就是這“最溫柔”的姑娘指著他罵了粗口，后來又數次朝他舉鞭相向，性子火爆至極。

為追捕卓魯代敏，他們幾番相處，她也展示了行事沉穩果斷且心細的一面。

他們一路追到了混河，大量冰凌擁堵河道造成了河水漫長成災，有堤破之風險，也是她當機立斷放棄了追捕卓魯代敏，而是讓追捕船分頭去疏通救災，護住了一城百姓，但卻要承擔追捕不利之責。

他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沈崖香也不以為意，她跟姜略說悄悄話，但狗寶耳力過人，還是聽見了。

“在上京驛館的時候，你有沒有看見他還調戲人家了，別人半年多前罵了他一句話，他記了半年，那話說得跟耍流氓似的。后來你看見了吧，石抹偷襲他，他都跪地上了，反倒又不介意了。”

狗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