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姬自幼受到嚴格的淑女教育,性格貞靜嫻雅,舉動無不合規,是個不茍言笑之人。與那自由狂放,毫無顧忌的齊襄公完全不是一類人,二人婚后感情極為不睦。再加上自入齊宮,耳邊盡聽到的是丈夫與親妹暖昧私情的傳聞,王姬更加不齒于襄公的作為,時常感嘆:“我何其命苦,嫁了這么個悖逆人倫的渣男!”可婚姻既成,此一生無以擺脫,王姬終日郁悶,終成頑疾,不過一年便香消玉殞了。
這下,齊襄公完全沒有了忌憚,開始放飛自我了。他時常假托游獵,前往禚地與文姜私會,有時留連數日不返國都,端的是樂不思蜀。
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某天他忽想起老爹臨死前的囑咐,開始謀劃伐紀的事來了。聽說齊國重兵將來征伐,紀君十分驚慌,讓夫人伯姬寫信向娘家魯國求援。魯莊公本打算去救,但考慮到本國力量不足,想與鄭國聯手救紀,但鄭伯子儀新繼位,忌憚著哥哥子突還在櫟地虎視耽耽,不敢輕易率軍出動,于是婉拒了魯莊公。魯侯勢單力微,率軍行到滑地,盤桓了三日,見齊國兵強馬壯,實在不敢上前,便率隊回國了。
紀君等不來救援,絕望了,將城池與妻子皆托付給弟弟嬴季,自己拜別宗廟,大哭一場,打開城門,不知所終。
嬴季無法,將本國土地戶籍皆交付于齊襄公,只祈求能保存紀國宗廟,允許自己世代值守。齊襄公割了三十戶人口給他,封他為廟主。君夫人伯姬驚悸而亡,齊人本打算將她陪嫁來的妹妹叔姬送回魯國,但叔姬死活不肯,只好準她留在紀地守節。
這是周莊王七年的事,同年楚武王在討伐隨國的路上逝世,兒子熊貲即位,稱為楚文王。
齊襄公凱旋而歸,文姜在禚迎接,自此二人越發沒了忌憚,不時在一處姘居。甚至公然共宿齊宮之中,宛如夫妻,出入相隨。齊國人看不慣,做了許多詩來諷刺二人,如這首〈〈載驅〉〉:“載驅薄薄,簟弗朱郭。魯道有蕩,齊子發夕。汶水滔滔,行人鹿鹿。魯道有蕩,齊子游遨。”
那文姜并不是個安分的女人,人在禚地還要插手兒子的政事。當年齊襄公后宮剛生了一個女兒,她便要兒子魯莊公聘了這個小女嬰為夫人。莊公心里是一百個不情愿,怎么說也是自己殺父仇人的女兒,便推說年齡差距太大之類,文姜一聳鼻說:“那又有什么關系?二十年后再成婚也不遲嘛。”莊公再想推辭,她就把眼一瞪:“你是想疏遠你母親的族人嗎?”無法,只好應承了下來。她倒是想得長遠,這樣一來諸兒既是兒子的舅舅也是他的岳父,將來總不能再計較那殺父之仇了。
魯莊公怎么想呢?為什么對自己的母親如此言聽計從?真的是“媽寶男”嗎?究其原因,從援紀無功的情況看,他與其說是懼讓母親,不如說是懼怕其身后的齊國罷了。
寄居齊國的衛惠公朔,借著道賀伐紀成功的機會,再次提出要求,請舅舅出兵衛國,助他奪回君位。文姜看見公子朔,也不斷叨叨她姐姐宣姜,也攛掇著諸兒出兵。襄公想著王姬已卒,也不必顧念著與黔牟的連襟關系了,遂召集宋魯陳蔡四國一起,約定日期,一齊向衛國發起攻擊.
那黔牟才登位不到兩年,突逢此變故,頓時慌了手腳,急忙向自己的岳父周莊王求救.這時的周朝啊,比起剛遷都那會簡直是天差地別.莊王倒是有心想救自個的女婿,奈何滿朝文武都不贊成.他們說,當年周桓王輕率伐鄭,被祝聃射傷了肩膀,至今都沒能討個公道.而如今五國兵力十倍于當初的鄭國,而周王朝早已兵力衰微,威信掃地,現在拿什么去救援衛國?豈不是以卵擊石?
只有一個叫子突的大夫看法不同,這應該不是鄭厲公姬突,大約是同名的一個人.他說:“世上的事總逃不過一個‘理’字。王姬才剛過世,那齊侯便翻臉不認人來討伐黔牟,是他理虧。當初,是大王確定的黔牟為衛侯,已經曉諭各國定了名分的,齊侯當時也無異議,怎么現在又來反對?若連天子都怕了齊國,天下共主的臉面又往哪里放呢?”
周王見他說得在理,便委他為將,率領王師出征。那周公與虢公為防備子突真的立下大功,便只給二百輛兵車,子突也沒有二話,帶著這點兵車出發了。
那邊公子職與公子泄正伸長脖子指望著援軍,不承想周朝只來了這點兵力。子突還沒來得及安營,便被五國大軍一沖擊,立足不住,那點人馬如湯潑雪,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子突本人自知無望,奮力殺了數十人,終寡不敵眾,以身殉國了。他也是個迂腐的,須知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實力為王的,便是有車載斗量的道理,也不及兵車千乘和鼓脹的腰包,實力才是硬道理。
眼見子突失敗,衛國兵將士氣潰散,城門破了,幾國人馬一擁而入,擒住公子職與公子泄,還有那衛君黔牟,送到齊襄公面前問他如何處置。姜諸兒將二公子斬首示眾,扶自己的外甥公子朔重新復位。至于黔牟,瞧他畢竟是周莊王的女婿,且留他一命,放他奔回周朝去了。
齊襄公姜諸兒伐衛得勝,可謂情場職場雙得意,正是人生最巔峰的時刻。可他心里卻不太得勁,因為此番算是狠狠得罪了周莊王,難保周王朝那邊不來報復。為防止王師來伐,在去往周朝的葵邱就必須駐扎重兵,于是他派連稱為主帥,管至父為副帥,前往葵邱駐扎。
臨出發前,二人來辭別主公,問:“邊關艱苦,將士們難免思鄉,不能久戍。請主公給我們一個期限,什么時候能派人來換防?”
齊襄公正在吃瓜,答道:“這樣吧,等來年瓜熟的時候就另派人來換防。”
兩位大夫得到了滿意的答復,這才踏踏實實地前往葵邱駐守。邊關生活的確艱苦,二人苦熬苦守,好容易到了第二年甜瓜熟了,想著齊襄公那邊該有人來換防了。可日盼夜盼,望眼欲穿,就是不見臨淄方面有人來。心想,莫不是主公忙,忘了這回事,得提醒他一下。于是,專門遣人給襄公送去一筐甜瓜。
誰料那襄公見到甜瓜,勃然大怒,喝道:“寡人才是主君,派人換防就換,不換防你們又能怎么著?等明年瓜熟的時候再說吧。”
連稱聞言大怒,大罵道:“無道昏君,言而無信!把自個的妹子都媳婦耍,卻讓我妹妹獨守冷宮。若他不死,咱們就回不了家,得在這邊關熬一輩子!”
管至父皺眉道:“若想成事,朝中得有人策應才行啊,咱們現在遠在邊關,怎么行得如此大事?”
“無妨,公孫無知可為內應。想當初先僖公在時,極為寵愛無知,他的日常用度都與世子比肩。但那諸兒氣量狹小,幼時曾與無知比摔跤被抱起來摔了個‘狗啃呢’,從此便記恨上了。他一即位,就借口無知與大夫雍稟爭道,將他的俸祿封地都削減了大半。公孫無知早就懷恨在心,只是無人幫襯,而今我主動和他聯絡,無有不應的。”
連稱說干就干,委托連妃與公孫無知聯系,幾人商定好擇機殺了襄公,扶公孫無知為齊侯,事成之后,立連妃為正夫人。事情議定,就等合適的機會下手了。
那齊襄公只是一味防著周朝那邊來犯,卻不曾想自己身邊已是危機四伏。周莊王十一年冬十月,他聽說姑棼那邊的貝邱山有許多野獸,正適合游獵。于是帶著侍衛仆從去了。早有連妃報信給公孫無知,無知又轉告給葵邱方面,約定十一月初,一齊舉事。由連稱與管至父帶兵至貝邱,殺了諸兒,再奉無知即位。
襄公于十一月朔,駕車出游。先到了姑棼的離宮,在那里游玩飲酒。數日后再往貝邱山來,命令侍衛縱火焚燒山林,將野獸逼出來以供自己狩獵。火烈風猛,一時間,無數野獸東奔西竄。忽然一只野豬跑了出來,蹲在齊襄公的車駕之前,襄公對身旁的侍衛孟陽說:“快把這頭野豬射死!”
孟陽睜大眼睛一看,大吃一驚:“這不是野豬,是公子彭生!”
齊襄公聞言大怒,奪過孟陽的弓箭自己射了三發,那頭野豬卻毫發無傷。此時,那畜生忽然立了起來,兩只前蹄拱了拱,發出聲聲哀鳴,像是人的哭聲。襄公嚇得毛骨悚然,從車中跌了下來,左腿折了一下,腳上穿的絲文履掉了一只,被那野豬給叼走了。
回到姑棼離宮,襄公諸兒心中郁郁,急需找個出氣筒。之前墜車,加之左足生疼,這會才發現絲文履沒了一只,問內監徒人費鞋哪去了,徒人費說:“早被野豬叼走了。”
齊襄公哪了大怒:“你怎么不早說?害我到處好找。”于是取來皮鞭,親自動手打徒人費的后背,直打得血流滿地方才住手。徒人費挨了鞭,身上疼痛,眼中含淚,剛走出宮門正撞著連稱帶著士兵為逼宮。認得他是襄公身邊的內侍,捆了起來,逼問道:“那個昏君在里頭不?”
“在里頭。”
“睡了沒?”
“還沒。”
連稱打算把他砍死算了,那徒人費趕緊說:“不要殺我,我可以給你們打個前哨,引你們進去。”連稱不信。徒人費展示了他鮮血淋漓的后背,終于取得了連稱的信任,放他先進去觀察襄公的動靜。自己則引著眾軍士直接殺入離宮。
徒人費一進門正遇上襄公身邊最得用的力士石之紛如,三言兩語后,兩人一齊直入襄公寢室告知了連稱謀反的事。襄公大驚,不知所措。孟陽說:“我代替主公躺在床上,主公躲在窗戶后頭,賊人倉促間辨認不清,主公或可脫逃。”
孟陽面朝里躲在床上,諸兒用自己的錦袍蓋在他身上,自己躲在窗簾后頭。行人費讓石之紛如帶人守住中門,自己手持利刃,只待連稱進來時,佯裝迎接,尋機刺殺。
連稱殺了進來,管至父負責在外頭望風。徒人費瞅準連稱當頭便刺,誰知連稱身穿重鎧,刃刺不入,反被他倒劈一劍,削掉兩根手指,再一劍,削掉半個腦袋。石之紛如被石階絆了一跤,連稱趁機暴起,一劍將其砍倒。
眾人遂入內寢,見團花帳中睡著一個人,便舉起刀劍將頭砍下。燭光下一看,年少無須,不是齊襄公。于是便四下里尋找。連稱見窗臺恍惚有一只絲文履,料定簾后有人。打開一看,那姜諸兒因腳疼正在那里縮做一團蹲著。他腳上穿著一只絲文履,剛才連稱看到的那一只,正是當日被野豬叼走的那一只。可不是公子彭生顯靈了嗎?
連稱把襄公拎了出來,大聲斥責道:“你這昏君!連年用兵,濫用民力,是對百姓不仁;違背父命,薄待公孫無知,是不孝;兄妹通奸,毫無顧忌,是無禮;不恤將士,出而反而,瓜熟不代,是不信也。你四德皆失,做人都不配,有什么資格坐這個位子?今天吾要為魯桓公報了這個仇!”眾人一擁而上,將那諸兒砍成數段。
完事后,連稱與管至父合軍直趨臨淄,早有公孫無知打開城門接應。之后,二人逼迫朝臣們一齊奉無知為君,立連妃為夫人。那個大夫雍稟,伏在地上再三磕頭,乞求無知饒了他昔日爭道之罪。見他如此卑順,無知也樂得落下個寬宏大量的名聲,依舊許他大夫之職。
那公孫無知新官上任,也想干點事,于是下召求賢。管至父舉薦自家族侄管夷吾。春秋時代最閃亮的一顆星即將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