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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程少堂傳
  • 梁青
  • 12439字
  • 2021-06-18 11:07:32

七、金風玉露一相逢

程少堂是如何將這一滲透著他自己生命體驗的教學主題在《荷花淀》這堂課里藝術地呈現出來的?他備課時的一切所思所想、所感所悟、又如何藝術地設計、層層展開呢?所謂藝術地設計、藝術地呈現,就是要有美感,要像藝術品一樣。過于坦露直白、一覽無遺地表達,是寡淡無味、缺乏美感的,那不是他心中上好的語文課的模樣。他認為好的語文課,就是課要上得美,上得藝術,這個在中國文化的語境里,大致就是要曲折委婉地表達,要耐人尋味,如余音繞梁般令人回味無窮。這個問題很自然地就回到了他一年前提出的“語文味”這個概念上了。雖然當時他很可能并沒意識到他之所謂富有美感的教學設計藝術,其實就是富有語文味的設計,甚至壓根就沒想到要給這堂課戴上“語文味”這頂帽子。

那是2001 年3 月的一天。那天上午,程少堂在深圳市羅湖區一所民辦中學——菁華實驗學校聽課。聽完三節課后,和幾位老師進行了交流。評課過程中,他對其中一位名叫李紅該的老師的課(李紅該后來在深圳市羅湖區翠園中學任高中語文教師),提出了五條優點。李紅該客氣地征求意見,程少堂就提出一個當時他自己從沒有用過、也沒有見過的詞:“語文味”。程少堂說的原話是:“如果說意見或建議,就是有的教學環節語文味還不夠濃。”李紅該很敏感,馬上追問:“以前我只知道洪鎮濤老師的本體語文,還沒有聽說過語文味這個詞,我覺得語文味這個詞比本體語文更有意思,程老師你能給我們進一步講講語文味嗎?”程少堂說:“我以前也沒有聽說過這個詞語,今天是即興提出,我也沒有更多的思考,不過今天下午羅湖區有一個全區性公開課活動,我也會講一堂課,課后我會有個發言。我中午思考一下,下午詳細講講,你有空可以去聽一下。”一番對話后,程少堂立刻敏銳感覺到這個詞語對語文的重要意義和價值。晚上回到家,程少堂馬上把下午的發言加以整理,連夜撰文,寫成了一篇短文《語文課要教學出語文味》。這篇文章不久發表在《語文教學通訊·高中刊》2001 年第17 期。文章不長,但文獻研究顯示,該文是中國語文界第一篇以語文味為主題的文章,也是第一次嘗試把語文味學術化、概念化的文章。從此,中國語文界正式誕生了一個充滿中國美學味兒的新名詞——語文味。自這篇文章發表以后,隨著深圳中國語文界語文味課題研究的深入開展,語文味研究的影響在全國迅速擴大,“語文味”這一新名詞在互聯網上和語文教學理論界、實踐界廣泛流行開來。這是后話。

然而在《語文課要教學出語文味》這篇文章里,程少堂并沒有急于給語文味下定義。沒有下定義的原因有二。其一是,他憑著學中文的人的一種本能或直覺,隱隱感覺到語文味和中國傳統美學的某種潛在關聯,但對其深刻、豐富、博大的內涵還不甚了然。其二是,讀過大量美學著作的他深刻懂得,語文味之“味”是中國古典美學的一個基本范疇,而中國古典美學中的“滋味”是不容易說清楚的,甚至,也不必說清楚的。“味”,多半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可言傳者,味道就不足了。當然,暫時不給語文味下定義,絕不意味著程少堂對語文味的本質沒有認識——沒有認識他在紅塵滾滾的深圳不炒股不炒房,20 年心無旁騖執著專注地研究語文味干嗎?程少堂一方面同意華南師范大學語文教育研究教授陳建偉的觀點,認為語文味不必說得那么清楚,但另一方面,程少堂從不認為語文味完全無法描述,而且他要進行語文味理論與實踐探索,能沒有自己對語文味本質的看法嗎?他要在語文味理論與實踐基礎上創立語文味教學理論和語文味教學流派,能地

不給語文味下定義嗎?事實上,就是程少堂這篇引述并贊同“語文味不必說得那么清楚”觀點的文章,標題正是《“語文味”究竟是什么?——兼及對“泛語文批判”的批判》。這篇文章較長,有近萬字,發表于廣州《語文月刊》2009 年第5期,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中學語文教與學》2009 年第8 期全文轉載。顯而易見,《“語文味”究竟是什么?》這個正標題,說明這篇論文的主旨,正是研究語文味的本質、語文味的定義的,并在文章中推出了語文味定義的升級版。不僅如此,在此前此后漫長的十數年時間里,程少堂都在不斷地給語文味的定義打補丁,不斷推出語文味定義的升級版。而且甚至就是在《語文課要教學出語文味》

這篇語文學術界專題談語文味的第一篇文章里,程少堂也在該文中明確指出,語文味主要包含三個要素:“第一,也是最基本的,是要教出文體美和語體美,即要教出不同文體、語體的特點來。第二是要教出情感美。一堂好的語文課,會給師生的情感帶來強烈的沖擊,師生雙方都被感動的場面是經常可以見到的。第三是品味語言文字之美。語文課本上的語言文字之美主要是一種文學之美,是一種感性之美。而語文教學引導學生學習語言,主要是引導學生品味語言。品味語言包含理解,但理解只是基礎,品味語言的最高目標是審美,即領略語言文字之美。”文體、語體、情感、語言文字這些要素很具體,很扎實,可以說是教學出語文味的抓手。這是程少堂對語文味最早期的理解,盡管還是很初步的認識,但大體輪廓已隱約可感。順便說一下,個別借語文味的深廣影響搭便車發文章博名、消費語文味的一線中學語文教師,不顧程少堂引述并贊成“語文味不必說得那么清楚”

這句話的具體上下語言環境和特定涵義,罔顧程少堂的這篇論文本身就在研究語文味定義,并推出了語文味定義的升級版這一事實,罔顧程少堂的整個語文味研究的重點之一就是不斷補充、修訂、升級語文味定義這一事實,而是斷章取義,單獨挑出程少堂這篇論文中引述的“語文味沒有必要說得那么清楚”這句話,故意歪曲這句話的真實含義,不講學術規則瞎說,進而攻擊、詆毀語文味研究是不想搞清語文味定義的“巫術”。這是一種踐踏學術規則的很惡劣的學風和文風。對這種別有用心的歪曲和攻擊,想要做大事的程少堂教授從來不在報刊發表文章正式回應。因為在他看來,這種鼓噪是不值得花時間正眼瞧一瞧的。郭德綱相聲里有這么一句話:“內行要是與外行去辯論那是外行。比如我和火箭科學家說,你那火箭不行,燃料不好,我認為得燒柴,最好是煤,煤最好選精煤,水洗煤不好。如果那個科學家拿正眼看我一眼,那他就輸了。”程少堂教授常引述郭德綱這句話來調侃道,我去回應這些人的蓄意歪曲和鼓噪,一來沒有時間,二來這不是降低我的檔次嗎?

半年后,2001 年10 月18 日,深圳市第二屆中學語文教研論壇活動在深圳市教苑中學(原深圳教育學院附中)高中部舉行。當時全市中學語文教師參與會議的積極性很高,提交的論文很多。其中一些文章和發言給程少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寶安區一位老師寫的參會文章《先生本質是詩人》,結合語文味研究,贊揚程少堂這個新來的深圳市中學語文教研員有詩人氣質。被評為深圳市第二批學科帶頭人和正高級教師的深圳市梅林中學的馬恩來老師的文章《“語文味”——呼喚語文教育本色的回歸》,特別強調語文課堂要有“情感的激蕩”和“美的震撼”,這兩點也是語文味定義中特別強調的。還有后來被評為深圳市首批學科帶頭人的南山區育才中學的一位老師,他在論文和發言中,從中國古典美學的滋味、詩味說到語文味研究的重要意義,給程少堂留下深刻印象。印象最深的要數深圳市寶安區沙井中學喻祈華老師的發言。喻祈華提交的論文標題是《語文的自覺和自覺的語文——“語文味兒”雜談》。談到語文自覺,讓人不由得想起文學史上的“文學自覺”。所謂文學的自覺,最重要的或者說最終還是表現在對文學之所以成為文學的審美特性的自覺追求上。什么是文學,什么是非文學?這樣一個關系到文學基本性質的問題,在魏晉以前并未引起很大的關注。魏晉時,文章的類別日益繁多,引起對各種文體的特點的區分,與此同時,開始對文學的特點加以注意,作家對文學的審美特性有了自覺的追求。《典論·論文》說:“詩賦欲麗。”《文賦》

說:“詩緣情而綺靡。”這些認識雖然只是就具體文體而言且顯得簡單,卻有很重要的意義。魏晉文學的異彩表現在創作主體的獨特個性上,即“魏晉風度”,它與當時的社會政治、文化環境密切相關,從而影響文學創作,形成那個時期一些文學的獨特的風貌。喻祈華認為,類比之下,語文味提出的意義也就顯而易見。

語文味教學理論的最大價值,用喻祈華的文章標題可以概括——中國語文從不自覺到自覺。什么是自覺?動物不自覺,人才有自覺。小孩剛生下來只有本能,沒有自覺,隨著年紀的增長才慢慢有了自覺,才逐漸由動物變成人。喻祈華的觀點可以簡括為,語文味之前的中國語文教學理論與教學實踐,是(或基本是)本能的、沒有自覺意識的,語文味理論與實踐開辟了一個中國語文的自覺時代。從此人們開始思考什么樣的語文課是美的,以及什么是語文,什么是非語文。喻祈華的文章結尾寫道,“語文味兒”的提出,反映出一種真正的語文意識的覺醒;還語文以語文本身,從根本上說體現了今后中學語文教學的走向。這是時代發展的需要,更是語文教育本身發展的必然。追求“語文味兒”,語文將在更有效地實現承載功能、完成教化任務的基礎上,更完整地體現語文的自身價值,如文體特征、語言特征、文學意味、審美意味、意境創造、情感熏陶等。中國文學史家稱魏晉時代是“文學的自覺時代”,這對魏晉文學是一個很高的評價。因此喻祈華當時對語文味的價值、意義的認識,已經很高很到位了。此后語文學術界對語文味的價值、意義的認識與評價,從根本上說沒有超過喻祈華的(表面有超過他的)。

論壇結束后,即2001 年底,(香港)第四屆中國語文課程教材教法國際研討會在香港中文大學舉行。會議主辦方給程少堂發了邀請函,并說還可以帶一位老師參加。這次會議不僅不收費,而且給每位與會代表發放1000 元港幣。程少堂就帶著深圳市梅林中學的馬恩來老師一道參加了會議,馬恩來當時就跟著程少堂做語文味研究。他們兩人都在會上宣讀了各自的論文。程少堂在會上宣讀的論文是《面朝大海 春暖花開——語文味理論與實踐探索》。該文長達萬字,被收入會議論文集(這本論文集十多年前在單位的一次統計活動中,被有關人員丟失)。這篇論文后來以《“語文味兒”理論構想》為題,完整地發表于武漢《語文教學與研究》2003 年第7 期。該文不僅是語文味研究歷史上第一篇長篇論文,也是語文味研究歷史上奠基性、里程碑式的作品,其中幾乎包含了此后近20 年語文味理論與實踐探索所有重要因素的萌芽(類似于馬克思《資本論》中的“商品”)。語文味理論后來所有的研究與發展,幾乎都能在這篇文章中找到了淵源。該文被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中學語文教與學·高中讀本》2004 年第3 期全文復印轉載后,在語文學術界產生深廣影響。自此以后,語文味這個學術概念、教學理念,在中國語文界有如星火燎原一般廣泛傳播開來,并逐漸發展成語文教學理論研究的一個新領域,成為本世紀初我國語文教育研究的一門顯學。

程少堂在這篇文章中首先提到:中國傳統美學理論中的“味”是中國古典美學家對“滋味”這一概念的創造性轉化。語文味也是中國語文教育哲學或中國語文教學美學中的一個理論范疇。在教學審美過程中,一講到“語文味”,便說明所談論的對象進入了一種模糊或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比較高的境界。因此,最有語文味的語文課,是不容易說清楚好在哪里的,甚至不需要說清楚。正如愛情、正如美,很難給它們下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定義,要定義也只能使用說不清楚但可意會的描述性語言。可見,要定義語文味是很難的,也是很冒險的。有了以上如此這般的考量,程少堂才謹慎地對“語文味”做出了他自稱“詞義不是十分清晰,概念的內涵、外延都沒有明確的范圍,比較接近日常語言,抽象程度不高”

的一些初步的描述性的界定:

所謂“語文味”,從內涵上說,是指在語文教學中,在一種共生互學(互享)的師生關系中,主要通過情感激發、語言品味與意理闡發等手段,讓人體驗到的一種令人陶醉的審美快感。從外延上說,語文味是語文學科工具性與人文性特點的和諧統一,是教學過程中情趣、意趣和理趣的和諧統一,是語文學科的個性和執教者、學習者的個性的和諧統一,是教師的教學激情和學生的學習興趣、教師的綜合素質和學生的文化素養、教師的發展和學生的發展的和諧統一。語文味是語文教學應該具有的一種特色,一種整體美,也是語文教學應該追求的一種境界。

語文味是語文教師“自我實現”和“高峰體驗”的產物。

接著,程少堂從三個方面來談語文課如何教學出“語文味”的問題。一是凈化語文課堂教學的內環境,盡可能把不是語文或不具有語文味的東西清除出語文課堂,這是使語文課具有語文味的前提。具體來說是“四個不”,即要知道哪些東西不屬于語文;語文課不是其他學科知識的拼盤;語文課不是其他學科的“保姆”;語文教學不能機械化、模式化。二是用語文獨有的人性美和人情魅力,去豐化和磁化語文教學過程,這是使語文課具有語文味的核心。可以概括為:教出情感、美感和語感的同時,積淀傳統文化,豐富生存智慧,提升人生境界。三是提高教師素質,這是使語文課有語文味的關鍵。具體路徑有三:語文教師要熱愛自己的教學工作;教師自己有“語文味”;因長施教。

值得強調的是,幾年后,程少堂對這些論述作了重要補充。在《語文教學通訊·初中刊》2008 年第5 期“封面人物”文章《“語文味”的成長史》一文中,程少堂特別強調指出:語文味理念的提出,是對異化了的語文教育進行改造的必然。當今的語文教學,存在著大量不屬于語文的東西(需要說明的是,語文味教學流派并不是主張凡是不屬于語文的東西在語文課上都不能教),或把語文課教成其他學科知識的拼盤,或把語文課異化成其他學科的“保姆”,應試化、技術化,使語文教學失去了自由、自我與自尊,機械化與模式化又使它喪失了本真與個性。

一個本應是最藝術化最富有情趣的教學領域,變成了枯燥、乏味甚至討厭的代名詞,缺乏甚至沒有語文味的語文課充斥著許多課堂。要改造當今的語文教育,就必須純化語文課本、語文教學過程和語文教學方式方法(需要說明的是,語文味教學流派所主張的“純化語文教學”不是有的專家所主張的狹隘的“純化”)。

香港會議文章最后,程少堂在總結提出“語文味”的意義時強調了四點。首先,是貫徹落實國家教育部最新制定的全日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的需要。

可以自信地認為,《語文味理論與實踐探索》教改實驗鮮明地具有了當代語文教育的新思想、新理念、新方法。其次,提倡“語文味”,是對在語文教學中提倡素質教育的一種超越。“語文味”,既吸收了素質教育理念中的精華,又能避免語文教學的異化即非語文化現象的產生。第三,是對國內語文教學改革中存在的形而上學傾向的否定。盡管“語文味”后來也有自己的教學模式,但語文味教學反對和拒絕一切模式化的東西,它聽起來似乎有點“虛”與“玄”,但唯其如此,它更鼓勵教師的教學個性和學生的學習個性的張揚,更鼓勵教“活”而不是教“死”,因而更符合語文教學的接近藝術而非科學的本質與規律。第四,是企圖整合優秀的語文教學理論和實踐,或說集優秀的語文教學理論和實踐之大成。程少堂頗富預見性且堅定地指明,“語文味”是中國語文教育哲學或中國語文教學美學的邏輯起點和最高范疇。按照他的解讀,從理論上說,“語文味”之于語文教學理論,正如“細胞”之于生物學、“商品”之于《資本論》,即能夠涵蓋語文學科所有其他概念系統,并能以此為邏輯起點構建新的語文教學理論框架的起始概念(或總概念)。從實踐上說,“語文味”也能把古今中外所有優秀語文教師的教學藝術精華吸收進來。

顯然,無論是程少堂同時也是語文學術界研究語文味的第一篇文章,還是2001 年底他提交香港國際學術討論會的這一篇萬字長文,程少堂對“語文味”這一概念的思考和認識雖然在不斷深化著,但語文味研究開始的幾年,對語文味的定義還是外延定義,當時還沒有明確的內涵定義。用著名文藝理論家、福建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孫紹振先生的話說就是,語文味這個概念“有一些現實的針對性,也有一些歷史深度,但是還只是一個外延定義”,還沒有能揭示“語文味”的實質內涵。是的,程少堂只是向著自己心中的語文一步一步努力接近著,直到這堂《荷花淀》的誕生。因此正如程少堂自己所說,他這堂《荷花淀》課和他當時提出的“語文味”概念之間并沒有太大關系,如果要說有關系,也是語文味和這堂課有關,而不是這堂課和語文味有關。話很明白,《荷花淀》之前,“語文味”概念和內涵還是模糊的,是《荷花淀》的巨大成功,讓“語文味”的眉目開始逐漸清晰明朗起來的。這里我們完全可以繼續做上述的類比:這堂課之于“語文味”理論與實踐探索,亦好比“細胞”之于生物學、“商品”之于《資本論》。換言之,這堂課或包孕著此后語文味理論與實踐探索中發展壯大的所有重要元素的萌芽。后來語文味概念的不斷豐富,不斷深刻,不斷發展,主要是從這堂課的要素中萃取、提煉、抽象、概括出來的,而不是相反,即先定義好語文味概念,再按照理論概念去設計實踐。一言以蔽之,語文味理論是從語文味實踐中來的,是先有實踐才有理論,是實踐出真知,是實踐第一,理論第二。這是程少堂作為一個學者、一個語文教育教學科研工作者之選擇研究路徑的清醒與自覺。事實證明,這條路徑是科學的,也是成功的。

由此可見,這堂《荷花淀》公開課在語文味的整個研究過程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和作用。如上所述,一方面這堂課奠定了程少堂從事語文教育理論與實踐探索的正確方向。這一正確性體現在他不是先在語文教育理論上鼓噪“出名”,而是先在語文教育實踐上即打造公開課、代表課上“出名”。也就是說,程少堂的名氣是“擼起袖子”干出來的,不是吹出來的。另一方面,從這堂課可以看出,程少堂20 年的語文味理論與實踐探索之路本身,具備走過去就會綠草如茵、風景如畫所需要的最重要的特質,即不是從概念出發,而是從教學實踐出發;不是只構想出一個名詞概念,然后繼續在也僅僅只能在自己個人的理性思維層面將其自我擴張,進而寫幾篇文章自我欣賞,而是20 年如一日,堅持通過自己的公開課教學實踐,將自己從實踐中得來的教學思想與一線教師和同行進行廣泛、深入、持久的交流討論,在此基礎上,來調整、深化、豐富自己的理論思考,進而又將相對成熟的理論思考成果運用于自己未來的公開課教學實踐。通過這樣的“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的螺旋式反復,將自己的理論思考、研究和教學實踐進行協同式或捆綁式推進。這個過程,說得哲學一點,走的是一條認識論上的唯物主義路線;說通俗點,就是展開實踐和理論的兩翼翱翔,所以能飛得更高。

正是由于一直在實踐與認識兩者之間相濡并進捆綁提升,歷時十多年,語文味的內涵與外延才能日臻成熟,不斷接近著漢語文教學的本質。不妨來看看程少堂經過多年實踐探索和理論思考之后幾度修訂的語文味定義:

所謂語文味,即在語文教學過程中,在主張語文教學要返璞歸真以臻美境的思想指導下,以激發學生學習語文的興趣、提高學生的語文素養、豐富學生的生存智慧和提升學生的人生境界為宗旨,以共生互學(互享)的師生關系和滲透師生的生命體驗為前提,主要通過情感激發、語言品味、意理闡發和幽默點染等手段,讓人體驗到的一種富有教學個性與文化氣息的,同時又生發思想之快樂與精神之解放的,令人陶醉的詩意美感與自由境界。

語文味這一內涵豐富的學術概念,也有一個簡潔的通俗定義,就是:

所謂語文味,是在扎實的基礎上,把語文課上得有趣兒些,有味兒些,好玩兒些,也就是美些。

從這個定義可以看出,在程少堂眼里,文化氣息是語文味不可或缺的要素,文化味是語文味的一大亮點。這種認識固然得益于學界的熱烈討論。當時學界將“語文味”和他的《荷花淀》一課聯系起來討論,有人將《荷花淀》一課的特色作為所謂“語文味派”的教學特色,并命名為“文化語文”。這個命名相當準確地揭示了語文味教學流派的特點與亮點,可以說和他心有戚戚焉,因此甫一提出,就得到了程少堂的首肯。“文化語文”的獨特風格催生了“語文味”的這個成熟定義。而語文味教學流派的文化特色絕非空穴來風,“文化味”和“語文味”之間內在的深刻聯系,應該說首先來自于他內心深處的學術敏感。用文化學的眼光來觀照、審視語文,這和他1980 年代那八年的文化研究密切相關。如果沒有那八年的文化研究即語文味的潛研究打底,很可能就沒有后來語文味的顯研究,即沒有今天的語文味,沒有被今天稱為“文化語文”的語文味教學流派。從語文味概念的誕生到《荷花淀》公開課的誕生,兩者的時間軌跡告訴我們,程少堂是在《荷花淀》一課獲得巨大成功之后,才逐漸開始有意識強化“文化語文”特色,追求具有“文化語文”風貌的獨特的教學風格和“語文味”教學流派的。簡言之,不是程少堂預先明白了如何才能教出“語文味”,才來教這堂《荷花淀》的,而是這堂《荷花淀》教得非常成功,大家認為這樣教才有“語文味”,于是才有了后來的“語文味”內涵的深度闡釋和不斷豐富。不管是語文味內涵陽春白雪式的定義,還是下里巴人式的通俗化表達,都是語文教學真正的追求,也與新課改精神生動地一致,同時更是程少堂心目中的語文樣貌。雖然這個定義的成熟定型相較于那堂《荷花淀》的誕生,已經是十多年后的事了,但語文味的樣子,很早就投映在程少堂心底了,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2002 年,是用一堂課生動講述的;八年十年后,是用兩百個字理性概括的。今天,我們完全可以在兩者之間自由地往來穿梭,相互比照,探尋其間千絲萬縷的聯系,這或許對語文味定義、對這堂《荷花淀》,都大有裨益。

很多人在評價這堂《荷花淀》的教學設計思想和語文味教學理念時,都認為是本世紀初新課改的成果。這顯然是不符合事實的。因為程少堂1999 年11 月一到深圳市教研室做教研員,就希望能盡快找到自己作為深圳市中學語文教研員工作的“話語系統”,即盡快找到一個既符合語文學科的特點和規律,適應21 世紀初我國課程改革的時代需要,同時又能體現他個人的學術個性和學術理想的概念。

而《荷花淀》的教學實踐可謂生逢其時,正可通過講這堂課來催生自己話語系統的確立了。具體來說,他這堂課的宏觀教學思路,早在他被深圳市教研室的招聘考試錄取之后,就醞釀著甚至已有大體想法,或者說有了一個靈感。當然,那個時候的想法還是很初步的,粗線條的。這堂課的設計思想的成熟,需要在深圳找到一個觸發點。因此到深圳講課前又進一步明確并全面細化了這個思路。而這堂課的靈感的產生是1999 年底,那時他還在珠海高校工作,并不教語文,新課改還沒啟動呢。另外,2002 年,初中課改只在38 個國家級實驗區開展,全國高中課改更是2004 年才開始的,作為深圳市主管初中、高中語文教研工作的唯一教研員,他要講一堂體現新課改精神的公開課,講一堂初中語文,不是比講高中課文更好?因此,《荷花淀》也好,語文味也好,完全不是新課改的產物。

語文味既然不是新課改的產物,也就絕不是要證明新課改的。你不信?那就和我一起來看看程少堂發表在《語文學習》2002 年第10 期的論文《語文課改:

實績、問題與對策》吧。這篇論文在肯定新課改帶來一些積極變化的同時,全面而尖銳地批評了新課改中的形式主義傾向。他認為課改中部分領導與教師,對一些很“新穎”、很流行的提法不加分析地迷信,形而上學地實踐,這一現象是違背課改初衷的,課改的科學性要求我們有辯證思維。比如,怎樣平衡教法與學法的“度”,怎樣正確理解學生為主體、教師為主導的本質,怎樣把握課堂教學的動與靜。針對這些問題,他提出的建議是,在教學中,有時要教師牽著學生走,有時要學生牽著教師走,有時要學生牽著學生走,有時要師生互相牽著走;好的課堂應該是該動則動,該靜則靜,動靜相宜。面對形而上學露頭的現實,除掌握辯證思維外,他還建議多讀點經典名著,接觸大師的思想多了,在時髦的口號面前就會有自己的主見,就會保持清醒的頭腦。這篇論文是學術界最早批評新課改中存在的形而上學以及語文味不濃傾向的文章之一,后被中國人民大學復印報刊資料《中學語文教與學·初中讀本》2003 年第2 期全文復印轉載,產生廣泛影響。請記住程少堂這篇論文寫于2002 年,也就是本世紀初開始的新課改剛剛進行一年的時候,是整個中國教育界都在高喊“課改萬歲”的時候。怎么樣,現在看來,他在課改初期發表此文,是不是頗有點“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意思呢?事實上,每一次改革的清醒者,其意義不僅不會遜于改革的踐行者,甚至大大勝于那些盲目的踐行者。作為身處改革開放前沿的程少堂,作為思想一直很先鋒的程少堂,身處課改大潮,卻從不盲目跟風追風,面對種種新事物,他反而能冷靜地運用辯證法審慎待之。他始終順應著教育的規律和語文的規律,他的語文味只為他心中的語文而生。

繼《語文課改:實績、問題與對策》一文之后,程少堂運用辯證思維又撰文《第三只眼睛看課改:中小學課改四年的回顧與反思》,發表在2004 年11 月2 日的《深圳特區報》,新華社通知深圳市教研室領導擬轉發。新華社給深圳市教研室領導的電話,當然會在當時的深圳市教研室引起轟動。有教研員同事在程少堂面前稱贊說,到底是學中文的。程少堂一笑,心里老大不高興——學中文的就一定能像我這樣嗎?時隔兩年,程少堂當初批判的形而上學和形式主義愈演愈烈,在這篇文章里又一次被他當作重點對象展開大篇幅的批判反思,并且批判的力度更大,可用“強烈”來形容。他把日益猖獗的形而上學和日漸盛行的形式主義具體化為“四個滿堂”和“四個虛假”。“四個滿堂”即:滿堂問,滿堂動,滿堂放,滿堂夸;“四個虛假”是:虛假地自主,虛假地合作,虛假地探究,虛假地滲透。他還大膽推論,新課改中日益泛起的形而上學、形式主義傾向有可能否定乃至葬送課改自身。最后,他套用一句名言結束全文:課改,我愛你!但是你要警惕啊!

看,這就是語文味眼中的課改。多年后,當教育學術界有相當聲音認為新課改誤入歧途之后,程少堂這篇論文中的觀點曾被反復引用。由此可見,程少堂的學術感覺非常之好,對周圍許多新事物都有種超前的敏感。程少堂這篇文章提出的著名的“四個滿堂”和“四個虛假”,引起了我國學術界否定新課改的代表性人物、著名教學論專家、原北京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教授王策三先生(已去世)的高度關注。

提起王策三先生,就不得不提2011 年11 月15 日程少堂和王策三先生在深圳的那一面。時已83 歲高齡的王策三先生完全不像年過八旬的老人,紅光滿面,精神矍鑠,看上去頂多60 幾歲。見面后,程少堂向王策三先生恭恭敬敬地雙手遞上自己的名片。先生一看他的名片,道:“你就是程少堂啊?”程少堂應著,是啊王老師。王策三先生又問:“你就是多年前寫文章批評課改中形式主義的程少堂嗎?”程少堂又應了一聲,然后說:“王老師您批評課改的著名文章引用過我的這篇習作,看到您老肯定我的觀點,我高興得不行,現在還高興呢!”程少堂再次向王策三先生敬酒時,王策三先生對他說:“多年前你文章中的那些話,有的人說不出,有的人不敢說,有的人不愿說,有的人覺得沒有到說的時候,但是你說了。”

王策三先生用溫暖贊賞的目光不斷看他,同時一句接一句地復述程少堂文章中的重要觀點。王策三先生尤其對程少堂用“四個滿堂”“四個虛假”來概括課改中的形式主義和形而上學傾向贊賞有加。程少堂驚訝于老人的記憶力如此驚人。最讓程少堂高興的是,他向王策三先生敬酒時,老先生告訴他:“首都師范大學有一位教授,今年寫了一篇批評課改方向的長文,發在北京教科院《教育科學研究》

2011 年第4 期,其中引用了學術界評價課改的有代表性的三家觀點,華東師大鐘啟泉教授的觀點是第一家,他是完全肯定課改的;批評的一方觀點是我的;你是第三家觀點,引用你的文章的還很多。”說完,老先生繼續不斷地用贊賞的眼光看程少堂,同時告訴他首都師范大學這篇文章的作者姓名。這段溫暖溫馨的人生片段,程少堂將永遠收藏在記憶的深處。

程少堂敏銳的學術感覺和前瞻的學術眼光,不僅引起了學術界的廣泛高度關注,也撥開了十年課改的重重迷霧,為種種“課改病”開了一劑良方。2011 年底,江蘇南通兩位著名語文特級教師王愛華、曹春華發表在《語文教學通訊·小學刊》2011 年第11 期上的題目為《呼吸語文本來的味道——國內“語文味”十年研究綜述》的論文。這篇文章是這兩位語文名師正在做的江蘇省省級課題的階段性成果。該文指出:“語文味”從人們對語文學科本體和課堂形成的一個理論假設,到今天成為語文界所普遍接受的“大眾話語”;從2008 年開始語文味研究迅速升溫,檢索到的篇目每年都在百篇以上;“語文味”從當初的一個實驗性、先鋒性的話語逐漸被人們所接受,成為了語文人的顯語、共用語和日常用語;大量檢索出的文獻表明,“語文味”的影響已經遍及全國,深入人心,甚至影響到了其他學科,派生出了“數學味”“物理味”“英語味”等說法;隨著“語文味”進入一線語文教師的話語系統,“語文味”研究也顯現出大眾化和草根化的傾向,這一植根于教學實踐土壤的帶有本土特色的概念,最終飛入了尋常百姓家,成為考量語文教學實踐的重要尺度;“語文味”成為一根指針,指明了語文課堂的方向,但又沒有封閉語文教學的路徑,既有規定性又有開放性,顯現出這一理論創建的獨特魅力。文章認為,事實上,語文味教學研究已經初成“流派”。“語文味”正是當下被普遍接受的檢驗語文教學是否“純正”有無“偏航”的“標準試劑”和“航向標尺”。文章說,近十年,特別是近五年來,“語文味”研究方興未艾,形成了豐碩的理論成果。“語文味”是對語文學科性質的自然引申,是對語文本體的本質回歸,是對語文本質的毅然堅守。“語文味”這一本土語文教育的理論話語,必將在今后的語文教學實踐中發揮出其更為顯著的理論影響力。后來江西名師陳曉明老師工作室網站轉載王愛華、曹春華的這篇文章時,將標題改成了《中國語文教育科研十年晴雨表》這樣有分量的標題。“語文味”為語文界提供了一把標尺,考量著語文教學實踐,又成為一根指針,為新課改背景下的語文課堂指明了方向,語文味研究被喻為中國語文教育科研十年晴雨表,這些評價的分量之重,都足可見語文味影響深廣的程度。特別令人欣慰的是,江蘇兩位名師《呼吸語文本來的味道——國內“語文味”十年研究綜述》的文章能夠在語文味理念提出將近十周年之際的2011 年發表出來,無論是對語文味本身來說,還是對語文味理論的創立者來說,還是對中國語文界來說,都是一份光榮,一份紀念。想到此,程少堂心中升起四個字:吾道東矣。

有一件事情值得一提,就是程少堂2002 年4 月11 日在深圳中學主講的引起巨大反響的《荷花淀》一課,其教學主題的主要方面,是推送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精髓價值中和思想或和諧思想,程少堂《荷花淀》一課的教學思路分為三大環節:人與自然的關系(環境)——和諧;人和人的關系(情節)——和諧;人和自我的關系(人物)——和諧。我們再看一個材料:2002 年11 月,胡錦濤在中共十六大上當選中共中央總書記;2004 年9 月16 日至19 日,中國共產黨第十六屆中央委員會第四次全體會議在北京舉行,這次會議提出建構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的目標。引用這個材料,不是說程少堂如何高明,而是說明他不跟風不趕時髦,堅持研究語文規律的價值:雖不跟風,但卻時髦!雖不跟風,但卻先鋒!

寫到這里我忽然設想,假如不是在20 世紀末21 世紀初,有一個叫程少堂的學者和語文味發生金風玉露般的相逢,21 世紀初葉的中國語文教育史,是不是會像孫紹振先生所說的“顯然會略微遜色”,甚至會冷清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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