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裂痕·凝血之痕
- 凌晨十二點二十一分
- 霧璃歌
- 3246字
- 2025-06-04 12:04:09
初冬的陽光失去了深秋的暖意,變得蒼白而稀薄,透過美院開放式陶藝工作室的大玻璃窗,在地面投下清冷的影子。空氣中彌漫著濕潤的陶土氣息和釉料微刺的味道。穆璃坐在工作臺前,指尖沾染著細膩的灰白色陶泥,正專注地捏塑著一個碗的雛形。泥土在她手中溫順地延展、塑形,帶著一種回歸本源的寧靜感。這是她為數(shù)不多能暫時忘卻時瑾那無處不在的掌控,專注于指尖觸感與創(chuàng)造本身的時刻。
時瑾就坐在她斜后方的休息椅上,膝上攤開一份厚重的商業(yè)文件。但他顯然沒看進去幾行字。他的目光如同無形的探照燈,每隔幾秒就會精準地掃過穆璃和她手中的陶泥、工具,以及周圍任何可能構成“威脅”的物件——尖銳的修坯刀、旋轉的拉坯機、甚至工作臺略顯粗糙的邊緣。他整個人如同一張繃緊的弓,無聲地守護著,或者說,監(jiān)守著。
工作室里氛圍輕松,同學們?nèi)齼蓛山涣髦尘安シ胖婢彽妮p音樂。穆璃嘗試用一把小巧的骨質(zhì)刮刀,小心翼翼地修整碗口邊緣一處細微的不平整。她的動作很輕,很專注。時瑾的視線再次掃過,確認她手中的工具安全,才勉強將目光落回文件。
就在這時,意外發(fā)生了。
刮刀在修整一處略顯頑固的凸起時,刀尖稍稍打滑!穆璃只覺左手拇指指腹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嘶——”
她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縮手。低頭看去,指腹上赫然被劃開了一道約莫半厘米長的口子。傷口不深,但殷紅的血珠幾乎是瞬間就涌了出來,順著指腹的紋路迅速匯聚成一道細小的血流,蜿蜒而下。她的臉色“唰”地白了,不是因為疼痛,而是源于刻在骨子里的恐懼——凝血障礙!傷口雖小,但對她的身體而言,這血流的速度和不易止住的特性,足以構成警報!
幾乎就在穆璃痛呼出聲的同一瞬間,一道帶著勁風的陰影已經(jīng)籠罩下來!
“怎么回事?!”
時瑾低沉的聲音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充滿了駭人的驚怒。他猛地起身,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瞬間將穆璃籠罩。文件被粗暴地甩在椅子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他甚至沒等穆璃回答,那只骨節(jié)分明、極具力量的手,如同鐵鉗般猛地攫住了她受傷的手腕!力道之大,讓穆璃痛得悶哼一聲,感覺腕骨都要被捏碎。他強行將她的手拉到眼前,死死盯著那道正在滲血的傷口,眼神陰沉得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翻涌著滔天的怒火和一種近乎實質(zhì)化的恐懼。
“誰讓你用這個的?!”他厲聲質(zhì)問,目光如刀般刮過穆璃驚慌失措的臉,又狠狠剜向那把掉落在陶泥上的骨質(zhì)刮刀,仿佛那是罪大惡極的兇器。“我說過多少次?!遠離所有尖銳的東西!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他的聲音并不高,卻帶著一種冰寒刺骨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工作室里的所有聲音。周圍的同學紛紛停下動作,驚愕地看著這邊。穆璃被他當眾的嚴厲質(zhì)問和手腕上的劇痛弄得又羞又氣,臉頰瞬間漲得通紅,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我…我只是不小心…”她試圖解釋,聲音帶著委屈的顫抖,想把手腕從他鐵鉗般的禁錮中抽回來。“放開我!我自己能處理!”
“你能處理?!”時瑾仿佛被這句話徹底點燃,他非但沒松手,反而攥得更緊,另一只手已迅速從自己大衣內(nèi)袋里掏出一個穆璃從未見過的、小巧卻異常專業(yè)的急救包。他動作粗暴地撕開包裝,拿出消毒棉片、無菌紗布和一種特殊的止血凝膠,整個過程快得驚人,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冷酷。
“你看看這血流的速度!”他指著她指腹上不斷涌出的鮮紅,眼神近乎猙獰,“你怎么處理?!等著它流干嗎?!”他不由分說地用消毒棉片用力擦拭傷口,動作帶著一種發(fā)泄般的狠勁,痛得穆璃眼淚終于掉了下來。然后他擠出一大坨凝膠,狠狠按在傷口上,再用紗布緊緊纏繞、加壓包扎,手法專業(yè)卻毫無溫柔可言,仿佛在處理一件破損的物品,而非愛人的手指。
“夠了!時瑾!”穆璃終于爆發(fā)了,巨大的屈辱感和被當作無能廢物的憤怒壓過了恐懼。她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抽回手,手腕上已經(jīng)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紅痕,隱隱作痛。她后退一步,像一只受傷的、炸毛的小獸,紅著眼眶瞪著他,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我不是你關在玻璃罩子里的易碎品!我有腦子,我知道怎么照顧自己!這只是一個意外!一個很小的意外!”
“很小?”時瑾的眼神陰沉得可怕,他逼近一步,強大的氣場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他指著她被紗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手指,聲音冷得像冰:“對你來說,沒有‘很小’的意外!任何一點破皮見血,都可能是致命的!你懂不懂?!”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恐慌,那份恐慌又迅速轉化為更加強硬的控制欲。“從今天起,陶藝課停了!任何有潛在危險的活動都不準再碰!畫筆?只能用最粗的圓頭水彩筆!雕塑刀?想都別想!你的活動范圍,最好只限于畫室、宿舍,還有——我的視線之內(nèi)!”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這赤裸裸的剝奪和囚禁般的宣告,像一盆冰水,徹底澆滅了穆璃心中最后一絲幻想。她看著眼前這個英俊卻如同暴君般的男人,看著他眼中那因為恐懼她的“易碎”而滋生的瘋狂控制欲,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所有的甜蜜濾鏡在這一刻轟然碎裂。
“你的視線之內(nèi)?”穆璃的聲音反而平靜了下來,帶著一種絕望的嘲諷,眼淚無聲地滑落,“時瑾,你到底是在愛我,還是在害怕失去一件你精心守護的藏品?我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我不是你養(yǎng)在無菌箱里的琉璃娃娃!”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淚,看也不看自己包扎好的手指,也顧不得周圍同學異樣的目光,猛地推開擋在身前的時瑾,抓起自己的背包,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陶藝工作室。冷冽的寒風瞬間灌入肺腑,刺得她生疼。
時瑾被她推開,身體僵硬地站在原地,臉色鐵青。他看著穆璃決絕沖入寒風的背影,看著她纖細脆弱得仿佛隨時會被風吹倒,卻又帶著一股寧折不彎的倔強。他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微微顫抖著。一種巨大的、無處宣泄的恐慌和憤怒在他胸腔里沖撞,幾乎要將他撕裂。他想追上去,將她強行抓回來,鎖在自己身邊,確保她絕對的安全。但穆璃最后那句控訴——“易碎品”、“藏品”——像淬毒的針,狠狠扎進他心里。
他最終沒有動。只是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周身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凜冽寒氣,驅散了所有試圖上前關心或八卦的同學。
深夜,萬籟俱寂。
穆璃蜷縮在宿舍的單人床上,背對著門的方向,身體微微顫抖。手腕上被時瑾抓出的紅痕和指腹傷口傳來的隱隱作痛,都在無聲地提醒著白天的屈辱和沖突。眼淚早已流干,只剩下心口一片冰冷的荒蕪。她以為自己找到了能遮擋風雨的港灣,卻沒想到那港灣本身就是一座密不透風的囚牢。時瑾的愛,熾熱得如同熔巖,卻也帶著毀滅性的灼燒感,讓她窒息。
同一片夜空下,城市的另一端。
時瑾站在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腳下是璀璨卻冰冷的城市燈火。他沒有開燈,身影幾乎融進濃重的黑暗里。指間夾著的煙,猩紅的火點在黑暗中明滅,映著他線條冷硬、卻寫滿疲憊與掙扎的側臉。
手機屏幕亮著,上面是穆璃的微信頭像——一張她在陽光下畫畫的側影,笑容明媚。他無數(shù)次點開對話框,手指懸停在發(fā)送鍵上,卻最終一個字也沒發(fā)出去。解釋?道歉?不,他無法解釋自己那深入骨髓的恐懼,無法道歉他認定的“保護”方式。他害怕,害怕任何一絲一毫的意外會將她從他身邊奪走。那種可能性,光是想象,就足以讓他瘋狂。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無邊的夜色,濃重的黑暗仿佛化不開的墨。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穆璃指腹上那刺目的鮮紅,看到了她含淚控訴的眼神,看到了她決絕沖入寒風中的背影。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痛得他幾乎彎下腰。
黑暗中,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沙啞到極致的聲音低低地逸出,如同受傷野獸的嗚咽,帶著無盡的痛苦和一種近乎絕望的偏執(zhí):
“璃…我該怎么做…才能把你…完全護住?”
他的聲音消散在冰冷的空氣里,無人回應。
停頓了很久,久到指間的煙灰無聲跌落。他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脆弱的陰影,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種孤注一擲的、沉入深淵般的決絕。
“…即使…你恨我。”
最后四個字,輕得如同嘆息,卻重若千鈞。它們悄然落地,在這無人知曉的黑暗深處,無聲地構建起一座名為“愛”的、冰冷而堅固的牢籠。大霧,在這寂靜的午夜,悄然彌漫開來,將他的身影和那句無人聽見的告白,徹底吞沒。無人之處,愛意悄然滋生,卻已染上了偏執(zhí)的劇毒和注定分離的陰霾。裂痕已生,深可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