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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政策
1939—1945年的波蘭

這一戰術將永遠被稱為“閃電戰”:它對全世界來說是一種新事物;它是一種出其不意的、具有毀滅性的、先發制人的戰役,它仿佛從天而降;一種在任何人意識到它之前、在波蘭所謂的盟友行動之前即已結束的進攻;它還是一次完美的軍事行動,即用驚人的新技術打擊英勇但陳舊的波蘭軍隊。電影片斷為我們保留了這些場面:一排排坦克輾過一具具馬尸;手持古老來復槍的波蘭步兵四下躲避俯沖轟炸機的轟炸;轟隆運轉的普魯士戰爭機器趾高氣揚地向前挺進,重新占領了被可恨的《凡爾賽和約》奪走的那片土地。

這次“閃電戰”的策劃之精心史無前例。波蘭戰役的攻擊地點和實施其實不該讓任何人意外。1926年,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希特勒在《我的奮斗》里用了整整一章介紹其“東方政策”,他提倡向1914年的“暫時疆界”以外擴張,“為德意志人取得他們在這個星球上應得的土地……說到當今歐洲的土地,我們首先想到的只有俄國及其邊境的大批附屬國”。他甚至預言“世界的普遍機動化,而在下次大戰中這一趨勢將突出呈現出來”。1對于這些想法,當時誰也沒有認真對待,但到1939年,它們卻成了希特勒的堅定政策。

陸軍參謀總部制定好入侵波蘭的計劃已有幾個月了,這道名為“白色方案”的著名指令甚至詳細到實施日期——1939年4月3日。長期以來,希特勒一直向波蘭施加無情的經濟、外交壓力,包括進入但澤的要求、國內連續的宣傳攻勢、驅逐帝國內的波蘭猶太人以及不平等的貿易提案,而且他欣然承認,這一系列措施可以為這場長期謀劃的攻擊創造“政治宣傳上的理由”。2

波蘭政府始終抱有幻想,它一直拖到1939年夏季才向人民發出警告,要求他們為戰爭作準備。6月26日,美國大使館的一份電報披露了最初的預防措施。波蘭政府建議西部各省的地主將牲口趕到“內地”,并加速收割谷物。“秘密建議”被送給“所有居住在上述地區而且擁有珍貴藝術品或其他可移動貴重物品者,以將這些東西陸續轉移到內地。政府特別強調,以上轉移行動盡量不要引起當地群眾的注意和恐慌”。對于其他人,政府只通知華沙居民應在8月1日前為每所房子準備好防轟炸、防毒氣的掩護措施。3

波蘭許多上流人士無奈地嘆息一聲后,又一次將其藏品向東送到他們希望安全的地方。“由于這些古代歷史和文化的見證時時面臨著瓜分勢力(奧地利、普魯士和俄羅斯)的威脅”,波蘭收藏在近兩個世紀的時間里一直處于波動不定的狀態。它們不是被瓜分勢力劫往柏林或俄國,就是被波蘭收藏者搶救到巴黎或瑞士。著名的恰爾托雷斯基藏品被從格盧切伍(波茲南外)和克拉科夫的家族博物館轉移到了謝尼亞瓦的一個鄉村房屋的地下室。這批收藏有5,000余件,包括繪畫、古物、瓷器和版畫,其中就有達·芬奇的《抱白鼬的貴婦》、倫勃朗的《有善良撒馬利亞人的風景畫》和拉斐爾的《年輕男子肖像》。其他許多人也都通過親朋好友在東部鄉下尋找房屋,讓其藏品避難其中,或者將它們送到華沙的國家博物館。塔爾諾夫斯基家族為保萬無一失,將他們最好的20幅繪畫送到了盧博米爾斯基家族在利沃夫的博物館,那里也存放著盧博米爾斯基家族收集的丟勒繪畫。但有些人并不這么費心:德魯卡—盧卑克親王把他的銀器直接埋在了地下室,而萬楚特的阿爾弗雷德·波托茨基伯爵把最好的東西打包存入尋常的躲避處,其余的就留在了原地。4

對波蘭的公立博物館來說,不得不收起或者轉移藏品成了尤其殘酷的打擊。華沙、克拉科夫和卡托維茨仍忙于布置新博物館,而這些新館舍是用來接收重新分配的國家收藏(其中很多藏品是從在20年代初的俄國收繳品中找回)的。華沙城堡(波蘭總統的住宅)和克拉科夫的瓦維爾堡在政府撥款和私人捐款的資助下已完成修復,被裝飾得煥然一新。無奈的是,藏品主管們現在不得不開始制造包裝箱了。靠近德國邊境的博物館把藏品轉移到了東部,不過,大家覺得華沙本身還是相當安全的,那里的藏品僅僅被放進了存儲區。

從藏品主管的角度來說,這或許是最明智的決定了,那是因為他們想到了阿拉斯那136件華麗的壁毯所經歷的非同尋常的遠游。這批壁毯被稱為“雅蓋隆壁毯”,其上繪有動物和《圣經》故事,原先掛在克拉科夫的城堡里。它們是西吉斯蒙德·奧古斯都皇帝定制的,1571年被賜給波蘭。戰爭剛一開始,壁毯就被緊急轉移了,最后奇跡般地到了加拿大。時任波蘭駐倫敦大使的拉祖斯基伯爵敘述了此事的始末:

一天,裝在卡車里的雅蓋隆壁毯抵達大使館……共有70件,有的裝在馬口鐵盒里,有的縫在布匹里。壁毯能從波蘭和法國兩度脫離險境,藏品主管及其助手居功至偉。他們先用駁船將壁毯沿維斯瓦河運離克拉科夫,其間在盧布林附近的卡齊米日遭遇轟炸;然后他們征用了幾輛卡車,一路開到羅馬尼亞,又從那里取道意大利到達法國。他們試圖將這些珍寶委托給教皇,但是梵蒂岡擔心惹上政治麻煩,因而拒絕了,他們只好帶著東西去了法國。在波蘭難民的幫助下,他們經過一番妥協退讓,成功將這批東西裝上了一艘遠程汽船,把它們帶到了英國……稍事休息后,這些狂熱的守護者又開始了下一段旅程——1940年7月,他們登上了開往加拿大的波蘭船只“巴托里”號。5

隨著波德關系的日益惡化,波蘭各教堂、猶太會堂和修道院開始拆卸祭壇、清理珍寶。波美拉尼亞大主教命令將其教區內最神圣的東西都送到托倫市。該市博物館堆滿了精致的金器、古老的法衣和祭壇裝飾品。在克拉科夫的圣母教堂,人們把法伊特·施托斯祭壇(1933年斥巨資修復過)上超過真人大小的多彩人像從高聳的框架上卸了下來,用駁船沿維斯瓦河運到了桑多梅日大教堂,藏在地下室里。而其他較小的祭壇部件則藏于克拉科夫的大學博物館中。在此過程中,希特勒與斯大林締結聯盟(8月23日)的消息傳來了。這下再沒有地方可藏了。

9月1日,德軍越過波蘭邊境才幾個小時,觀察者就注意到這次戰役的極端邪惡性了。正乘車逃離波蘭的英國難民委員會代表赫爾曼·菲爾德,親眼看見了遠離前線的小村鎮和農場慘遭轟炸的場景:“很明顯,每次飛機掠過頭頂時,我們都必須停車,而且要遠離所有農舍。”6后來,“為免引起注意”而分頭前往羅馬尼亞的美國代表團成員看到了更多類似的場景。代表團的軍事專員注意到了濫用燃燒彈的現象,他認為這一現象“似乎表明(德國人)想把鐵路、高速公路和電話線路的存在作為他們恐怖轟炸平民的理由……這種不準確的借口似乎并無任何根據”。就連正在波蘭給希姆萊當情報顧問的瓦爾特·舍倫貝格也為格丁尼亞所遭受的殘暴破壞感到震驚:

我被居民區所受的徹底破壞深深震驚到了,我禁不住問自己,為什么國防軍要把戰火引到居民區來。直到那一刻我才看清總體戰真正意味著什么。7

正像閃電戰醞釀日久一樣,給波蘭人這種待遇也是希特勒給他的軍隊領導層長期灌輸的政策。8月22日,即剛剛同意與蘇聯簽訂條約后,希特勒向他的高級將領們發表了一通不同尋常的講話,他力勸部隊“行事殘忍……苛刻、冷酷”,鼓勵他們在即將“對波蘭的進攻和滅絕”中,“毫不同情、毫不憐憫地殺掉有波蘭血統或者講波蘭語的所有男人、女人以及小孩”。8

波蘭將徹底成為德國的仆從國,因此它的文化和民族也要為希特勒的“新秩序”淘汰和取代。納粹分子已經迫不及待地要找個地方實踐他們的種族理論了,在這個他們理想中的地方,任何反抗都可以用純粹的暴力加以解決。他們毫無不安地相信,斯拉夫人、基督徒等等都是劣等的,因而不能視為人類。他們以及猶太人都是人類中的“墮落藝術品”。

在9月21日波蘭投降前夕,黨衛軍軍官無視正規部隊指揮部(他們不喜歡黨衛軍對自己的權威的挑戰)的反對而召開了一次會議,海德里克和艾希曼命令他們的特別行動隊“為暫時還不清晰的結局準備一份包括波蘭政府領導、貴族、神職人員、專家和各類知識分子在內的名單”。猶太人將被集中到隔離區,“以便更好地控制”。但希特勒沒有這么委婉,他在不久后與鮑曼、漢斯·弗朗克的一次餐桌會議上宣稱:“波蘭人將成為大德意志帝國的奴隸。”9

波蘭的古跡和藝術品也和它的人民一樣,不得不適應德國的新規劃。在狂熱的戰爭中,一定數量的破壞和劫掠是不可避免的,但人們很快發現,此次入侵有兩個不同尋常的特點:一是德軍對波蘭古跡進行了大規模毀壞,二是德國人對藝術品的藏匿地點了如指掌。

琴斯托霍瓦修道院中收藏著巧奪天工的圣母像,它也是波蘭最神圣的圣殿和朝圣之所,德軍在沒有任何軍事必要的情況下對它進行了轟炸,但是,希特勒對東方深沉的仇恨,直到軍隊開抵華沙后才展示出來。華沙的頑強抵抗使此前一路躍進的德軍受到阻撓,這些一度由希特勒親自指揮的德國人憤怒異常,于是他們把燃燒彈和炮彈大量投向該城最古老的區域。華沙王宮是個極好的靶子,它受到嚴重損毀。供水總管爆裂了,且城中火勢無法控制。時為希特勒隨從、后來出任納粹駐法國大使的奧托·阿貝茨回憶說,在圍攻華沙時,元首一直在閱讀關于成吉思汗的歷史。10

相比之下,德軍在波蘭其他地方的進展要順利得多。利斯特將軍所率第14集團軍在9月8日抵達了桑多梅日。同一周,一小隊黨衛軍打開了當地存放法伊特·施托斯祭壇人像的儲藏室,并在10月的第一周將其運回了柏林。運送條件并不理想。負責押運的黨衛軍三級突擊中隊長保爾森寫信告訴他的朋友:

法伊特·施托斯祭壇人像運送起來相當困難。部隊行軍對這次押運來說是個很大的障礙……桑多梅日大教堂的箱子十分龐大,其中四個箱子的重量都達到了800千克。由于路況不佳,我們只好放棄使用拖車,而且為了安全,我們只能在白天押運。11

謝尼亞瓦那個存放恰爾托雷斯基收藏品且用磚封起來的地下室,很快就被人出賣給了蓋世太保,他們掠走了一套著名的12到16世紀的利摩日琺瑯器、一批精妙的金工制品、古錢幣、無價的波蘭古物,以及丟勒、盧卡斯·范萊登等人創作的大批版畫。12許多無價的繪畫由于實在難以搬動或藏匿,被暫時留在了地下室。

進軍路線上各個鄉村的大宅子都慘遭洗劫。朱利安·塔爾諾夫斯基伯爵在蓋世太保的威逼下不得不交代了他的藏品位置。但也有一些幸運兒。馬特戈扎塔·拉濟維爾伯爵夫人派她的寡媳雅德維加·波托茨基從比亞韋斯托克附近的鄉下住處趕回華沙,去拿回存放在銀行保險箱里的家族珠寶。令波托茨基沮喪的是,該銀行已經在德國人手中了。納粹軍官正在有條不紊地檢查每個保險箱里的物品。當銀行經理將波托茨基家精美的珠寶擺出來時,他笑著說:“真遺憾啊,沒一件真貨!”德國人似乎也看不出真假,就招手讓這個保險箱通過了。經理滿心歡喜,自豪地向他的客戶耳語道:“我們拯救了伯爵夫人的珠寶!”13

 

在10月5日波軍正式投降之前,德、蘇對波蘭的占領就井井有條地組織起來了。10月7日,波蘭被分割成若干區域。第三帝國吞并了西部地區,蘇聯占據了最東邊的幾個省份。而中南部地區(包括華沙、克拉科夫及盧布林等大城市)則成為一個被稱作“波蘭總督轄區”的特殊實體。在這個區域內,人們可以繼續保持少量的波蘭生活方式。這片包含約1,400萬人口、覆蓋12萬平方千米土地的區域被交由希特勒以前的辯護律師漢斯·弗朗克統治。

在并入第三帝國的地區,海德里克的特別行動隊在黨衛軍頭子希姆萊(他于10月9日獲得“日耳曼習俗強化專員”的榮譽稱號)的親自監督下,立即展開了“日耳曼化”。所有波蘭人、猶太人都要被驅逐和消滅。他們的買賣、房屋、村莊及財物都要交給或賣給種族上的日耳曼人,后者將從帝國本土和各日耳曼人聚居區(如波羅的海沿岸諸國)遷來。對受害人來說,一切都是突然發生的,幾乎沒有任何預兆。一個個家庭在半夜被人粗魯地叫醒,然后用冰冷的牲畜車拉到波蘭總督轄區,所有財物被留在了家中,而且一家人往往要離散各處。11月15日以后,黨衛軍把整個鐵路系統都用在重新安置項目上了。納粹本想在一個月內完成“清除”工作,但實際用了將近六個月。不過,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把100多萬人逐出家園,這種效率還是極其驚人的。在以后數年占領時間里,更多人被運到德國和波蘭各地充當奴隸勞工。

 

在波蘭各地,教會幾于泯滅。成百上千的牧師被殺害,所有禮拜、懺悔及唱詩活動都遭到禁止。墓碑上的文字被刮掉,改用德文重新題寫。除了極少的法衣和珍寶外,教堂里所有東西都被搬走了,而教堂本身則被改成了舞廳、干草棚、車庫和倉庫。路邊的圣壇慘遭褻瀆。猶太會堂被直接焚燒或毀壞,里面的圣書及卷軸常葬身火堆之中,猶太墓地的墓碑則用作了鋪路石。

“清除貴族”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波蘭許多大家族與德國大家族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因而不能將其確切地定為“劣等人”。對這些大家族,雖然黨衛軍和蓋世太保頻頻監視和審訊,對最輕微的抵抗嫌疑以監禁作為懲罰,但在更貴族化的德國國防軍中,許多上層人士還是常常無視希特勒的訓話。在波蘭總督轄區,這種現象尤為突出,弗朗克成功壓制了希姆萊在轄區的勢力。和在以往的戰爭中一樣,德國人住進了波蘭各城堡中最好的房間,而原來的居住者被趕到較差的房間,或者被直接逐出了城堡。但德國人偶爾也有點幫助,比如,占用羅德卡(即曾從華沙取回家族珠寶的雅德維加·波托茨基的住宅)的軍官警告主人蘇聯軍隊馬上就要來了,催促他們趕快離開。于是波托茨基一家坐著兩輛馬車逃到了克拉科夫,帶著那些珠寶和許多包裹,但他們后來驚恐地發現,包裹里基本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原來,當他們命令“打包所有東西”時,仆人以為這回還是平常的短途旅行,就只帶了幾件小孩的衣服!到克拉科夫后,他們搬進了自家在鎮上的一所房子的頂層,而下面幾層被征作波蘭總督府的辦公場所了。托馬斯·波托茨基(當時還是個孩子)依然記得自己朝外面的納粹士兵的頭盔上吐口水的場景。在那里,這一家人靠著不時出售一些珠寶勉強度日。

像這樣絕望、驚恐的家庭要遭受各種中間商的擺布。有位自稱是荷蘭外交官的人說服拉濟維爾伯爵夫人,由自己帶一大批珠寶給她在西部的親戚。不幸的是,這位“外交官”賣掉了大部分珠寶。但其中幾件在戰后奇跡般地返還回來了,包括一件用鉆石和祖母綠裝飾的冠狀頭飾。1945年跟著瑞士紅十字會的卡車逃出克拉科夫的拉濟維爾一家能在倫敦買下一處房產,靠的就是這件頭飾。

另一位姓波托茨基者——阿爾弗雷德伯爵——的處境相對好多了。他在距離蘇德占領區分界線僅數英里的萬楚特有一座大型宮殿。和“一戰”時一樣,這座宮殿頻繁被德國將軍及其幕僚占用,包括進攻波蘭的陸軍元帥馮·倫斯德。1935年,這位伯爵(德皇威廉一世的教子、國際咖啡館社交圈的著名成員)在萬楚特款待過馮·里賓特洛甫,還說過馮·里賓特洛甫的高爾夫球打得“缺乏韻律”。總體來說,德國國防軍對他很有敬意,但是蠢蠢欲動的蓋世太保先后兩次帶走他,以訊問關于抵抗活動(實際就在該宮殿的各個隱蔽角落里進行著)的事。蓋世太保的情報人員檢查了伯爵的家族檔案,并將城堡里的東西登記造冊。后來,22件藝術品被列入一本“受保護”物品的納粹目錄中,包括希特勒最喜歡的一位藝術家馬卡特的《男子肖像》,然而這些作品從未被拿走。波托茨基認為這要感謝國防軍將軍馮·梅茨的干預,后者曾經在萬楚特駐扎過。

對蘇聯紅軍的恐懼與仇恨有時會在德國占領者和波蘭人之間創造一種紐帶。1941年德軍從蘇聯人手中奪下利沃夫后,納粹沒收組織的負責人親自找到波托茨基,再三保證他留在那里的藏品完好無損,還用軍車將他接到利沃夫檢視其房產的破壞情況。這么做并不完全出于利他主義:一份戰后的證詞表明,希特勒曾親自下令讓阿爾弗雷德·波托茨基藏品“留在原處”。其原因可能是,波托茨基的母親在1936年的柏林奧運會上吸引了遠處的元首,于是元首要求見見她,這是一個她幾乎無法拒絕的請求。14

 

華沙的瓦礫堆還在冒煙,黨衛軍等納粹機構和個人就開始狂熱地落實希特勒“清除”波蘭文化的訓誡了。華沙的博物館、建筑、圖書館和宮殿雖然可以稱作“波蘭的”,但里面的東西則明顯不盡然。既然波蘭已經不再被視為一個國家,那它的所有藏品就可以任意搜刮了。根據奧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經驗,希特勒和戈林都意識到對收繳藝術品的“保護”一定要被嚴格控制。戈林很快認識到現場必須有自己的人。作為四年計劃的負責人,戈林可以征用并利用占領區內所有對提升帝國經濟實力有用的可移動資產,于是他任命前奧地利藝術委員考耶坦·米爾曼為占領區藝術品保護專員。

米爾曼很高興得到這個機會,因為他最近和維也納區長相處不洽,在1939年6月還被那位紳士罷免了職務,公開沖突一觸即發。希特勒聽聞這一任命后說道:“米爾曼——你把他派去那里了?我不得不把他踢出維也納……他不想讓人拿走任何東西……注意可別讓他把什么東西拿到維也納去。”15米爾曼現在的工作是,對堆在波蘭國家博物館(華沙)和瓦維爾堡(克拉科夫)倉庫中的成千上萬件藝術品進行編目,據其品質分類,然后把最好的作品放入安全存儲區域,以便希特勒挑選他想要的東西。

10月6日,即波蘭投降第二天,米爾曼抵達波蘭,他發現許多作品已經被人運走了,比如我們說過的法伊特·施托斯祭壇裝飾品。更嚴重的是,幾近廢墟的華沙王宮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了德國官員的露天市場。總督弗朗克將軍帶著大批隨員第一次參觀王宮時就沒有做好表率,當時他從一個王座的華蓋上扯下幾件銀鷹飾品,直接塞進了自己的口袋。家具、銀餐具等有用物品都作了分類,以便搬入高級官員及其夫人的住處。波蘭建筑師及藏品主管們——許多人都是志愿者——緊張忙亂地修補炸彈造成的損傷,并用臨時屋頂保護天花板及鑲板,但這一工作在10月18日被迫終止了。11月初,工程人員在城堡里四處鉆孔,以安放炸藥,德國警察驅使猶太勞工拆卸豪華大廳里的裝飾品。覲見廳中巴恰雷利制作的彩繪天花板被扔到了院子里。到1月,整個王宮就只剩下光禿禿的墻壁了。但德國人沒有在1940年使用他們的炸藥,以后他們會找到更好的用途。

波蘭總督漢斯·弗朗克將軍與考耶坦·米爾曼在克拉科夫城堡會談(海因里希·霍夫曼攝影)

其他收藏的命運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位目擊者描繪了納粹人員清空波蘭國家美術館的場景:

今天我目睹了一個讓我悲痛欲絕的場面。路過國家美術館時……我看到外面停著一長排卡車。工人們正在人行道上搬一些沉重的東西。透過敞開的窗戶,我可以看見畫框的閃閃金光。我明知道走上前去看個究竟很愚蠢,卻還是那么做了。有東西被從窗戶里扔了出來,它們在明媚的陽光下閃爍著彩虹般的光澤。那是各種繪畫的殘片,我喜愛的《巴巴拉·拉德茲威羅娜之死》正好落在我面前。工人們漠然地抬起這些波蘭藝術中的瑰寶,把它們扔入等在一旁的卡車上。不久,這些卡車就開走了,不知去往何處……這感覺簡直就像親眼看著老朋友被謀殺一樣。16

要控制所有這些亂象并不容易。弗朗克授予米爾曼辦公室深入“保護”總督轄區藝術品的獨有權力。米爾曼不久就忙得不可開交了,他只好請其同父異母的兄弟約瑟夫來幫忙。遺憾的是,約瑟夫竟把收繳品私自送給他的情婦,此事敗露后他便被解雇了,但此人一度給了米爾曼很大幫助。

10月19日,戈林在柏林設立“中央受托人辦公室東方部”,以總領藝術品處置事務。但是,從9月中旬起就一直負責“保護”工作的黨衛軍特工對該機構的出現心有不滿,他們寫信向總部強烈抗議,催促總部立即將黨衛軍感興趣的作品運到他們在德國的倉庫。但是,希姆萊卻在11月10日給各辦事處發了份長長的備忘錄,要求他們同米爾曼合作。黨衛軍服從了命令,但在余下的占領時期他們一直努力壟斷對貴重物品的沒收,只是兩方面的壓力經常會打斷他們的努力:一是希姆萊不斷重申自己的命令;二是魯道夫·赫斯和鮑曼等顯要嚴正提醒他們,希特勒和戈林享有對所有受保護物品的專有權。17

 

到1940年冬季,米爾曼在大批杰出德國藝術史家的幫助下,收集到了波蘭總督轄區內最重要的藝術品,將其存放在克拉科夫,并出版了一本華美的圖錄(里面有每件作品的照片和來源)。二等作品只是被存放起來,而三等作品則供弗朗克的室內裝潢師和建筑師挑選,用于辦公室和住宅的整修。

波蘭戰役結束后不久,1939年11月末,希特勒的藝術代理波塞來波蘭視察。波塞給鮑曼的報告向我們生動描繪了米爾曼的行動,以及他自己對林茨收藏的最高水平的堅守。報告也清楚表明,波塞對波蘭收藏品的評價不高,他覺得它們填補不了他理想清單中的多少空白,波塞在該報告中還推測,元首的東方雄心不會止于波蘭:

在克拉科夫和華沙,我不僅看了教會珍寶,還參觀了公私藏品。這次視察證實了我的推測:除了我們在德國就已經知道的高級別作品(如法伊特·施托斯祭壇、克拉科夫圣母教堂中漢斯·馮·庫爾姆巴赫創作的鑲板及恰爾托雷斯基藏品中的拉斐爾、達·芬奇和倫勃朗作品)和波蘭國家博物館(華沙)中的幾件作品外,能擴大德國的偉大藝術品收藏的東西并不多。不過,波蘭應用藝術品的收藏比德國豐富、多樣。

我現在建議把恰爾托雷斯基藏品中的三幅畫作(現存放于柏林的德皇腓特烈博物館)為林茨藝術博物館專存起來……

請允許我進一步指出,除利沃夫博物館藏品外,丟勒等德國大師的許多精美畫作已經落入蘇聯人之手。過不了多久,我們也許就有希望為德國收回丟勒那27幅作品了。18

上述恰爾托雷斯基的“三大件”確已在柏林了。米爾曼在10月中旬就將它們匆匆運回柏林,并獻給了戈林。作為普魯士首相的戈林則運用職權將其放入了德皇腓特烈博物館。19總督弗朗克將軍對失去“他的”最偉大的杰作感到不滿,命令米爾曼把那三幅畫拿回來,他要把它們掛在他在瓦維爾堡的富麗堂皇的公寓中,準備一起張掛的還有倫勃朗的《馬丁·索爾曼斯肖像》,此畫原屬拉欽斯基收藏品,是蓋世太保送給他的禮物。弗朗克在收藏方面是個新手,他竟把一幅易損的達·芬奇作品掛在暖氣片上方,米爾曼為此對他倍加責備。這一損失讓戈林怒不可遏;也許是為了安慰他,米爾曼從拉欽斯基收藏品里給他挑了幅不錯的華托作品《漂亮的波蘭女孩》。在德國入侵蘇聯前夕,“出于安全方面的考慮”,那三幅恰爾托雷斯基藏畫被送到了帝國首都。到1942年末,他們又踏上了東去之路,這次是為了躲避盟軍對柏林日益猛烈的轟炸。今天人們在運送《吉內佛拉·班其》和《蒙娜麗莎》之類作品時,會用裝有空調的車廂和武裝押運,想到這些,我們不得不對《抱白鼬的貴婦》的九死一生感到驚訝,但米爾曼后來證實,他總是親自帶著它乘火車往來于柏林和克拉科夫之間。

米爾曼很快就能滿足波塞想要得到那27幅丟勒作品的愿望了,而弗朗克和戈林命令他一有機會就把它們弄到手。19世紀初,拿破侖的首席收繳員以極不合法的手段把這27幅畫從維也納的阿貝蒂娜博物館擄走,并賣給了畫商。希特勒認為,這些畫無疑是德國遺產的一部分。在德軍于1941年6月下旬對蘇聯發動襲擊僅僅六天之后,米爾曼便冒著周邊激烈的戰火前往利沃夫,把丟勒那些畫拿到了克拉科夫。當晩,他又按戈林的特別命令趕到柏林的卡琳宮,把它們交給了帝國元帥。第二天傍晩,這些畫就在元首手上了。這些畫是少數幾件他始終帶在身邊的藝術品之一。希特勒甚至把它們帶到了東方前線的指揮部中。1941年9月,米爾曼在為其他藝術事務造訪指揮部時,向希特勒進言說,他很擔心這些畫的安全,因為原則上講這是他的責任。希特勒答道:“那我現在就解除你的這項責任。它們在這里……會和在克拉科夫一樣安全,關鍵是,我可以隨時欣賞它們。”20

波塞覺得裝飾藝術和錢幣的藏品主管們能夠勝任為林茨挑選藝術品的事務,于是他就沒再回波蘭。而恰爾托雷斯基“三大件”實際從未編入林茨的藏品目錄,但正如米爾曼在紐倫堡作證時所說的,一旦德國贏得戰爭,它們肯定會去林茨。目前,這三幅畫暫時由弗朗克保管。

事后,德國政府頒布了一系列法令,使其在1939年11月沒收波蘭財產的行為“合法化”,而12月16日的法令更加明目張膽,它授權“為了公眾利益……沒收一切藝術品”,包括私人和教會的藏品。波蘭總督轄區的博物館和私人收藏家必須上報藏品,任何隱瞞、銷售或轉移藝術品的行為都會受到監禁懲處。

 

各種事件剛一平息,急切的德國各博物館就在其市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撲向了波蘭收繳品,以填補各自的收藏空白。紐倫堡市市長并不滿足于得到神圣羅馬帝國的御寶,他在1940年初又從克拉科夫拿走了法伊特·施托斯祭壇的剩余部分,將其放到了日耳曼博物館。

法伊特·施托斯則成了“波蘭實是日耳曼的”一派的寵兒。他們用高品質照片出版了精美的影集,從各個角度展示施托斯的作品。而一個名為“德意志東方研究所”、致力于實現波蘭日耳曼化的納粹智庫,在1942年用米爾曼的機構和弗朗克將軍慷慨借出的藝術品,組織了一場大型施托斯作品展。納粹黨認為施托斯的德國出身未受意大利思想的玷污,而他們覺得這些思想在某種程度上降低了丟勒的聲譽。然而,他們卻忽略了兩個事實:第一,施托斯不僅為克拉科夫的德國人工作過,也給波蘭國王卡齊米日四世·雅蓋隆作過畫;第二,在克拉科夫生活了17年的施托斯剛一回到紐倫堡就被判偽造罪,他去世時遭其子嗣遺棄、雙目失明、死得很不體面。

紐倫堡市市長讓希特勒相信,法伊特·施托斯祭壇的剩余部分若留在原處,必遭波蘭破壞分子損毀,應該把它們放入紐倫堡特有的防彈掩體中保護起來。日耳曼博物館館長和一名藏品主管被派去取回祭壇的框架。該框架體量龐大,長寬40英尺×34英尺(約12.2米×10.4米),差點兒就被黨衛軍的工程師鋸成了便于運輸的小塊,幸被日耳曼博物館的人制止,事后他們為運送打造了特殊的鐵路車廂。紐倫堡代表團無疑都是專家:藏品主管埃伯哈德·盧策在1938年曾出版過關于施托斯的專著(現在成了權威作品),他還于1933年在紐倫堡組織過一場大型施托斯作品展。祭壇框架安全抵達后,盧策又奉命前往柏林,取回存放在帝國銀行的精美人像。就這樣,除哈布斯堡御寶外,紐倫堡現在可以展出又一件被竊取的國寶。有位德國官員告訴弗朗克,被洗劫一空的克拉科夫圣母教堂現在看起來舒服多了,“因為祭壇搬走后騰出了不小的空間”。21

相比之下,布雷斯勞市市長兼該市博物館館長古斯塔夫·巴特爾博士的努力就不那么成功了。巴特爾博士是米爾曼的主要助手之一,是又一個堅定相信波蘭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根源于德國的人。早在1939年12月,他就給米爾曼送去過一份備忘錄,里面羅列了他為布雷斯勞揀選的作品。該備忘錄的前幾行可以讓我們了解他當時的心態:

由于對波蘭占領區藝術品的全面保護,我們得以親見一些被波蘭學者錯誤宣稱為波蘭藝術家的成就的作品。現在可以確定,這些作品產生的真正背景是在東方的偉大日耳曼文化傳統。22

巴特爾繼續以這種口吻高談闊論了一通后,才開始談到索求藝術品的實際問題。他首先提到“創作于西里西亞”的作品,但是由于這類作品似乎為數不多,他進而索求“在西里西亞風格影響下創作的作品”,實際主要是波蘭教堂里的雕像。他也愿意接受家具、織物和金工制品——其中任何一件的民族淵源都不清楚。說到繪畫時,他的日耳曼主義就完全讓位于貪婪了:如果他得不到像拉欽斯基藏品(主要是荷蘭畫家的作品)這樣的整批收藏,他也將欣然接受一份包括恰爾托雷斯基所藏倫勃朗、原藏華沙的魯本斯的《基督下十字架》和一幅“與華沙城堡所藏作品級別相當”的卡納萊托作品在內的清單。另外,清單中應包括表現人種論的書籍和物品,而他會在布雷斯勞從“政治的角度處理”它們。最惡劣的是,巴特爾竟開口索要華沙博物館藏書室的所有圖書(約11,000卷)和前克拉科夫藝術研究所的全部藏品。

兩年間,涌入柏林的希特勒辦公室、抬頭印著醒目“卐”字符的信件有厚厚一摞,都是為布雷斯勞索求收繳藝術品一事說項的。它們具有重要游說活動的所有特征:以華麗辭藻對現有收藏進行的長篇分析、建設一座新博物館的計劃、省區高官及藝術史家從旁附會的說辭,想得到的物品的更多清單。1942年初,帝國總理府官員拉默斯在多次回絕之后氣憤地寫道,考慮到希特勒已然宣布布雷斯勞的要求“完全是不可能的,而且指出元首已決定將這些收繳品交給考內格斯堡”,似乎沒必要再將此事呈交元首處理了。但布雷斯勞集團毫不氣餒,又請求撥給他們部分新近沒收的荷蘭猶太人的藏品。他們再次被粗暴拒絕了;波塞親自寫信說這些藏品(我們之后還會多次聽到)將用于“擴充林茨的收藏”。23

 

考耶坦·米爾曼在波蘭總督轄區內成功建立了自己的權力基礎,不過“被吞并的”省區以及——在入侵蘇聯后——東部某些區域仍是黨衛軍的地盤。黨衛軍的考古部門遺產研究所(成立于1935年)正在世界范圍內資助各種怪異的項目,比如南美印第安醫藥學研究、對死亡營的人頭骨進行的可怕分析等等。截至30年代末期,遺產研究所實際上控制了德國的所有考古學研究,其研究專著能夠在著名出版社出版,并不受質疑地入藏各大圖書館。遺產研究所的目標是證明被占領區的日耳曼特性可以追溯到最早的史前時期,他們對此極有決心,以至于希特勒都對此感到難堪:

為什么我們要讓全世界都來注意我們沒有歷史這一點?當羅馬人在建造宏偉建筑時,我們的祖先還住在泥糊的棚子里,這還不夠嗎!希姆萊現在又去挖開這些全是泥棚子的村莊,對他找到的每一塊陶片和每一個石斧津津樂道。這一切所能證明的只會是,希臘人和羅馬人已經進入文化的最高階段時,我們還在掄石斧或蜷縮在露天篝火旁。我們真該盡全力對這種歷史保持沉默。……現代的羅馬人一定正對著這些研究結果哈哈大笑呢。24

在這一莊嚴組織的支持下,黨衛軍“逐村莊、逐城堡、逐莊園”地搜查被吞并地區,以搜尋每一件能夠沒收的東西。一名叫“克勞特”(名字很貼切!)的黨衛軍二級突擊中隊長從柏林的辦公室密集發出指令,要求追蹤一切關于藝術品的情報,即使蛛絲馬跡也不能放過。25這次行動對貴族也毫不寬容。入侵初期的第一撥掃蕩中未從私人住宅里擄走的東西現在被拿走了。黨衛軍拿著詳細清單搜索各類珍寶,比如埃爾納·拉濟維爾公主寫給德皇威廉一世的情書。但澤的帝國檔案館提供了一份很有用的私人圖書館名錄,這些藏書被黨衛軍押走并堆在波茲南的一座教堂里,截至1941年2月其數量已達230萬卷。

這種徹底搜刮的對象不僅包括“可接受的”藝術品。被稱作“庸俗文化”的猶太、波蘭藝術品也在搜集、封存之列。1941年2月23日,四處行動的突擊隊員接到命令,“也要重視并搜集這類東西,以使它們能被單獨儲存”。黨衛軍計劃參照國內的“墮落藝術”展,在柏林展出這種“庸俗文化”中最惡劣的典型。諸如波蘭騎兵屠殺尚未出戰壕的德國士兵(“波蘭藝術沙文主義一個尤其可惡的例子”)之類主題的繪畫,將進一步向德國公眾證明攻占波蘭的合理性。我們不知道此類展覽是否真正落實了,不過1942年2月的一份《柏林早報》曾刊文對一場占領區照片展大加贊賞:

柏林美術館大幅照片展。到過東方的人都會有這樣一種體驗:在由于波蘭人管理不善或者布爾什維克分子缺乏文化而致荒蕪的土地上,忽然看到德國巴洛克教堂光彩照人的潔白正立面的震驚之感……在德國文化滲入的土地上,外國影響隨后出現了。現在,被壓制的因素又覺醒了。26

占領區的官員們有更緊迫的任務要處理,他們無法像黨衛軍總部那樣始終滿懷熱情地進行藝術品“調查”。在德國入侵蘇聯之后的幾周里,克勞特的手下能得到的車輛和汽油越來越少,他不得不向希姆萊本人抱怨。盡管克勞特已經給地方官員提供了物品清單,并要求他們把上面所列的物品集中存儲在當地博物館中,“以免這些適合博物館的物品被人倒賣”,但到1941年12月,他們都沒有照做,這讓克勞特憂心不已。切哈努夫地區的長官毫無說服力地解釋道,這些東西太珍貴了,“不能匆忙轉運”,還推脫說在人手短缺和燃料配給不足的情況下,不可能從太偏遠的地區取回所列藝術品。最后,克勞特的這一任務花了六個多月才完成。不過,此時這些被隔離的波蘭作品也有了同伴,因為盟軍對柏林轟炸變得日益猛烈,黨衛軍柏林倉庫中的藝術品正被轉移到東方。盡管官員中飽私囊的情況時有發生,但被收集來的大部分物品直至戰爭結束都幾乎無人照看地留在庫房中,它們徒勞地等著德國的最終勝利以及希特勒前來揀選的時刻。這些藝術品中除少數頂級作品外,只有貴金屬和珠寶被即刻送回德國,德國人挑出達到博物館收藏級別的物品后,把其余的重新熔鑄,以充實帝國國庫。

 

即使最杰出的德國學者也不禁從這場公然剝削的文化大潮中分了一杯羹。“二戰”后,波蘭人控訴這些有學問的紳士事先就作好掠奪波蘭珍寶的準備了;毫無疑問的是,波蘭剛一戰敗,德國學者中的許多人便毫不遲疑地把波蘭的收藏、圖書甚至他們老同事的研究筆記搬走了。周圍沒有人會讓他們感到愧疚。波蘭所有大學、研究所和學院都被關閉了,其教職員工遭到遣散。德國人召集克拉科夫雅蓋隆大學的全體教員開會,聲稱要讓他們聽一個題為“德國政府對科學和教育的態度”的報告,但他們剛一到場就遭到逮捕,并被送到許多野蠻的拘留營中,其后又被監禁在布雷斯勞附近的薩克森豪森集中營里。他們在其他機構的同行也受到了類似的對待。

知識分子機會主義者包括著名的米開朗琪羅專家達戈貝特·弗賴,他是布雷斯勞大學的教授,曾就其故鄉奧地利和德國東部的古跡寫過一系列論著。1934年和1938年,弗賴和幾位同事兩次前往波蘭,考察西方對當地古跡的影響。他們的考察范圍超過3,500英里(約5,633千米),在當地博物館主管的熱情幫助下,他們參觀了無數遺址和藏品。弗賴拍了許多質量極差的照片,這些連同他的筆記都被送到了布雷斯勞大學。30年代末,弗賴在該大學成立了“東歐研究所”,專門進行關于西里西亞和波蘭的研究。

“二戰”爆發后,弗賴志愿到文化部服務,他力勸該部設立一個與陸軍共事的藝術保護小組,就像“一戰”中保羅·克萊門教授所做的那樣。克萊門后來編纂了幾部令人印象深刻、反響很好的書,其中包括針對受戰火波及的古跡的學術研究、照片和有關戰爭負面影響的論文。文化部贊成弗賴的計劃,于是他去了華沙。他早年的研究為現在的工作作了準備,但是他游說國防軍給他一個職位的努力沒有成功,主要因為老派的國防軍司令部斗不過米爾曼、巴特爾、弗朗克等名副其實的納粹特務。

毫無疑問,弗賴反對破壞波蘭的古跡,他甚至在1939年和1940年成功勸阻對華沙城堡的爆破。27但是他從未質疑過德國勢力侵入波蘭的合理性,也從未質疑過他的同胞在推動日耳曼化的過程中剝削波蘭遺產的正當性。弗賴未能在藝術品“保護”機構謀得要職,但他仍在這一領域頻繁活動了一段時間,他在黨衛軍遺產研究所充當顧問并試圖推動對教堂、宮殿及其中物品的合理處置(不過沒有取得什么成果)。米爾曼等納粹領導直接無視他的存在,弗賴最終放棄了努力。

不過,他繼續留在波蘭從事學術研究,因為我們接著發現他在德意志東方研究所(克拉科夫)的盛大開幕典禮上發表過講話。此后,他的文章頻頻出現在該所的刊物上。波蘭總督轄區1943年的“貝德克爾”上有他的一篇討論該地區藝術史的文章,他在文中將克拉科夫稱為“紐倫堡藝術的一個東方哨所”。被米爾曼收集在一起的“受保護”藝術品的圖錄——里面還不知羞恥地列出了每件作品的來源——將弗賴列在顧問之中。1941年他出版了《波蘭的德式建筑》一書(“貝德克爾”將其列為推薦書目)。在弗賴的一本遺著(他的論文集,1976年出版)中,一位同事貼切地談到了他的“學術活躍性和他迅速而識時務地使自己適應新觀念和新形勢的能力”。28

 

考耶坦·米爾曼則不會把自己局限在這種學術虛榮中。一俟他取得波蘭收繳品并完成編目工作,其他領域便開始向他招手了。1940年,米爾曼的奧地利同行阿圖爾·賽斯—英夸特不再擔任弗朗克博士的副手,轉去領導德國對荷蘭的占領工作,他邀請米爾曼到荷蘭幫忙處理藝術領域的事務。米爾曼欣然接受了,但這并沒有結束他與波蘭的聯系——實際恰恰相反。波蘭的新統治階層在這個被征服的地域里生活得怡然自得。裝飾得體的啤酒館和餐館開進了原屬波蘭人的城堡和住宅中。華沙的哥白尼雕像被重新標為“偉大的德國人”,而波蘭總督轄區新出版的“貝德克爾”——無論從歷史角度還是從文化角度來看,其內容都是新的——稱該地區既是從俄國返回之人“到家的強烈信號”,又是東去之人得自“東方的第一聲問候”,這有些自相矛盾。

波蘭的占領者一方面使民眾處于一種持續恐慌、文化匱乏和幾近餓死的狀態,另一方面又滋生出對奢侈生活的無饜欲望。弗朗克窮奢極欲的生活被黨衛軍和國防軍的內政官員視為丑聞:他不僅占用了克拉科夫的瓦維爾堡,還把波蘭最偉大的英雄畢蘇斯基的故居和紀念館貝維德雷宮重建和修飾為自己的住處,而且為了鄉村周末,他翻修了位于克拉科夫城外克賽索維斯的波托茨基別墅,并將其改名為“克雷森道夫”。弗朗克夫人及其朋友則頻繁光顧猶太區的繁榮黑市,低價購買工藝品和皮草。這處黑市是幸存猶太人的重要生命線,這里的眾多古董店堆滿了劫余物品和各家典當的珍寶,來這里購物的人很多。

米爾曼很快就開發了一項不錯的買賣,即向德國或波蘭客戶供應從西方購買的或沒收的藝術品。弗朗克定期把波蘭占領資金匯給在荷蘭的賽斯—英夸特,讓他存入一個由米爾曼支配的賬戶。這筆錢大部分花在稍次一些的繪畫和裝飾藝術品上了,這些東西會通過鐵路運到克拉科夫。(火車途經奧斯維辛,納粹“貝德克爾”將其稱為“鐵路線上的一個工業小鎮”。)米爾曼在歐洲各地采買,且出手闊氣。僅巴黎皇家大道的詹森公司1941年開出的一張發貨單上,就羅列了價值56萬法郎的毯子、水晶燈和路易十四至路易十六時代的古董家具。米爾曼以這種方式從弗朗克博士的賬戶中花掉了更多的錢,在米爾曼的幫助下,弗朗克給他的情婦在慕尼黑裝修了一座小巧的“備用公寓”。除了弗朗克,米爾曼還有很多炙手可熱的客戶,包括希特勒和戈林。日耳曼博物館的盧策博士、巴特爾博士、戈林夫人、巴爾杜爾·馮·席拉赫及其他成百上千人也都從他手里買過一兩幅畫。戰后,人們據米爾曼的檔案編過一份已知的交易清單,這份用標準法律文件紙、以單倍行距打印的清單,竟然有七十余頁。29

 

1943年,威廉·恩斯特·德帕勒齊厄博士接替了米爾曼。這名博士是一位建筑師,對商業活動不太感興趣,他曾給弗朗克做過一段時間幕僚。米爾曼忙著照看戈林的利益和他自己在西方的買賣,沒辦法花太多時間維護波蘭的庫房,致其混亂不堪,這讓弗朗克氣憤不已。米爾曼沒做太多抵抗就退出了,因為波蘭的未來此時已經十分明朗了。他在波蘭的最后一個行動是把放在華沙的剩余藝術品轉移到克拉科夫。據他后來的證詞,波蘭抵抗分子中的線人警告他,首都“將有暴亂”,而他也對那年夏季黨衛軍在粉碎華沙猶太人區的抵抗時采取的極端破壞和屠殺行為心知肚明。此后將近一年,暴動都沒有發生,當它在1944年8月終于到來時,鎮壓工作再次落在了黨衛軍頭上,因為國防軍正忙于其他事務。在兩個月的激戰中,蘇軍在近旁冷眼旁觀,而德國人幾乎不停歇地用飛機和重炮轟炸殘存的城市。整片整片的區域被系統地點燃。一車一車尚未編目的各類掠奪品被運到波茲南,或者被實際上失控的士兵盜竊,直到秩序得以恢復而且工程人員終于能用上1939年在華沙城堡根基上鉆的爆破孔。

1944年夏末,東部帝國負責收藏品的人明白,現在是時候把他們想搶救的東西盡量向西部轉移了。事實上,有幾批收藏已經動身了。阿爾弗雷德·波托茨基伯爵相信,他的領地將不可避免地處于戰斗的中心區,于是他從1944年3月就開始打包萬楚特的珍寶了。起初他計劃把藏品送到克拉科夫,但隨著蘇軍的持續西進,他只好改變計劃,準備向維也納轉移。總督弗朗克將軍批準了這一轉移計劃,并且肯定在超載的火車上幫波托茨基謀得了空間。這些火車在帝國境內來回穿梭,把食物、彈藥、傷員和大批可憐的百姓運向其終局。1944年5月至7月底,伯爵將裝了大約11車皮的600多只箱子運到了維也納,后來又轉到列支敦士登。他的行動絕對不算早,因為蘇聯人在7月26日抵達了萬楚特。30

與此同時,帝國西部的當政者也決定將藝術品盡可能向東轉移,這讓西里西亞和圖林根州的儲存空間一下子緊張起來。這一地區存儲空間的安排工作早已就緒。早在1942年,下西里西亞省的省級藏品主管京特·格倫德曼博士就為這一目的,在城堡、修道院、教區辦公建筑和貨棧中征集了近80處倉庫。1943年和1944年,來自德國北部和中部的藝術品穩定流入這些避難所,并被格倫德曼分配到各處。1944年末,他提議把其中許多藝術品運回德國中部。這一建議被納粹領導層視為“失敗主義”,他們因而安排格倫德曼去邊境堡壘做體力活。他的上級進行了干預,但是在他能處理這些物品的重新安置之前,來自華沙的一位官員來到當地,要求為波蘭總督轄區的藝術品尋找儲存場所。格倫德曼分給它們布雷斯勞以西的四座城堡:穆赫勞、克瑙、瓦爾姆布倫恩和康雷德斯瓦爾道。另一座是馮·里希特霍芬伯爵的謝豪城堡,它已經被總督弗朗克將軍占用了。1944年11月,波蘭總督轄區的貨物陸續抵達。而被吞并區的藝術品則涌入了圖林根州的存儲點。3112月,隨著蘇聯紅軍接近克拉科夫,就連納粹黨人也不得不承認,將最重要的作品轉移到德國中部并不完全是失敗主義。

向西轉移的東西并非只有藝術品。盡管弗朗克堅持到了最后一刻——12月17日,他還向一個婦女群體發表了一篇長篇愛國演講,稱贊帝國的豐功偉績,鼓勵她們不要失去勇氣,但他的夫人、行政官員和成車的檔案、財物迅速離開了這座城市。德意志東方研究所也帶著它的藏書,悄悄搬到了巴伐利亞州考茨丁附近的兩座城堡里。

1月16日,仍在克拉科夫的弗朗克接到消息,蘇軍已到琴斯托霍瓦,距克拉科夫僅60英里(約97千米)。他就要失去自己的小王國了,但他并不打算空手離開。當晩,他打電話給克雷森道夫的一個助手說,鑒于“車上物品的重要性”,讓他“把這輛卡車開到謝豪去”。《抱白鼬的貴婦》又踏上了跋涉之途。第二天,他把城堡的鑰匙交給衛戍隊長,“在最美的冬日天氣和明亮陽光中”乘車離開克拉科夫。他的收藏主管帕勒齊厄也一同乘車離開。18日晩,他們抵達馮·里希特霍芬城堡。第二天,蘇軍到了克雷斯勞北邊的奧得河,離他們只有30英里(約48千米)。弗朗克命令所有能走的人立即離開謝豪。21日(星期天)的上午在焚燒文件中度過;午餐時分,馮·里希特霍芬一家平靜地款待了弗朗克和帕勒齊厄。23日,星期二,帕勒齊厄和一位陪同人員乘坐滿載藝術品的卡車,朝弗朗克在諾伊豪斯(位于慕尼黑以南不遠處)的別墅出發了。兩天后,這位總督將軍也動身了。波蘭總督轄區在施利爾湖邊的一座小旅館重新設起了辦公處,這里的環境相當局促。32

 

與此同時,不幸的格倫德曼博士忙著檢查盡可能多的倉庫,并指揮所有空汽車向西開去。1月26日,格倫德曼被授予了某種命令和極大的責任——一種在帝國瓦解時任何收藏主管都可能接到的大同小異的命令。他后來的證詞中的一段摘要可以說明一切:

1月26日格倫德曼收到如下電報:柏林南,1945年1月25日17:30發出,“急令你在國防軍協助下,將最重要的可移動藝術品與最古老的檔案材料運至德國中部。發自帝國教育部部長希克。”于是,格倫德曼開始一次次緊急前往位于交戰區的倉庫——只要能抵達的,他都去了……在瓦爾姆布倫恩,他第一次得知波蘭藝術珍寶儲存在穆赫勞。當時,國務秘書包勃爾命令格倫德曼去穆赫勞取回恰爾托雷斯基收藏的倫勃朗和達·芬奇作品。(他未提及拉斐爾的作品。)1月底,格倫德曼前往他的辦公文件疏散處梅特卡伍。由于輪胎故障,車無法開到梅特卡伍,但是考慮到穆赫勞只有20千米遠,而且夜幕正在降臨,他便徒步前往穆赫勞。他剛一到穆赫勞就發現……該建筑已被坦克部隊占領。指揮官富克斯上校立即告知格倫德曼,波蘭最寶貴的藝術品就在城堡里,而蘇聯人最晚兩三天就到,他還說他們將誓死保衛城堡。(富克斯)派給格倫德曼兩輛卡車,以便把藝術品運到約50千米以西的瓦爾姆布倫恩。格倫德曼不顧疲勞,即刻著手打包最重要的藝術品,比如漢斯·馮·庫爾姆巴赫祭壇、克拉納赫的作品、荷蘭繪畫及原藏華沙城堡的卡納萊托作品,他整晚都沒有停歇。為保護這些畫,他把它們裹在毯子和三張戈布蘭壁毯里。由于卡車空間有限,有一半藝術品都不得不放棄。他也沒有時間列出被拿走的或留下的藝術品的清單,因為隆隆的槍聲已然在耳了。到第二天中午打包工作才結束,下午五點鐘卡車朝瓦爾姆布倫恩進發了。33

到瓦爾姆布倫恩后,這些作品還要在類似的緊迫條件下再轉移兩次,最后將進入科堡附近卡倫堡的大車庫。

3月17日,隨著美軍進入科布倫茨,波蘭總督轄區的新辦公室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巴伐利亞州立博物館總館長布希納教授。此前,元首告訴他,藏于這一“臨時地點”的許多珍貴波蘭藝術品應當同林茨收集品一起儲存到一個偏遠的隱秘之處。布希納說他會進行必要安排。他與弗朗克夫人用過茶后,就返回慕尼黑了。34但是,元首掌控全局的日子結束了,沒有人再來這里。弗朗克設法將《抱白鼬的貴婦》保留到了最后一刻。當美國人逮捕他時,該畫與其他八幅畫就在他身邊,但其中沒有那幅拉斐爾的作品,這幅畫始終杳無音訊。

注釋

1A. Hitler, Mein Kampf (London, 1974), pp. 596–98.

2Shirer, Third Reich, p. 532.

3NA, RG 59, SD Cable 740.00/1906 #1120, Warsaw, June 26, 1939.

4See S. Lorentz, Museums and Collections in Poland, 1945–1955 (Warsaw, 1956); C. Estreicher, Cultural Losses of Poland (London, 1944); Nazi Kultur in Poland (London, 1945).

5E. Raczynski, In Allied London (London, 1962), pp. 66–67.

6NA, RG 59, SD Cable 740.00116 EW 1939/96 #1075, September 22, 1939.

7Schellenberg, Memoirs, p. 75.

8R. C. Lukas, The Forgotten Holocaust (Lexington, 1986), p. 3, n. 9.

9Shirer, Third Reich, pp. 938, 944.

10O. Abetz, Histoire d’un politique franco-allemand (Paris, 1953), pp. 113–14.

11Leonard Papers, Washington, D.C., H. Lehmann-Haupt, “Cultural Looting of the Ahnenerbe,” OMGUS, Berlin, March 1, 1948, no. 183, p. 60.

12Nazi Kultur, p. 100.

13T. Potocki, interview with author.

14See A. Potocki, Master of Lancut (London, 1959).

15NA, RG 260/394, Mühlmann testimony.

16G. Mihan, Looted Treasure (London, 1944), p. 62.

17NA, RG 260/416, 417, Ahnenerbe documents.

18NA, RG 239/77, CIR Linz, Attachment 5.

19NA, RG 239/85, CIR Goering, p. 31.

20Mühlmann testimony.

21NA, RG 260/430, MFAA “Report on the Cracow Altarpiece,” November 8, 1947.

22NA, RG 260/394, Barthel to Mühlmann, December 19, 1939.

23NA, RG 260/430, Breslau correspondence.

24Speer, Inside the Third Reich, pp. 94–95.

25NA, RG 260/430, account of Kraut’s activities based on extensive files of SS correspondence.

26Berliner Morgenpost, February 10, 1942.

27NA, RG 260/430, Grundmann testimony. Also D. Frey, “Report on My Activity in Poland,” 1947. University of Regina, Heinrich Papers.

28D. Frey, Bausteine zu Einer Philosophie der Kunst, ed. W. Frodl (Darmstadt, 1976), p. ix.

29NA, RG 239/9, DIR Dienststelle Mühlmann.

30Potocki, op. cit., pp. 282–83.

31Grundmann’s actions from his testimony, and his Diary, kindly provided to author by C. Friemuth.

32NA, RG 238/66C, Frank diary, various entries. 弗朗克在波蘭任職期間記錄了一份十分詳盡的日記。它保存在美國國家檔案館里,是紐倫堡審判的證據的一部分。

33Grundmann testimony.

34Frank diary, March 17, 1945.

拉斐爾此畫一般稱作Portrait of a Young Man,原文中稱為Portrait of a Gentleman處,皆改譯作《年輕男子肖像》。

克勞特(Kraut),意為“德國佬”,是對德國人的蔑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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