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沒有去看雨忍,沒有看刺來的苦無,她只是看著阿川,眼神溫柔,像是要把他融進自己的心里。
大雨伴著狂風,樹下的蒲公英露了個頭就被狂風吹走,失去了它的生命。
但是人不一樣。
這個世界上,沒有過,從不存在這樣一個人,可以坦然赴死。
他們會掙扎,掙扎著活下去,即使讓自己面目猙獰,即使需要賣掉靈魂和自尊。
因為每個人都有對世間的留戀,愛人、家人、朋友、金錢、權力、地位,以及信仰。喜歡的和不喜歡的,想要的和不想要的,一旦死去,就不會再有追求的資格,就不會再有愛的力量。
但是現(xiàn)在,到了赴死的時候了。椿有了這樣的明悟。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明悟,她才開始不舍。
好舍不得啊,不想就這么離開這個世界。
好想帶著阿川繼續(xù)走啊,聽說再往東邊去,是個有陽光的國家。真好啊,陽光的味道,一定很溫暖吧?
好想給阿川做一件油布的防雨衣,要深藍色的,深藍色的比較安全,他穿起來肯定很帥氣。收到禮物的時候,他一定很開心吧?
好想每天能看到阿川的笑容啊,那笑容,就像陽光一樣溫暖。雖然我沒見過陽光,但如果有陽光的話,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對了,我還沒結婚呢。如果有個心儀的男人可以廝守一生就好啦,我也算長得不賴吧!到時候三個人一起的生活也會很好吧。不過還是不要了,阿川可能會吃醋吧?
或者在故鄉(xiāng)開一間小酒坊,雖然是個四季下雨的地方,但那里的人真的很好很好,沒有爭吵和搶奪。但是回家的路,怎么走來著?
好想教給阿川更多釀酒的事,他還只學了一點點呢,以后一個人可以釀出好酒嗎?
不過不賣酒也很好,自己釀出來的酒,自己喝才最舒服,我想要一間大大的酒窖,藏滿各種各樣的美酒。餓的時候就招呼阿川去做飯,渴了就喝上一杯。那樣的生活,一定很好吧?
好想繼續(xù)保護阿川啊,我走了以后,一個人的生活,應該會很辛苦吧?
一個人的時候啊,不要那么害羞,多交交朋友,這個世上也不全是壞人,一定有誰在等你牽著他的手,一起走過下一段路。
一個人的時候,不要那么愛哭了,要堅強一點,眼淚只有在喜歡的人懷里才可以流下來哦。
阿川,好想,好想,一直陪在你身邊。
但是現(xiàn)在,我卻不得不先走一步了。
這種事情,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去流淚。
停不下來。
金色的流光從眼角淌下,到臉頰,到嘴角,到脖子,逐漸洶涌,像是止不住的泉水。
雨忍的表情從兇狠到狂熱,他嘶吼道:“是這樣!原來是這樣!你的眼淚!你的眼淚就是光酒!哈哈哈哈!這下老子發(fā)了!”
光酒從眼角流進椿的口腔。她大口地吞咽起泛著酒香的眼淚。
椿的眼中滿是對這個世界的留戀和不舍,她的體溫隨著光酒的進入快速升高,雙腿的傷口冒出白色的蒸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愈合。
她的雙手也有了力氣,抓住那只粗壯的手臂一點一點離開自己的咽喉。
“有意思!有意思!來吧,讓我看看你的能耐!”雨忍陷入一種癲狂的狀態(tài)。
“治療疾病,快速愈合,增加力氣,還有之前的反應力。讓我見識一下吧!光酒還有什么用法,然后,就乖乖變成我的東西吧,小貓咪!”
椿的手指骨節(jié)開始增大,小臂的肌肉像波浪一樣滾動暴起,她的手指死死的扣住雨忍的手臂,指尖甚至掐進了肉里。
雨忍試圖用苦無砍她的手臂把她逼退,可是椿一動不動,只管一點一點的抓緊手臂,一點一點把雨忍拉向自己。
苦無砍出一道傷口,在傷口上反復鋸下去,開始聽到的是鈍擊聲,一會兒就是骨頭和金屬摩擦的刺耳魔音。
如果一個人決意赴死,那么她還會在意身體上的傷痛嗎?
她只會怕自己的赴死毫無意義。
她把雨忍拉向自己的身體,分出一只手繞過他的脖子狠狠扣住,頭向上揚用下巴抵住他的肩胛骨,從遠處看竟像是在索吻的情人。
她的雙腿纏上雨忍的腰,用體重和慣性把雨忍撞到在地。
椿抬起頭看向阿川的方向,她的臉上布滿青筋,說話卻很平穩(wěn):“百川,殺了他。”
那是一種百川從未見過的猙獰的表情,也是百川從未聽過的命令的語氣,他的腿下意識就動了起來,雙手倒握著匕首高高舉起。
雨忍這個時候才開始慌了,貪婪讓他放下了對弱者的警惕,他遠遠低估了光酒對人體的增幅,也遠遠低估了一個女人舍身時爆發(fā)出來的意志。此時他的雙手不能結印,身體不能自由動彈,只剩下一只握著苦無的左手可以用來保護自己,所以他舉起苦無,嘶喊道:“這是你逼我的,女人!死吧!”
那是他熟悉的心臟的位置,有多少個鮮活的生命這樣死在他的手下,他就對心臟有多熟悉。
所以他不會扎偏,苦無刺入皮膚,隔膜,脂肪,然后是心臟。他能感受到血液噴濺出來的觸感,所以他開始大笑:“憑你們,怎么可能殺得死我!”
回應他的,是更緊的擁抱,是沒有愛意,沒有憤怒的擁抱。平靜的熱烈的身體,只有一個意念,那就是把他殺死。
死在這里。
死在這里。
死在這里!
三個人的腦內沒有其他想法。
只有用盡全力,連思考的力量也要節(jié)約出來,殺死你。
苦無一次又一次的刺下,傷口愈合了又撕裂開來,開始出來的是血,后來就有泛著光的液體流出來。雨忍感覺束縛身體的力道開始減弱,所以他開始掙扎得更加用力,他感覺再堅持一下就可以脫困。
“去死啊!女人!”憤怒和焦急和害怕支配下的嘶吼帶著一股奇異的音調。
然后他等來了一柄匕首,從眼眶直接沒入腦中,握匕首的手沒有顫抖,所以匕首也不會顫抖。
沒有感受痛苦的機會,沒有思考的時間,也不會有對這世間的留戀。
只是身體一個顫抖,就再無聲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