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補上了最后一片拼圖,多日的奔波讓他對村里的每一個人都了如指掌,現在這“每一個人”里又加上了三上河原的名字。
新造不久的大屋里透出酒氣,里面是因自己的吹捧而日漸膨脹的健次,他甚至忘記了用武士刀來彰顯自己的武勇,只是整日在酒里做著美夢。
千葉露出了一絲冷笑,時機成熟了。
他裝作慌張地撞進了健次的家門,甚至在門口絆了一跤,雙手狠狠地搓在地上,蹭掉一大塊皮。他不顧手上在流血,伸手去抓健次的衣袖,焦急道:“不好了,健次先生!”
健次此時正在飲酒,是水寨自釀的土酒,度數低又有股腐朽的味道。但此時他卻像在品著大吟釀,故作高貴的,沉湎其中。
健次看著帶著鮮血的手伸過來,眉頭一皺,揮手擋掉呵斥道:“像什么樣子!身為我韋城健次大人的手下,要時刻注意禮儀!”
千葉趕緊低頭認錯,顫抖地從懷里掏出一份卷軸:“是小的沒見過世面,可、可是真的太可怕了,您請看。”
韋城健次用一只手托過卷軸,輕輕展開,好似把自己代入了貴族官員的位置,旁邊的千葉繼續解釋道:“我是和百川一起來寨子的,您也知道,我們關系一直很好,甚至上次我把您賞給我的魚都分給了他一些。”
健次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說這些瑣碎,那卷軸已經展開在他的面前,“任務目標:韋城健次尸體”和“委托人:三上河原”幾個大字觸目驚心地擺在他面前,讓他的酒直接醒了一大半。
“是我那朋友今日去三上家里送飯看到的,就擺在他一樓的桌上面,不知道放了多久。這,健次大人,三上那家伙是不是找了什么……殺手?”
健次沒有說話,他心里明鏡一樣,那是雨隱的任務卷軸,卷軸上還有代表雨隱的四條豎線標志。他之所以這么確定,當然是因為他見過一模一樣的卷軸——由他發布任務的卷軸,就在他眼前一點一點的,他親眼看到的整個制作過程。
三上河原再怎么狠厲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何況還被自己砍掉了一只手。但是忍者不一樣,差距太大了,忍者殺死自己,就和自己殺死平太郎一樣輕松。怎么辦?要,跑嗎?
“所以,我們要逃嗎?健次大人。”千葉的眼中充滿恐懼,身體抖得和篩子一樣。
“逃什么!“健次下意識地呵斥了一句,怎么可以,怎么能和無能的手下有同樣的想法,這樣我不就像是和他一樣無能了嗎!
“可是,那個殺手好像很厲害的樣子,我們,不會被殺死吧?”千葉完全不復對健次實力的信任,像是被嚇破了膽子。
健次一個巴掌扇在千葉臉上,把他整個人狠狠地抽在地上,陰狠道:“不要再說這種懦弱的話!就算忍者實力強大,三上河原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只要殺了他,就沒有人付給忍者酬金了。”
他像是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露出殘忍的表情:“對,只要殺了他,我們就安全了。只要殺了他,到時候水寨也是我的,女人也是我的,一切都會是我的,哈哈哈哈!”
健次拉了一下自己的衣領,把武士刀抽出來,甩掉了刀鞘,大步走出了門。
千葉摸了摸腫脹的臉,看著健次的背影,確認他已經徹底瘋魔。然后默默起身,準備去做他該做的事情。
燭火依然有光亮,蠟燭還剩下半截。百川其實沒有任何套取情報的能力,他既沒看過什么人心險惡,又沒經過什么專業訓練。他只是單純地想,如果把他當成朋友的話,他是否就能對自己敞開心扉。
只是越相處的久,就越感覺到大助的善良和痛苦,就好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種經歷最痛苦的失去之后,腦子里只剩下彌留者最后的聲音和囑托。只是單純的要活下去,不去辜負逝者的期望,所以勉強自己不要去回憶過去,勉強自己不要去想將來。如果沒有遇到野貍,如果沒有遇到千葉,如果沒有遇到忍者大叔和木下老爺子,自己大概也在某處麻木地活著吧。
所以千萬千萬,不要放棄希望,這世界上總有人在某處等著你,他們會拉著你的手,給你講講旅行的見聞,帶你去看前路的風景。也不要忘記痛苦,那是逝去之人留下的回憶,那是生活正在施加的苦難。去跨過它,跨過它,超越它,那阻攔在心口的厚厚的墻壁,把它打碎,一下一下,擊得粉碎!
百川展開一份卷軸,他一字一句地念給大助聽,那聲音前所未有的堅定:“……任務目標:三上河原尸體。”
百川從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捏住刀尖,把刀柄交到了大助手里。他盯著大助的眼睛,輕聲問道:“要去嗎?大助叔。如果大助叔不去的話,我就一個人去。”
火光里有遙遠的痛楚,他聽到了父親臨死前的痛呼,他聽到了惠子無助的哭喊,他感到一把冰冷的刀刃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然后記憶又拉近了,他看到父親盯著他的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說:“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他看到惠子張開雙手擋在他身前,對著那個惡魔聲嘶力竭地哭喊:”你對我怎么樣都可以,只要放了我的丈夫!”
他聽到那惡魔的笑聲:“只要你服侍得好,讓我盡興了,也不是不行。”他看到惠子看著他的眼神,那眼神好像在說:“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火光里有泛著寒光的刀刃,卻好像比火焰更加熾熱,他一把緊緊握住了刀柄,抓得很用力很用力,就像握住了少年的自己。他又重新成為了阿爸的兒子,惠子的丈夫,成為了一個流淌著熱血的滿懷希望的——人。
“抱歉,阿爸。抱歉,惠子。今天,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大助張嘴露出一個暢快的笑來,透過稀碎的牙齒隱約能看見里面一顆紅心。
撲通,撲通,撲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