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人》
生而蘿莉,對中國的女孩來說,是種與生俱來的災難。
中午休息,吳婕跟萌萌一個辦公室出診。雖然萌萌經常找各種借口避開吳婕,單獨去到食堂。但偶爾她也想跟老東西唇槍舌戰,一展威風。
兩人走進食堂,人開始多起來。耳畔吵鬧不斷,吳婕刻意亮出嗓門兒“我說你啊,也不說把形象改改,本來長得就顯小,還成天打扮得跟個孩子似的,都沒人知道你多大,是沒男人追你!”
見她又故意嘴賤,萌萌早有準備“我這人說話直,您別介意?。∧锰靡幻赂咄氐睦洗蠓?,成天里形單影只的,太可憐了。我剛26歲我不著急,您都奔六走的人了,您還不著急?也是,我這身蘿莉的打扮,您這歲數、這模樣,是駕馭不來了,您可以往40多歲的中年大媽里面捯飭,看起來啊,比實際年齡小上十歲八歲的!”
“你……”吳婕本想激怒萌萌,讓她在公共場所出丑發飆,誰料想,她卻反將一軍。
不知從何時開始,身邊開始出現一些說話口無遮攔的人,不分時間、不分場合說些不合時宜的話,實在令人不爽。他們總是打著為你好的名義,覺得這是自己真性情的表現,你如果不認同就會顯得很虛偽。
萌萌搖晃著腦袋,一把摟住吳婕“我說吳媽!您都這把年紀了,蹦跶不了幾年啦!您看您閨女都嫁過去多少年了,您還不為自己養老打算?這女婿跟兒媳婦可不一樣,您還真指望女婿給您養老?要我說啊,先找個老伴,有個依靠,誰都不求!”
萌萌不讓吳婕說話,她就是討厭這種打著為你好、說話直旗號的“過來人”,在她面前指手畫腳!
“切!”吳婕帶著氣反駁“說你呢!提我干嘛?我一半大老太太!你可不一樣,你都快30了,也不著急!要是你能改變一下形象,不那么娃娃臉,沒準早嫁出去了!瞧瞧你這鞋!這么厚的底子!我閨女1米66的身高,才不穿這這鞋呢!還有你那T恤,上頭還有這么一只卡通大黑貓,多幼稚!我閨女比你小了好幾歲,她高中那會兒就不穿了!”
損!互相損!可先挑頭兒的,還是吳婕這個嘴賤的過來人!
萌萌哼了一聲,揚起下巴“那是您閨女沒這資本,她那五大三粗的,一點兒女人味都沒有,想穿也穿不了??!我這么軟萌可人,穿什么不行?您呀,與其給我貼標簽,不如想想,怎么防著自己女婿出軌,別到時候雞飛蛋打,人財兩空!”
在職場中,我們總是會遇到吳婕這樣的人,他們尖酸刻薄,不說到你懷疑人生決不罷休,在他們眼里,我們就像是菜市場的蘿卜一樣,要安靜地供他們品頭論足、猛貼標簽。
如果你不回應他們,她非但不收斂還會愈演愈烈,如果你微笑著回擊他們,他們只會說,我性格就是這樣,有啥說啥,你別介意啊。其實我們心中有一萬只神獸在奔騰,只想說,我介意,我很介意。
每次想和她們大吵一架的時候,她們總會無辜的說,我們就是這樣,說話直,性情直,都是為了你好。到最后,弄得就像自己無理取鬧一樣。
吳婕還想說話,萌萌踮起厚底兒鞋,跳著腳愉快道“哎!您別打著為我好的名義道德綁架哈!我不吃這套!”
萌萌半開玩笑地說著,搖晃著小巴掌臉。她臉蛋圓乎乎的,下巴很短。圓溜溜的大雙眼皮兒,眉毛濃密如墨。
正說著話,就聽身背后有人個很不可愛的男低音道“阮大夫!你的儀容是不是該換換?我記得,院長之前三令五申說過這事兒!”
完了!是趙主任!
趙主任看向一頭橘色秀發的萌萌,見她今日戴了一對卡地亞三色金套環桃心耳夾。其實這上面一顆耀眼鉆石都沒有,挺樸素的款式,但因趙主任一直不喜歡小萌萌的長相、打扮,打心里討厭這孩子。所以無論她戴什么裝飾,他都討厭她無疑。
相應的,萌萌脖子上墜著一條玫瑰金鳶尾花鑰匙形狀的吊墜,上面碎鉆不少。
再看她今日的左手手腕,是一條純銀纏繞式鎖鏈,一把鑰匙、一把鎖的綴錦設計,十分別致,堪稱新奇。
右手還帶了一只LOVE多彩碧璽手環,碧璽的顆粒很小,但色澤依然搶鏡,玫瑰金的手鐲,纖細而青春泛濫,很是引人注目。
其實這些裝扮,都是高仿,絕非貨真價實的奢侈大牌。萌萌和天籟倆人,平時喜歡逛珠寶市場。天籟喜歡純天然的寶石,例如珊瑚、琥珀、硨磲。萌萌則偏好這些國際大牌的設計理念,喜歡看市場里的各種高仿,尤其是以玫瑰金、銀為依托,鑲嵌各種彩色寶石的西洋款珠寶。
再說了,我戴首飾,是因為我覺得首飾讓我自己很美麗、自信,我就是愛美,我花的是我自己掙的錢,跟你趙老頭何干?
可這些在趙主任這個55歲的老年人看來,一切打扮皆是罪過,一切華美皆為妖孽。
“主任,冤枉?。 泵让锐R上扮作小蘿莉“我這頭發真心不夸張!誰規定大夫就得整天沉悶、裝聾作啞活著的?您看日本的那些醫院大夫……”
“行啦!別提國外!你在中國!說你還頂嘴!你看看你,26、7歲的人啦,這么不懂事!就你這么打扮,病人嚇都被你嚇跑了!跟個太妹似的,一點穩重勁兒都沒有!你看看有哪個中醫大夫像你似的,這么不著調!女孩子家家,做事說話要沉穩,你看你剛才,摟著吳大夫脖子,還墊著這么厚的鞋,你要干嘛???上天?。?!”
吳婕見狀,馬上扮作好人“哎呀趙主任,我剛勸她改變下裝扮,她不聽??!還反過來拿話噎人!我說她,本來長得就顯小,不好找男朋友啊,讓她打扮成熟點、穩重點,她倒好……哎呀,沒見過這么寧的孩子!”
“你聽聽!吳大夫忍了你多久!”趙主任不由分說“下午院長過來開會,我給你兩個小時,你去,把頭發焗回本色!”
“什么?我好不容易焗的顏色,又要焗回來!”
“怎么?還不干???想不想干啦?”
“不是!就算要變回顏色,倆小時哪兒夠?”
趙主任心里氣急,覺得這女孩事兒夠多的“那怎么招?請半天兒假?”
“對??!”
91年生人的萌萌,比80后更敢于捍衛自己的權益,她理直氣壯回復,絲毫不畏懼什么權威。
趙主任被氣得直搖頭,二話不說走了。
吳婕在一旁撿了便宜,忙變本加厲貶損“我就說嘛!你不換造型,麻煩多了!哼!弄不好,飯碗都保不住!”
“吳大夫,我們很熟嗎?”
萌萌突然翻臉,厲聲道“不熟!我們不熟!還請您謹言慎行!我最討厭的就是把你的刻薄說成真性情,像你這種損人不利已的行為,只能讓我敬而遠之、心存隔閡!為了逞一時嘴上的痛快而傷了大家的和氣,何必呢?”
萌萌說話極快,單口相聲似的,說完她便調轉頭去,離開食堂,出去吃了。
萌萌遇到的“危險”,反應了當代知識分子間的爾虞我詐。其實很多人都是有學歷,沒文化,包括大夫。如果真是有文化,干嘛要刻薄他人,以此為樂呢?
李天籟因為坐在過道兒的原因,有時候不得不接聽外頭的電話,說起來真是麻煩。
這一次,她剛接到一個電話,沒說兩句,就聽老周過來跟她冷不丁道“哎!有個電話找你!”
“找我?讓她等!”
“在站長那屋呢!”
李天籟無奈,只好先對付眼前這個,再來到站長屋里。
今天張艷春上午開會,她見屋里只有副站長徐蕊,便接了,誰料,對付居然是鳳華社區內,最有名的神經病李剛!
李剛在電話里罵罵咧咧,一聽就是喝了酒,氣得李天籟果斷掛了電話,忙以獵豹的速度殺了出去。
“周建軍!你怎么不接??!你個治保主任,不就是管這些神經病的嗎?你不接,讓我接?欺負人玩兒呢?!”
李天籟提高音量,吐字清晰。徐蕊剛在用計算器算賬,聽到聲音,忙起身去看。
“不是!你是管殘疾人和精神病主任?。‘斎坏媚憬樱 ?
老周大言不慚,手里的低劣手串兒,不停盤著。
“呵!我是女的,你是男的!就算李剛那瘋子找上門兒,也是你頂著!別的社區,都有精神病找上門鬧事兒的,人家都是治保主任管,就你特殊!你好意思嗎?要臉嗎?”
“你這么說就不講理啦!憑什么我管啊!你是負責這個的!你去問站長,是不是你的活兒?!”
“你愛找誰頂找誰頂!反正別來煩我!還想拿我當炮灰,你倒是真爺們兒!”
李天籟知道,自己眉眼柔弱,給人林黛玉的感覺,難免受欺負。老周說白了,還是覺得她說話平和,長相楚楚可憐,所以總找機會擠兌。
同事徐蕊聽到動靜,忙出來道“干嘛啊周哥!又欺負我們天籟!”
徐蕊經常跟李天籟一起下戶走訪居民,兩個人關系很好。加之徐蕊比李天籟大了十歲,又是副站長,說話又分量。老周一看領導出面,這才松動。
徐蕊指著老周“你還真挺爺們兒的哈!要么那天我們領導班子還說呢,周哥這人,支一下兒,動一下兒!不支,不動!還真是!有這工夫,你干脆跟我去趟外頭,貼貼通知,疏通一些筋脈,你這么大歲數的人了,再不動彈幾下,準完蛋!”
徐蕊雖是向著自己,可李天籟真是生氣啊!想起自己當年受到的校園霸凌,如今又逢遭職場霸凌……李天籟氣得渾身哆嗦。
剛想到此,忽聽門外有人嘚瑟道“誰是管殘疾人的?”
老周見狀,很不禮貌地指著李天籟“她!她是管你的領導!你找他!”
出了事,先把你賣了。這是老周的一貫作風。
李天籟臉色煞白,我的天!誰不怕精神病啊!還是個紅臉堂,喝醉酒,臭氣熏天的精神?。?
說瘟神,瘟神準到!徐蕊也嚇得面色發青,忙拉住李天籟往老周身后躲閃“李剛來了!周哥,你頂著!”
老周道“憑什么?。磕悴皇钦f貼通知去嗎?我走啦!”
他真就跑路了,留下一眾女眷。
瘋子李剛可不管這套,上來就找殘疾主任,罵罵咧咧,說“我想不開!誰是管殘疾人的,快來跟老子談談!”
不知為何,張艷春特意將最艱難的殘疾人和精神病兩大苦差事,給了眼眉柔弱的李天籟。別的社區,都是膀大腰圓的男同志干這個。只有這邊是李天籟一個女的管這幫問題分子。
瘋子搬了把椅子,端坐在李天籟近前,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做事!碎嘴子不停念叨,除了隨時隨地有可能打人的欲望,李剛的眼里,看不懂一點本該屬于正常人的各種情緒。
有這么個燙手山芋在前,李天籟只有平靜。其他社工以各種理由走的走,藏的藏,還有一個姐,干脆躲到茶水間,閉門不出。
徐蕊看不下去,只好做主,提早關門下班,這才打發了瘋子。
李天籟又是跟人打架,又是遭遇瘋子恐嚇,好不憋屈。原想著回家緩緩,下午說什么也要先找借口去趟殘聯,再繞到辦事處,磨嘰兩三個小時再回來,可真沒想到,一回地下室陽臺處,火光四起!
“被子!媽!咱們家被子怎么起火了?”
不錯,晾在半地下室鐵絲網陽臺上方的被子,被什么東西點著,乎乎冒火。頃刻間,李天籟大聲叫嚷母親。
葛秀榮似才有頓悟,方才一直不知情!
李天籟身邊沒帶水,但封好的陽臺里,有她澆花用的一些自制噴壺,內里有不少水。
“媽!快點拿水給我?。 ?
說話間,李天籟找鑰匙開門,卻想起,自己恐怕是把鑰匙落在單位了!真是忙中出錯!
“天殺的!”李天籟爆了句粗口。她這個眉眼清秀的柔婉美女,突然冒出這么句臟話,還真令人不適應。
“哪兒有水???哪兒有??!”
葛秀榮罵罵咧咧,看著前方頂子上的被子,一團烈火熊熊燃燒。
“不就在您腳邊兒那嗎?!”李天籟再沒耐心了,她氣得眼淚直掉,伸手指著葛秀榮腳下。
母女倆手忙腳亂,父親李保平就在屋里,卻活死人一個,根本不動彈。
小火撲滅,被子完蛋。李天籟心疼,這雖然是床舊被子,可好歹也算是三朝元老。從母親那輩分,一直陪她走過大雜院、走過出租房、走過地下室……
“誰干的?!”
葛秀榮叉腰大罵,抬頭望去,全然的樓宇“誰干的!你給我出來!斷子絕孫的東西!”
“媽!有煙頭!”
天籟看見,自家陽臺角落里,不就是一顆煙頭嗎!
“準是的有人在樓上抽煙,懶得回頭扔,就往咱們家被子上瞄準兒!活的不耐煩了???”
葛秀榮繼續罵著,李天籟看了眼時間“媽,也可能人家不是故意的呢?咱們別在這兒罵了,免得觸犯眾怒,我餓死了,咱趕緊吃飯行嗎?!”
李天籟知道作惡者居無定所,萬一是他們干的,那豈不是在這兒給自己挖坑?
“你呀!也不帶鑰匙,什么腦子!豬啊?!”
剛坐到餐桌前,葛秀榮不由分說開啟了念經模式,李天籟將手機平放在眼前,葛秀榮給正要倒水,見狀又罵“哎呀!你這手機可是我的錢買的!你不心疼???!你把它放這兒,被水燙了怎么辦?剛才那被子雖然燒了,湊合著還能墊在下面當褥子,這手機回頭一槽兒爛了,誰還給你買?。浚 ?
忽見屏幕一閃,一條微信傳來,李天籟以為是萌萌的,便滑動屏幕。
“沒事兒吧?今天如何?”
是大樹那個家伙!
李天籟將手機拿回自己的屋里充電,回來接著吃飯,吃到一半,就聽門外有女人呼喊“有人嗎?有人嗎?著火了!”
不會又著火了吧?
李天籟、母親兩人沖出去,李保平就在主臥昏昏大睡。
等到兩人拿著鑰匙開門,就見自己晾在外面的另一床被子,也著火了!
“媽!拿水瓶啊!”
“在哪兒???哪兒有水啊?”
還是老樣子,母親放的東西她找不到,自己放的東西,葛秀榮也看不見。
李天籟氣得罵了句“您眼瞎啦?!”
氣得葛秀容揮掌打了李天籟肩膀一下“誰瞎了?!說誰呢?!”
這一次,李天籟選擇了報警。圍觀群眾,一下子從四面八方走來。
“第一次我相信不是故意的,可是這第二次,絕對是故意縱火,針對我們家!”
李天籟鄭重其事地將事情的原委說給前來紀錄的兩個警察。葛秀榮繼續仰天大罵,恨不能將抬頭所見的整棟樓都引爆了。
依舊是一枚煙頭,只是這次的煙頭,赫然現身于被子之上!
她許久不抬頭,乍一往上看,只覺白茫茫、明晃晃,甚是難受。
“警察同志,您可得為我們住地下室的做主啊!我們太可憐啦!一定是樓上那個王八蛋,看我們好欺負,連著兩次扔煙頭燒我們家被子!”
圍觀鄰居議論不止,說什么的都有。
遛狗阿姨說“我看啊,你們公安得出示個警示牌,寫上不允許從樓上亂丟廢棄物,并告知大家,小心煙頭兒?!?
還有個買菜回來的老大爺說“我看啊,這人就是故意的!沒安好心!第一次也許是無意燒的,第二次你注意不就得了!還燒!真沒素質!”
另外有個在不遠處小花園里下棋的大爺“應該不是故意的吧?可能是哪里吹來的煙頭!”
葛秀榮一聽急了“你說這話我不愛聽!不是故意的?第一次可能是他賴!無意間把我們家被子燒了,第二次難道也是?您家被子沒被燒,您家不住地下室,您是說著風涼話!”
警察見葛秀榮激動,便安撫“這個小區,也沒個攝像頭,我們也無從查起。這樣,你有沒有跟什么鄰居結仇啊?你倆,誰跟我們回去,做個筆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