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諸葛“嚇”走活司馬(2)
- 司馬懿吃三國5(大結(jié)局)
- 李浩白
- 4961字
- 2013-12-05 14:26:04
諸葛亮的遺策
八月十五的月兒,又圓又大,玉盤一般高懸半空。渭河邊的沙灘上,鋪滿了一層亮亮的、淺淺的銀輝,白緞一般延伸到黑夜的盡頭。一切,宛若回到了建安十三年荊州長寧河畔那個秋天的夜晚。一切,皆如夢境浮現(xiàn)一般清晰。
河水面上躍動著燦爛的白光,漸漸模糊了司馬懿的眼睛。諸葛亮那偉岸峻拔的背影在月華的襯托之下顯得愈加浮凸。他,此刻正背對著司馬懿在緩緩撫琴。
琴聲純純淡淡,仿佛是用無形的筆墨書寫的另一種動人華章。司馬懿一瞬間仿佛回到了自己在靈龍谷求學的青年時代,那一切宏大的、細微的、昂揚的、婉轉(zhuǎn)的聲音,猶如暗夜剛剛誕生,帶著初生的清醒和天真撲面而來,縈縈繞繞,幽香脈脈。月光傾灑下的魚躍,悠悠遠山的鐘鳴,平平闊闊的河流,柔風拂過漫山青翠,草叢里一只野鴨破殼而出,巖壁下的靈狐正仰天而嘯……諸葛亮撫琴的手指靈動而又輕盈,如同兩只展翅飛動的翩翩白鶴,那琴身是一片芳香四溢的花海,七根琴弦便是那一波波不斷涌來的花香。樂聲和花香雖然無形無色,卻都是可以滲入心靈深處的一道扉門,在那里回回旋旋。司馬懿放松地、靜靜地諦聽,那道扉門徐徐開啟,如水的陽光汩汩流進,而那個魂牽夢繞的“她”的笑靨正漸漸飄近……他臉頰邊一串冰涼悄悄掠下,那是他瑩亮的清淚。
“錚”的一響,琴音戛然而止。司馬懿心頭一漾,立刻降回到真真切切的現(xiàn)實中。他禁不住失聲嘆道:“好琴藝!真乃天籟佳音也!只怕當年周瑜周公瑾的七弦之技也邈乎難及吧?”
諸葛亮在竹席上靜坐了片刻,方才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凝望著他,仿佛注視著一個相知多年的老友一般親切而自然。雖然他倆在關(guān)中也曾交過兩次手了,但平日里都是他倆手下兵來兵往、將來將往,他倆臨陣見面的機會卻少得可憐——就算是見面,彼此也只是隔著沙場遙遙相望而已,決沒有今天走得這般貼近。
他慢慢地舉起鵝羽扇扇動著,悠然而道:“司馬君,這么多年過去了,你仍是風采依舊,可喜可羨啊!”說著,他大袖輕揚,掩住了口,悶悶地咳嗽了一聲。
司馬懿卻依然靜靜地正視著他,柔聲說道:“孔明,你也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體才好!”那溫暖的聲音里,赫然透出一份莫名的親切和關(guān)心來。
諸葛亮擺了擺手,斂去臉上的一絲痛楚之色,緩緩從衣襟之處拿出一塊物件來,托在掌上。司馬懿一瞧,不由得心頭怦然一動。卻見它正是自己二十多年前在荊州沉璧湖上木舟之中贈給他的那塊西漢未央宮瓦當!它上面的應龍紋飾依然是那么栩栩如生!他略一遲疑,輕輕吟道:“黃漆硬把赤瓦污,奸心費盡終不得。雨刷云收日出處,還我炎漢真顏色!孔明你當年作的這首詩,至今誦來仍舊是清越入云啊!”
諸葛亮卻面色平靜,淡淡道:“仲達你莫非已經(jīng)忘記了,這塊瓦當可是你當年親手贈送于亮的。”
司馬懿的臉色微微一滯,緩緩言道:“天下大勢,順之者昌,逆之者亡。孔明你如此殷殷邀吾前來,恐怕不會是再來談這理勢之辯吧!”
“不必,不必。這塊大漢宮闕瓦當,當年是從水中而來,如今亮還是送它回歸水中而去吧!我想,你我二人都已不必將它系留于身了。它本就該在當年與孔大夫、荀令君他們一道殉葬的了……”諸葛亮以一種平靜得近乎淡漠的語氣說著,一揚手,便將那塊未央宮瓦當“咚”的一聲遠遠拋進了緩緩東流而去的渭河水中,只泛起了微微幾圈波紋之后便杳然消失了……
司馬懿見了,心頭一陣輕震,一時竟不知該講什么才好。
諸葛亮轉(zhuǎn)過了臉,迎著他深深一笑:“這幾日亮一直在思索你當初在建安十三年長寧河邊所講的那個發(fā)生在野河縣里的那個故事,它對亮的觸動很大。你說得沒錯,天下之交爭者,其實不在名器,不在禮法,不在權(quán)勢,而應該是在民心的向背!老百姓最需要的,不是什么名器,不是什么正統(tǒng)禮法,而是一份溫飽、一份安寧、一份自在。亮已在益州裹挾著百姓折騰了太久了,是到了該結(jié)束的時候了。”
司馬懿的臉上微微波動,他也沒有料到以諸葛亮之睿智頑強,今日竟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于是,他沉吟了一下,輕輕一嘆:“可是不謀不動,不思不慮,坐困一隅,本也不是你諸葛孔明的作風啊……”
諸葛亮長長一笑:“這六次北伐,亮已極盡到了所能。亮是有自知之明的,仲達,你贏了!”
這一段話便如一串霹靂自天而降,“轟”的一下震住了司馬懿!他怔怔地站在那里靜了許久,一時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終于,他慢慢反應過來,眼圈便倏地紅了:“孔明——你……”
諸葛亮避開了他的目光,指著竹席旁放著的那一條長長的木匣,向劉諾和牛金示了示意,道:“你倆把這木匣打開!”
木匣打開,赫然現(xiàn)出一卷巨大的畫卷,橫幅約有七八尺寬。
在司馬懿驚訝莫名的目光中,諸葛亮輕輕吩咐道:“將它拉開。”
劉諾和牛金各自抓住畫卷兩邊的檀香木卷軸,分別走了開去。白綢的底面上,金絲織成的城邑、銀線繡成的江河、朱縷描成的峰嶺、藍緞鉤綴的湖海……從右端的遼東半島而起,幽州、冀州、并州、青州、兗州、揚州、徐州、豫州、荊州、益州、雍州、涼州等一塊塊形態(tài)各異、色彩紛呈的州郡地圖迎面而來,直到左端的西域蔥嶺腳下為止——原來,這竟是一幅長達一丈四尺,美妙絕倫的天下地圖畫卷!
司馬懿借著明亮的月光,望著那幅巨圖,在心底嘖嘖稱贊,好漂亮的蜀錦!好大氣的寶圖!
“這是‘九州歸一圖’……”諸葛亮伸出修長的手指,在光滑明潤的錦緞畫面上輕輕撫過,像撫摸著自己心愛的嬰孩一樣。多少個北伐駐軍的夜晚,在寢帳里他披著衣袍執(zhí)著燈燭在這幅畫卷前徘徊難眠啊。自己在這四海方圓之內(nèi),除了到過兗州、徐州、豫州、荊州、揚州、益州、雍州、涼州之外,其他的幽州、冀州、青州、并州等大幅中原疆域都從未涉足,甚至連洛陽、長安這兩都自己都沒去過……而他,曾在心底里多么渴望自己能將大漢的旗幟插遍這萬里江山上的每一寸土地啊!但是,現(xiàn)在,這一切在自己有生之年都不可能實現(xiàn)了……
心境一陣激蕩之下,他不禁淚眼蒙眬,輕輕吟道:“束發(fā)讀詩書,修身兼悟道,仰觀與俯察,雄略胸中存。躬耕從未忘憂國,習經(jīng)總為解民困。鳳兮鳳兮思高翔,世亂時危要來拯。茅廬承三顧,促膝縱橫論。半生遇知己,斯人相與歸。一朝攜琴隨君去,羽扇綸巾赴征塵。龍兮龍兮風云會,一腔碧血映天日。歸去來兮吾夙愿,余年還做隴畝民。清風明月入懷抱,猿鶴聽我再撫琴……”
司馬懿聽著聽著,亦是唏噓流淚不止。
諸葛亮吟罷,凝住心神,他的手指撫過高山,撫過河流,撫過平原,最后在自己當年隱居躬耕的豫州南陽郡那里停了下來。他的目光久久地注視著它,喃喃地說道:“亮多么希望自己所看到的這幅巨圖能夠成為現(xiàn)實啊……天下不再有蜀、魏、吳三個國家,九州八荒復又歸于一統(tǒng),連東胡西羌都聞風歸附……四方風調(diào)雨順,莊稼連年豐收,官府政清吏廉,百姓安居樂業(yè),驛道四通八達,萬民共為一家……堯舜禹三代之盛世重現(xiàn)于今……”
然后,他轉(zhuǎn)過臉來,目光炯炯地正視著司馬懿:“仲達,你接得下這幅寶圖嗎?”
司馬懿看著這幅蜀錦巨圖,滿臉肅穆之色,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這幅圖,現(xiàn)在亮就將它贈送給你了。”終于,諸葛亮款款說了這一句話。然后,他慢慢又回轉(zhuǎn)過身,悠悠而言:“亮,就此告辭了。”
望著諸葛亮漸去漸遠的背影,司馬懿熱淚盈眶,猝然一聲長嘯,那嘯聲清越若鳳噦,沉渾若龍吟,飛揚激越,直入云霄。
諸葛亮身形一停,撮了撮口唇,便欲與他共鳴相和——不料卻引得胸口微微一陣刺痛:原來自己的肺氣已虛,是再也打不起那一聲清嘯了;就算勉力應和,自己亦是力有不逮……
他雙目一閉,兩串清淚滴滴而下!
“嘩啦”一陣聲響,六枚金光閃閃的銖錢撒落在書案上,排了開來,卦象乃是同人卦,卦中第四爻變動。
司馬懿一副寧心靜氣的模樣,緩緩睜開眼來,沉吟有頃,方才輕輕翻開放在手邊的《易經(jīng)》書簡,只見同人卦的卦辭是:“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第四爻的爻辭是:“乘其墉,弗克攻,吉。”面對這六枚銖錢排成的卦象,他輕撫長髯,雙眸微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隔了許久,他才徐徐開口說道:“《周易》乃古今第一奇書,鉤深致遠、探賾索隱,圣人用之以測天下之事,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業(yè),以斷天下之疑。為父曾命爾等深研細讀,近日習來可有心得體會?今天,爾等且將為父面前這一卦細細解釋聽來!”
他這話是問向他的兩個兒子的。司馬師上前細細一看那卦象、爻辭,喜形于色,道:“父帥,看來咱們此番征討諸葛亮,實乃天佑人從,無往不克!這同人卦上講,利涉大川。此話確是不假。孩兒得到消息,據(jù)稱蜀軍上下已然盡知諸葛亮病情危急,早就是人心惶惶、竊竊不安了!父帥何不乘此良機,潛軍進取一舉蕩平蜀寇?”
一聽此言,司馬懿的兩道長眉微微一顫:此子魄力十足,霸氣溢然,倒也堪稱折沖厭難之材,只是稍稍有點兒好斗之性。他在心底微一轉(zhuǎn)念,正欲開口。
“且慢。”司馬昭清朗異常的聲音使他不禁心頭一動,便默然側(cè)耳傾聽。
“大哥請看這同人卦第四爻爻辭:乘其墉,弗克攻,吉。這說明,整個戰(zhàn)局雖然對我軍大大有利,但近段時期還是慎于用兵的好,力求全師保勝,不宜急于一戰(zhàn),以待底定功完之機。”
司馬懿微微點頭,司馬昭洞燭先機而臨事不惑,亦為一代韜略奇才。于是,他這才緩緩開口:“你倆的意見都不錯。依為父觀之,此卦、此爻乃是‘沉靜則吉,妄動則兇’之象,占卦之人不可貪一時之小利而誤失一世之大業(yè),須謀定而后發(fā),擇機出擊。諸葛亮雖然身患重病,但他部下十余萬蜀軍士氣猶盛,豈可輕攖?真要潛軍秘討,也得待他真正身歿之后再相機而動……”
“父帥,諸葛亮他活不了幾天啦!”司馬師不禁提醒道。
“正是因為他正奄奄病重,才要更加防范。萬一他施出詐死誘敵之計怎么辦?”司馬懿冷冷地掃了他一眼,“要沉住氣,靜觀其變——越是臨近最后勝利的關(guān)頭,咱們越要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
說著,他又俯下頭去看了看那卦象爻辭,如同瞻仰一位先知一般,目光里充滿了無限的信任和尊敬。敬卦、敬爻,在司馬懿心目中,就是敬天、敬道、敬命。他這一生幾乎可以不相信任何人,但他不會不相信案頭這本《易經(jīng)》。它是他征戰(zhàn)決斷,處事謀略常用不誤的法寶,它引導著他一步一步走向成功,走近理想,所以他幾乎只相信它。在前朝建安二十二年,三十八歲的司馬懿作為僚佐隨同魏武帝曹操西征益州,一日臨戰(zhàn)前為曹操占了一卦,乃是解卦,卦辭為:利西南。無所往,其來復吉。有攸往,夙吉。第六爻動,爻辭為: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
根據(jù)卦象、爻辭,針對當時的戰(zhàn)局,司馬懿經(jīng)過深入研究,全面辨析之后,就向曹操進言:“此時劉備以詐力而虜劉璋,蜀人未必傾心附之也!而他竟不顧此情與孫權(quán)遠爭江陵,真乃機不可失矣!如今丞相驟克漢中,益州震恐,軍民不安,您若速速進兵臨之,敵必瓦解,全蜀可得。圣人不能違時,亦不可失時。請丞相明斷之。”然而曹操認為他年少心大,口出躁言,竟諷刺道:“人若無足,既得隴,復望蜀耶?”并未采納他的建議就收兵北歸了。結(jié)果他前腳剛走,劉備便與孫權(quán)達成和議而后腳趕來,出師劍閣關(guān),殺掉夏侯淵,一舉搶占了漢中要塞,封住了曹操進蜀的西南門戶。曹操這時才悔悟過來,自知察言不慎,痛失良機,忍看三國鼎立之勢已成,卻又無力挽回,抱憾終身。臨終之際,曹操念及司馬懿言無不中,謀無不成,實乃棟梁之材,便調(diào)任他為曹丕的太子少傅,輔弼曹丕開基建業(yè)。追昔思今,司馬懿怎能不將《易經(jīng)》倚為圭臬、奉為神明呢?
司馬師忍了又忍,最后還是開口稟道:“父帥您還是太過謹慎了。據(jù)咱們設(shè)在蜀軍中的眼線來報,諸葛亮的長史楊儀和他的先鋒大將魏延素有積怨,倘若諸葛亮一死,他倆說不定就會為爭權(quán)奪利而大打出手……這難道不正是我們乘隙而進的最佳時機嗎?”
“哼!師兒啊,你真是把諸葛亮想得太簡單了!區(qū)區(qū)魏延、楊儀二人,恐怕早已在諸葛亮的籌謀之中,難以成為破壞蜀軍安全的隱患了!你逮不到什么可乘之隙的。”司馬懿看向他去,“為父也知道,你是急著催促為父擊潰蜀寇,立下大功之后再冠冕堂皇地響應董司徒、崔司空等的勸進九錫晉相之事吧?告訴你,古語講得好,唯圣人能內(nèi)外無患,自非圣人,外寧必有內(nèi)憂。你切切不可只見其一,不見其二;只見其外,不見其內(nèi);只見其利,不見其弊……”
他正說之際,卻聽寢帳門簾外傳來了牛恒的呼聲:“大將軍,屬下有急事相稟!”
“進來……”司馬懿聽出牛恒的話聲里似有一絲驚慌,便急忙答了一聲。
牛恒進了帳室之后便向司馬懿抱拳稟道:“大將軍,朝廷傳來八百里加急快騎訊報,遼東太守、樂浪公公孫淵反了!他公然自立為燕王,并已起兵直撲幽州邊境而來……”
“怎么回事?”司馬懿面色劇變,“公孫淵他廢叔奪位還沒多久,朝廷亦以虛禮默許而羈系之,他怎地又會猝生異志而割據(jù)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