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燕剛一進(jìn)屋，許驚雷的越洋電話就迫不及待地追了來，“海燕，我好想你啊！”。他人在巴黎，心在北京。他每天都要給海燕打電話，聊這聊那，事無巨細(xì)。打理“驚雷鞋業(yè)”在海外的生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現(xiàn)在海外的購買力有些疲軟，業(yè)績下降。許老板需拼盡全力做營銷，做密集營銷宣傳。密集營銷就需要密集開會，許老板歐洲有開不完的會，每回給海燕打電話，都是在大會小會的間隙，找個沒人的犄角旮旯，往地上一蹲，拔出手機(jī)，嘰嘰歪歪說起悄悄話來。

海燕軍人出身，并不習(xí)慣“我很想你”這樣的肉麻情話。在歐洲，在巴黎，或在浙商云集的浙江，他們說一句“想你”可能很自然，可到了海燕這兒，就有些不知道怎么辦了。

海燕剛進(jìn)屋，外套還沒脫掉，也沒來得及跟母親打招呼，就坐在床前的地毯上跟許驚雷聊起來。

“怎么啦，說這么肉麻的話？”海燕問。

“哪里是肉麻話，我是真心話。海燕，我在這邊糟透了，連打電話的空都沒有，一天到晚忙得四腳朝天，大事小事操不完的心。要是有個地縫，真想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呀！”

“你鉆呀！鉆進(jìn)地縫說不定就可以遇見海，然后你沿著大海就可以游回來，游泳回祖國，說不定還能上新聞頭條呢！”

“又貧，又貧！

“這不叫貧，這叫想象力豐富。”

“海燕，我忽然想起你們公司的廣告詞可以從新改寫一下，像這樣寫：“可愛的小燕子，貧上天！女兵小燕開班授課，磨煉意志，傳達(dá)樂觀。”

“呵呵！貧上天？你以為我說相聲呢？像你這樣做廣告，能招到人才怪！”

許驚雷聲音忽然低沉起來。“海燕，不如你來巴黎，你到歐洲來幫我打理‘驚雷鞋業(yè)’的生意，咱們開個夫妻店，把生意做得紅紅火火的，你看我這個主意怎么樣？”

“開個夫妻店？誰跟你是夫妻啊？”

“如果你愿意出國，咱們可以馬上結(jié)婚。”

“我不愿意。”

“為什么？因?yàn)楹Ｑ嘞牧顮I嗎？”

“我不愿意依附于別人，我是一個獨(dú)立的人。”

“海燕，你生氣了？”

“沒有。我困了，我要休息了。”

海燕掛斷電話，腦袋里卻涌進(jìn)千軍萬馬，怎么也睡不著了。

商人就是商人。

許驚雷突然地表白感情的事，不是因?yàn)閻矍椋瑩Q句話說不是因?yàn)椤案星榇蟊l(fā)”，而是因?yàn)闅W洲那邊缺人手。商人畢竟是商人。參加他的“驚雷讀書會”，誤以為他是文藝青年，其實(shí)本質(zhì)上還是個商人啊！商人也沒什么不好，只是略微有些不解風(fēng)情。

海燕越想就越睡不著。母親端著一碗夜宵餛飩走進(jìn)來，說：“海燕，餓了吧？”

海燕正為感情的事生氣，看見母親端了吃的東西進(jìn)來，就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咽著口水對母親說：

“何以解憂，惟有餛飩！”

“別酸了，快吃吧！”

海燕穿著睡衣，在床上放一塊墊板，把餛飩碗放在上面，就趴在床邊突嚕突然嚕吃起來。海燕不管不顧吃餛飩的樣子，真是可愛！讓吳克敏想起了女兒小時候，活潑清甜的小樣兒，小嘴巴噠巴噠倍兒能說。長大后海燕當(dāng)兵吃了不少苦，她從小就想帶兵打仗當(dāng)將軍，上軍校如她所愿，前途無量。

這一切，在她30歲這一年，戛然而止。

命運(yùn)輪回，海燕跟她母親一樣，也做起了生意。

創(chuàng)業(yè)的路，不是那么好走的，你媽媽走了一輩子，生意大起大落，順利的時候日進(jìn)斗金，錢多得用麻袋裝，去銀行取錢，取出了搶錢范兒。生意失落時，干什么都賠錢，炒股票賠得更快，眨眼工夫，天黑了，股票也賠了。

正因?yàn)閶寢層X得做生意辛苦，才竭力主張女兒轉(zhuǎn)業(yè)后去國企，工作體面又穩(wěn)定，個人問題還容易解決。

可吳克敏覺得，她生了一個倔頭，事事與她作對，不找對象，沒男朋友，一個人開公司膽還挺大，不做傳統(tǒng)行業(yè)，做教育培訓(xùn)，這行風(fēng)險(xiǎn)太大了，萬一賠了怎么辦？

母親吳克敏真替女兒捏把汗。

2、

“海燕，你跟那個許驚雷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沒怎么樣。他人在法國呢！”

“在北京待得好好的，干嘛要去法國？”

“打理生意唄！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悠哉悠哉，閑得只會發(fā)抖音和朋友圈了。”

母親朝海燕翻了翻白眼，說：“我怎么就是閑人一個了？我也有生意需要打理啊？海燕，你是不是忘了啊？你媽我是生意人！”

海燕“噗嗤”一聲笑了。

“對呀！我媽是開餐館的！我怎么忘了呀？生意人！”

海燕抱著媽媽肩膀一抽一抽地笑，笑著笑著，卻又想哭了，眼睛變得紅紅的。

“海燕，你怎么啦？又哭又笑，瘋了吧？”

媽媽摟過海燕的肩，就像小時候一樣，用力抱著她。

海燕瞬間變回嬰兒，覺得好溫暖！

海燕，我不知道，你小的時候，最愛發(fā)燒。一到冬天，我的心啊就揪成一團(tuán)，我擔(dān)心啊，害怕啊，就怕你燒過39度，我總是在想，好好的一個孩子，這么漂亮的小孩，萬一燒傻了什么辦？

窗外北風(fēng)呼嘯，你一發(fā)燒我腿都軟了，抱起你就往胡同口跑。我跑啊，跑，有一回還摔了一跤，嘴著地，滿嘴是血，孩子卻被我舉在手里，舉得高高的，沒磕著，沒碰著，一點(diǎn)兒事沒有。我抱著你到胡同口打車，滿臉是血，把出租車師傅都嚇壞了。

我說：“趕緊上醫(yī)院！”

出租車司機(jī)以為我有什么危險(xiǎn)，說：“那你挺住！”

我說：“不是我是孩子！孩子發(fā)燒了！”

司機(jī)給了我?guī)讖埫娼砑垼屛也敛粒也胖雷约毫餮恕?

“媽您一個人辛苦啦！我爸他……”

“打住！孩子，這個話題你給我打住。時間也不早了，你早點(diǎn)休息吧！”

母女倆每回聊天，只要一觸及“父親”這個話題，就像闖進(jìn)禁區(qū)，不敢越雷池一步。

母親收拾好海燕盛夜宵的碗，叮囑她早點(diǎn)睡覺，就拿著碗轉(zhuǎn)身出去了。海燕躺在床上，回想母親剛剛給她講的故事，越發(fā)覺得自己要爭氣，要把目前手中的生意做好，好讓母親后半輩子享享清福。

3、

這樣想著，倒把生意上的事給吸引來了。

大半夜的，表妹武咪咪的電話火急火燎地打了來。“燕姐，還沒睡吧？我就知道你這個夜貓子，在這個點(diǎn)是不會上床睡覺的！有重要的事要跟你匯報(bào)。”

“我也有重要的事跟你匯報(bào)。”

“好啊好啊，我先說。接下來咱們新開的課程‘青少年編程’，你不是讓我找老師嘛，我領(lǐng)了軍令狀便去辦了。不辦不知道，一辦嚇一跳，編程老師實(shí)在太難找了，不是費(fèi)用貴得離譜，就是正參加項(xiàng)目，沒時間來咱這小廟。怎么辦呢？我就削尖腦袋鉆營啊，查來查去，孫先生最合適，孫家先，北大畢業(yè)，編程高手，同時又適合給小孩講課，這樣的人才可遇不可求啊！”

“所以呢？”

“所以我就來搬救兵來了。這個人是電腦天才，超級奇怪，我可搞不定他。據(jù)說他有社交恐懼癥，很少在公共場合出現(xiàn)，也不跟人加微信，不發(fā)朋友圈。他與外界的聯(lián)系就是微博私信，不太好聯(lián)系。我想辦法找了個他老婆學(xué)校的電話，不如你先去找一找她，看能不能接近這個老師，把他請到海燕夏令營秋季班來教咱們學(xué)員編程序。”

“好的，能干！明天我去找她。”

“晚安！”

“晚安！”

說了好多話，窗外的月亮只移動了一小點(diǎn)。海燕推開窗子，暗香浮動，有花香涌進(jìn)來。海燕深吸一口氣，想到小院里去一探究竟。“這究竟是什么花，這么香？”

走到外面，只見一輪明月高懸頭頂，清冽的光線傾瀉下來，她沖月亮微笑，月亮也沖她微笑。海燕聞著花香尋找花枝，原來是不大不小的兩盆桂花樹。

夜晚這樣美好。高海燕在臺階上坐下來，一個人曬著月亮，想著心事，舍不得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