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海燕坐在車內欣賞城市美景。

清晨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照進車內，照在臉上，充滿暖意。

海燕透過車窗看到一個清晨跑步的人。短衣短褲，在深秋的街頭輕松快跑，楓葉飄飄，他仿佛并不欣賞美景，而專心跑步。他是一個中年人，身材保持得極好，海燕發現幾乎每天早上她坐出租上班，都會看到這個跑步的人。她覺得莫名親切，她覺得父親要是活著，大約也是這個年紀，這個身材吧。

她在車里想了一會兒，再回頭時，汽車與跑步的人距離已拉遠，她決定等會兒到辦公室，張口問問關于父親的事，她想，云叔一定知道點什么。

出租車到達寫字樓門口，海燕下車竟然又看見那個跑步的人，這人就像命運的影子，一直追隨著她。

“云叔，早！聽說事情解決了。”

“對啊，所以我趕緊發微信給你，也好讓你早點高興高興。”

“順啊！”

“是的，最近公司挺順的。海燕厲害！”

“云叔，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

“你說。”

“我爸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啊？您認識他吧？”

“這……這個我不能說，你媽叮囑過，關于你父親，一個字都不能泄露。”

“為什么？”

“因為我跟你媽簽過保密協議的。我來你公司工作，你媽跟我簽了個保密協議。所以我不能說。”

云叔越是不說，海燕越就覺得神秘，她想自己調查，查出父親的真相。

“我幫你查吧！”

大齊發來微信語音，他說作為天使投資人，他的人脈關系還是可以的。大齊也是北京人，也當過兵，有許多過去的老戰友，老朋友，巧合的是，他竟然也喜歡那道老歌《愛江山更愛美人》。

《愛江山更愛美人》是母親無意間給海燕透露的一點線索，說是這首歌把他倆“粘”在一起的，再細細追問，卻又什么也不肯說了。這段時間許驚雷在歐洲處理家族生意，可能還要在巴黎逗留一段時間，海燕和大齊走得近些，幾乎天天見面，談生意上的事，也談海燕的父親。

他們的調查從廣場舞大叔肖戰一開始。肖戰一是少有的愛跳廣場舞的男士之一，據說在這一帶很有名氣。

大齊和海燕約好晚8點在廣場路燈下見面。可笑的是他倆不約而同都穿了米色風衣，打扮得好像偵探。

海燕來得早，就在這片廣場附近轉轉。夜幕降臨，人們從四面八方聚集到這里，有的人還特意打扮了一下，男人吹了頭發，額前拱起個包，號稱“飛機頭”，女人穿起大擺裙，走起路來飄啊飄，只見人往前走，卻看不見腳。

一看就知，大戰即將開始，這些人都是夜貓子，白天在各自家中貓著，打著哈欠沒精打彩，撩開窗簾看一眼，天怎么還不黑。睡個午覺，打發時間。聽個音樂，琢磨一下舞步，時間很快過去，夜幕降臨，夜貓子們就像插上翅膀，從四面八方向廣場聚集。

其中，有一個人就是這一片的舞王肖戰一。

穿風衣的大齊和同樣穿風衣的海燕也在向中心廣場聚攏，當他倆在燈下碰面，相互打量，噗嗤一笑。

2、

“肖叔，這就是海燕！”

“你上次跟我說的吳克敏的女兒？”

“是的，她就吳克敏的女兒高海燕。”

肖叔借著舞場閃爍不定的燈光打量海燕的臉，說：“跟你媽年輕的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海燕站在那里，像個蠟人，時光的印記變成現實中的光線，一絲絲一綹綹潑灑到她身上。

在閃爍的光線中，紅橙黃綠藍，她不斷變幻著顏色。閃爍，變幻。再閃，再變。她忽兒變成80年代的吳克敏，忽兒又變成2020年的高海燕。

肖戰一把齊大林和高海燕帶到舞場旁邊，點著一支煙，深吸一口，讓煙在肺里打個滾兒，然后微仰起頭朝天空噴出，仿佛把往事深情回憶一遍，然后慢慢傾吐出來。

那一年，我在我家附近一條街上，開了家卡拉OK廳，有一天，來了兩個客人，女的漂亮，男的個兒高，挺帥的。他倆相擁著坐下，一看就是熱戀中的情侶。他倆感情特別好，屬于“我的眼中只有你”的那種。

有一回天冷，歌廳里只來了他們一對，男的唱了首《愛江山更愛美人》讓人印象深刻。后來他們好久不來了，轉年春天，我聽說這女的懷孕了，想要打胎，那年月做人流把控很嚴，需要開證明才能做，如果認識醫院里的大夫，或許可以開通一下，往開一面，偷偷把手術給做了。

你知道那年他們急成什么樣嗎？

托人都托到我這兒來了。問我認不認識醫院婦產科大夫。

我這一開歌廳的大老爺們，身體倍兒棒，跟醫院半毛錢關系沒有，上哪兒認識大夫去啊？

后來聽說那女的把孩子生下來了。再后來，我們就斷了聯系。

聽了肖叔的故事，高海燕心里非常難過。原來，母親是處于如此窘境，迫不得已才生下她。

她太難了。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

父親的角色為何一直缺失？

“為什么？為什么？”

……

歌在唱，舞在跳。

燈影翩翩，夜場的舞蹈正漸漸進入高潮。

肖戰一講完了他的故事，從往事中抽身出來。此時舞場上響起的歌聲正是男聲版的《女兒情》，肖叔甩著頭發，步步在點，邊走邊說：“好吧，二位，我知道的就這么多了，祝你們好運，我得跳舞去啦！”

他踩著《女兒情》的點兒，后退著、扭擺著、一顛兒一顛兒地向舞場退去，舞癡形象躍然紙上，只要一聽到音樂就不能聊天了，必須上場舞將起來，將自己的身體與夜色、舞、歌、沸騰的人群融為一體。

3、

“別失望，我再幫你慢慢找！”

天色已晚，大齊開車送海燕回家。

海燕坐在副駕駛的位子上，一聲不吭，情緒低落。

“大齊，你說這世界是不是越來越怪了？”

“怎么講？”

“我從小就沒爸，我總想有一天，等自己有了能力，就來著手調查這件事。人怎么可能沒有父親呢？每個人都有父親。可這世界就像給我布下一道謎局，只要我一接近這件事，我的四周就迷霧四起，我像走進一部偵探小說，眼睛被蒙住，腳下試探著走路。深一腳，淺一淺，有時還會摔跤。真相像個調皮的小男孩，東躲西藏，總在跟我開玩笑。我已經30歲了，我有權知道父親是誰。這在別人都不是問題的問題，怎么到我這兒，就成了個迷？”

“人和人不同嘛！”大齊手握方向盤，邊開車邊說：“就拿你來說，別人都沒開公司，你就稀里胡涂開成了公司，創業了，當老板了，你說這氣人吧，別人準備了半輩子，攢力氣，攢人脈，攢資金，卯足勁好不容易才開起一家公司，您海燕大小姐可倒好，打場球就遇見了天使投資，不到一個月工夫，就把公司項目定下來了，那叫一個順！”

海燕說：“你是想告訴我，每個人都是有得必有失，不必過于自責。”

“是的，尋找父親對你來說可能是個漫長的過程，苦也好，累也好，要學會享受這個過程。”

“有道理。可我就是想不通，我父親到底是個什么人？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的存在？還是我媽從來就沒告訴過他，他們有我這樣一個女兒？”

“都有可能。別著急，慢慢來！”

齊大林停下車來等紅燈，這時候，許驚雷的電話從歐洲打過來，聽上去他有些疲憊。

“我馬上就到家了，到家以后我打給你！”

“你現在跟誰在一起呢？”

“齊大林。”

“哦，我猜也是。”

“驚雷，你怎么啦？吃醋啦？”

“沒有，我吃什么醋？你待會兒打給我吧！”說完掛斷電話。

在一旁的齊大林問：“男朋友？”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是就是是，不是不就是不是。”

“還沒確定關系。”

“要怎么確定？他跟你表白過嗎？”

“沒有。”

“你呢，你跟他表白過嗎？”

“也沒有。”

“什么都沒有，這叫什么男朋友？”

“他去巴黎打理生意，他家在那兒有店鋪。”

“富二代？”

“不，生意人。”

“噢，生意人。”

齊大林把車停在海燕家門口，母親的小吃店里還亮著燈，想必還在開門營業。海燕問大齊，想不想進去吃點東西，大齊說，下次吧，今天我還有事。

大齊總是約了人晚上談事，他是天使投資人，日理萬機，他能抽空幫海燕查找父親的事，想想也挺讓人感動的。

海燕站在原地，跟大齊的汽車揮手告別。

這時，不知從哪家小店傳來這樣的歌：“人生短短幾個秋，不醉不罷休。東邊我的美人啊，西邊黃河流。紅花當然配綠葉，這一輩子誰來陪。渺渺茫茫來又回。”

海燕愣在那兒，想起肖叔的話，他們愛唱的一首歌，叫《愛江山更愛美人》。她仿佛看到父親從胡同口走出，走到光亮的大馬路上去。歌聲在他身后，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