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放婚禮前一天,朱顏乘坐最早的航班到了北京。
機場國內到達出口,朱顏一眼就看到等在那里的梅朵。朱以放沒有時間接機,打電話喊曾經的小姨子過來幫忙。
朱顏沖上去給了梅朵一個熱烈地擁抱,從小她就和小姨親,學生時代,很多個寒暑假她都是在小姨家度過的。
“你這丫頭……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口是心非的家伙。”
朱顏就笑了。“口是心非”在別人那里是什么樣的詞,她不知道。在她這里,毫無疑問是一個好詞,有著特殊的意義。
她確實容易“口是心非”。路上碰到熟人,就算對方胖得像個球,她也會笑著夸贊一句,氣色真好。
她對阮子柒也口是心非,經常開她玩笑,抨擊她不打扮,青春都喂了狗,但是出門在外看到好東西,總會忍不住給她帶一份。
“王天沒一起來啊?”梅朵提起朱顏的行李箱,朝身后看了幾眼,問道。
“他最近忙一個工程,天天都得去現場盯著,抽不出時間。”
“他真是比總理還忙啊,跟秦小明一樣,一天時間都抽不出。”
“他和老朱兩個反正互相看不順眼,不見面也罷。”朱顏笑著解釋,有點心虛。
真實情況是,王天不愿意來。他寧愿在家睡大覺,也不愿跟朱顏一起參加朱以放的婚禮。他覺得一個男人,都四婚了,還要大操大辦,真是臉皮厚過長城的城墻。
“一輩子都不見面啊?”梅朵伸手理理朱顏在飛機上睡亂的頭發,說,“我覺得這個王天不太靠譜,不如那個宋慈踏實。”
“小姨,都過去了,你還提這些做什么……”朱顏挽著梅朵的手臂,嘟起嘴撒嬌道。
宋慈是朱顏的初戀男友,也是她到目前為止,唯一帶給小姨見過的男友。
和他分開,是因為錢。宋慈是學畫畫的,才氣逼人,可才氣不值錢。他很窮,窮到需要勤工儉學半個月,才能帶朱顏去吃一頓她愛的牛排或者火鍋。
而王天就不一樣,他對朱顏花錢大方,只要是她看上的東西,他買單都不會猶豫。
“好好好,不提不提,你喜歡就好。”梅朵加快步子說,“咱們快點回家,我給你做你最愛吃的雜醬面。”
回到這座生活過十八年的城市,朱顏說不出來是什么感覺。沒有喜悅,也沒有悲傷,什么額外的情緒都沒有。她也不想告訴小姨,她現在不愛吃雜醬面了。
曾經最愛的東西,某一天說不愛就不愛了,這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
朱顏坐在副駕座上,看到小姨的側臉,輪廓緊致,線條流暢,忽然就想起媽媽。如果媽媽還在世,現在會是什么樣子呢?
關于媽媽,朱顏并沒有太多跟美好相關的記憶。印象里,媽媽很敏感,也很愛流淚。朱以放在家,他們吵架,她流淚;朱以放不在家,她一個人躺在床上,也會流淚;看著天上的一片云,林中的一片葉,她都能忽然流下淚來。
朱顏不喜歡媽媽的眼淚。
她覺得女人活著,就應該像花一樣,絢絢爛爛地盛開,轟轟烈烈地謝幕。她發誓不要像媽媽一樣活著,圍著男人轉,離了男人,就覺得天塌了。
在這一點上,朱顏覺得自己更像小姨。小姨活得多肆意啊,想結婚了,就嫁給才貌雙全的小姨父,想創業,就義無反顧創立了自己的婚慶公司,想不生孩子,就堅決不生。
車子經過CBD中心社區的時候,朱顏心里一動,這個地方,她太熟悉了,林川家就在這里。三年前,她曾來過幾次。
那時他們多親密啊,可以連續三天不出門,除了吃飯,喝水,洗澡,上廁所,其他時間都在床上。而現在,朱顏都快記不起林川長什么樣子。
到了梅朵家,朱顏先睡覺。睡醒已是晚餐時間。吃完一碗跟記憶里的味道一模一樣的雜醬面后,她稍作休息,然后把自己關進浴室,慢慢悠悠地洗澡。
小姨父出差了,家里沒有別人,這讓朱顏感覺非常自在。洗干凈后,她裹著浴巾,哼著歌,拿電吹風呼呼地吹頭發。
梅朵一邊整理衣物,一邊笑盈盈地看著。
吹完頭發,朱顏半躺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摳腳丫。人還真是奇怪的動物,如果別人在她面前摳腳、挖鼻屎、吐痰、打嗝,她會覺得惡心。可是當著小姨的面,她肆無忌憚的摳腳,她覺得這完全沒什么大不了。
“小姨,你有剃刀嗎?”朱顏問。
“要那個做什么?”
“腋毛長了,我得清理一下。明天要穿的裙子是無袖,嘿嘿。”
“你這孩子……”
梅朵搖搖頭,指著臥室里的大梳妝臺,說:“看到那個抽屜了嗎?手動的剃刀,自動的剃毛器都有,你自己去拿。”
朱顏用一根發圈固定住黑瀑般的長發,跳躍著走到梳妝臺前。抽屜有三層,上面兩層放的都是化妝品和美容器具,在最下面一層,她找到了想要的剃毛器。
她伸手拿的時候,一眼瞥到抽屜最里面放著一本相冊。相冊看起來有些年代了,不但泛黃,封皮都斑駁了。
她心想,舊相冊放的肯定都是老照片,里面或許有不少媽媽年輕時的樣子。她又好奇又激動,遂把相冊拿了出來。
打開相冊,里面真的都是老照片,姥姥的,姥爺的,媽媽的,朱以放的,還有小姨的,有一些她從來都沒有見過。
她翻著相冊,一頁又一頁,仿佛時光回溯,她走進了那個年代,和年輕的他們一一遇見。
相冊最后一頁,只放了一張照片。朱顏看到,那是一張小姨和朱以放的合影。
那時的兩人多么年輕啊,朱以放穿著海魂衫,看著遠方,眼眸如星。小姨穿著白襯衣,紅裙子,在旁邊看著朱以放,笑得像一朵風中的紅蓮。
梅朵從洗手間出來,看到朱顏在翻相冊,也湊了過來。看到朱顏盯著最后一頁她和朱以放的合影,她一把奪過相冊,笑著說:“別看了,丑死了。”
“小姨,你臉紅什么?”
朱顏笑著,回過身去搶相冊,一用力,身上的浴巾滑了下來。
“你腿上是怎么回事?”梅朵看著朱顏,臉色忽然變了。
朱顏的大腿靠近臀部的地方,有一大塊淤青。
“沒什么,不小心摔到了。”
“你老實講,是不是王天對你動手了?”
“不是……”
“顏顏!”
朱顏重新裹上浴巾,對著梅朵笑了一下,試圖證明這點小傷不足掛齒,她真的沒事。
王天確實對朱顏動了手,確切地說,是他動手推了朱顏。
是在朱顏出發北京的前三天,他動的手,因為酒吧的事。
“遇見”酒吧生意一直不錯,朱顏一個人經常忙不過來。
王天幫不上什么忙,因為不喜歡濱海公園的燈紅酒綠,此前他連去接朱顏回家都很少。那天,他下班比較早,不知怎么的,心血來潮想著去接朱顏。
王天到的時候,朱顏正忙著招呼客人。
“遇見”是一間清吧,沒有勁爆嗨曲,也沒有熱舞女郎。緩緩流淌的音樂,柔和的燈光,很適合發呆,談天說地,以及和戀人耳鬢廝磨。
王天皺著眉,直徑走到了吧臺。朱顏看到他來了,莞爾一笑,示意他先坐一坐,就又去忙了。
清吧本來是小酌怡情的地方,一位30來歲的光頭客人,不知怎么的,發起了酒瘋。他咚咚咚地敲著桌子:“老板娘,老板娘!”
“先生有什么需要嗎?”王天走過去問。
男人盯著王天看了一眼,沒理會他,繼續敲桌子:“老板娘!”
朱顏過來了。
“你陪我喝一杯,我多買幾箱酒。”男人笑瞇瞇的看著她。
王天騰地就怒了,他剛要發作,卻被朱顏一把拉住,她握了握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相信我,我能處理好。
“喝一杯是嗎?”朱顏笑著看著男人。
“怎么樣?賞個臉吧?”男人眼睛閃閃發亮。
“只喝一杯多沒意思,多買幾箱酒更沒什么意思。”朱顏說,“要玩就玩個刺激的,我們來搖色子猜大小,三局定勝負,你贏了,我陪你喝三杯。你輸了,今晚全場都由你買單。怎么樣?”
男人猶豫了。
旁邊桌的人起哄:“是不是玩不起啊?”
朱顏略帶挑釁地看著男人,笑了。這激起了男人的斗志,他一拍桌子:“來就來!”
三把過后,男人輸了。全場歡呼,大喊老板娘牛逼。朱顏當然會贏,在這個游戲上,她從來就沒有輸過。
店里總是會有一些蒼蠅般粘著她不放的男人,為了生意,她免不了要和他們應酬一番,因此專門弄了一副做過手腳的色子。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輸,所以底氣十足。
她笑著看向王天,牽住他的手。王天卻把她的手拿開了。
回去的車上,王天冷冷的,一句話也沒說。
朱顏知道他不高興了,這頭倔驢。
回到家,王天兀自洗漱,上床。
朱顏忍不住了,她受不了房間窒息般的安靜,問道:“你又抽什么風呢?”她自認為并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你說你忙,每天就是忙著給男人陪酒?”
王天的冷嘲熱諷激怒了朱顏,她下巴一揚:“我愿意!怎么了?”
“讓你找個人管酒吧,你不聽,非要自己去,我看你就是命賤!”
朱顏冷笑:“比你媽還賤嗎?”
這句話徹底引爆了王天。他當然知道朱顏在指什么。一直以來,顧小楓的那點事是他心頭的一根刺,輕易碰不得。因為,太疼了。
現在朱顏竟然故意戳到這根刺,這叫王天不能忍。他用力將脫了衣服正準備上床的朱顏推了下去。朱顏摔倒在地,腿重重地撞在床角。
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朱顏講完了,不忘替王天辯護:“他不是有意的。”
梅朵搖頭嘆息,找出一片止痛膏給朱顏貼上。
“不管怎么樣,打女人的男人都是渣滓。”她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說,“明天還要早起,早點睡吧。”
“好。”
客房柔軟的大床上,朱顏安靜躺著。她本來想跟小姨睡的,但是小姨說她這兩年睡眠質量極差,不習慣和人一張床,她平時和小姨父也是分開睡的。
睡覺都不能睡到一起,還能叫夫妻嗎?朱顏不知是該心疼小姨,還是心疼自己。
她和王天,也分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