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宮入行平
父親的師傅是栗原彥三郎昭秀,他是戰前的政治家,對于他有各種各樣的評論。栗原師傅在東京赤坂冰川町(現在的赤坂六丁目)開設了日本刀鍛造講習所。
雖然他本人很少親自鍛刀,卻聘請了很多優秀的老師傅來培養年輕的弟子。回顧父親的一生,他的確繼承了栗原師傅要把鍛造日本刀的優良傳統發揚光大的遺志,縱使生活再清苦,依然廣招弟子,因材施教,培養他們自立門戶,成為獨當一面的匠人。可以說,父親身體力行地傳承了栗原師傅的教誨,對于鍛刀和培養后人都有著很深的執念。
栗原師傅曾經在紀念日本復興合約簽署之際,提議鍛造1000把和解紀念刀。當時日本因為戰敗,一直被禁止鍛刀,鍛造和解紀念刀,既是為了紀念日本獨立,結束被駐軍占領的狀態,又是為了讓一直被雪藏的刀匠們再展身手,借此提振日本國民的士氣。但是因為資金難以籌措,和解紀念刀的鍛造被迫中斷。對于栗原師傅的遺愿,父親一直把它當作自己的使命銘記在心。
因此,父親最早使用的刀身銘文為“昭平”,“昭”就取自栗原師傅名字中的“昭”字,“平”取自“和平”的“平”。直到昭和四十七年(1972年)秋天,父親才把刀銘改為“行平”。那時父親的工作諸多不順,前一年母親又患上了癌癥。各種重壓之下,父親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吉利,所以參考名字的筆畫,重新改了名。
可是第二年,母親還是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四年后父親也隨母親而去。看來改名也沒起到什么作用。但是我個人覺得父親似乎更中意“行平”這個名號。
父親一直仰慕的幕府末期的著名刀匠山浦清麿的原名就叫“正行”。長野縣出身的刀匠不多,清麿師傅就出生在這附近,也就是現在的東御市。
父親曾經說過,“我十分景仰清麿師傅,觀其一生,總覺得自己和他有一脈相承之處”。
這還得追溯到父親的父親——我的祖父。
曾祖父小左衛門的長子,也就是我的祖父豐吉繼承了鍛冶作坊的家業。據說此人喜好玩樂,家里人跟著他吃了不少苦頭。他一度沉迷于養菊花,還曾做過一個特大風箏,帶著一幫年輕人去放。祖父的手很巧,做什么都能成為一流,卻偏偏對鍛冶的主業提不起興趣。
祖父豐吉的長子——我的父親繼承了家業。
父親很早就立志成為一名刀匠,理由當然與曾祖父有關。父親很小的時候就聽到過很多關于曾祖父到江戶學藝的故事。雖然父親學業優秀,可迫于家境,沒能繼續升學,但是父親到了晚年卻依然不斷進取、勤于學習,這可能跟他年少時曾經是一名積極向上的文學青年有關吧!
父親當年很想繼續讀中學,他很喜歡文學。在父親的朋友中,就有一位日本短歌雜志《蘭花》的編輯,父親一直和那位友人保持著來往。父親對外面的世界一直充滿憧憬,卻苦于無法走出家門。能夠出去外面闖蕩一番的機會,恐怕就只剩學徒這一條路了。
父親的學歷是普通中學二年級畢業。他一邊跟著祖父豐吉學習鍛造,一邊默默地等待著有機會到東京闖蕩一番。他再三請求祖父祖母讓自己去東京看看,可當時如果父親離開家里的作坊,祖父會十分為難,因為他自己并不十分熱衷于鍛冶鋪的活計。

“人間國寶”——父親宮入行平,昭和五十二年(1977年)去世(照片提供:宮入小左衛門行平)
豐吉為了打消兒子去東京闖蕩的念頭,勸說他去群馬縣沼田的砍刀師傅那里做學徒,學習鍛造砍刀。群馬縣周邊森林繁茂,有著獨特的砍刀鍛冶作坊。
那年父親22歲。他很快就對學徒的工作得心應手,于是便開始游山玩水,偶爾還挖一挖野菜,十分悠然自得,可以說度過了一段自由快樂的時光。
在日本戰敗后無法繼續鍛刀的那段日子,我們全家就靠父親鍛造砍刀維持生計。那時母親剛嫁過來,母親總說,會做砍刀的人家,生活不會困難。那個時代,只要你肯干活,總能有口飯吃。
現在,這附近還有很多人家留著父親鍛造的砍刀。大家都把它當寶貝一樣收藏著,舍不得用,生怕把刀刃給碰壞了。
話說回來,父親終于說服了祖父豐吉,讓他到東京跟隨栗原師傅做學徒。那是昭和十二年(1937年),父親24歲。原本說好只學一年,可后來父親還想多學一陣,便把派來接他的人打發了回去。父親27歲時,他的作品在新作刀展上獲得了總裁名譽獎。隨后幾年,又連續獲得了海軍大臣獎、最高名譽獎、文部大臣獎等,幾乎每年都能獲獎。可是隨著戰事吃緊,父親應征加入了陸軍赤羽工兵隊,但待了僅三個月就被發配回來了。因為那時父親獲得了文部大臣獎,獎狀被送到了工兵隊,知道他是鍛刀工匠后,準備讓他制作軍刀,但東京沒有合適的場地,只能讓他回坂城老家制造。這里的作坊也被掛上了“東部十五部隊坂城作業所”的牌子,成了軍工廠。戰爭結束后,父親又開始鍛造日本刀,并且十分暢銷。可那已經是昭和三十年代(1955—1965年)的事了。
也就是那個時候,舊廠房被拆了,重新蓋了新作坊,還專門修建了學徒宿舍,父親開始廣招學徒。
昭和三十八年(1963年),父親被認定為“重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即日本的“人間國寶”。
[1]日本頂尖的國立綜合女子大學,始建于1875年,被譽為“女子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