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脾氣

就一般的規律而言，如果你想要發火，那沒什么比抓撓自己的痛處更有效的了。這是自找苦吃，也是報復自己的一種方式。小孩子一開始就會嘗試這么干。他一哭起來，這哭聲就會讓他哭得更厲害；他因為生氣而變得心煩意亂，卻用拒絕接受安慰的方式來安慰自己，這就是所謂的賭氣。傷害那些你愛的人，然后不斷地變本加厲，只為了懲罰你自己。懲罰他們，也只為了懲罰你自己。因無知而感到羞恥，于是干脆發誓再不讀書。固執己見；用力咳嗽；在記憶中搜尋自己曾經受過的侮辱，使其愈發鮮明；以悲劇演員般的技巧反復地傷害和羞辱自己，以最糟糕即最真實的原則來解讀萬事萬物。把你周圍的人都想象得下流無比，這樣你就可以自甘下流。嘗試做一些沒有成功希望的事情，失敗之后就說：“我賭了一把，只是運氣不好。”到處板著一張無趣的臉孔，然后發現別人都很無趣；傾盡全力變得討厭，一旦別人覺得你討厭，你又感到驚訝萬分；發瘋似的想要讓自己入睡；對每一種快樂都表示懷疑；凡事都要愁眉苦臉，凡事都要針鋒相對；從糟糕的情緒中生發出更糟糕的情緒。在這種狀態下，你就會評判你自己，你會告訴自己：“我很害羞；我不善交際；我的記性變差了；我越來越老了。”把自己打扮得丑陋不堪，然后再拿鏡子照自己。這些就是壞脾氣制造的陷阱。

有人說：“外頭冷得要命，沒什么比這種寒冷對身體更好的了。”的確，他們怎么可能找到更好的辦法呢？所以我絕不會嘲笑說這話的人。在刮起東北風時搓搓手，這有雙倍的好處。在此，本能不亞于智慧，身體的反應就像歡欣鼓舞時的反應一樣。只有一種方法可以抵御寒冷，那就是為此感到高興。斯賓諾莎這位知足常樂的大師會說：“不是我覺得暖和了才會高興，而是我高興了才會覺得暖和。”同理，我們應該時刻告誡自己：“與其說我是因為成功而感到高興，毋寧說我是因為感到高興而成功。”如果你想出門去找樂子，那你心里一定要裝著滿滿的快樂。在收到任何禮物之前都要心存感激。有了希望才會產生希望的理由，有了好兆頭才會讓好事發生。因此，就讓萬事萬物都成為好兆頭或好跡象吧。“只要你愿意，一只黑貓也可以預示幸福。”愛比克泰德[1]如此說。他的意思不僅是說我們應該在一切事物中尋找幸福，更為重要的是，真正的希望能把一切都變成幸福的源泉，因為它改變了事情的進程。如果你遇到了一個既對別人感到厭煩又對自己感到厭煩的人，你首先應該微笑。如果你想入睡，那就應該對入睡充滿信心。簡而言之，這世上沒有人能找到比自己更可怕的敵人了。我在上文中描述了一種瘋子的生活，但那些只不過是我們所犯錯誤的夸張示例。壞脾氣只要稍稍發作，就相當于一種輕度的被迫害妄想癥。當然，我不否認這種瘋狂有可能是神經系統中的某種細微損傷所引起的，而正是這些神經系統決定了我們的反應；每一種炎癥最終都會鞏固自身。只是在考慮這些瘋子時，我還想找到一些對我們有用的東西。“這些東西”仿佛是被放大鏡放大了的一種危險的錯誤判斷。這些可憐的人自問自答，每個人都演完了自己劇中的所有角色。不可思議的魔咒總能生效，但你要明白其中的原委。

1921年12月31日

[1]愛比克泰德（Epictetus，約55—35），古羅馬斯多葛學派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