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漢學家白川靜解讀中國文化(套裝共5冊)
- (日)白川靜
- 1415字
- 2024-12-02 19:59:46
表達的樣式
歌謠起源于令神祇顯靈、向神祇祈求的語言。那時,人們還能自由地與神祇溝通。他們相信語言作為與神祇之間的媒介,具有咒誦的能力。對言靈的信仰就在這樣的時代產生了。
在神人同在的時代,與神祇之間的交流,除了語言以外,還可以通過行為上的種種方面來進行。例如,神祇是否能實現人的愿望,可以通過他人無意間的話語占卜出來。通常來說,可以立于門外,將過往人言當作神托,是為“夕占”;規定距離,計算所走步數來占卜,是為“足占”。將獻給神的一枝初柴付諸流水,據其起伏狀態而占卜的“水占”,與刈柴的行事①之間是存在著關聯的。為祈求旅途平安而采集野草、編結草木等行為,其本身就具有預祝之意。以上這些咒誦的行為,都是在與神祇的約定基礎上發揮效力,而這種約定也是神祇所認可的。
神祇是無所不在的,有著各種各樣的形態。當說到“問語草木”時,人們相信草木之中也有神同在。高大的樹木尤為神圣,像鉾杉以及有蔓藤、寄生植物攀附的大樹,必有神明居住。山巒蒼翠,河流湍急,都是靈異之物的表現。即便僅僅縱目于此,也能看出其中的靈異之力、自然所具神秘之力,震撼著人的靈魂,為生命力帶來充實。特別是林間鳥兒鳴唱,季節更替中鳥類奇特的生態,都讓人們相信靈異的存在。鳥形靈的觀念,不只在日本古代,也是一種通行于世的古代信仰。
很多研究者已經指出,在《萬葉集》中見到的這種泛神論世界觀,以及以此為基礎的各種咒誦性民俗,構成了這些歌謠表達的根基;在古代歌謠的解釋中不能無視此一事實,這一點如今已成了常識公論。《萬葉集》中往往沉浸于對自然的畏懼而至于畢恭畢敬的程度;若嘗試從近代短歌的立場對《萬葉集》進行再度解釋,實際上是無法相通的。若無視古代歌謠的這種古代特性,則不可能將此文學置于正確的位置上。
上文說過,《詩經》的詩篇與《萬葉集》的絕對年代雖然大有差異,但都是在相同的歷史條件時期創作的。據此想來,詩篇的表達和《萬葉集》也應該立足于同樣的社會根基。詩篇里很多歌詠自然景象以及草摘、采薪等行為,這或許與《萬葉集》相同,都具有咒誦歌謠性質的表達。
詩篇之所謂興的表達方式,與主題的契合之處很難明了,這使得對詩篇的理解變得困難,也多有歪曲之處。以前對于詩篇的解釋,常見到傳說故事的附會,便是由于這個緣故。后文將會詳述:在婚禮的祝頌中,為何要歌詠束薪和魚?在祭祀和征旅的詩中,為何會經常出現鳥獸的生態?在誘情之詩里為何歌詠投擲果物的行為?在哀傷之詩里為何會提到衣裳?所有這些都不是單純的比喻,但其歌詠之中所蘊含的深刻意味,已經無法充分知曉了。
詩篇中所運用的興的表達,與日本的序詞與枕詞那樣固定的方式有所不同,但本質上同是欲與神祇交流的表達和表現。所謂暗示性表達的興,其本質是歌謠中古代咒誦歌謠機能的余緒。因之,它與當時的民眾生活有著直接的聯系。人們從令他們強烈隸屬于神祇的古代氏族制羈絆解放出來,進入到能自由表達感情的時代;即便如此,那種咒縛在古代歌謠的表達之中,作為規定著思維樣式的古代觀念,依然有深厚的遺留。不把握這一點,要在當時的存在方式下理解詩篇,便會困難重重。由于擺脫了從前注釋學的或者印象性批判的解釋,在古代人的生活和心理當中追求其表達情狀,導入將《萬葉集》的表現方式作為時代樣式之一來把握的這種民俗學方法,對于《萬葉集》的研究已經迅疾展開。于詩篇的研究中,這種方法亦應極其行之有效。筆者于本書之中,就想從此一立場出發,對詩篇展開新的探討。其具體的示例,就先以《揚之水》三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