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戰與華語語系文學研究
- 金進
- 13968字
- 2021-12-29 19:00:16
序言 關于“華語語系(文學)”理論的溯源與批評

圖0-1 陳榮強:Rethinking Chine-seness

圖0-2 古艾玲:Sinophone Ma-l aysian Literature
2013年黃維樑撰文批判“華語語系(文學)”這一新興學術用語,認為“華語語系文學”是“Sinophone Literature”的誤譯。更嚴重的是,它在意識形態,甚至學理上大有問題:“其語系之詞在學術上不專業,在意識上有分拆,對抗的主張”,因此有正名的必要。他主張應以中國澳門大學中文系教授朱壽桐提倡的“漢語新文學”來整合中國當代文學、臺港澳文學以及海外華人文學。對他來說,“漢語新文學”“名稱正確且旨在包容”,它因此才是“正名”,而“華語語系文學”是“巧立名目”, “其名不正,其意可議”。① 作為“華語語系”理論的旗手王德威也毫不示弱地撰文回應,他雖承認自己在使用“Sinopone”這一名詞時,有刻意翻譯之嫌,不過他反對以“漢語文學”作為“Sinophone”的對等翻譯,認為黃維樑“將所推動的‘漢語新文學’去政治化,將來自‘中國’的漢語文學視為萬流歸宗的隱喻”, ①沒有注意到華語文學眾聲喧嘩的現實。
回溯當代文學研究史,兩岸三地學界和海外漢學對“現代文學”和“華文文學”的概念曾有著不同的闡釋方式。中國臺灣學界對于“中國現代文學”的命名,以余光中為代表,他總編輯出版過三套文學大系:巨人版《中國現代文學大系》(時間跨度1950—1970)、九歌版《中華現代文學大系:臺灣1970—1989》和九歌版《中華現代文學大系:臺灣1989—2003》。余光中他們用的是“中華現代文學”這個概念,在文集“序言”中沒有解釋這個術語的來源,不過以種族和語言為認知現代中國文學的角度是非常明顯的。中國大陸在2002年成立了“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從此“世界華文文學”成為中國大陸華文文學研究的重要學科。北美漢學界的史書美(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亞洲語言文化系、比較文學系與亞美研究系合聘教授)、王德威(美國哈佛大學東亞系講座教授、比較文學系教授)則于2007年在哈佛大學“全球化的中國現代文學:華語語系與離散寫作”會議,正式將“華語語系”這個學術新詞推到前臺。從此,關于如何定義中國大陸文學與海外華人文學的關系成為現代文學研究界的熱點問題。“華語語系文學”是其中最具影響力和爭議性的學術術語,除了主要代表史書美和王德威之外,還有他們的學生輩學者,如石靜遠(美國耶魯大學)、羅鵬(Carlos Rojas,美國杜克大學)、貝納子(Brian Bernards,美國南加州大學)、白安卓(Andrea Bachner,美國康奈爾大學)、陳榮強(E.K.Tan,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古艾玲(Allison M. Groppe,美國奧勒岡大學)、蔡建鑫(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分校)、高嘉謙(中國臺灣大學),以及呼應他們的學界朋友,如中國臺灣地區的黃錦樹(臺灣國際暨南大學)、張錦忠(臺灣中山大學)、林建國(臺灣交通大學)、黃美娥(臺灣大學)、陳大為(臺灣臺北大學)、鐘怡雯(臺灣元智大學);新、馬地區的容世誠(新加坡國立大學)、徐蘭君(新加坡國立大學)、金進(新加坡國立大學)、柯思仁(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游俊豪(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許維賢(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張松建(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陳志銳(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國立教育學院)、潘碧華(馬來西亞馬來亞大學)、林春美(馬來西亞博特拉大學)、莊華興(馬來西亞博特拉大學)等人。這些學者都立足學院,勤于著述,使得“華語語系”迅速成為當今海內外現代文學研究界的重要理論術語。①

圖0-3 石靜遠、王德威編:Global ChineseLiterat-ure: Critical Essays

圖0-4 史書美、蔡建鑫、貝納子編:SinophoneStudies:ACritical Reader
一、為什么是“華語語系文學”(Sino-phone Literature)
史書美在2004年正式撰文創造“Sinophone”的時候,她的“去中心”意識還停留在整合中國大陸之外華語文學,以區別于中國大陸文學的階段。當時,她不是那么自信,只是在該論文尾注中寫了這樣一段話,對“華語語系”的內涵進行定義:
我所講的“華語語系文學”指的是中國大陸之外不同地區的華人用華文創作的作品?!叭A語語系文學”區別于“中國文學”。華語語系文學最大的創作量在臺灣和九七回歸前的香港。值得注意的是,二十世紀的東南亞各地也有著很多旺盛的華語語系文學傳統和實踐。大量用華文創作的作家分布在美國、加拿大和歐洲,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高行健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叭A語語系文學”這個詞的創造是必須的,它將與中國大陸本土之外發表的華文文學被疏忽和邊緣化的命運進行抗爭,同時也將改變中國大陸文學史中出現的意識形態作祟下專斷化和建制化的狀況?!叭A語語系文學”在某種意義上類似于英語語系文學和法語語系文學,華語被某些人視為殖民者的語言(如中國臺灣)。此外,“華語語系文學”也有別于前現代時期的東亞諸國(如日本和韓國)通用的那種“筆談”式的文言文。①
就史書美的人生經驗和學術經歷而言,有兩個特點值得我們注意。第一,史書美屬于離散華人群體。她在韓國堤川出生,首爾長大,上的是華文學校,一直到1978年赴臺灣師范大學就讀英語系時,身份還是中華民國僑民。但中國對她而言,只是一種文化中國的符號,就個人情感來說,作為海外華人第二代,她對中國(這里指中國大陸)沒有多少感情。之后,她赴美國攻讀研究生學位并定居美國。她一直在“中國”以外的狀態,這些使得她對離散/反離散、中心/邊緣有著獨特的個人感受。1997年她在美國發表的第一篇學術論文就是討論華裔美籍作家湯婷婷(Maxine Hong Kingston)和韓裔美籍作家車學敬(Theresa Hak Kyung Cha)①,當時兩位作家都是很邊緣的亞美裔作家。到了2007年她出版的專著《視覺與認同:跨太平洋華語語系表述與呈現》(Visuality and Identity:Sinophone Articulations across the Pacific, 2007)時,她關注的對象也是在美國學界不受重視的李安、張堅庭、陳果、劉虹、吳瑪悧等人的作品。史書美曾這樣描述這個階段的研究:“在中國研究里,臺灣和香港完全被邊緣化了。在英文世界里,亞美研究也被邊緣化了。此外,我們看到橫跨亞洲和亞裔美國之間愈來愈復雜的認同。我要透過那些人來從事這種種的聯結,因為那些人物真的跨越了邊界,由亞洲人成為亞美人。我認為那種跨越中的典型人物就是李安,他如何同時成為中國臺灣人和美國華裔。因此在《視覺與認同》的緒論中我討論了他的電影《臥虎藏龍》(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第一章“全球化與弱裔化”(“Globalization and Minoritization”)討論的是李安如何從臺灣的公民成為美國弱勢族裔,也就是從一個國家主體變成一個弱勢主體或少數民族,從臺灣人變成臺美人,以及其中涉及的政治,如種族政治、性別政治,等等。”②我們要注意的第二個特點是,史書美與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同事李歐旎的合作研究(李歐旎是法裔毛里求斯人,毛里求斯曾經是法國、英國殖民地)。李歐旎跟史書美一樣都是從事族裔研究和區域研究,不過李歐旎做的是法語語系和法國研究,史書美是做中國研究和亞美研究,她們合作的第一個項目就是《弱勢族群的跨國主義》(MinorTranslationalism),這次合作直接影響著史書美后期的學術思路,史書美向來對此影響直言不諱。
在2007年12月哈佛大學舉辦的“全球化的中國現代文學:華語語系與離散寫作”(Globalizing 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Sinophone and Diasporic Writings)會上,史書美發表了題為“Against Diaspora:The Sinophone as Place of Cultural Production”的論文,其中最重要的觀點是對華人離散提出了質疑。第一是旗幟鮮明地表明“反離散”立場,強調“‘根源’的觀念在此看為是在地的,而非祖傳的,‘流’則理解為對于家園更為靈活的理解,而非流浪或無家可歸?!选覉@’和‘根源’分開,是認識到在特定的時間和地緣空間,作為一個政治主體而認同當地,這種生活是絕對必需的。把家園與居住地聯系起來是在地選擇的政治參與,是重倫理的表現。而那些懷鄉癖、中間人、第一代移民所聲稱的沒有歸屬感,時常是一種孤芳自賞,很大程度上沒有意識到他們強烈的保守主義,甚至是種族主義”, ①對在地華裔懷鄉情結進行了解構。其次,她強調華語語系是一種超越國族邊界的批評方法?!叭A語語系群體超越了國族邊界,在面對他們原出國和定居國時,都可以持一種批評立場。在祖居之地和當地這二者之間,不再是一種非此即彼的選擇;這種非此即彼的選擇對移民及其后代的福祉顯然是有害的。一個華裔美國人可以同時對中國和美國持批判的態度。在臺灣,這種多維批評為一種批判性的、明確的立場的出現提供了可能,這種立場不再將臺灣和美國右派關聯起來。所以,華語語系作為一個概念,為一種不屈服于國家主義和帝國主義壓力的批判性立場提供了可能,也為一種多元協商的、多維的批評提供了可能。這樣的話,華語語系就可以作為一種方法。華語語系一開始是一個關乎群體、文化和語言的歷史和經驗范疇,而現在,它也可以重新被闡發為一種認識論?!雹?/p>
史書美關于“華語語系”的第二篇重要論文是2008年發表的《什么是華語語系馬來西亞文學?》(What Is Sinophone Malaysian Literature),她從美國華裔文學之外,尋找到東南亞文學(主要是馬華文學)作為自己構筑華語語系文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她在論述中,把關于英語語系(Anglophone)中的加勒比英語文學的論述方式套用在東南亞華人文學中,認為東南亞華人文學就是“Sinophone Literature”的重要體現。在這篇論文中,她深化了早期的“去中國文學中心”的想法,第一次提出了“去漢族中心、去中國中心”,試圖改變“中國中心”的傳統歷史觀。她將華語語系研究建立在三種不同的殖民歷史進程之上:大陸殖民主義(Continental Colonialism)、定居殖民主義(Settler Colonialism)和移民遷徙。① 史書美從馬來西亞華人文學的中國性(與中國的關系)、本土性(與本土各大族群)的關系中,找到了印證自己“定居殖民主義”的華人版例子,興奮不已。但這種印證并不能讓學界買賬,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游俊豪毫不客氣地指出史書美罔顧歷史事實,他認為,“將馬來西亞華人放置在定居者殖民主義的進程,是對華人移民脈絡的一種誤讀。英文學界里的定居者殖民主義,指涉殖民宗主國的臣民移民到殖民地的遷居,例如英國人到澳洲和加拿大,形成定居者群體。中國和馬來西亞或東南亞,從來就未曾構成過殖民宗主國和殖民地的關系。華人抵達東南亞,實際是移民到歐洲的殖民地里去。即使是考量到文化殖民主義的可能性,理論也難以成立。中國文化的傳播,在華人移民當中并不帶有強迫性,華人移民其實就是這種文化的載體?!雹谀暇┐髮W文學院教授劉俊也直言:“史書美的政治立場和文化態度,在她的學術論述中留下了非常明顯的意識形態痕跡,使得她經由對‘華語語系’的定義,完成了對‘離散中國人’的拆解,實現了對‘本質主義’的‘中國中心’的反抗與解構,并建構起排除‘中國大陸主流文學’的‘華語語系文學’?!雹?/p>
如果說將馬來西亞華人文學納入到華語語系文學譜系的時候,有套用“Anglophone”的嫌疑的話,那么之后的史書美,又將美國新清史的研究成果借鑒到華語語系之中也就不難理解了。她在2011年發表的專文《華語語系的概念》“The Concept of the Sinophone”①中就直言從清代到今天的“中國”就是西方定義中的強大帝國?!爱斘覀兛剂恐袊R分子對西方帝國主義與東方主義進行批判時所采取的立場,我們所理解的后殖民理論,特別是對東方主義的批判,可能無用武之地,甚至有共謀之嫌,因為此立場容易淪為缺乏內省的民族主義,一種新帝國主義的反面。雖然不可否認在滿清帝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歷史上有一段承載受難者經驗的時期,但這種中國受西方帝國欺凌、幾乎可稱為受害學的受難情結論述,有效地錯置了其自身缺乏內省的民族主義?!雹趶倪@段文字可見,史書美明顯接續了美國方興未艾的“新清史”研究(其重要代表是曾任哈佛燕京學社主任、時任哈佛大學教務長的歐立德教授)。史書美這樣說過:“不同于現代歐洲帝國在海外建立殖民地,中國的殖民地位居內陸,屬于所謂的‘大陸殖民’。近十五年來在美國的中國史學家對滿清帝國(1644—1911)的歷史與特性考察及分析時進行理論性耙梳,將其定義為一個內陸亞洲帝國,此史學觀點被稱為‘新清史’。他們詳盡研究清朝對北邊與西邊大片疆域的軍事擴爭與殖民統治,證實清朝約自十八世紀中葉起即成為類似西方帝國的內陸亞洲帝國,此縱深的歷史觀點對我們如何看待今日的中國有重大的啟示?!A語語系研究突顯大陸帝國從滿清到今日這段一脈相承的歷史?!雹凼窌腊炎约旱难芯恐蓖ǖ健靶虑迨贰保苍僖淮巫屛覀兏惺艿剿叭ブ行幕钡睦碚搩A向。
史書美關于“sinophone”的最新論述是2016年10月的哈佛會議上的主題演講,其主要內容如下:
奠基于《華語語系的概念》(“The Concept of the Sinophone”)一文的立論,本講座將思考華語語系研究如何面對多重帝國間的交織錯綜,而其也必須被置放在其他帝國語言研究(涵蓋歐洲與非歐洲的帝國)之間的關系網絡中來看待。帝國不僅彼此競爭共謀,更互相模仿。他們時而在同一地域之內共存,時而先后追隨彼此的步伐。舉例來說,若是缺少了對法國殖民、美國侵略以及越南曾淪為中國殖民地近千年的歷史事實(至少以越南的官方歷史為根據)等諸多因素的考量,華語語系越南研究將顯得不夠周延完整。種種帝國間性(inter-imperiality)之共構結構性地造就了在中國境外,或是中國與中國性邊緣,各種多語言、多族群、多元文化的華語語系社群。因此,英語語系、法語語系、日語語系以及其他帝國語言研究不應單純地被當作是種平行的相似性,而必須將其視為帝國間性之連鎖且序列性的建構?!叭A語語系帝國”將探討此帝國間性,作為華語語系研究的重要基礎。①
以上演講內容是她的新書《華語語系的帝國》(Empires of the Sinophone)的內容介紹。這本專著雖然尚未出版,但其中的主要觀點已經很明白??梢哉f,經過2004、2008、2011、2016年四篇重要的英文論文,史書美的華語語系概念已經很清楚,那就是從“去中國中心”(2004)、“馬來西亞華語語系文學”(2008)、“大陸殖民主義、定居殖民主義、移民殖民主義三種歷史進程中的華語語系”(2011)到“華語語系帝國”(2016),完成了自己對于華語語系的理論建構。
史書美慣于用批判種族理論(critical race theory)來從事亞美文學方面的研究,這使得她的批判很有力度。“打一開始就出現的一個問題就是華語語系的定義。我不得不說,我的定義并不是一個人人適用的很和諧的定義,因為它來自一個少數、弱勢和邊緣化的位置。它具有某種目的性和政治性,有時候會得罪人。它也使人覺得我太政治化、太激進了,因為它不能迎合取向比較保守的學者……我比較的是在美國研究的領域,也就是說,如果你去參加美國研究協會(American Studies Association)的美國研究,他們只談種族!但如果你去亞洲研究的場合,根本沒人談種族!”①正是在這一點上,史書美的理論一旦用在中國文學或者海外華人文學領域時,勢必使得她的論述有著種種不合理。如關于“殖民主義”這一點,史書美所提的中國大陸的“內在殖民”與中國歷代對東南亞的“海外殖民”這兩種說法,前者不顧漫長的中國歷史中各民族融合的進程,硬要將其類比成西方人對美洲原住民印第安人的進行排擠和殺戮的美洲歷史,稍懂中美歷史的人,都會覺得史書美的這種類比過于生硬牽強;后者也不顧東南亞的歷史真實,東南亞華人移民歷史中的基本事實被無視掉了,被殖民主義的理論直接強行置換掉了。史書美將華人移民東南亞的過程曲解為一種西方“帝國主義”堅船利炮式的政府行為,無視了其中充滿著花果飄零,落地生根的艱辛的歷史真實。
二、怎樣“華語語系文學”:王德威與華語語系文學理論的深化
如果說在“華語語系”的理論建構上,史書美是一種“去中心化”的批判姿態,那么相較史書美,王德威則重新闡釋了“華語語系”的概念,他強調華語語系文學超越華文文學的自我設限,強調兼容并蓄的文學大版圖:
“Sinophone Literature”一詞可以譯為華文文學,但這樣的譯法對識者也就無足可觀。長久以來,我們已經慣用華文文學指稱廣義的中文書寫作品。此一用法基本指涉以大陸中國為中心所輻射而出的域外文學的總稱。由是延伸,乃有海外華文文學,世界華文文學,臺港、星馬、離散華文文學之說。相對于中國文學,中央與邊緣,正統與延異的對比,成為不言自明的隱喻?!A語語系文學因此不是以往海外華文文學的翻版。它的版圖始自海外,卻理應擴及大陸中國文學,并由此形成對話。作為文學研究者,我們當然無從面面俱到,從事一網打盡式的研究:我們必須承認自己的局限。但這無礙我們對其他華文社會的文學文化生產的好奇,以及因此而生的尊重。一種同一語系內的比較文學工作,已經可以開始。從實際觀點而言,我甚至以為華語語系文學的理念,可以調和不同陣營的洞見和不見。中國至上論的學者有必要對這塊領域展現企圖心,因為不如此又怎能體現“大”中國主義的包容性?如果還一味以正統中國和海外華人/華僑文學作區分,不正重蹈殖民主義宗主國與領屬地的想象方式?另一方面,以“離散”(Diaspora)觀點出發的學者必須跳脫顧影自憐的“孤兒”或“孽子”情結,或是自我膨脹的阿Q精神。只有在我們承認華語語系欲理還亂的譜系,以及中國文學播散蔓延的傳統后,才能知彼知己、策略性的——張愛玲的吊詭——將那個中國“包括在外”。①
因為出身并成長于中國臺灣,王德威和史書美一樣,在“中國”“中國大陸”“中國臺灣”等名詞的使用上,“邊緣”的身份讓他們敏感于所有“邊緣”事務:“我與這個學生的經歷也許可作為我們重新思考邊緣政治與邊緣詩學的起點。我支持這位學生抗議大陸女作家被邊緣化的事實,但在她對臺灣——大陸在地理政治方面的邊緣地區——女作家所表現出的遲疑中,我聽到了排他主義的曖昧回音。她力圖推翻現代中國文學中的男性中心神話……這位學生當然可以辯白說,沒有人能夠一下子研究整個領域;既然女性作家在臺灣已經享有相當知名度及社會經濟地位,當務之急是發掘出‘真正’被邊緣的大陸女作家。”②從這一段二十年前的論文片段來看,在學術生涯里,王德威與史書美有著相同的中心/邊緣的感受。一方面他認同史書美關于華語因移民的流動擴散形成的“多音”(Polyphonic)、“多字”(Polyscriptic)的混雜與在地化現象,借此強調“語系”的特質,同時批判漢語中心主義。而另一方面,他們都視“華語語系”為世界上以漢語,包括各種官話、方言為載體的文學表達,強調一種“對話關系”,包括海外華文和中國大陸文學,甚至中國大陸內部的漢族與非漢族文學,達到一種眾聲喧“華”的多元局面。
“在海外華人學者中,使用并推廣‘華語語系(文學)’概念最為有力者,非王德威莫屬?!醯峦舆^了‘華語語系(文學)’的漢語傳播大旗,成為漢語學術界傳播這一理論最有力的推動者和最權威的闡釋者。”①王德威也自言:“‘華語語系’一詞則是出自我的中譯。‘語系’在語言學研究有嚴格定義,但此處必須以廣義的詮釋視之?!雹谶@些年來,王德威的《華語語系的人文視野與新加坡經驗》(2012年10月28日,新加坡報業中心禮堂演講)③、《文學地理與國族想象:臺灣的魯迅,南洋的張愛玲》(《中國現代文學》(臺灣)2012年12月第22期)④、《“根”的政治,“勢”的詩學——華語論述與中國文學》(“眾聲喧‘華’:華語文學的想象共同體國際學術研討會”,2013年12月18—19日)⑤和《華夷風起:馬來西亞與華語語系文學》(《世界華文文學論壇》,2016年第1期)⑥等論文對華語語系都有著重要的闡釋,后面三部后被結集為《華夷風起:華語語系文學三論》(高雄:中山大學文學院2015年版)。他實踐和建構著自己的“華語語系”理論:“歷來我們談現代中國或中文文學,多以‘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稱之。這個說法名正言順,但在現當代語境里也衍生出如下的含義:國家想象的情結,正宗書寫的崇拜,以及文學與歷史大敘述(master narrative)的必然呼應。然而有鑒于二十世紀中以來海外華文文化的蓬勃發展,‘中國’或‘中文’一詞已經不能涵蓋這一時期文學生產的駁雜現象。尤其在全球化和后殖民觀念的激蕩下,我們對國家與文學間的對話關系,必須作出更靈活的思考?!覠o意將華語語系文學視為又一整合中國與海外文學的名詞:我更期望視其為一個辯證的起點。而辯證必須落實到文學的創作和閱讀的過程上。就像任何語言的交會一樣,華語語系文學所呈現的是個變動的網絡,充滿對話也充滿誤解,可能彼此唱和也可能毫無交集。但無論如何,原來以國家文學為重點的文學史研究,應該產生重新思考的必要?!雹倌敲赐醯峦窌狸P于“華語語系文學”論述的最大不同之處在哪里呢?
首先,王德威認為中國是一個現實和歷史文化的綜合體,“華語語系”有著其不同于其他語系的自身特點,不能簡單地套用后殖民理論來刻板對待。對于海外華人歷史,王德威受到王賡武的影響頗大,王賡武認為“單一的華人一詞可能越來越難于表達日益多元的現實。我們需要更多的詞,每個詞需要形容詞來修飾和確認我們描繪的對象。我們需要它們來捕捉如今可以看到的數以百計的華人社群的豐富性和多樣性”, ②其中多元的看法啟發著王德威。由此,王德威認為:“作為主權國家的‘中國’是二十世紀以來的現象。在此之外,中國也指涉一個朝代興亡的漫長過程,一個區域文明合縱連橫的空間,一個文化積淀或消失的譜系,一個雜糅漢胡、華夷的想象共同體。我們必須在更深廣的格局里,建構或解構‘中國’?!撜呋蚩梢姥笾趁裰髁x、帝國批判,強調‘中國’就是帝國殖民勢力,對境內的少數民族,境外的弱小土著歷來有強加漢化的嫌疑。這類觀點長于政治地理的分疏,卻短于叩問‘何為中國’的歷史意識,所呈現的華語語系版圖,因此難免復刻冷戰時代以來的模式?!雹刍谶@一點,王德威提出華語語系的“三民主義”④,即“移民”“夷民”和“遺民/后遺民”。“移民”是背井離鄉,另覓安身立命處的人;“夷民”是受制于異國統治,失去文化政治自主權力的人;“遺民”是逆天命,棄天朝,在非常的情況下堅持故國黍離之思的人;而“后遺民”指的是遺民們“無中生有”地重構“我們回不去了”的中國想象和實踐。在王德威眼里,華語文學地圖如此龐大,不能僅以流放和離散概括其坐標點,因此“華語語系文學”論述是一次命名的理論嘗試。在他看來,華語語系文學泛指大陸以外,臺港澳地區、東南亞、歐美澳等地的華人社群,以及更廣義的世界各地華裔或華語使用者的言說、書寫總和。

圖0-5 清朝駐新加坡首位領事左秉隆題新加坡天福宮匾,“顯徹幽明”,1886年
其次,華語語系承接的是“文化中國”的理念,認為海外華語文學的出現,與其說是宗主國強大勢力的介入,不如說是在地居民有意無意地賡續了華族文化傳承的觀念,延伸以華語為符號的文學創作形式。華語語系文學力圖從語言出發,探討華語寫作與中國主流話語合縱連橫的龐雜體系。王德威對華語文學最開始有著“Global Chinese Literature”①式的包容,這種包容在他的“華語語系”的論述中一以貫之。他反對史書美和石靜遠的看法,認為前者強調中國境外的華語社群,以及中國境內少數族群以漢語創作的文學,并有意以華語語系文學挑戰中國大陸文學的霸權;而后者提出“語言(和政治)對立表相下,協商總是若隱若現地進行;所謂的‘母語’言說和書寫有成為國家文學的可能性,卻也暴露其理念上的造作?!雹谕醯峦J為她們雖然高談華語離散多元,卻有意無意將中國大陸——華語語系爭辯的源頭——存而不論,這是抽刀斷水之舉。他認為華語語系研究學者如果想真正發揮這一方法的批判力,借以改變目前中國文學史封閉的范式,就必須將研究范圍從海外擴大到中國本土。華語語系研究必須同時在中國文學(和領土)以內,思考華語文學背后關聯的政治文化、社會文化以及情感書寫,而不是站在簡單的對立立場,批判中國國家、文學、語言霸權,這樣將會陷入冷戰思維的老路。
最后,華語語系倡導的是“多元文化”的思維方式,它旨在反映華文文學眾聲喧嘩的歷史與現狀,反對獨尊漢語書寫,反對尋根、歸根這樣的單向運動軌道,從而強調“華語語系文學”根在海外的主體性。王德威認為世界各地華族子民以漢字來書寫是作為族裔傳承的標志?!叭A語語系觀點的介入是擴大中國現代文學范疇的嘗試。華語語系所投射的地圖空間不必與現存以國家地理為基礎的‘中國’相抵牾,而是力求增益它的豐富性。當代批評家們扛著‘邊緣的政治’、‘文明的沖突’、‘全球語境’、‘反現代性的現代性’等大旗,頭頭是道地進行宏大論述,卻同時又對中國現代性和歷史性的繁復線索和非主流形式視而不見,這難道不正是一個悖論么?”①其中的第一句“擴大中國現代文學范疇的嘗試”,道出了王德威“華語語系文學”最重要的價值。
結語:華語語系文學的偏見與洞見
在史書美第一篇關于“Sinophone”的論文中有一句“Xiaoshuo(fiction) has been called by the same name from time immemorial to the present day in Chinese and ‘sinophone'literature”, ②其中將“Chinese Literature”和“Sinophone Literature”并列,這其中透露出很明顯的“去中心化”的傾向。不過,就史書美的個人經歷而言,她的用詞雖不為中國大陸學者所喜歡,但這是她所處的環境使然,并非她刻意營造對立。高嘉謙、蔡建鑫曾這樣概括史書美的“華語語系”:“華語語系研究試圖打破舊有的、漢人中心(Han-centric)與中國中心(China-centric)的典范,并以比較的理論觀點,重新啟動不同文化、不同族群與不同宗主國之間對話”, ①這或許是我們認知史書美的“華語語系”的出發點。
有學者曾指出史書美的臺裔美國人身份,可以讓她從一種邊緣的身份去考察中國大陸和中國香港、中國臺灣文學和文化的復雜的關系。② 平心而論,史書美是一位很嚴謹的學者,她對華語語系的研究有著自己的偏見和洞見,但她對這個學術術語的闡發和堅持是有其學術邏輯的。雖然其中有著“內涵與外延無限擴大”“概念本身的混亂不清”“摒棄大陸的漢語寫作也是過于偏狹”的種種缺陷,③但我們還是不能否定她的努力。當單德興問起她從事華語語系研究后被美國學術界冷落時,她曾這樣描述自己的學術堅持:“我看到這個架構——不管如何定義,因為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定義——能賦予一個發言的位置,說出一些學者自己的關切與立場,能從事一些很邊緣化的研究主題,甚至給他們某種認同感,我就覺得非常心滿意足。即使人們批評我,那也是一種獎賞,不是嗎?因此那真的是非常非常值得。我必須說,自從我有關華語語系的作品出版以來,自己經歷了非常非常有趣的旅程。那其實也促使我寫文章繼續討論華語語系研究,因為人們一直問我問題,我所到之處人們總是問個不停?!雹苓@足見其堅持的毅力和決心。
王德威和史書美的理論學說被馬裔臺灣作家和批評家奉為理論風向標,兩人也對馬華文學及馬華歷史特別感興趣,他們評論的對象包括李永平、張貴興、黃錦樹的小說,陳大為的詩歌,鐘怡雯的散文,還有張錦忠、林建國的文學批評,李有成、李永平、胡金倫的文學編輯活動,等等。值得指出的是,除了英文翻譯的用詞差異、個人學術背景的理論差異之外,有時馬裔學者的一些言行的播散作用,也使得兩位漢學家被大陸學界誤解。如最新出版的《華夷風:華語語系文學讀本》①中,其選入的三十一篇作品努力顯示各區域華文文學與中國大陸文學對話的關系,其中入選了韓少功、馬建、阿來、楊顯惠、劉慈欣、李娟六位大陸作家作品,而入選作品中的《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是當年引起《人民文學》雜志社被要求集體檢討的作品,②楊顯惠的《夾邊溝記事》在2010年被改編成電影《夾邊溝》,這部電影在中國大陸被禁演,這些都讓王德威處于很不利的境地。再如張錦忠曾這樣談到過華語語系文學的范圍:“盡管中國學界早已以‘華文文學’稱之,中國既以‘海外’或‘世界’的空泛空間概念將‘華文文學’‘包括在外’,另一方面又將之‘包括在內’,收編之為‘臺港澳及海外華文文學’,在中國境內建制化這方面的研究,或收編入中國文學典律,最近的例子為《中國新詩百年大典》。職是之故,王德威與史書美等人提倡華語語系文學概念,實有其必要,也契合此歷史時機。”③從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出其中將“中國大陸”排斥到外的傾向是非常明顯的。換言之,“包括在外”沒有問題,但如果說“臺港澳文學”是被“收編”恐怕不妥,畢竟“一個中國”的意旨,就是包括臺港澳,況且港、澳地區早已回歸祖國,這些都是深受文化臺獨影響的學者必須面對的。史書美也面臨著類似的問題,她的一些重要論文,只要經過某些臺灣學者或者學術后輩的翻譯,就立刻變得很具有政治攻擊性,其論述中的“去中心化”努力,一下子就有了“去中國化”的嫌疑。
王德威曾經提醒學界要注意“宅茲中國”和“從周邊看中國”這兩個觀點的互補和對話關系,他這個觀點來自葛兆光的說法:“我們對于中國的自我認識,不僅要走出‘以中國為天下中心自我想象’的時代,也要走出‘僅僅依靠西方一面鏡子來觀看中國’的時代,學會從周邊各種不同文化體的立場和視角,在這些不同的多面的鏡子中,重新思考中國。”①史書美跟筆者談到她能接受王德威的“包括在外”的時候,她說:“可以接受,因為我的定義原本就有策略性的模糊。但是,我們更應該關注的問題是,華語語系的概念能做什么,而不是它的定義是什么?!雹诮Y合王德威與“三民主義”、葛兆光、史書美和后殖民主義、新清史,透過這些錯綜復雜的理論雜糅,我們似乎能夠找到華語語系研究的方向,那就是對中國/周邊、普通話/各種華語的關系進行更加歷史化、多元化的思考,只有這樣才能擺脫非此即彼的單一思維。而我們重審華語語系的理論源頭和批評方法,最大的意義就是我們學習和理解另外一種觀看中國文學的方式,它可能不是一種四平八穩、面面俱到的理論,但絕對是一種片面而深刻的批評方式。
① 黃維樑:《學科正名論:“華語語系文學”與“漢語新文學”》,香港:《文學評論》2013年8月總第27期,第33—41頁。
① 王德威:《“根”的政治,“勢”的詩學——華語論述與中國文學》,高雄:臺灣中正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0頁。
① 根據筆者和羅鵬教授查證和整理,他們的師承關系是這樣的:石靜遠和古艾玲是李歐梵的學生,不過古艾玲也跟王德威學習過。羅鵬、白安卓是王德威的學生。貝納子是史書美的學生。陳榮強是徐鋼的學生,而徐鋼又是王德威的學生。王德威自己在《華夷風起:華語語系文學三論》(高雄:臺灣中山大學文學院2015年版)一書中整理了一份“本書征引文獻”,其中開列了關于“華語語系(文學)”的代表著作:(1)王德威:《后遺民寫作》,臺北:麥田出版社2007年版。(2)高嘉謙:《漢詩的越界與現代性》,臺灣政治大學博士論文,2008。(3)Tsu, Jing.Sound and Script in Chinese Diaspor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0.(4)張錦忠:《馬來西亞華語語系文學》,吉隆坡:有人出版社2011年版。(5)黃錦樹:《馬華文學與中國性》,臺北:麥田出版社2012年版。(6)Tan, E. K.Rethinking Chineseness:Translational Sinophone Identities in the Nanyang Literary World. Cambria Press,2013.(7)Alison M.Groppe.Sinophone Malaysian Literature:Not Made in China.Cambria Press,2013.(8)史書美:《視覺與認同:跨太平洋華語語系表述·呈現》,臺北:聯經出版社2013年版。(9)Shih, Shu-mei, Chien-hsin Tsai, and Brian Bernards, eds.Sinophone Studies:A Critical Reader.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13.(10)金進:《馬華文學》,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① Shih, Shu-mei.“Global Literature and the Technologies of Recognition.”PMLA, Vol.1 1 9, No. 1, Jan.2004, p29.
①Shih, Shu-mei.“Exile and Intertextuality in Maxine Hong Kingston's China Men.”The Literature of Emigration and Exile, edited by James Whitlark and Wendell Aycock.Texas Tech University Press,1992, pp.65 77.史書美:《放逐與互涉:湯婷婷之〈中國男子〉》, 《中外文學》(臺灣)1991年6月第20卷第1期,第151—164頁。
②單德興:《華語語系研究及其他:史書美訪談錄》, 《中山人文學報》(臺灣)2016年1月總第40卷,第7頁。
①“Against Diaspora:The Sinophone as Place of Cultural Production.”edited by Shu-mei Shih. Sinophone Studies:A Critical Reader.2013, p38.
②Ibid., p39.
①Shih, Shu-mei.“What Is Sinophone Malaysian Literature”,第五屆馬來西亞國際漢學研討會,馬來西亞博特拉大學現代語文暨傳播學院外文系中文組主辦,2008年9月12日到9月13日,第1—2頁。(此處譯文由本文作者翻譯)
②游俊豪:《馬華文學的族群性:研究領域的建構與誤區》, 《外國文學研究》2010年第2期,第65頁。不過,史書美認為“游俊豪讀錯了我對馬來西亞定居殖民的討論。只有在特定的情況下,如蘭芳共和國,馬來西亞的華人才形成定居殖民。身為少數,不符合定居殖民的定義”,2018年4月21日筆者與史書美的通信。
③劉?。骸丁叭A語語系文學”的生成、發展與批判——以史書美、王德威為中心》, 《文藝研究》2015年第11期,第54頁。
①Shih, Shu-mei.“The Concept of the Sinophone.”PMLA vol.126, no.3, May 2011, pp.709 718.
②Ibid.,709.
③Ibid.,711.
① Shih, Shu-mei.“Empires of the Sinophone.”華語語系研究:新方向國際學術研討會會議手冊,哈佛大學2016年10月14—15日,第1—2頁。(此處譯文由史書美翻譯)
① 單德興:《華語語系研究及其他:史書美訪談錄》, 《中山人文學報》(高雄)2016年1月總第40卷,第9頁。(原文為英文采訪,此處譯文由本文作者翻譯)
①王德威:《文學行旅與世界想象》, 《聯合報》(新北),2006年7月8日、9日。
②王德威:《世紀末的華麗——臺灣·女作家·世紀末·邊緣詩學》,陳平原、陳國球主編:《文學史第二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263—265頁。當時王德威擔任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東亞系副教授,他蜚聲海內外的兩大文學觀點——“華語語系文學”和“中國文學中的抒情傳統”——還沒有成型。
①劉?。骸丁叭A語語系文學”的生成、發展與批判——以史書美、王德威為中心》, 《文藝研究》2015年第11期,第55頁。
②王德威:《序言》, 《華夷風起:華語語系文學三論》,高雄:中山大學文學院2015年版,第ⅱ頁。不過,王德威跟筆者談起,認為“史書美在中文版《反離散》中提到華語語系中文翻譯是她和譯者先提出。但2006年我在不同語境中提出此一翻譯,的確考慮和語言學定義的出入。”2018年6月19日筆者與王德威的通信。
③會后,此文被時任南京大學文學院的黃發有教授約稿,后發表在《揚子江評論》2014年第1期。
④此文后發表在《揚子江評論》2013年第3期。
⑤此文后發表在《華文文學》2014年第3期。
⑥這篇論文是本文作者推薦給該刊主編李良先生的。
①王德威:《序言》, 《華夷風起:華語語系文學三論》,高雄:中山大學文學院2015年版,第ⅱ、ⅳ頁。
②王賡武:《單一的華人散居者?》,劉宏、黃堅立主編:《海外華人研究的大視野與新方向:王賡武教授論文選》,新加坡:八方出版社2002年版,第19頁。
③王德威:《導言》,王德威、高嘉謙、胡金倫編:《華夷風:華語語系文學讀本》,臺北:聯經出版社2016年版,第4頁。
④關于華語語系的“三民主義”的內容,參見王德威:《華語語系的人文視野與新加坡經驗》, 《華文文學》2014年第3期,第13頁。
①Tsu, Jing and David Der-wei Wang, editors.Global Chinese Literature:Critical Essays.Brill Press,2010.
②Tsu, Jing.Sound and Script in Chinese Diaspor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1.(此處譯文由本文作者翻譯)
①王德威:《序言:“世界中”的中國文學》, 《哈佛新編中國現代文學史》,第29頁。本注釋采用的“引文內容”和“頁碼”均來自王德威所賜的“編輯定稿”,在此特向王教授表示感謝。
②Shih, Shu-mei.“Global Literature and the Technologies of Recognition.”PMLA, vol.1 1 9, no.1, Jan.2004, p19.
①蔡建鑫、高嘉謙:《多元面向的華語語系文學觀察——關于〈華語語系文學與文化〉專輯》, 《中國現代文學》第22期,第2頁。
②Donald, Stephanie.“Visuality and Identity:Sinophone Articulations across the Pacific by Shu-mei Shih.”The China J ournal, no.60.Jan.2008, p216.Shih's identity as a Taiwanese American, one who eludes and celebrates the hyphen, allows her glance to fall on the Hong Kong-Mainland relationship as much as on the multiple textual conversations and stand-offs that occur between Chinese Americans and the Chinese state and homelands on the other side of the Pacific.
③劉大先:《“華語語系文學”的虛擬建構》, 《文藝報》2016年1月22日第1版。
④單德興:《華語語系研究及其他:史書美訪談錄》, 《中山人文學報》(新北)總第40期2016年1月,第9頁。
①王德威、高嘉謙、胡金倫:《華夷風:華語語系文學讀本》,臺北:聯經出版事業股份有限公司2016年版。
②1987年2月20日,新華社報道,國家民族事務委員會、中國作家協會就“發表丑化藏族同胞小說造成惡劣影響”一事(《人民文學》1987年1、2期合刊發表馬原描寫藏族風情的小說《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引起事端),責成《人民文學》編輯部做公開檢查,《人民文學》主編劉心武停職檢查。當年9月,劉心武恢復《人民文學》主編職務。
③張錦忠:《前言:哇賽,那風萬里卷潮來(“華語語系文學論述”專號前言)》, 《中山大學學報》(新北),2013年7月第25卷,第viii頁。
①葛兆光:《從周邊看中國》, 《中華讀書報》2010年6月9日,第10版。
②摘自史書美與筆者的2016年11月10日的電郵,在此感謝史書美教授接受筆者的電郵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