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楊釗和李審所料，杜甫搖著頭嘆著氣回來了。

單憑他的一番苦心，是勸不動那些鄉(xiāng)農(nóng)的。

而且楊釗大膽猜測，杜甫的勸說效果甚至比不上一個衙門里的公差。

因為他和那些鄉(xiāng)農(nóng)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他同情民眾，但他畢竟不是普通民眾，根本不了解他們心里想的是什么……

史大個也跟了回來，再次請命道：“楊縣尉，那幫刁……百姓根本就是不講道理的，你就讓我直接動手吧，我保證不會引起大范圍波動。我剛才已經(jīng)瞄好了，帶頭的就那么幾個人，只要把那幾個人拿下，其他人自然就散了。”

“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啊！……”

杜甫在一旁聽了急得直擺手。

“杜兄放心，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不會下令抓人的。”

楊釗先安撫了杜甫。

對于史大個，他這次也沒有一味呵斥，耐心同他勸道：“你這個法子行不通。他們既然連土墻都筑好了，是鐵了心要跟我們對抗，這種情況下，怎么可能讓你輕易把人給抓了？退一步說，即便你抓了幾個人，其他人也不會退散的。反倒讓我們背了欺壓百姓的罪名，這要傳到州府里去，你我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史大個不服，賭氣道：“這些都是玉溪園養(yǎng)出來的刁……百姓，不是我們扶風縣的百姓。”

“荒唐！凡住在我扶風境內(nèi)的百姓，便是扶風的子民。你好歹也是縣里的不良帥，怎的這么沒有見識！”

“可……”

史大個秉性粗魯，這種情況下仍要跟楊釗搶白。

但楊釗不愿再同他無謂爭執(zhí)，令道：“你去把王倫叫來。”

史大個只有氣鼓鼓地走開了。

王倫早就想來同楊釗商議，一得到傳喚便立即來了。

他本是個急性子人，眼見如此情形，更是急得滿頭大汗，搶先問道：“楊縣尉，接下來該怎么辦？”

“方才杜兄已同鄉(xiāng)農(nóng)們交涉過了，但他們?nèi)鄙俳袒砸粫r還不能領(lǐng)會杜兄和我們的用意。這樣，你再去同他們溝通一下，讓他們理解縣里的意圖，不要抗拒。”

楊釗想了想又補充道，

“你性子急，由你直接去談恐怕不合適，你再換一個耐性好點的人去談，跟那些鄉(xiāng)農(nóng)講清楚。干脆就讓袁大頭去，他最懂這里面的曲直。”

王倫倒也爽快：“誰去都不重要。關(guān)鍵是，能勸得動嗎？”

“只要我們講清楚了，他們會理解的。”

王倫性子急，人卻不傻，從這話里聽出來了，楊釗心里是有主意的。

忙請教道：“依楊縣尉的意思，我們要如何同那些鄉(xiāng)民講？”

楊釗早有準備，當面教授道：

“第一要跟他們講清楚，我們只是進去登記土地，并不會將土地奪走，那些土地仍然是他們的，他們愿意耕種的話，可以繼續(xù)耕種；

“第二，把課戶和佃戶之間的身份區(qū)別給他們講清楚，讓他們明白課戶身份的好處。尤其是讓他們長遠考慮，為他們的子孫后代考慮，如果他們不入籍，不轉(zhuǎn)為正式課戶身份，他們的子孫便只能跟他們一樣，永遠只能是黑戶，讀不了書，更考不了功名；

“最后，再適當?shù)赝匾幌滤麄儯屗麄冎浪麄儸F(xiàn)在這樣做的性質(zhì)、以及后果，叫他們不要受了別人的挑唆和誘惑。他們都是大唐的子民，大唐朝廷，才是他們真正的衣食父母。”

“放心吧，我全都記下了，一定會把楊縣尉的話轉(zhuǎn)達給那些百姓。”

“那你去吧。”

王倫領(lǐng)命離開。

楊釗同王倫面授機宜時，杜甫一直在旁邊專注地聽著。

聽完后喟然有嘆：“和楊兄這番說辭比起來，杜某方才跟他們講的那些，真是迂腐不堪，書生之見……也難怪他們不聽我的勸，原是我說的話不對。”

李審也附和道：“楊縣尉急民之所需，想百姓之所想，才真正算得上他們的衣食父母。”

楊釗不管他們說的是否是真心話，只淡然回道：“我也不是什么高門子弟，從小就同這些鄉(xiāng)農(nóng)打交道，他們心里想的什么，我自然清楚。如今我也不過是個從九品縣尉，處理的也盡是鄉(xiāng)農(nóng)的大小事務(wù)，只要我不忘初心，懂得一些同他們打交道的話術(shù)，算不得什么大本領(lǐng)。”

“楊縣尉教育的是。”

李審恭敬地領(lǐng)下了。

倒是杜甫沒再說話，他看著楊釗的眼神里，又添了幾分信任，和推崇……

三人一同望向路口處。

王倫沒有絲毫耽擱，拉著袁大頭和他一路，還找來油紙卷了兩個“話筒”，站上了高處。

二人依照楊釗方才的意思，正賣力地同圍堵在門前的鄉(xiāng)民們宣講。

有那么一瞬間，楊釗看見鄉(xiāng)民們的陣型松散了，也開始有人向王、袁二人提問題，尋求官府的允諾……

可最終，隨著門里面又走出一批鄉(xiāng)民，在隊伍里一陣耳語交流后，圍堵在門前的鄉(xiāng)民隊伍又重新凝聚了起來，依然堅定地堵在門前，甚至大聲吆喝，阻止王、袁二人的繼續(xù)宣講。

看到這里，連杜甫都有些動搖了。

他萬分苦惱道：“楊兄已經(jīng)說得這樣清楚，他們?yōu)楹尉筒荒芾斫馕覀兊挠眯哪兀俊?

史大個更是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幾次想上來同楊釗請命，只是被身邊的楊鉚等人給死死攔住。

楊釗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yīng)。

王倫和袁大頭已講得嗓子冒火，又換了一批戶曹房的人去講；

刑曹房的人把手里的鐵鏈放在地上又拿了起來，卻始終只能起恫嚇的作用，沒得到楊釗的命令，他們只能干著急；

其余各曹房的人，要么也自發(fā)地同戶曹的人一起去與鄉(xiāng)民講道理，要么學楊釗一樣坐在地上茫然無措……

楊釗坐看著事態(tài)的自然發(fā)展，卻不再做出任何指示。

一直等到寅時將盡，到了衙門里下差的時間，楊釗準時宣布眾官吏解散，各自回屋去休息。

這時有不甘心的人前來詢問：“我們還沒把土地收回來，就這么回去了？”

也有人性情比較急躁，直接用質(zhì)問上了語氣：“楊縣尉把我們都叫了出來，如今卻又要我們空手而歸，這要是傳了出去，以后我們扶風縣衙的威嚴何在？”

楊釗全都淡然回答：

“今天已經(jīng)收不回來了，各位若是有辦法，可以繼續(xù)在這里想辦法。反正下差的時間到了，我得回去休息了。”

他越淡定，其他官差就越急……

這正是楊釗所期待的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