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釗今晚喝了很多酒。

以至于他都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出的韋府，又如何回到了自己的府上？

他的腦袋里一直嗡嗡作響。

直到躺在了床上，把腦袋埋進被子里后，他才狠狠地罵出來：“楊铦，我草XX！”

他并不恨韋氏兄弟。

他們韋家和李林甫之間勢不兩立，又有人在背后撐腰，自然要想盡辦法除掉李林甫。

而他恰好擔任金吾衛兵曹參軍，具備在皇城里下手的絕佳機會。

所以韋氏兄弟找上門來，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但楊釗痛恨楊铦！

楊铦這個蠢貨，憑什么也要摻和進來？

他自己想摻和進去也就罷了，畢竟他是楊貴妃的親兄長，他要真捅了簍子，有楊貴妃在上面罩著，凡事都還有回旋的余地。

可他卻半途抽身出去，又把自己給牽扯進去，這就太可惡了。

其實，楊铦為什么要這么做，楊釗心里一清二楚。

就楊铦那個廢物，還能想出多高明的辦法來？

無非是想當個投機分子。

他把楊釗介紹給韋氏兄弟，一旦刺殺成功，做為此次事件的主要參與者，他自然就能攫取大量權益；

若是刺殺失敗，他就會說楊釗不過是楊家的一個遠房親戚，楊釗出了什么事，和他們楊家沒有半點關系。

在他的計劃里，楊釗始終不過是個可以隨時舍棄的棋子……

楊釗痛恨楊铦，更是瞧不起他。

就憑他那點心機，也想來算計自己？

他也不睜大眼睛看看，韋家和李林甫都是何等人，他們之間的爭斗，將在朝堂中掀起一場怎樣的血腥風暴？

這是你死我活的戰爭，雙方眼里絕對容不下一粒沙子。

多少無辜的性命將被這場風暴席卷而去，更何況那些躋身風暴中的人？

你要么老老實實躲到一邊去，還得躲得遠遠的；要么就堅定自己的立場，富貴險中求……想騎墻看兩頭？到最后只會被雙方都視為眼中釘，首先給除掉……

若不看在楊铦是楊貴妃的親兄長的份上，楊釗絕對有把握在自己涉險之前，先就把他給拖進來墊背。

可偏偏，楊铦是楊貴妃的親兄長。

楊釗的理智告訴他，他不能這么做，他只能把這份仇恨先埋在心底。

…………

一夜無眠。

可兒輕柔的呼吸聲從外間斷斷續續傳進來。

她睡得很香甜。

雖然她的身份卑微，但她卻不會有那么多煩心事。

楊釗甚至有點羨慕她了。

楊釗也想安安穩穩睡一覺，可這只是個奢望。

他不止一次地問自己，他來到這個時代到底是干什么來的？

他懷揣夢想，他腦海里有著這個時代所有人都不具備的知識和文明……

但這些只會讓他更加痛苦。

因為他發現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虛耗光陰，和這個時代的各色人物虛與委蛇，仕進之路卻遙遙無期。

如果只能做一個中底層官吏，他注定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還莫名其妙地被卷入到黨爭中來。

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都率先成了一個問題……

…………

次日。

楊釗振作精神，照常去皇城值差。

越是微妙的時刻，越不能顯露出異常來……

可當他行至連接朱雀門與官署區的干道上時，赫然發現，原本應該由他值衛的地方，已經有了禁軍將士守在那里。

楊釗隱隱覺得不妙。

他佯做鎮定，裝作無事一樣上前，質問道：“你們是誰，好大的膽子，怎可隨意進入皇城？”

“原來是楊參軍。我們是金吾衛騎曹營的，今天一早接到右相的堂帖，前來皇城內增防。”

“哦。”

其實，這隊外城的金吾衛能夠通過朱雀門下監門衛武侯的盤查而進入皇城，本身就代表著他們拿到了朝廷的調派公文。

楊釗故意上前質問，不過是表明他心里沒鬼。

身為皇城內的兵曹參軍，他職責所在，不能視而不見。

可其實，他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里。

京城內的禁軍都是自己的防區的，而擅自更換防區的，誅滅九族。因為在帝國開國的一百來年里，發生了不下于十次宮廷政變，而每一次政變的背后，都有禁軍的身影……

楊釗深知禁軍換防的重要性。

再聯想到他昨晚剛被邀去了韋府，商量利用皇城內的禁軍來除掉李林甫……

楊釗不敢再想下去了。

背過身后，他將自己的憂慮和恐懼在一秒中內全部發泄掉，然后照常去往兵曹營的營房。

然后，他照常叫來了幾位什長，讓他們集合各自的武侯，再照常一起去道旁持衛……

可他們原本站的地方已被新來的城外禁軍給擠占了。

武侯們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甚至暗自慶幸，有人來幫他們持衛了，那他們便又多了一個可以偷懶的早晨。

韋承恩也沒發現不對勁，他甚至湊到了騎曹營的將領旁，去說服別人認他做老大，一起對抗北衙龍武軍……

日出時辰到了。

皇城內的鼓聲照例敲響。

第一批官吏開始通過朱雀門，朝著官署區魚貫而入。

有官吏發現道旁多了一支禁軍。

這些官吏的政治覺悟可以禁軍強多了，他們很快便意識到了什么。

他們停止了交談，埋下腦袋，加快了步伐，匆匆而過……

李林甫來了。

今天的他沒有騎馬，而是坐上了轎子。

轎子兩邊放下了帷幔，讓人瞧不見里面的情形。

而且，他的轎子四周也布滿了全副武裝的騎兵，足有上百人。

當李林甫的轎子行至身前時，楊釗緊張得不能呼吸。

他生怕那座轎子會停下來。

然后大批禁軍會朝他涌來，將他團團圍住，當眾宣布他的罪行后，將他拿下……

還好，這種情況并沒有發生。

李林甫的轎子徑直穿過，朝著官署區的方向去了。

風平浪靜后。

武侯們才后知后覺，互相嘀咕著，右相怎么坐上轎子了？還有大隊騎兵護衛？

還有城內的騎曹營又是怎么回事？

韋承恩最后一個明白過來，他痛心疾首，怒斥手底下的武侯們：都是你們平時巡防不力，讓右相誤以為皇城內的警衛不夠……

隨后他當眾表示以后誰都不準喝酒，并親自領隊去巡防，讓右相放心。

楊釗獨自一言不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