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眾人聽見竟然有人敢直呼小王爺的大名,都是心驚肉跳,泰安殿中死一般的寂靜。
“寧韶影,你竟敢直呼王爺的名諱!大膽!”淑王妃看清門口那人,大吼道。
此時寧韶影渾身濕透,臉頰漲紅,手中依然握著酒瓶,一幅落魄模樣。
“王妃娘娘,奴婢哪敢有什么膽子,無非是借著這酒力,才敢吐露幾句心中不快罷了。若王妃不喜歡,即刻就殺我的頭!”寧韶影一聲苦笑,說罷又是一口酒入喉。
“你!”淑王妃抬手指著寧韶影,極為生氣,但是今天是小王爺的加冠禮,她實在不想弄出些不愉快的事。
小王爺倒是沒有表現出什么不悅,壓了壓淑王妃的手,轉頭看向寧韶影:“你說你也要作詩,本王便給你這個機會。在場諸公中倒還不乏才子,若在場之人中有一人說你寫的好,本王便不追究你忤逆之罪,不然的話……”
“羅里吧嗦,婆婆媽媽!不就是做詩嗎,信手拈來!”寧韶影頭猛地一甩,長發披散開來,接著又是舉壺傾倒。
寧韶影這般豪放皆是讓在場眾人有些入神,他們還從未見過女子竟如男人般的瀟灑姿態,心中竟然有些許的期待。
“墨望京,本姑娘先送你一首‘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又疑瑤臺鏡,飛在青云端。’呵呵,沒別的意思,有些人把月亮當做白玉盤,當做瑤臺鏡。自小養尊處優的你,怎么會看得上些地位低下的狗奴才!你冷漠孤傲,自命不凡,一定打心底里瞧不起我是不是?”
聽到寧韶影這番話,小王爺表情絲毫未變,也沒有想辯解什么。
“再送你一首,‘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雖是天下人共賞明月之美,但是人與人卻何止相隔千里?如同這殿中之人,雖是歡聚一堂,但是又有幾個人心相連!”
“我再送你一首‘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本想與明月做伴,與影子相隨,可這烏云該死啊,擋住了明月,又擋住了我的影子!“韶影無影”,這中秋佳節竟是連三人也難以湊齊。”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只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到團圓是幾時?”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
酒不停,詩不停。雨寂寥,人也寂寥。
從小到大,為了高考,學了多少詩詞,但是學生們往往只是死記硬背,卻忘記了欣賞其中的美。五千年的中華文化,多少驚心動魄的文字留在人間,當真正經歷過,才明白了前輩們的心意。
寧韶影眼睜睜看著霍菲菲被指給小王爺,又見小王爺對那甘蘇奕的關心,她才明白了相思之苦,離別之痛。她明明知道小王爺人中龍鳳,是不可能娶一個丫鬟的,但她還不斷地做著那個遙不可及的夢。
在前世,她分明得到了他。而現在,她卻再也無法得到他的青睞。
不知念了多少首,寧韶影也終于累了,呆站在原地,淚水涌出。
臺下眾人都是一臉震驚的表情,如同定格一般一動不動。伴隨著門外的大雨聲,聽不清寧韶影的抽泣。
“本王雖是自幼習武,但也念過幾日詩書……”小王爺頓了頓:“寧韶影,你是不是拿本王當傻子了?你念的詩,是你作的?”
“只是我閑來無事,隨意寫的罷了。”寧韶影想也沒想,帶著哭腔脫口而出。
“這樣啊,那看來是李白、杜甫、張九齡等人剽竊你的了。他們這幫老東西還真是可恨!竟然抓住你一個小姑娘抄襲。”小王爺道。
突然晴天霹靂,寧韶影的酒也醒了三分。本想著在這泰安殿上狠狠裝B,騎在幾位老大哥的肩上耍耍威風。可沒想到,這幾位大佬的影響力竟然如此之大,連這大金國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或許是殿下記錯了吧,難道他們幾個寫的和我一樣?巧合,肯定是巧合。”寧韶影還死鴨子嘴硬。
此時眾人都是議論紛紛,對著寧韶影指指點點。
“不過,倒是還有幾句令本王動容的句子,‘堆來枕上愁何狀,江海翻波浪。夜長天色總難明,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曉來百念皆灰燼,剩有離人影。一勾殘月向西流,對此不拋眼淚也無由。’”小王爺念道。
寧韶影當下是松了口氣,看來M爺爺寫詩的功力還是不俗,一首情詩拿下了刁鉆的小王爺。
小王爺念完,臺下人群中已經有人附和,對這篇詞表達了贊賞,但對作者依然保持了高度懷疑。
“今日是本王加冠,在場賓客眾多,也不想追究你的責任了。女子讀書本是不易,能讀過李杜詩篇的也沒有多少。但是,治學你就該學學甘姑娘,靠自己寫的,就算是一首也值得驕傲。不要總是沽名釣譽,坑蒙拐騙,那樣總會讓人討厭,是走不遠的。”小王爺緩緩地道。
寧韶影明白小王爺話中的意思,自己照著那天機寶錄做的連弩失敗,還是讓小王爺對她保持懷疑,再加上今日又明目張膽“借鑒”詩詞,自己在小王爺心中的可信度已經降到極低。
寧韶影想辯解什么,她好想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告訴小王爺自己的心意,但是她又不敢,她害怕親耳聽到那傷人的話。就這樣保持距離,或許還能有些幻想,若是捅破了這層紙,她連最后的溫暖都沒有了。
“行了,你退下吧。”小王爺對寧韶影道。
寧韶影苦笑一聲,什么也沒有說,跪下行了一禮,閉上眼睛,一搖一晃走出大殿。
屋里頓時又恢復一片歌舞升平。
……
轟隆!
一聲雷鳴驚醒寧韶影,她嚇得從床上猛地坐起,頭一陣劇痛,身上黏糊糊的,汗水已經把衣衫浸濕。
“白酒還真是厲害,喝得太多了。嘔,好惡心。”寧韶影趴在床邊嘔吐起來。
“姐姐,你還好嗎,怎么喝那么多酒。”一旁的靈兒遞來一杯水,關切地問道。
“沒什么,心里不高興罷了。”寧韶影的情緒已經持續多天,難以排解。
靈兒也是見到寧韶影這幾日心情不佳,她也不會安慰什么,只是默默坐在寧韶影身旁溫柔地按撫她的后背,又拿來毛巾幫她擦汗。
寧韶影忙道自己沒事,讓靈兒好好抓住這幾日王府放假的空閑好好休息,忍著胃中惡心哄她入睡。
屋外的雨仍然下個不停,不時又有雷鳴電閃。
寧韶影坐在床邊神情落寞,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卑。無論是出身還是樣貌,她都不及霍菲菲,甚至連甘蘇奕都比不上,小王爺怎么可能看得上自己。今日之后,怕是再難相處。
“上一世,老天在我大婚之日讓我離開,這一世,又讓我更難和他相守。難道,我們注定是天各一方,無法白頭偕老嗎?”
可是寧韶影真的好想再和他相愛一次,哪怕再等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只要能有一線的機會。可是如今,他就要娶另外一個女子為妻,或許不久就會生兒育女。再偉大的愛情,都是自私的。古代的女子看著丈夫三妻四妾一定也是心里難過吧。
想著想著,寧韶影坐不住了,她想再去見見小王爺。她想再站在他身邊給他研墨,再和他發生那些面紅耳赤。
一時間,想念占滿了心田,便不自覺地拿起傘向外走去。
深宮高墻,大風呼嘯,樹影摩挲,電閃雷鳴。周身的環境非常駭人,讓人脊背發涼。
不過寧韶影卻是絲毫沒有害怕,她心里只想著小王爺,想去他的寢宮再看看他。不論他是否愿意,寧韶影也不想錯過今晚的機會。或許,不論以后是生是死,她今晚就要走了,她實在接受不了親眼見到小王爺每天和另外一個女人在一起。
不知不覺走到寢宮附近,寧韶影已經思量一路如何向守衛通報,如何偷偷流進寢宮。卻是發現今天這里竟然沒有一個守衛,門外只有昏暗的燭火,那燈籠在風中搖曳,忽明忽暗,顯得極為詭異。
看著此景,寧韶影終于心中發毛:“怎么今天如此古怪?小王爺平時雖然不喜歡別人在寢宮侍候,但也不至于一個守衛都沒有啊。”
“難道是都喝醉了?或許是小王爺大宴。那些守衛常年站崗,偶然得閑,便是吃喝嫖賭去了吧。”
想到這,寧韶影也是沒再多想,向院中走去,又踏上那條漢白玉小徑,因為雨天,這里也是有些泥濘。
走到門前,寧韶影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奴婢寧韶影,參見寧王殿下。”
寧韶影此時極為期待那一聲毫無感情的“進來”。可惜卻是久久沒有回復。
想必是小王爺也喝醉了,也或許是風雨聲太大,他沒有聽到。
寧韶影再次鼓起勇氣,大聲喊道:“奴婢寧韶影,參見寧王殿下!”
……
依然是沒有回應。
嗯?到底是?
寧韶影此次前來乃是報著永別之情,也顧不得許多,便是上前敲門。
吱。
門似乎沒有關緊,寧韶影有些疑惑,躡手躡腳走入屋中,屋里一片漆黑。
門外突然咔嚓一聲巨響。天空中一道閃電劈下,把寧韶影嚇得心臟差點跳了出來。
但是,伴隨著那閃電,卻是看清屋中景象。
滿地紙張散落,瓷瓶砸在地上處處是瓷器的碎片,狼藉一片。
寧韶影心中一緊,往里屋走去想一探究竟。
探頭往里屋看去,竟然是空無一人,不過依舊是一片混亂。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寧韶影心中極為緊張。
往書桌看去之時,又是一道閃電劈下!
這是!
此時寧韶影心中大驚,這桌上竟是一攤血跡。那血好像還未完全干,沿著桌子滴下,連地上也是斑斑點點。
這里似乎經過一場激烈的打斗,有人負傷流血。
“難道,小王爺受傷了?但是誰敢如此大膽,竟然跑到王爺寢宮行兇!”寧韶影心中掛念小王爺,卻是又摸不著頭腦,現如今小王爺不見人影,她也不知從何找起。
此時,窗外卻是嗖的一聲,飛來一物。
當!
那東西穩穩扎在寧韶影身旁的床柱上。
寧韶影瞬間冷汗直流,急忙點燈查看。
慌忙之中,點著燭火,才看清那東西是一把飛刀,飛刀上還綁著一張紙。
撕下紙來,拿到燈下,竟是一封血書!
紙上這樣寫道。
速去青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