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中國70年與新時代經濟學的歷史使命
- 蘇劍主編
- 3929字
- 2021-06-03 10:35:09
1 計劃調控
自1953年實行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到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前,我國一直實行的是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與這種體制相適應的宏觀經濟管理方式是政府通過中央集中的指令性計劃對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進行直接、全面的控制,依靠計劃手段實現國民經濟的綜合平衡。在這種體制下,人財物等資源完全由國家集中控制和統一計劃配置,“生產什么”“如何生產”和“為誰生產”的三個基本經濟問題全靠計劃部門的計劃指令來解決。當時我們在理論和思想觀念上把商品、資本和市場機制都看成資本主義制度的有機構成部分,在經濟實踐中完全排斥它們;認為計劃控制優于市場調節,計劃經濟是社會主義制度的本質特征之一,計劃經濟可以做到有計劃按比例發展,市場調節則是自發的、盲目的,其結果必然是經濟比例關系失調而陷入經濟危機。因此,改革開放前,扎根于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土壤上的宏觀調控思路可以稱為“計劃控制”。
嚴格說來,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前,我們只有計劃控制理論,沒有現代經濟學意義上的宏觀調控理論,甚至沒有宏觀調控思路。1979年隨著全黨工作的著重點轉移到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上來,我國的宏觀調控思路才逐漸形成。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雖然還沒有完全否定和破除計劃經濟體制,但是已經認識到這種體制的缺陷,開始把市場元素和市場調節引入經濟活動,這是中國共產黨人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0年來經濟建設的經驗教訓中得出的認識。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指出:“現在我國經濟管理體制的一個嚴重缺點是權力過于集中,應該有領導地大膽下放,讓地方和工農業企業在國家統一計劃的指導下有更多的經營管理自主權;應該著手大力精簡各級經濟行政機構,把它們的大部分職權轉交給企業性的專業公司或聯合公司;應該堅決實行按經濟規律辦事,重視價值規律的作用,注意把思想政治工作和經濟手段結合起來,充分調動干部和勞動者的生產積極性……充分發揮中央部門、地方、企業和勞動者個人四個方面的主動性、積極性、創造性,使社會主義經濟的各個部門各個環節普遍地蓬蓬勃勃地發展起來。”(3)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雖然沒有使用“市場機制”和“市場調節”的提法,但是“按經濟規律辦事,重視價值規律的作用”,讓地方和企業“有更多的經營管理自主權”實際上是向市場化改革邁進、破除計劃經濟迷信的重要思路和舉措。
我們注意到,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把企業經營管理自主權說成國家計劃部門“讓渡的”和“下放的”權力,沒有認識到企業作為經濟的微觀細胞、作為微觀經濟主體本應具有這些權力;并且會議公報強調地方和企業的經營管理自主權仍然要“在國家統一計劃的指導下”,也就是說,在計劃經濟體制中引入一些市場調節和市場配置資源的因素。這種宏觀調控思路的基調還是計劃經濟套路,但是它畢竟打破了計劃經濟的堅冰,打破了集中計劃一統天下的局面,認識到了計劃經濟的缺陷和市場機制的優勢,市場機制和市場調節開始在經濟活動中發揮作用,計劃指令和市場機制都成為資源配置的手段。不過,這個階段的市場機制調節還只是被限制在很小的范圍內,并且由于價格改革還沒有開始,各種產品價格和生產要素價格還是計劃價格,所以市場調節的作用還十分有限,集中的指令性計劃仍然是資源配置和調控經濟運行的主要手段,市場調節還只是計劃調節的一種補充,只是計劃調節的一種輔助手段。我把改革開放之初形成的這種以計劃控制為主的宏觀調控思路稱作“計劃調控”。
這種思路認為,社會主義經濟由兩部分或兩個板塊組成:計劃經濟部分和市場調節部分,其中計劃經濟部分是基本的、主要的,市場調節部分是次要的、從屬的,并且這兩部分是有分工的:計劃經濟部分服從有計劃按比例,市場調節則是自發的、盲目的。既然計劃經濟是基本的和主要的,那么資源配置自然就是計劃主導的,市場(機制)配置資源就是次要的、從屬性的。我們黨著名的經濟工作領導人陳云同志對這個思路表述得最為清楚。陳云同志在1978年3月8日的《計劃與市場問題》這篇講話中說:“整個社會主義時期經濟必須有兩個部分:①計劃經濟部分(有計劃按比例的部分);②市場調節部分(即不做計劃,讓它根據市場供求的變化進行生產,即帶有‘盲目’調節的部分)。第一部分是基本的主要的,第二部分是從屬的次要的,但又是必需的。既掌握了政權,又有了第一部分經濟,就能夠建設社會主義。第二部分只能是有益的補充(基本上是無害的)。”(4)陳云同志認為,隨著我國的經濟體制改革和經濟發展,計劃控制和市場調節這兩塊都必須加強,而不是相互替代,“在今后經濟的調整和體制的改革中,計劃經濟和市場調節這兩個部分的比例的調整,將占很大的比重,不一定計劃經濟部分愈增加,市場調節部分所占絕對數額就愈縮小,可能是相應地增加”。(5)
黨的十二大(1982年9月)報告《全面開創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局面》明確了當時我國的宏觀調控思路是“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并且把它作為一個原則確定下來。這個報告比較系統闡述了“為何”“如何”要實行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報告指出:“我國在公有制基礎上實行計劃經濟。有計劃的生產和流通,是我國國民經濟的主體。同時,允許對于部分產品的生產和流通不做計劃,由市場來調節,也就是說,根據不同時期的具體情況,由國家統一計劃劃出一定的范圍,由價值規律自發地起調節作用。這一部分是有計劃生產和流通的補充,是從屬的、次要的,但又是必需的、有益的。國家通過經濟計劃的綜合平衡和市場調節的輔助作用,保證國民經濟按比例地協調發展。這幾年我們對經濟體制實行了一些改革,擴大了企業在計劃管理方面的權限,注意發揮市場調節的作用,方向是正確的,收效也很明顯。但是,由于有些改革措施不配套,相應的管理工作沒有跟上,因而削弱和妨害國家統一計劃的現象有所滋長。這是不利于國民經濟正常發展的。今后,要繼續注意發揮市場調節的作用,但決不能忽視和放松國家計劃的統一領導。”(6)我們看到,這個報告把市場調節的對象看成由國家統一計劃中劃分或讓渡出來的,強調市場調節不能削弱和妨害國家統一計劃。
這個報告比較具體地論述了“計劃為主、市場為輔”的宏觀調控思路。報告認為,為了使經濟的發展既是集中統一的又是靈活多樣的,在計劃管理上需要根據不同情況采取不同的形式。對于國營經濟中關系國計民生的生產資料和消費資料的生產和分配,尤其是對于關系經濟全局的骨干企業,必須實行指令性計劃,這是我國社會主義全民所有制在生產的組織和管理上的重要體現。對于集體所有制經濟也應當根據需要下達一些具有指令性的指標,如對糧食和其他重要農副產品的征購派購。由于我國還存在著多種經濟形式,由于對社會的各種復雜需求和大量企業的生產能力難以做出精確計算等,除了指令性計劃之外,對許多產品和企業要實行主要運用經濟杠桿以保證其實現的指導性計劃。無論是實行指令性計劃還是指導性計劃,都要力求符合客觀實際,經常研究市場供需狀況的變化,自覺利用價值規律,運用價格、稅收、信貸等經濟杠桿引導企業實現國家計劃的要求,給企業以不同程度的機動權,這樣才能使計劃在執行中及時得到必要的補充和完善。至于各種各樣的小商品,產值小,品種多,生產、供應的時間性和地域性一般很強,國家不必要也不可能用計劃把它們都管起來。這類小商品,可以讓企業根據市場供求的變化靈活地自行安排生產,國家應當通過政策法令和工商行政工作加強管理,并協助它們解決某些重要原材料的供應。(7)
這個報告提出:“正確貫徹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的原則,是經濟體制改革中的一個根本性問題。我們要正確劃分指令性計劃、指導性計劃和市場調節各自的范圍和界限,在保持物價基本穩定的前提下有步驟地改革價格體系和價格管理辦法,改革勞動制度和工資制度,建立起符合我國情況的經濟管理體制,以保證國民經濟的健康發展。”(8)
可見,在“計劃調控”的思路中,計劃經濟是主菜,市場調節只是添加劑或配料,市場調節的主要作用只是為計劃經濟拾遺補闕,計劃與市場之間是有隔墻的,二者的職能和作用是有明確分界的。不過,我們應當認識到,計劃調控思路還是與計劃控制思路有明顯差別,前者引入了市場機制,后者則否定和排斥市場機制;雖然在計劃調控思路中,計劃還是資源配置的主要手段,但已經不再是唯一手段。
站在今天的角度來看,計劃經濟為主、市場調節為輔的思路有很大的局限性。它把經濟劃分為兩個板塊,一塊由計劃來控制,另一塊由市場來調節,市場調節的那一塊在范圍和比重上都很小,并且還要服從國家計劃的統一領導,以不損害計劃調控為前提。這種宏觀調控思路的經濟基礎是我們當時的經濟體制還是計劃經濟體制。但是,這種“計劃調控”的思路在當時具有重要的、積極的意義。首先,它承認不是所有的經濟活動都是計劃能夠管得了管得好的,計劃會有失誤、會有偏差,實際上否定了計劃控制的唯一性和完全正確性。其次,它引入了市場調節,不再把市場調節看成是資本主義的專利,它肯定了在社會主義經濟中市場調節的必要性和有效性。最后,它把宏觀調控劃分為指令性計劃、指導性計劃和市場調節三種方式。雖然它還強調這三種調控方式有各自的范圍和界限,但是為了建立市場調節的體制機制基礎,已經提出了改革價格體系和價格管理辦法,改革勞動制度和工資制度,而這些改革的結果將是市場價格機制和市場體系的形成。而市場價格機制和市場體系的形成是市場經濟的重要內容,是現代宏觀調控的重要基礎和必要前提。
在黨的十二大報告的基礎上,第六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1983年6月)審議通過的《政府工作報告》進一步提出“按照社會化大生產的要求組織生產和流通,發展統一的社會主義市場”的設想。因此,與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前的“計劃控制”相比,“計劃調控”思路及其實施客觀上啟動了我國經濟體制改革的市場化進程,是邁向現代宏觀調控思路的“開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