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冰封的記憶:東北抗聯教導旅揭秘
- 一鴻
- 2585字
- 2021-06-04 19:44:02
五、傷員
作戰必定會有犧牲、有負傷。但處在東北抗戰那種既無后方支持,又無根據地依靠的作戰環境,加上高寒的氣候,負傷對一個人的折磨是難以想象的。日本關東軍對醫藥和器械等重要物資實行嚴格的封鎖和配售制度。在東北,中國人會因為吃大米被以“經濟罪”之名砍頭,偷運醫藥更是“罪上加罪”。這樣使抗聯對于傷病員的醫療產生了極大的困難,抗聯第二軍政委魏拯民身患嚴重的心臟病,卻既無藥可醫,又無糧飽腹。
缺醫少藥真是那時候每名抗聯戰士內心中最不能觸碰的傷疤。
有時為了搞到藥品,只能從敵人手里奪。每逢打下大一點的城鎮、據點,或者打伏擊時,除了槍彈、糧食、服裝,藥品和醫療器械也是每名戰士搜尋的目標。抗聯當時治槍傷的藥物主要是消炎藥“雷峰奴兒”和外用消毒殺菌的“高錳酸鉀”等,實際上更多的時候是找不到這些寶貝的。1932年周保中在戰斗中負傷,一顆子彈恰好嵌在腓骨和脛骨之間的骨縫里,當時沒有手術條件,也去不了醫院,眼看傷口感染紅腫起來,周保中讓人把自己的傷腿綁在一條木凳上,找來一把拔馬蹄釘的鉗子,澆上點家釀小燒,用火燎一下,也沒有麻藥,先用刀割開傷口,再讓人生生把那顆子彈拔了出來。那種痛楚即使過了很多年,周保中也忘不了。
1940年,第二軍陳翰章在阻擊鬼子討伐隊的時候,大腿被一顆細長的三八槍子彈打穿,幸虧沒有傷到骨頭和動脈,可是彈頭火藥殘渣導致了貫通傷口發炎潰爛,一直無法愈合。當時也是沒有麻藥和消炎藥,二十幾歲的陳翰章咬著牙,把槍通條纏上紗布捅進傷口,膿血撲哧一下冒了出來,疼得他牙齒咬得咯咯響。稍稍緩一下,他繼續往里捅,直到通條穿過整個大腿把紗布帶過來,他咬著牙拽緊紗布的兩頭像拉鋸一樣來回拉扯,膿血夾著腐肉被帶了出來。處理完傷口,戰士們只能用一種叫老鴰眼樹的樹皮煮水給他消炎。
李在德也親手用林子里的草藥為傷病員治過病。那是1935年春,湯原游擊總隊在太平川一帶和敵人打了一場遭遇戰,有兩名同志負了傷。傷員被轉送到林中密營,密營沒有醫院,臨時在被服廠成立了一個救護所,被服廠幾名女戰士就成了照顧傷病員的護士。沒有藥,就從山上采草藥煮水洗傷口,有時也用鹽水和淘米水洗傷口。后來從敵人手里繳獲了一點藥,或通過地下黨組織買點藥,只能解決一小部分問題,主要還是靠自己想辦法。李在德說:“我記得常用的草藥有馬勃(又叫馬糞包),是一種菌類,像蘑菇一樣長在地上,大的有雞蛋那么大,成熟時外形像馬糞,表皮為棕黑色,里面棕褐色的粉末撒在傷口上,有消炎殺菌的作用;蒿子,可熬成膏藥用;老鴰眼樹的樹皮,熬水洗傷口也很管用。”
抗聯一路軍中的女戰士有很多是朝鮮族。金正淑(左四)是金日成的妻子
李敏記得,由于常年在深山里活動,難免要受蚊蟲叮、瞎蠓咬。一名女戰士被叮咬后,皮膚潰瘍流黃水,還引起發燒。1938年春節前后,女戰士的病情更加嚴重了,部隊就讓她到通河一個叫金碧榮的堡壘戶家里養病。金碧榮的母親看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渾身上下破潰,沒有好地方,很是心疼,就到山里采來一些老鴰眼樹的樹皮和樹根,樹皮用來煮水洗患處,樹根用火烤,烤得吱吱冒油,把烤出的油往女戰士的臉上抹。神了,時間不長,女戰士的病真的好了。直到今天,在哈爾濱,老戰士李敏家的院子里還有一棵她專門引種的老鴰眼樹,枝繁葉茂。
周保中的日記里也記載著熬制鹿胎膏的方法,用鹿胎膏給女兵或體弱多病的戰士補養。
至于在野外行軍,天寒地凍,得個傷風感冒那是家常便飯,沒有藥,怎么辦?抗聯有自己的法子,用火烤,出透汗,戰士們說,這種辦法真可以氣死“阿司匹林”了。
抗聯六軍三師師長王明貴在回憶錄《忠骨》中記錄了自己頭部負傷,在密營治療的過程。那是在黑金河的一次戰斗中,一顆榴彈在王明貴身邊爆炸,被抬到“醫院”時,他頭部血肉模糊,人已經進入昏迷狀態。被服廠的裴大姐叫人取來清水,先將傷口洗干凈,然后用火燒的辦法給鉗子消毒,一點點把傷口里的彈片夾出來,最后用鹽水將傷口沖洗了,再包扎上。就連王明貴自己也沒想到,最后就用這土法子竟把他的傷治好了,讓這員虎將重返戰場。
1937年12月10日,指揮西寶山戰斗的王明貴左腿被子彈打穿,因精神高度集中,他竟沒有覺察。直到戰局稍稍平息下來,他才發現鮮血浸濕了棉褲,疼痛難忍。兩名戰士把他背進了趟子房,剪開被血浸透的棉褲一看,子彈迎面射入,卡在脛骨骨縫里,膝蓋轉動不得。當時戰斗還在進行,也沒有軍醫,王明貴心一橫、牙一咬,要自己動手術。戰士找來一把圓頭虎鉗子和一把剃頭刀,用火燎一下權當消毒,把傷腿擔在一個長條板凳上。王明貴自己親手執刀割開傷口,血嘩的一下噴出來。兩名戰士壓住傷腿,一名力氣大的戰士用鉗子鉗住子彈頭,嗨的一聲拔了出來。用老百姓送來的新棉花進行了簡單包扎,王明貴又騎上戰馬繼續指揮戰斗。
1938年以后,王明貴率部隊在大小興安嶺堅持與敵人進行艱苦卓絕的敵后游擊戰,破訥河、取克山,一次次給予日軍沉重的打擊,成為這一時期著名的抗日將領之一。不過限于當時的條件,在他的頭部還留有3塊當時沒有取出的彈片。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一次體檢中,看到X光片的醫生驚詫不已,這人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呀?
抗聯老戰士盧連峰提起自己負傷的往事,唏噓不已:“我受的傷是貫通傷,那子彈也邪乎,從屁股打進去,從左大腿根穿了出來。我受傷后,在綏棱的一個老太太家里,老太太給我簡單包扎了一下。可出了村子,又碰到了敵人,我騎著老太太送給我的沒有鞍子的瘦馬跑了10多里地,屁股在馬背上顛來顛去的,傷口又流出血來了。我受傷那會兒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隊伍整天在密林中行軍,沒有藥啊,只好硬挺著。等被送到后方醫院,傷口都化膿了。那時有一個大夫,叫劉鐵脖子,就是一個土郎中,會點祖傳的治紅傷的秘方。他不怕臟,先是把我的棉褲剪開,又用放了咸鹽的溫水把我的傷口擦洗干凈,再把三八步槍的探條用火燒了,就算是消毒了,然后纏上紗布,蘸上碘酒,捅進了我的傷口,一點一點地來回抽動,把腐爛的肉都帶了出來。那叫個疼啊!疼得我汗珠子都下來了。那時候后方醫院沒有麻藥,遭老罪了。那時候有一種藥叫雷峰奴兒,劉鐵脖子就用這種藥和香油、紅花等配在一起,隔幾天給我換一次藥。傷漸漸好了,青草發芽的時候,我就能下地走了,現在想起來,我都念劉鐵脖子的好啊!”
當時養傷的條件真是苦啊,可比起那些傷本來不太嚴重,但由于條件艱苦得不到治療而致殘甚至死亡的抗聯戰友們,盧連峰是很幸運了,能有劉鐵脖子的精心治療,還有戰友們送來的棉紗、碘酒、雷峰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