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982年夏天的一樁懸案

1982年的春天，蕭麗芬忽然像水蔥一樣冒了出來。她的臉蛋兒像水蜜桃一樣粉嫩，眼睛像紫葡萄一樣明亮。她熱情洋溢，性格像海風一樣清涼。也是這年的7月，蕭麗芬擅自做主，將辮子打開，請蕭麗芳幫忙剪了一個極其前衛的“狗啃式”發型。她那水蜜桃一樣粉嫩的臉蛋兒配了個“狗啃式”發型，猶如樹蔭下的一朵苦菊花。小燕兒氣得直蹦，罵她下流，罵她是狐貍精托生的。從這時開始，蕭麗芬就正式地告別了青澀，迫不及待地擁抱著她的多情的少女時代。藍灣當地的風俗，十七歲就是大姑娘，十七歲完全可以接受小伙子熱情的歌聲和輕佻的口哨聲。從蕭麗芬跨入十七歲大門的這一刻開始，蕭廣大再也不多啰唆一句，甚至都不多看一眼。蕭麗芬所有的監護責任都移到了小燕兒的肩上，小燕兒有經驗，她把蕭麗芬當成了狐貍精，她每天要花費很多精力對付狐貍精。她讓蕭麗芬站直了，仔細端量著她的變化，然后，不停地教訓、謾罵以及哭泣，天天如此，從不間斷。蕭麗芬習以為常，偶爾哪一天小燕兒給了好臉子，她會一天都不舒服的。蕭麗芬打扮得越來越出格的時候，身邊的男人就越聚越多，蒼蠅聚糞堆兒一樣。絕大多數的男人都有自知之明，他們只是想靠得近一些，嗅一嗅她身上飄著的海風般鮮美的氣味。蕭麗芬記得生命中的每一次“拔節”，每一次“拔節”以后就進入了下一個男人的世界里。蕭麗芬頻繁地更換男人，有的甚至都沒有拉過一次手。蕭麗芬甩掉男人不需要理由，哪句話惹她生氣，就是罪過，有時候，沒惹她生氣也是罪過。她享受著被崇拜的愉悅。崇拜她的男人一般分兩種，一種是閉著眼睛嗅，一種是睜著眼睛看。閉著眼睛的男人喜愛她身上的芳香，睜著眼睛的男人欣賞她水蜜桃一樣粉嫩的臉蛋兒，喜歡她紫葡萄一樣明亮的眼睛。

認識楊旭以后，蕭麗芬猶如一匹烈性的小母馬突然就被馴服了。她是在馬橋子村看露天電影的時候被楊旭迷住的。

馬橋子是她的福地。

那天晚上，電影還沒有結束，蕭麗芬就被楊旭摸了，不但被摸了手，連胸也被摸了。蕭麗芬想哭，又沒有哭的理由。她想抓住這只罪惡的爪子，把這只爪子剁掉，扔進豬圈里。這樣的念頭起得很高，躥起來，有萬丈高了吧。那天晚上，沒有月亮，散場以后，馬橋子就陷入了鍋底一樣的黑暗之中。蕭麗芬的手被爪子牽著，越牽越緊。蕭麗芬的手也變成了爪子，兩只爪子粘連成一只爪子。蕭麗芬意識到，自己很可能要變得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居然能把水蔥般新鮮的蕭麗芬勾搭到手，連續幾天，楊旭都在夢中笑醒。醒來后掐胳膊和大腿，直到把自己掐得嗷嗷叫，楊旭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可信的。藍灣沿岸最漂亮的姑娘被他一個窮小子捕獲了，這是何等驕傲。這樣的美事，說給草聽，草都不會相信；說給魚聽，魚也不會相信。幾天以后，楊旭做得更加出格，把蕭麗芬勾到了太平崖上。

太平崖陡峭，一般的人是攀不上去的。

1982年夏天的太平崖還沒有修成石階路，北面坡石塊疏松，往往一腳下去就能踩翻了，每年都有摔傷的人。春天的時候，崖壁上全都是成群的海貓，一陣莫名其妙的響動，就會掀起遮天蔽日般的飛舞。楊旭帶著蕭麗芬小心攀爬，他們很幸運，一路沒有驚動海貓。

楊旭說，黑松林里沒有人。

蕭麗芬粉嫩的臉蛋兒上突然像抹了一層豬血，她想回去，她害怕再走一步就收不住腳。收不住腳就意味著要摔下去，要死人的。猶豫之際，楊旭告訴她：“黑松林里的風景好看。”蕭麗芬接受了這句廢話。其實，她才不管風景好不好看，她只需要一個說法。再走幾步，蕭麗芬就不怕了，她忘記了為什么要害怕。哪怕走到天邊，哪怕從太平崖上直接翻滾下去，直接掉到大海里，她都不怕。

太平崖的東面是黑松林，從下面望去，就像滿頭的黑發。年年歲歲，這兒都是偷歡的好地方。這里的樹和草都散發著迷人的氣味，野兔跳到這兒，也會被迷住，會停下來交配。如果不是發現了死孩子，黑松林里很可能要一直這么浪漫下去。有了死孩子，這兒就成了不祥之地，就成了罪惡之地。

楊旭在石壁前坐下，就像坐在一個椅子上。楊旭拍了下大腿，蕭麗芬苦著臉，便坐在了他的大腿上。蕭麗芬聞到了一股香氣，源源不斷地沖進鼻孔里，她似乎看見了一頭鹿，鹿的四肢細長，鹿的臉上有一抹散發著香氣的黑唇。鹿沒有停留，朝著黑松林深處迤邐而去。蕭麗芬掀動著鼻翼，她要捕捉飄散在黑松林里的迷人香氣。蕭麗芬笑了，成串的笑聲飛揚而去。野兔跳起來，差一點兒蹬到了楊旭，然后躥進了草叢中。蕭麗芬笑聲漸去，楊旭撫摸著她。蕭麗芬想哭，眼淚卻像傻子一樣離她而去，傻子越走越遠，傻子追逐著林中的鹿。這兒真是一個幽會的好地方，一處凹地，迎面朝著藍灣。大海閃著銀色的波紋，波紋像一群群躍出水面的大魚。凹地里全都是柔軟的青草，連一棵帶刺的草都沒有，躺下去，軟綿綿的，身下像鋪了一層氈子。楊旭剝著蕭麗芬的衣服，猶如剝蔥一樣。

楊旭說，我親你的臉吧。

蕭麗芬說，親臉行。

楊旭捧著她的臉，親她的臉，楊旭的舌頭上長了柔軟的小刷子，楊旭要把蕭麗芬的臉刷成一個大花臉。

楊旭說，我親你的脖子吧。

蕭麗芬說，親脖子也行。

楊旭捧著她的臉，親她的脖子，楊旭的舌頭上長了柔軟的小刷子，楊旭要把蕭麗芬的脖子刷成斑馬一樣的豎紋。

楊旭說，我給你當牛馬吧。

蕭麗芬的臉一下就熱了，她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她的年紀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的深刻含義。她無法預想一個男人如何為一個女人當牛馬。當牛馬是好還是不好？蕭麗芬死死地護著衣服扣子，在沒有理解這句話的內涵之前，她要誓死捍衛衣服扣子。窒息的感覺很美妙，扣子很美妙，蕭麗芬的力氣也很美妙，她的力氣忽大忽小，她享受著收放自如的美妙情緒。

楊旭說，我給你當斑海豹吧。

斑海豹鉆進了蕭麗芬的心坎中，大潮退去，巖石裸露出來，巖石都是一些尖銳的帶著麻點兒的礁石，大片的礁石給斑海豹留下了一大片空間。蕭麗芬很小的時候見過斑海豹，看見斑海豹在冰上產崽。蕭麗萍不讓靠前，蕭麗萍指著斑海豹的腹下：“瞧，小斑海豹露頭了。”斑海豹摟著小斑海豹的樣子清晰地印在蕭麗芬的腦海里。蕭麗芬想當一只可愛的小斑海豹，她盼著有一只大斑海豹，摟著她，護著她。楊旭要當斑海豹，要當能摟著她護著她的斑海豹。蕭麗芬松開了手，把衣服上的扣子讓給了楊旭。蕭麗芬找到了新的呼吸渠道，她用皮膚呼吸。傻子一樣的眼淚回來了，楊旭舔著淚水，模樣就像喝蜜汁一樣。蕭麗芬突然有了很強的反抗，她掙扎著，試圖擺脫這種狀況。

楊旭說，可憐可憐我吧。

蕭麗芬一點兒都不想可憐他，她還是一個小姑娘，那樣是不可以的。小燕兒會殺了她的。蕭麗芬蹬楊旭，還用指甲撓他的臉。楊旭的臉被撓出了一條條的血綹子。楊旭翻身壓在了蕭麗芬的身上，他纏住了蕭麗芬的雙手，纏住了她的身子。蕭麗芬突然有了很大的力氣，當她一腳踹到楊旭要害部位的時候，楊旭松開了嘴。他沖口而出：“出海就翻船！”緊接著，楊旭連聲慘叫。

“出海就翻船！”竟然一語成讖。

楊旭挨了一下，這一下來得非常隱秘。楊旭就覺得尖銳的冰柱從屁股上斜著插了進去。接著，又是一下，這一下來得更加猛烈，不像第一下那么虛幻。楊旭扭頭看見了高福重，看見了狼牙棒。狼牙棒上布滿了半寸長的釘子，每顆釘子上都躍動著尖銳的寒光。楊旭跳起來，轉身就跑，高福重追了上去。高福重拎著狼牙棒又回來了，他盯著蕭麗芬水蜜桃一樣粉嫩的臉蛋兒，還蹲下來，看著她紫葡萄一樣明亮的眼睛。

蕭麗芬蜷縮著，想縮成一只小斑海豹。

高福重問，你敢躲？！

這是他自始至終說的唯一一句話，說完這句話不久，他就永遠說不出話了。高福重一把一把地摸蕭麗芬的臉，還像狗一樣嗅著她的皮膚。楊旭扔來一塊石頭，差一點兒就砸中了高福重。高福重拎著狼牙棒又追了上去，高福重舍不得蕭麗芬，沒追多遠又回來了。蕭麗芬像螞蟥一樣鉆進了他的眼窩，高福重放下狼牙棒，開始剝衣服，他也想脫得光溜溜的，像螞蟥一樣鉆進蕭麗芬的身體里。蕭麗芬抓起衣服往身上套，高福重把她的衣服纏在了狼牙棒上，扔在一邊。蕭麗芬咬了他一口，高福重抓起狼牙棒，朝蕭麗芬的腦袋磕了一下，蕭麗芬就軟了。

崖壁上的海貓受了驚嚇，呼啦啦地飛了起來。大海轟隆隆地作響，像一陣一陣的怒吼聲。高福重的屁股被切開了，一股冷氣躥入了胸腹。高福重一翻身，將狼牙棒壓在身下，他顧不得疼，抓起狼牙棒，朝楊旭掃了過去。狼牙棒在手，高福重像鯊魚一樣威猛。慌亂中，楊旭點燃了芯子，朝高福重扔出了一個炸魚瓶。一聲巨響，楊旭先看到了高福重的一只手，像一只蛤蟆。

大魚溝方向響起了清脆的槍聲。

楊旭說，跑吧！

蕭麗芬問，往哪兒跑？

炸魚瓶響后的半個小時，大魚溝方向和棉花島方向的民兵和警察都趕到了太平崖。楊旭和蕭麗芬無論跑到哪兒，都能看到搜索的身影。楊旭和蕭麗芬被壓制在礁石灘里，除非能像海貓一樣長出一雙結實的翅膀，否則，遲早會被搜出來。

民警張大強帶著人往黑松林方向搜索，一路上，他們打倒了一頭鹿，還抓了幾只東張西望的野兔。張大強來到崖畔，俯身朝下面看，一塊礁石一塊礁石地看，礁石就像馬拉的糞蛋一樣，散得滿灘都是。張大強的心突然跳了幾下，“馬糞蛋”下面不能藏人嗎？民警小陳靠了過來，也跟著往下看。張大強努了下嘴，小心地朝崖下爬。張大強靠著雙臂的力量，順利地從崖頂爬到崖下。

太平崖下面只有十多米寬、一百多米長的一塊地方，只有退大潮的時候，貼著崖壁才露出一條路。海灘上，居然有一條舢板，這讓張大強很意外。海浪撞擊著礁石，發出了巨大的轟響，舢板像搖籃一樣悠來蕩去。張大強看見了海灘上的腳印，他似乎看到了舉槍瞄準的身影。張大強沖了過去，突然看見一對兒男女摟在一起，驚恐地看著他。

張大強喊，不許動！

喊聲未落地，張大強眼前一黑，一團沙子揚到了臉上。他拼命抹著眼睛，恍惚中，聽見了遠去的腳步聲。潮頭沖來，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張大強被逼到了崖邊，潮水再漲下去，整個海灘就會被淹沒。張大強不斷地靠近崖壁，巨浪追著他，浪頭砸在崖壁上，撲到他的身上。張大強擔心槍口浸水，他高舉著槍，爬到了一塊礁石上。礁石很快也被淹沒了，張大強跳進水里，朝著那條悠蕩著的舢板游去。張大強爬上舢板，拽開纜繩，舢板就在腳下漂蕩著。張大強要找到可疑的男女，無論是不是罪犯，都要找到他們。礁石后面突然躥出一條舢板，那條舢板迎頭撞上了張大強的舢板。張大強一把抓住了礁石，才沒有被掀進海里。舢板上有一個小伙子，用力搖著大櫓，駕馭著舢板沖了出去。

張大強說，給我站住！

楊旭說，海亮，別聽他的。

海亮說，他是公安！

楊旭說，他是來抓三芬兒的。

海亮說，三芬兒怎么了？

楊旭說，三芬兒被人誣賴了！

對海亮來說，強行抓蕭家的姐妹，別說是警察，即便是海龍王也不可以。海亮加快了搖櫓的頻率，舢板像一條犁杖一樣在海上畫出了一道白印。張大強夾住了大櫓，朝天放了一槍。槍聲讓海亮有些沮喪，換做誰都會沮喪的，當你背后被一把槍頂著時，能是什么滋味？海亮即便再愚鈍，他也明白，不能和公安對抗。公安是不可以對抗的。太平崖上面也響起了槍聲，海亮降速了，舢板在波浪中悠蕩。

楊旭說，三芬兒殺人了！

楊旭第一次這么說的時候，蕭麗芬并沒有在意，她以為“三芬兒”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楊旭又一次提到“三芬兒”的時候，蕭麗芬猛地坐了起來。

蕭麗芬說，不是的。

楊旭一把抱住了她，把她摁在舢板上。蕭麗芬就像一條被網住了的大魚，網扣越收越緊，連呼吸都萬分困難。高福重死了，四肢像風一樣飛起來，她的四肢卻被纏住了。蕭麗芬想回家，如果不是聽到了槍聲，她一定會央求海亮帶她回家。蕭麗芬害怕被公安一槍打死，也害怕楊旭被公安一槍打死。

蕭麗芬喜歡楊旭，喜歡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總是濕漉漉的，下著一場又一場的小雨。楊旭是一只斑海豹，是一只一輩子給她遮風擋雨的斑海豹。因為這句話，蕭麗芬甘心做他的女人。

在家里，蕭麗芬是最不受重視的一個。小燕兒總是盯著她那日益膨脹的胸脯，盯著她走路的姿勢。小燕兒告誡她不要往男人身邊湊，惡毒地詛咒：“男人會蜇死人的。”每當聽到這樣的詛咒，大姐都像聾子一樣。二姐不是聾子，二姐罵蕭麗芬思想不端正，還下了定義：“思想不端正的人就是騷貨。”蕭麗芬不喜歡兩個姐姐，她有自己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標準。表舅支持她，可惜表舅淹死了。如果表舅還活著，一定會把她從幻覺帶到真實的世界里的。表舅的每句話都具備扭轉乾坤的力量。“外面的世界很大很精彩。”表舅說這話時眼睛也是濕漉漉的，表舅就是一個濕漉漉的男人。“一個人的眼界這么高，就是一棵草；一個人的眼界那么高，就是一棵參天大樹”。

蕭麗芬不要當草，她要當大樹，當一棵參天大樹。

大樹可以活上五百年，小草只能活短暫的一秋。

對蕭麗芬來說，楊旭就是替代表舅的人，是來呵護她的。這就跑了？跟著楊旭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爹娘會不會著急？爹娘不會著急！不，爹娘會著急！她是他們的女兒，是他們好不容易才拉扯大的骨肉，將來，還靠她養老呢。爹一直說要迎一個上門女婿，爹才不舍得她遠走高飛呢。

大姐說，我必須要嫁到外面去。

全家人都知道大姐的話代表著什么，大姐是海亮的女人，遲早要嫁給海亮的。大姐嫁給海亮，這邊煙筒冒煙了，那邊都能看得見，這算什么離家？如果不是偷聽到了表舅和大姐的對話，蕭麗芬恐怕永遠不會知道大姐有多么不堪，她差一點兒騙了所有人。大姐糾纏著表舅，一個勁兒地問：“外面到底是哪兒？”

表舅說，外面就是毒誓。

大姐繼續糾纏著表舅，甚至抱著表舅的胳膊，就差把自己當成餃子塞到表舅的嘴里。

大姐說，我爹要把我嫁給一個打魚的小子。

表舅說，堅決不能嫁！

當大姐咯咯的笑聲傳出來的時候，蕭麗芬的心慌得難受，她甚至認為大姐是一個心底毒辣的女人。她怎么能這么對待海亮呢？在此之前，蕭麗芬一直以為大姐和海亮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隨著一天天長大，蕭麗芬對大姐的了解和理解也在不斷變化。她發現了另外一個大姐，一個陌生的大姐，她搞不清楚陌生的大姐和熟悉的大姐是什么關系。陌生的大姐堅定、從容，她聽從了表舅的建議，她把海亮撇得干干凈凈。她瞞著家里人和別的男人相好，蕭麗芬不止一次地見她躲在礁石后面和男人親嘴。每次趕海，大姐的收獲永遠都是最多的，雖然她把趕海的時間都花在了親嘴和唱歌上。姊妹們帶回寄居蟹、偏腚波螺，還有巴掌大的海紅時，大姐顯然是不屑一顧的。雖然小燕兒每次都會警惕地讓她走幾步，小燕兒跟在后面，眼睛專盯著她的屁股和大腿。大姐該怎么走就怎么走，步伐偶爾有些飄忽，但每次都能贏得小燕兒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