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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處男葛不壘

《洞玄子》一書說,男人在妻子經后一至三天行房,他將獲得兒子;四至五天行房,他將獲得女兒;五天后行房,那么他所做的都是白費。

在初中時代,葛不壘就看過這本書了,從此他養成了抓緊時間的習慣,任何事拖延了五天,都覺得白費。葛不壘爭分奪秒地活到了二十九歲,雖然他從網上下載了一些色情照片,但仍然沒有經歷過女人。

二十九歲的生日,他在一家飯館度過,有七八個中學同學陪同。事隔多年,他的朋友圈子仍然是初中的這幾個人。他在初中做過美術課代表,現在以盜版書畫插圖維生。近期任務中女裸像的數量越來越大,他的手令他倍感不安,預感到將有什么發生。

他說:“到時候了!”準備找個地方花三百塊錢,葬送掉自己的童貞。他的大膽想法,令氣氛頓時熱烈。有同學說,關鍵是要留下美好回憶,建議他把錢數翻一番。此話被葛不壘認為是對他的極大侮辱,有心闖進餐館廚房,拿刀將同學砍翻。

當他惡念叢生之際,一個女人從洗手間走出,摔倒在地。

她穿著緊身黑衣,倒地后露出一片瑩黃的腰肌,同學們登時一靜。

這個女人倒地后,慢慢爬起,披頭散發地走到一張餐桌前,坐下端起酒杯,仰頭便是一口。她站起時,胯骨高度平齊于坐著的葛不壘的眉骨。

有同學議論:“她好高呀!我剛才已經注意她半天了。”她頭發濕漉漉的,眼部化妝沾水后流淌下來,形成兩道污痕。她胳膊長長,文著一把阿拉伯彎刀。同學們越看越覺得她是個野雞,然后大家的目光集中在葛不壘臉上。

有同學說:“喂,到時候了。”葛不壘沉默少頃,起身走到醉酒女人的桌前,兩人聊了幾句,然后葛不壘攙扶著她站起。

兩人慢慢走過同學們的飯桌,推門而去。

他倆出門后,響起了密集的雨聲,還有一道閃電劃過天際。有同學評說,這象征著葛不壘已完成使命。眾人哄笑,此時餐館老板走來,一指醉酒女人剛才坐的桌子:“這桌也是你們結賬吧?”同學們面面相覷,看看窗外葛不壘消失的方向,罵了聲:“這孫子。”

那晚后,葛不壘的同學關系開始惡化。他和醉酒女人出門后究竟發生了什么,成為一個謎。第二天同學們紛紛打電話問候時,他不在家。許多天后,有人打通了他的電話,他表示他依然是個處男。

葛不壘被同學們拋棄,從此無聲無息。兩年后,有同學從電視里見到了葛不壘,他留著短短的一圈絡腮胡,戴著寬大的黑邊眼鏡,冷靜地回答著記者提問。

他已經成了一個觀念藝術家,最著名的作品名為《摔倒》。那是一百多幅照片,一個女人在酒吧、賓館、廁所、街頭、寫字間、辦公室、垃圾站等各種地方毫無例外地摔倒,每摔倒一次,身上的物品就少了一件,最后一張照片是她一絲不掛地摔倒在床上。

這件作品被譽為寓意深刻,表達了對女權的思考和對社會制度的憂慮,在歐洲某藝術雙年展奪得大獎。但因為裸體問題,沒在電視上出現,只由記者口頭介紹了一番。

此次采訪的重點是葛不壘名為《女人侵略世界》的新作。他拿出一幅凡·高名作《向日葵》的復制品,指著向日葵花盤密密麻麻的中心地帶,嚴肅地對記者說:“這是女導演麥什柯尼的思維狀態,以這種思維,她拍攝了《我成為女人的那一天》,這部電影是要誘導男人,讓他們統統變成女人。”

記者說:“這部電影我看過,描述了傳統制度下女性的悲慘處境,好像沒有你說的意思。”

葛不壘說:“我沒有看過這部電影,但我堅持我的看法。”隨后,又拿出了一張《向日葵》的復制品,指著花盤中心,說:“這是可可·香奈爾的人造寶石,她用一些廉價玩意,造成女性服裝的變革。”記者說:“但一套可可·香奈爾還是很貴的呀!”葛不壘說:“我沒給女人買過衣服,但我堅持我的看法。”

隨后他又拿出了十幾張《向日葵》復制品,將花盤說成了十幾種不同事物。看得筋疲力盡的記者最后評說:“把同一個東西說得千奇百怪,但終究還是一個東西。你是不是想告訴我,雖然女人有許多變幻,但她們的本質仍舊貧乏,女人很難侵略世界?”

葛不壘:“你得出了一個觀念。所謂觀念藝術,是在觀眾的腦海中形成的,感謝你幫我完成了一件作品。對了,你說的,跟一個外國記者說的一樣。”記者登時精神飽滿。

記者乘興追問:“你的作品表達了你對女人貧乏本質的認識,我能否問一句,你有過多少女人?”

葛不壘:“我是個處男。”

記者閃爍著狡猾的目光,嘿嘿笑道:“這又是一個觀念?”

葛不壘:“不,我是個處男。”

記者驚叫一聲,隨后采訪結束。

看完電視的同學召集了所有同學,他們從網上查到了葛不壘的個人網頁,上面有葛不壘新的電話地址。兩日后,葛不壘在錢柜請同學們唱卡拉OK,在第二天早晨散伙時,一個神志不清的同學還在追問葛不壘:“你有過女人吧?”

葛不壘:“不,我是個處男。”

這個答案,葛不壘已重復了一個晚上。開始同學們以為他在開玩笑,后來覺得他在玩觀念,但在卡拉OK過后的第三天,有一個同學提出了大膽的想法:“他該不會是說真的吧?”這個想法以E-mail流傳到同學間,同學們感到后怕,決定為葛不壘找一個女人。

三十一歲的葛不壘,臉上的青春痘已自然消失。他欣然接受了同學們的提議,在自己家中等待著同學們為他雇來的女子。

他現在的家位于北京亞運村繁華地帶,居十五樓,可以鳥瞰到故宮全貌,有兩百六十平方米,裝飾得頗具日本風格。門鈴聲是一首亨德里克斯的吉他,此人被稱為吉他上帝。因為安裝了這一門鈴,葛不壘認為不聽完整首曲子就去開門,有損藝術家身份,所以往往開門后發現空無一人。

當亨德里克斯在今晚響起,考慮到受雇女子的修養,葛不壘果斷地打開了門。門口出現了一個女人,小腿肚胖得形狀不佳,她緊張地叫了聲:“不壘!”

葛不壘沉默半晌,懊惱地叫了聲:“班長!”

在周一到周六的每個早晨晃動著兩個小辮,領著全班同學朗誦課文,同學間有了早戀傾向,她會及時地向老師告密,撲滅過許多火焰——這是葛不壘對班長的印象,于是認為她聽到消息,又要發揮撲滅作用。

將班長請進屋門后,注意到她的兩塊上臀肌形狀鼓鼓,這是夫妻生活頻繁的表現,葛不壘心中暗笑:“你也有今天。”

班長緊張地跪在榻榻米上,聲音顫抖地說:“都聽說了,同學們要幫你找個人,被我攔住了。我想,咱們班同學的事,還是在班里解決,較好。”

葛不壘大驚:“你應該結婚了吧?”

班長:“別提那事。我這純粹是幫助同學。”

十分鐘后,班長給了葛不壘一記耳光:“你不是說你是處男嗎?”

葛不壘答道:“雖然你有你的認識,但我堅持我的說法。”

班長叫了聲“騙子”,哭哭啼啼地走了。

葛不壘鳥瞰著班長在街上打的而去后,有一種嚴重的不盡興之感,就掏出了一個藍色記事本。公共汽車站的站牌上總會被亂畫上幾個莫名其妙的手機號碼,葛不壘的本子抄錄了一些。二十分鐘后,一個短裙女子到來,她的小腿肚形狀緊收,上臀肌平緩,具備職業的控制力。

葛不壘嚴肅地對她說:“我是個觀念藝術家,我是個處男。”短裙女略一思考,說:“我的風格是,對處男不收錢——別跟我玩這套了!”葛不壘開始沉默,半晌后,短裙女試探地說,“難道,你真是?”

葛不壘點點頭。

短裙女態度變得溫和。十分鐘后,短裙女說:“雖然你是那個表現,但我仍有所懷疑。”

葛不壘:“你有你的認識,我堅持我的說法。”

臨走時,短裙女回頭問:“雖然我有我的風格,但你也可以主動地給錢。”

葛不壘搖搖頭。“不。我是個處男。”

只用了兩年時間,葛不壘便從一個插圖美編轉型為一個觀念藝術家,他的成功起源于他二十九歲生日的夜晚。

那一晚,一個醉酒的女人在他面前摔倒。她的肉體在水泥地上發出特殊的音響,葛不壘感到遭受誘惑。她攤躺在地,長度超過了酒桌長度,站起來后,胯骨平齊著葛不壘的眉骨。

她小腹緊收,肌肉有著明確條理——這是在青少年時期積極鍛煉身體的結果。她在初中高中定然是體育健將,代表學校參加過多個市區級比賽,拿過好幾個獎杯……如此一想,葛不壘對她產生好感。

當他攙扶著她走出餐館,一顆雨滴準確地砸在他的鼻頭。隨后亮起一道閃電,下起了瓢潑大雨。葛不壘充滿激情地說:“咱們找個地方去!”想到目前和父母同住,又說:“你說吧,咱們去哪?”醉酒女考慮了一下,說:“故宮。”

兩人打的到了故宮,停在護城河邊一棵柳樹下。付費后,司機仍然不走,車燈直晃晃地照著兩人。葛不壘尷尬地扶著醉酒女,喊道:“你還要干嗎?”

司機:“雨下得這么大,能待人嗎?我等著你們再坐我這車。”

葛不壘:“我倆不走了!”

司機熄滅了車燈。葛不壘等得渾身濕透,車仍未開走,于是大叫:“你還要干嗎!”司機回答:“我想看看你倆要干嗎。”

葛不壘大叫一聲:“好!你看著。”將醉酒女的頭顱撈起,一口親了下去。四十秒后,葛不壘抬起頭來,驕傲地沖司機揚了揚下巴。

司機在車窗后豎起了拇指,這是欽佩的表示。葛不壘準備再親一口時,被醉酒女老練地絆倒,隨后兩人滾到河垛下,醉酒女叫了聲:“小心了。”葛不壘叫了聲:“不!”然后就被醉酒女安在了身上。

十分鐘后,葛不壘感覺到金光燦爛,睜眼見車燈正照著自己。他嘀咕了一聲:“孫子。”同時感到有什么滑出了體外。

當醉酒女攙扶著葛不壘走上出租車時,司機是一副深沉的表情。出租車駛出了故宮地帶,葛不壘對司機悄聲說了句:“知道嗎?來的時候我還是處男。”司機沒有回頭,一字一句地說:“有什么了不起,老子到現在也還是處男。”

醉酒女似乎已神志清醒,聽到兩人的對話,抿嘴直樂。司機怒吼:“有什么可笑的!”醉酒女沒接他的話茬,轉頭對著窗外,唱起了周杰倫的名曲“快使用雙截棍,哼哼哈嘿……”唱完對葛不壘說:“這是要去哪呀?你要沒個目標,就到我家去吧。”

她的家位于機場附近一片塔樓中,葛不壘跟隨醉酒女走入樓門時,突然響起巨大轟鳴,一架飛機擦過塔樓,閃閃發光地向南而去。

飛機的轟鳴聲后,出租車按起了喇叭,葛不壘又從門洞跑出來,說:“哥們,我覺得你遲早也有那么一天。再說,我剛體會過,其實這事也沒多大意思。”

司機:“哥們,問你一句,她是雞嗎?真想花點錢把她做了。”

葛不壘忽然感到自己變得成熟,臉上出現了嚴肅的表情,說:“她是我女朋友。”司機忙說:“得罪。”飛速開車而去。很快又開回來,探頭道:“哥們,我原本想說——你倆連泥帶水的,把我的車座都弄臟了!”

葛不壘更為嚴肅:“說,得賠你多少錢吧?”司機搖搖頭,說:“別誤會,我不要錢,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也是個厚道人。”

司機終于走了。

葛不壘再次進入樓道時發現醉酒女已消失。他冷靜地看著電梯顯示燈,發現電梯停在了十一層。到達十一層后,沿著地上落的泥,走到了7號,敲了十分鐘的門。門打開時,葛不壘心想:他奶奶的,看來真不能當處男,一旦不是處男了,智商都提高了。

她倚在門框上,醉眼蒙眬地說:“你找誰?”葛不壘嗓音低沉:“找你。我是你的男人。”她大驚:“是嗎?那——快請進。”

塔樓為了高層供水,有一層室內管道橫陳。她買了這層的一所三居室,價值十七萬。大腿粗的鋼管爬在每一個房間的室頂,貫徹著水的鳴響。三居室中兩間沒有家具,在地上擺著雜志、米缸等雜物,她居住的房間有一張板凳、一個衣柜、一張木床,還有三十只玩具狗。

葛不壘莊重地坐在板凳上,問:“你今天是經后的第幾天?”醉酒女大笑,最后說是第四天。葛不壘心中一涼:“恰好生個女兒!”于是坐到床邊,將她摟在懷里,溫言規勸:“我會負責的,要不,咱們明天就去醫院墮胎吧?”

醉酒女一愣:“告訴你,三天沒事的,八天都沒事,經后八天做什么都等于白賺。”葛不壘大驚:“不會吧,中國古書《洞玄子》上說,男人在妻子經后一至三天行房,他將獲得兒子;四至五天行房,他將獲得女兒;五天后行房,那么他所做的都是白費。”

醉酒女大笑:“錯了,可能寫書的跟你一樣,是個處男。”

《洞玄子》是葛不壘性知識的來源,從高中時代就堅信不疑。這一晚,整整十年的觀念被顛覆,注定了他會成為一個觀念藝術家。

那一晚有十六架飛機轟鳴而過,葛不壘白賺了兩次。當他眼神渙散地深陷在被窩中時,想道:“和一個女人白賺多次,說明我也有愛情了吧?”

第二天早晨他起來,看著身旁的女人仍在熟睡,有了一種已長大成人的感覺。這個女人腿肌強健,頭發細密,睡著后四肢伸展,一夜都將葛不壘擠在床角。看著她,葛不壘腦海中閃現出一個詞語——“我的母獸”,分析了一下,覺得它充滿柔情。

天亮后的房間,地面上布滿灰塵,留存著昨晚零亂的腳印。葛不壘游逛了她的房間,站在油膩的窗戶前向機場眺望,又有一架飛機升起,葛不壘認為這象征著他的生命已到了一個新的階段。

屋頂上的管道發出輕微的水流聲,時而喚起金屬的共鳴。葛不壘長久地聽著,覺得富于樂感。在一個音樂空間,完成了男性的飛躍——這一想法令他感到完美。在上中學的青年修養課時,老師提問:“什么是世界觀?”葛不壘背誦:“對世界總的看法。”

老師:“你是什么看法?”

葛不壘回答:“世界太大了,對它,我很難有什么看法。”

今天早晨,葛不壘有了看法,他覺得世界是美好的。門廳有一片亂糟糟倒地的啤酒空瓶和吃剩的午餐肉罐頭,散發著葷惡的氣息。其中有半瓶啤酒,葛不壘凝視了它半天,最終還是拿起來一口喝干。不管它生產于何年何月,它依然是美好的——葛不壘如此一想,就有了醉意。

醉酒女張著嘴睡覺,響著低沉的鼾聲。在一個女人的床上醒來——這是葛不壘多年的夢想。她奇跡般地臥在床上,葛不壘的身體又一次變得異樣,他的臉貼在了她的脖頸上。女人喘了兩口粗氣,嘀咕了一句:“別鬧。”一巴掌抽在葛不壘臉上,又翻身睡去。

在上午十一點,葛不壘的半張臉開始紅腫,女人終于醒來。她奇怪地看著葛不壘:“你是誰呀?”葛不壘認真地說:“我是你的男人。”女人點點頭:“想起來了,昨晚上就是你。”

兩人久久地對視,終于女人說話了:“要不咱們做點什么吧,好讓我弄明白昨晚是怎么回事。”此時陽光已變得過強,她的身體在白天僵硬干燥。她的房中沒有窗簾,葛不壘見到窗外又一架飛機升起,懷疑在飛機升上一千公里高度的過程中,有一位第一次坐飛機的乘客一直在向外眺望,看到了高樓中他和她的景象,從此愛上了坐飛機……

“別想得太多。”葛不壘做出自我批判,伏在女人身上,兩秒后察覺到自己并不充實。女人的眼神迅速冷卻,葛不壘錯開女人,萬念俱灰地躺在一旁。過了半晌,女人說:“喂,你有錢嗎?你要有錢,就帶我吃東西去吧。”葛不壘馬上接話:“有錢。”

她明顯富于數學天賦,問明了葛不壘兜中的錢數,很快決定去街頭吃小吃。她吃了七種小吃,剛好將葛不壘的錢花光,最后把一個吃不下去的羊肉串遞給了他。

拿著羊肉串,葛不壘坦白自己已身無分文。女人說:“我知道,現在我請你喝啤酒吧。”這個女人叫周淺淺,她的父親一生受惑于女性淺淺的微笑。她的父親是小學數學老師,所以她可以背圓周率達兩百位數以上。

兩人站立在街頭,扶著人行道護欄,喝了六聽啤酒。葛不壘在打第一個酒嗝的時候,感覺找到了愛情,而周淺淺告訴他:“愛是一個淺薄的詞匯。性稍稍高級。”然后建議兩人找個招待所租一個三十元的床位。葛不壘說你家離此地很近,她說她還有三十元,她太想把它花掉。

小吃攤橫陳的街道,便有幾家招待所,都是地下室。她選擇了賣云南米線攤位后的一家,門上掛著一塊骯臟的蠟染布簾,圖案是光著肩膀洗頭的傣族少女。她瞇眼欣賞了一下,拉著葛不壘搖搖晃晃地進去。

地下一層的柜臺,有一個老頭在臺燈下抽煙,兩人走下樓梯,他便抬起臉來,皮肉松懈的臉只有一只眼睛。這里一間房有四張床,一張床三十元,周淺淺交了錢后,囑咐老頭先不要將屋里的另三張床租出去,老頭的一只眼中充滿了笑意。

他倆租的房間正對廁所,葛不壘開門后,周淺淺說:“我最喜歡上男廁所了!”連蹦帶跳地沖進了男廁所。葛不壘急忙跟了進去,見她神氣地站在中央,一個中年男人毫不知覺地站在小便池前。

葛不壘將她拉回房間后,感到自己也喝醉了。地下室有一半的窗戶露出地面,但陽光被地面上的小吃攤遮擋,室內暗淡得猶如傍晚。她躺在床上,說:“做吧,要不我就睡著了。”葛不壘再一次伏在她身上,一秒鐘后察覺到自己并不充實。

她閉著眼似乎已睡去,在昏暗的光線中她的臉形精巧。葛不壘凝視著她的臉,準備從她身上錯開落到床上。此時她喘了口長氣睜開眼,喃喃道:“做了嗎?”葛不壘不敢再動,答道:“做了。”她滿意地閉上了眼睛,張開雙臂將葛不壘的頭緊緊抱住。

為避免將沉睡的她壓迫,葛不壘兩手撐著床面虛挺起腰。兩個小時過后,她再一次長喘一聲,松開了葛不壘的腦袋,側身睡去。葛不壘僵硬的姿勢崩潰,“砰”的一聲摔在床上。

當真的傍晚到來,房間已黑得墨汁一般。她的聲音忽然響起:“你想去巴西嗎?”葛不壘摸到了她的身體,問:“為什么去巴西?”“因為巴西有個可可海灘。”南美洲的巴西,是狂歡節的國度,街頭的空氣中都是荷爾蒙氣息。可可海灘是肉體的王國,那里有世上最健美的男性和女性,一個來自法國的年輕人,將傻瓜照相機懸掛在胸前來到了可可海灘,偷拍下無數照片。

由于照相機的位置,往往拍不下全身,失去面部的軀體,以全然情欲的聲勢震驚世界。這個好色的年輕人成為攝影大師,他叫克里斯托夫·皮里茨——聽完她的講述,葛不壘問道:“你怎么知道皮里茨?”在不久前的處男時期,葛不壘曾從網上蕩下幾十張皮里茨的巴西。

她說是她男朋友告訴她的。十年前,作為高中生的她愛上了一個富有理想的男生,男生的理想是考上美院,兩次落榜依然堅持。在考前班中有哥們無數,這伙男孩都熱愛巴西。由于自小的家庭熏陶,她考上了一所理工大學,上二年級的時候,她的男友終于考上美院。

那是夏天的夜晚,他帶上她,約了美院考前班的哥們喝酒。男友八點鐘以后就一直在哭,宣泄兩年來考試的壓抑,敘說去巴西的理想。一伙人聊到十一點后散了,只有兩個他最好的朋友未走。他們喝到凌晨兩點時,有一個朋友提議,干脆找一個招待所住一夜,得到同意。

他們住的是五塊錢一個床位的招待所,有四張床。四人各自躺下后又聊起了巴西,男友再一次哭了,非要和她發生關系。她也醉得渾身癱軟,男友伏上來時便沒推開他。第二天她醒得很早,看著屋里三個仍在熟睡的男人,模模糊糊地記起,男友的身體離開她后,很快又有人伏了上來……

葛不壘在黑暗中摸到了她的身體,將她摟到懷中后,胸口沾上了一片潮熱的液體。葛不壘說:“別哭了。”她說:“誰哭了?我感冒了,那是我的鼻涕。”說完笑了兩聲,葛不壘沾了一點放入口中,自信地說:“它是咸的。”她說:“鼻涕也是咸的。”她的笑聲響徹黑暗。

葛不壘忽然感到自己充實起來,她也感到了,驚叫一聲從葛不壘懷中跳開。一會她又爬過來,小聲問道:“你行了?”葛不壘哼了一聲,她就繼續爬行,爬上了葛不壘的雙腿。

第二天早晨,兩人去柜臺交鑰匙時,獨眼老頭友善地說:“昨晚上來了幾撥客人,我都安排到別的房間了。”葛不壘和周淺淺走出地下旅館,見到街面上有了炸油條的小攤,飄出一股煙氣,很像是武俠電影中的效果。兩人身無分文,周淺淺遺憾地看著油條,挽著葛不壘回到家中。

在步行的過程中,兩人談起了地下旅館的獨眼老頭,老頭博得了兩人的好感,從此稱他為“巴西老頭”。

葛不壘在周淺淺家住了下去,第一次長時間地離開了父母。自從接觸了女人,他裸體插圖的水平就明顯下降,招來了書商的不滿。

周淺淺造成了葛不壘想象力下降,也令他的身體出了偏差,每當和周淺淺幸福之后,葛不壘的后臀就會長出皰疹,醫院診斷是體內毒素在免疫力下降后出動,而周淺淺判斷是他對女人過敏。葛不壘從小對青霉素過敏,而對周淺淺的說法持懷疑態度。

她沒有善用自己的數學天賦,成為一個數學家或工程師,大學畢業后成了社會閑散人員。家中有了男人,她也克服了懶散,開始打掃衛生,還買了一個衣柜,當葛不壘將繪圖排版用的電腦搬進她家后,她又買了個辦公桌。周淺淺說:“給你一個星期。”然后關掉了手機。

兩人幾乎買齊了生活用品,也度過了只能吃炒雞蛋的幾頓飯。一個星期后,周淺淺打開手機,開始夜不歸宿。葛不壘觀察到,她的交通工具是一輛雙層大巴,她總喜歡坐在大巴上層的第一排,居高臨下地向城東而去。

周淺淺走后,葛不壘的皰疹便隱隱作痛。兩個人都不會做飯,樓下的小吃攤就成了兩人的食堂。葛不壘一個人在家時,食譜是二十個羊肉串加啤酒一瓶。每當站在黑煙四起的烤架前,他就會憂傷地想到周淺淺的去向。

周淺淺熱愛男人,對此我已有深刻認識,她去的地方都是成功男士——葛不壘如此一想,食量和酒量便要增長,吃下四十個羊肉串兩瓶啤酒,挺著肚子爬回十一樓。

她回來的時刻往往是第二天中午,每次回來都顯得很有錢,執著地請葛不壘吃涮羊肉。羊肉以涮的方式和烤的方式滋補著葛不壘,飯后回家往往提出要求。周淺淺的回答是:“這世上有一種職業我是做不了的,一次我就得緩兩天,饒了我吧。”

葛不壘本來想反駁:“你這一次是怎么回事。”但看著她疲勞的樣子,往往將話咽回了肚里。他的肚子越來越鼓,終于有了啤酒肚,周淺淺枕在他肚子上,能很快地入睡。葛不壘一動不能動,往往整個下午看著她右臂的阿拉伯彎刀。

葛不壘終于在一天周淺淺登上大巴后,也登了上去。他躲藏在大巴的底層,想象著周淺淺在上層俯視一切的萬丈豪情。車行駛了很長時間,到達了城市邊緣地帶,周淺淺終于下車,歡快地揮舞兩臂,漫舞般拐進了一片居民小區。

小區中有一家素食餐廳,淺綠色的四壁,里面坐滿了臉色慘白的男女。他們應該長期生活在船艙底層,也許他們偷渡去了巴西又剛剛偷渡回來——這是葛不壘的想法。他坐在一根柱子后,遙望著周淺淺,向服務員要了盤炒土豆絲。

周淺淺和三男兩女坐在一起,常有別桌的人跟她打招呼,她也常跑到別桌去聊上兩句。她跑來跑去時,發現了葛不壘,叫了聲:“咦,你怎么在這?”整個餐館的人都將頭轉向了葛不壘。

她飛快地跑來,吃了幾口土豆絲,說:“真好吃。沒事沒事,別管我。”就跑回了三男兩女處。這盤土豆絲葛不壘吃了三個多小時,終于等到了她離開。她是跟一個長發男子離開的,那男人上身穿中式馬甲,左臂文著拉登的頭像。

周淺淺離開時沒忘跟葛不壘打招呼,她說:“早點回家吧,這特貴,你錢夠嗎?”葛不壘馬上結賬,發現土豆絲要六十元。雖然他錢包中尚夠,但還是追了出去,攔住周淺淺說:“還差十元。”馬甲男人冷漠地瞟了葛不壘一眼,問周淺淺:“你朋友?”周淺淺點點頭。他掏出張五十元鈔票,說:“剩下的打車回家吧。”

馬甲男人挽著周淺淺向一輛轎車走去。葛不壘喊了聲:“你要去哪?”

周淺淺:“他家,他家可好呢。”然后就鉆進汽車。周淺淺鉆入汽車的動作敏捷輕巧,體現了腰部的纖細和臀部的圓滿——葛不壘忘情地看著,所有血液集中到兩耳。

轎車悄無聲息地遠去,葛不壘拿著五十元錢,回到餐館,一拍桌子:“五十元還能來盤什么?”服務員說:“涼拌土豆絲。”

他沒要這菜,坐著大巴回去了。一小時后,葛不壘站在小吃攤的燈火中,眼淚幾乎奪眶而出。葛不壘要了六十個羊肉串,四瓶啤酒,吃喝完畢,跑去了地下招待所,進門見又是巴西老頭。他睜著獨眼,慈祥地望著葛不壘,說:“今晚人少,一張床的錢,我能給你個四張床的房。”

葛不壘拿了鑰匙后,發現還是廁所對面的房間,就又跑上街,見烤羊肉攤前還有一伙人,就走上去說:“我在招待所租了個房,有四張床。你們誰晚上要沒地方去,可以白睡。”眾人先是鴉雀無聲,后爆發出哄笑。

葛不壘悻悻地走開,快到招待所時,一個聲音在身后響起:“大哥,你說的是真的嗎?真能白睡呀?”葛不壘回頭,見一個皮裙女子嫵媚地望著他。

她走進招待所時,巴西老頭的獨眼放了放光。回房后,葛不壘一頭栽在最里面的床鋪,整張臉埋在被子里,反手對皮裙女擺擺,說:“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皮裙女嘿嘿笑著,坐到葛不壘床邊,說:“大哥,真要白睡呀,這怎么行,我總該有所表示。”這句話,她說了很多遍。葛不壘終于翻過身來,瞪著她,狠狠地說:“好!你有骨氣。”

十分鐘后,葛不壘和皮裙女分開。又過了十分鐘,葛不壘說:“睡吧。有一種職業我是做不了的,一次就得緩兩天,睡吧。”皮裙女說:“這行也沒什么難的,多練練就行了。我不能睡了,一晚上怎么也得再湊上一次。我走了。”

葛不壘同情地說:“你真不容易。好!認識你很高興。”

皮裙女:“大哥,怎么著,還真白睡呀!”

聽到這話,葛不壘一下從床上蹦起。

皮裙女最后的話是:“這點錢只能買三十個羊肉串!”她怨聲載道地走后,葛不壘嘀咕了句:“不可能,怎么著還能再買兩瓶啤酒。”便昏昏睡去。

第二天清晨,葛不壘發現和自己斜對的床上睡著皮裙女。聽見響動,她頭一歪就睜開了眼,發現葛不壘瞪著她,嘿嘿笑道:“大哥,我一想,你給的錢太少了,不睡白不睡。”

葛不壘:“少跟我來這套,是不是昨晚沒生意?”

她羞愧一笑:“大哥,你真聰明。”

葛不壘說:“這房子時間是到中午十二點,你要困就接著睡吧。”

皮裙女說:“大哥,你人真好,等我睡足了,再白給你一次。”

葛不壘:“你是個仗義姑娘,我心領了,以后咱倆兄妹相稱吧。”

皮裙女:“好,以后你就是我親大哥。我叫沈杏花,以后叫我杏花吧!”葛不壘一下心里熱乎乎的。

十二點之前,葛不壘醒來,見沈杏花正躺在斜對面的床上望著自己。她充滿感情地說:“大哥,我請你吃羊肉串吧,就算確立了兄妹關系。”此時屋中光線充足,葛不壘想起和周淺淺來這里時的昏暗,想起周淺淺也許還待在一個人“特好”的家中,便說:“羊肉串就不吃了。杏花,你要有力氣,就再給我一次吧。”

沈杏花:“啊!力氣倒有,不過總覺得這樣就不純潔了。”她一臉不高興地從她的床跳到了葛不壘的床上……

沈杏花來自西部干旱地帶,她剛到都市半年,掙出了他父母一輩子都不可能掙到的錢。葛不壘問她:“多少錢?”沈杏花自豪地說:“六千。”想到她收費低廉,為這六千應該經歷了幾十個男人,葛不壘好奇地問:“你第一次給了這城里怎樣的人。”沈杏花仍然自豪:“不是城里人,是我的小學同學李長征。”

李長征和沈杏花青梅竹馬,一塊上到了小學四年級,雙雙輟學。當他倆長到十九歲時,在村后的黃土坡挖了一個洞,嘗試了青春。葛不壘問:“長征他人呢?”

沈杏花:“誰知道在哪,他人太笨,除了賣力氣,什么都不會。也許在哪片建筑工地給砸死了。”

沈杏花說:“大哥,講講你吧。”

葛不壘:“我不如你,快三十了剛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沈杏花:“嗨,我們那缺水,人就比較野,早有早的好,晚有晚的好。大哥,這么說,你有大姐了?”

葛不壘:“有,沒你好。她層次較高,我和她說不到一塊。”

沈杏花:“大哥,以后你要和大姐說不到一塊。你就找我吧,我給你打五折。”

——以上是葛不壘和沈杏花辦事后的閑聊,彼此都覺得增進了感情。一會,巴西老頭敲門,獨眼閃閃地問兩人是否要續租一個下午,葛不壘問沈杏花:“你還要再待會嗎?”沈杏花反問:“你還要再待會嗎?”葛不壘:“要不就別待了,你也挺忙的。”沈杏花點點頭,對巴西老頭說:“走了。”

出了地下招待所,沈杏花要給葛不壘買羊肉串,葛不壘拒絕了。分手時,沈杏花眼圈一紅,說:“大哥,我總在這片溜達。你要想我了,原地不動地站著,兩個小時內總能碰上我。”

葛不壘揮手邁步而去,備感輕松,一摸,發覺后臀的皰疹消失了。“我對她不過敏!”這個念頭雷鳴般響徹葛不壘大腦,回身再望,街頭已沒了沈杏花。

仰望著十一層,葛不壘感到一陣暈眩,在一樓居委會給父母打了電話:“爸媽,我想搬回去住了。”此次離家,他只做了簡短的說明:“我和人同居。”父親問:“是女的嗎?”葛不壘說“是”。父母的反應極為強烈,給了五百塊錢表示支持。

他在父母眼中一直是個孤苦的形象,聽到搬回家的打算,父親說:“出了什么問題?如果是錢的問題就等于沒有問題,咱家有的是錢,要不再給你五百?”葛不壘掛斷了電話。

打開十一樓的房間,墻上的鋼管一陣鳴響,周淺淺倒臥在里屋床上。葛不壘飛快地找好衣服,將電腦插銷拔了下來。當他抱起電腦,周淺淺睜開了一只眼睛,問:“你要走了嗎?”葛不壘說:“是。”周淺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說:“俗人。”又翻身睡去。

葛不壘抱著電腦走出門后,又抱著電腦回來,一下坐在床邊。周淺淺再次睜開了一只眼睛,問:“你怎么又回來了?”葛不壘氣哼哼地說:“我不是個俗人。”然后把他和沈杏花的事講了出來。

周淺淺兩眼圓睜地聽完,盤腿坐了起來,吼了一聲:“滾蛋。”葛不壘放下電腦,委屈地說:“為什么你能和別人好,我就不行?”周淺淺一時找不出反駁的話,隔了一會說:“世道已經變了,現在對男人要求比較嚴。”

葛不壘:“什么時候變的?”

周淺淺想了一下,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

葛不壘陷入了沮喪,周淺淺反而安慰他:“算了,你也別太自責。要不我請你吃涮羊肉吧。”葛不壘幾乎崩潰,哀求道:“別再跟我提羊肉。”周淺淺說:“那我請你喝酒?”

葛不壘拿了錢,從樓下買了十瓶啤酒,抱上樓后,和周淺淺喝了個爛醉。周淺淺喝醉后總是情欲高漲,于是葛不壘被冷落了數日后終于又和她好了一次。當他稍感心理平衡,卻覺得后臀腫痛,皰疹再次出現。

周淺淺和葛不壘躺了兩個小時,清醒后問:“你最喜歡我的哪個部位?”當時葛不壘正在摸索自己的皰疹,周淺淺誤會了,得意地笑了,說:“好,再教你一個生理常識,我的處男。”她說做愛令女人上臀肌發達,臀部圓成一整塊是很難看的,壓縮上臀肌保持臀部彎弧,是二十歲以上的女人都要學習的技巧。

她說她已成功地掌握了這一技巧。葛不壘心中一動,很想講給沈杏花聽,便問:“什么技巧?”周淺淺跳下床去,從手包中取出了一盒煙,拆散了一根,加進了一些味精般的黃色顆粒,再卷上,遞給葛不壘,說:“就是它。”

葛不壘說:“我又不用收縮上臀肌。”周淺淺說:“你們男人也需要,好多中年男人屁股圓得跟蘋果似的,你可別變成那樣。”她說這些黃色顆粒也來自巴西所在的南美洲大陸。地球文明基本由北半球建立,那么南半球的人千萬年來在干什么?他們在享受生活,來自南半球的東西都符合人性。

葛不壘半信半疑地抽了一根,感到略有惡心,人卻一下精神了很多。周淺淺也吸了一根,兩人精神抖擻地躺在床上,目光炯炯地看著對方,葛不壘說:“我對你沒有欲望,但有點有勁沒處使的感覺。”

周淺淺:“第一次吸,都這樣。你要是有勁沒處使,就去畫插圖吧。”葛不壘去安電腦了,電源插上后,周淺淺說:“算了,你還是把勁使在我身上吧。”

兩人抱在一起,葛不壘腦海中出現巴西的幻象,木板床逐漸變化成陽光下滾熱的沙灘,耳畔響起海鷗的鳴叫。周淺淺身體的色澤逐漸深重,最終變成一個黝黑的混血少女,她閃著一口白牙瞪著兩只大眼,好奇地看著葛不壘。葛不壘說了句英語:“你好,我來自亞洲,一個黃種人。”

當葛不壘回到現實,周淺淺又點上了一根煙。聞著煙氣,葛不壘的精神慢慢復原。看著電腦閃爍的熒屏,兩人聊起了刻薄的書商,又聊到了這個月房租。葛不壘說:“我爸爸以為我和一個好女孩在一起,準備再給我五百塊錢。”

周淺淺急吸了一口煙:“什么意思?”

葛不壘:“你是干那個的嗎?”

周淺淺:“不是。我所做的是——安慰藝術家。”

她在男朋友慶祝考上美院的夜晚后,一度厭惡所有搞藝術的人。但她從高中時代被男友吸引,因為他向往進入藝術圈,隔了兩年后,她重新思考那個糟糕的夜晚,覺得自己付出了代價,就該進入這個圈子。她又找到了男友,他一見到她就哭了。兩人好了一段時間后,他的男友看上了一個人體模特,她也被一個美院老師追到了手。

她天性善良,尤其受不了一個有藝術氣質的人向她敞開心扉。她聽了許多泣不成聲的訴說,被人連連得手。一些女畫家實在看不過去,出于道義,勸她:“你太容易上當了,干脆收錢吧。”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漸漸成熟,終于采納了這一建議。

她將自己視為記者。“記者?”葛不壘有點詫異。周淺淺說:“記者是個保守說法,我覺得我是靈魂的工程師。”收錢后,藝術家們還是哭哭啼啼,這說明他們是真的脆弱。她從一個輕信的純情少女,發展到深通人情,像哄小孩一樣輕撫過一些大藝術家的后腦勺。

她開始愛上了自己的職業,雖然目前只將安慰的范圍局限在藝術圈,但也曾想過能將溫暖送給更廣大的人群。葛不壘趴在她胸口肅然起敬,問:“昨晚那個穿馬甲的,也是真的脆弱?”

周淺淺:“他就是我男朋友,一個禮拜前剛結婚,鋪紅地毯照婚紗攝影。他痛恨自己變得庸俗,就找我緩解一下情緒。”

葛不壘:“他也太容易對自己不滿了!他家什么樣?”

周淺淺:“他媳婦在家,沒敢去他家,去的是他在郊區買的農家小院,有兩棵桃樹……”葛不壘想象著周淺淺在桃樹下笑容可掬的模樣,坐起身,說:“你活得這么豐富,為什么又讓我住在你家?”

周淺淺掐滅了煙,說:“你是一個我要拯救的對象。”

因為周淺淺的關系,葛不壘進入了藝術圈,兩人常常坐在大巴上層的第一排,俯視眾生般地向東而去。葛不壘認識了多位畫家,一個老畫家指點他:“畫畫這行當很排外的,不是美院畢業的沒人理睬。不如你去搞觀念藝術。”

周淺淺又帶他找到了一個觀念藝術家,觀念藝術家說:“別聽那幫畫畫的瞎說,我們也是很排外的。”周淺淺的計劃迅速失敗。葛不壘還是靠著畫插圖為生,隔一段時間回家取五百塊錢。父母盼他早日結婚,一次給了他一千塊錢,要他把同居女孩帶回家看看。

這個要求,令葛不壘備感為難,不料周淺淺滿口答應。她穿著一身素雅長裙去了他家,自信能博得葛不壘父母好感,不料兩位老人看見了她胳膊上的阿拉伯彎刀,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幾日后,父母要求葛不壘搬回家住,他母親甚至還以死相逼。葛不壘離開時,向周淺淺要了根煙,吸完后精神矍鑠地搬著電腦而去。

打的離開塔樓時,葛不壘從車窗見到對面街上沈杏花吃著羊肉串溜達,動了想讓車停下的念頭,但張嘴卻發不出聲,就讓她的身影過去了。

回到家后,葛不壘后臀的皰疹就漸漸好了,他全身心投入到畫插圖中,偶爾受到周淺淺的電話騷擾。她的第一句話是固定的:“我的處男,你好嗎……”周淺淺總是在醉酒后打電話,明確地講述自己在某某飯館,然后開始對葛不壘痛罵,一說便長達一個小時。

想到和她第一次相見,也是在一個小酒館,她離桌子幾步遠處摔倒,應該是打電話剛回來,也許就是在痛罵一個男人,她有把陌生人帶回家的習慣。這種女人都是有怪癖的,現在的粗俗罵聲才是她的本來面目。因為我的出現,前一個人金蟬脫殼了——葛不壘如此想著,對話筒說:“別罵了!別忘了,你不是個靈魂的工程師嗎!”往往這個詞匯一出現,周淺淺就掛斷了電話。

葛不壘也擔心她酒后出事,多次想去小酒館接她,但沒有一次出發。周淺淺的罵人內容多集中在“你是個虛偽的人,你是個騙子,你是個吝嗇鬼……”往往以“你是個處男”作為結束。葛不壘如果反駁:“早就不是了!”話筒里就會傳來周淺淺的哭聲。

后來,周淺淺就不再打電話了。葛不壘又多認識了幾個書商,一小筆一小筆地攢著錢,期待著在三十一歲的時候能找到個賢惠女子結婚,在三十五歲前生下個小孩。一個晚上,他趕完了手里的活兒,兩眼疲乏不堪,想到又有一筆錢即將到手,忽然很渴望放縱一下自己。

他去了那家素食餐廳。坐在曾經坐過的柱子后,他爽朗地對服務員說了聲:“涼拌土豆絲!”服務員問:“就這一個菜?”他嘿嘿一笑:“對了!”

津津有味地吃著土豆絲,葛不壘做好了遇到周淺淺的打算。她會像上次一樣,到我這吃口土豆絲,然后鉆進別人的汽車里,不會有麻煩發生——葛不壘如此想象時,一個女人坐在了他對面,她已皺紋滿臉,卻剪了少女的劉海,聲音甜美地說:“我在這見過你,你認識周淺淺。”

葛不壘轉了轉眼,說:“你是個女畫家。”女畫家含羞地點點頭,說:“周淺淺去世了。我們湊錢給她買了個墓地,明天骨灰下葬,你要想參加就也湊一份錢。”葛不壘:“一份多少?”女畫家:“一千。”葛不壘:“今天我沒有,明天我帶著。”

女畫家留下墓場地址,轉身去了別桌。葛不壘低頭將土豆絲吃光,又管服務員要了杯白開水,慢慢喝完,然后走到女畫家的桌前,問:“她真死了?”

所有的藝術家都想去巴西,他們熱愛南半球,恐懼上臀肌過分發達。他們熟悉南美洲的植物,近期一人搞到了種久仰其名的植物產品,興奮地召集大伙嘗試。周淺淺也去了,卻產生了過敏反應,大伙覺得她能緩過來,沒想到耽誤一會,再送醫院她就已不行了……

女畫家說完,含羞地低下頭。葛不壘罵了聲:“孫子!”女畫家迅速抬頭,嚷起來:“你說清楚,你說誰呢!”整個餐館的人都轉過頭,有幾個男子聚了上來,口里吆喝著:“紅姐,出什么事了?”女畫家一指葛不壘:“他罵我!”葛不壘的衣領便給人揪住了,女畫家說:“算了,看在淺淺的分上,我不跟他計較。大伙知道嗎,他就是那個畫插圖的。”餐館響起一片驚訝感嘆聲。

女畫家撥開葛不壘衣領上的幾只手,嚴肅地說:“不跟你計較,但你得道歉。”葛不壘說:“對不起。”然后向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又回來了,問:“周淺淺對你們說過我?她是怎么說的?”

女畫家說:“對你印象不錯。”葛不壘轉身再次向門口走去,女畫家囑咐了一句:“明天記著來啊!”

葛不壘沒有回家,他去了周淺淺家前的小吃一條街。站了兩個小時后,見到一條身影從黑暗中閃出,奔向烤羊肉串的攤位。葛不壘大叫一聲:“沈杏花!”人影一下呆住,響起一聲:“大哥!”葛不壘霎時淚流滿面。

沈杏花扶著葛不壘走入地下招待所,巴西老頭得意地說:“今天我們這人又特少,你出一張床的錢,我還能給你個四張床的房。”進房后,沈杏花緊緊地抱住他,說:“大哥,李長征沒被砸死,他給我寫信了!”葛不壘也很激動:“長征?他還活著。給我看看信。”

兩人打開燈,信上寫的是:“杏花,你沒找錯人,我現在已經掙了一萬塊錢了!我從沒忘記你,我一直記得在黃土高坡上有一個洞是咱倆挖的。一直沒給你寫信,是因為我想先混出個人樣來。經過你想象不到的艱苦奮斗,我有了一萬塊,給咱倆以后的日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我回家鄉了,你也快點回來吧,我在洞口前等著你!”

葛不壘說:“你倆的錢加起來有一萬六千塊了。”沈杏花驕傲地說:“是一萬七。”葛不壘大驚,“你又掙了一千。”沈杏花準備再掙三千,回家時正好跟李長征湊齊兩萬。她不好意思地告訴葛不壘:“大哥,因為要攢錢,我不能對你半價了。”

沈杏花睡著后,葛不壘溜出房,走到柜臺前,巴西老頭正在聽著收音機。葛不壘很想聊天,便搭話說:“大爺,我覺得你是個很不一般的人。”巴西老頭獨眼閃爍,長嘆一聲:“被你看出來了。你知道我的眼睛是怎么瞎的?我以前是練劍的,國家二級運動員。”

巴西老頭是武術運動員,曾經在全國武術大賽上獲得銀牌。他創編了一套武當劍對練的套路,不料隊友過于緊張,在第一次表演時一劍將他刺傷。老頭的坎坷令葛不壘頗感意外,原想安慰幾句,但等老頭情緒稍一平緩,葛不壘馬上說:“你還記得第一次陪我來這的姑娘嗎?她死了!”聲淚俱下地講出了周淺淺的一生。

他講著講著,發現巴西老頭情緒越來越激動,獨眼的眉毛挑動不已。葛不壘急忙收住眼淚,壓制住語調的起伏。他提著小心講完,巴西老頭太陽穴處青筋暴起,獨眼中一股殺氣,一字一句地說:“明天的葬禮你一定要去,把那幫人的眼睛都給挑了。你今晚別睡了,我教你劍法!”

為防巴西老頭心臟病暴發或腦血栓暴發,葛不壘拿著一根筷子陪他在走廊里練了半宿劍法。巴西老頭累得氣喘吁吁后,葛不壘終于回房,摸了摸床上的沈杏花,一下就睡著了。

第二天葛不壘起得很晚,沒有了回家取錢的時間。沈杏花等著葛不壘付錢,所以醒了就一直躺在一旁。葛不壘說:“杏花,你能借我一千塊錢嗎?”沈杏花一下坐了起來,叫了聲:“大哥!”

經過一番苦勸,沈杏花終于同意借錢。兩人交鑰匙時,巴西老頭從柜臺下拿出一把龍泉寶劍,說:“我后半夜回了趟家,特意給你取來的。它喝過人血,所向披靡。”

葛不壘:“它殺過什么人?”

巴西老頭:“我這只眼睛就是它刺的。”想到多說無益,葛不壘就背著劍走出了地下旅社。

沈杏花從街邊的自動取款機中取出了一千元,囑咐道:“你可一定要還我。我今天不工作了,就在羊肉攤前等著你。”葛不壘拿了錢打了輛的士,車剛開起來,司機嘀咕:“那女的怎么追車呀!”葛不壘向后望去,見沈杏花正在玩命地奔跑。

車停下后,沈杏花渾身是汗地鉆進車來,嘿嘿一笑:“大哥,我想了想,我還是跟你一塊去墳場吧!”

葛不壘:“行,去完墳場,你就跟我回家,前賬后賬一塊給你。”沈杏花激動得在葛不壘臉上親了一下,高興了一會后又焦急地說:“大哥,我不是對你不放心。”葛不壘說:“我知道。”張開手臂,將她摟在懷中。

葛不壘一手拿劍一手摟著沈杏花出現在墓地,很快被女畫家發現,走上前要走了一千塊。周淺淺的墓志銘是:“得意濃時是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女畫家解釋這是一個大藝術家專門從《紅樓夢》中挑出的詩句。

她的骨灰由兩個黑衣小伙子鄭重地放入墓穴,封頂后眾人肅立,開始燒祭品。沈杏花驚訝地發現,在紙糊的樓房汽車中,還有紙糊的周潤發齊秦,指著呀呀地叫起來。站在沈杏花身旁的是一位禿頂的老藝術家,他溫和地向沈杏花解釋:“是我畫的,她生前喜歡他倆。雖然趣味不高,總是她的心愿。”

葬禮完畢后,女畫家招呼大家去素食餐廳聚餐。沈杏花想跟葛不壘回家取錢,葛不壘說:“咱們交的一千塊里包括這頓飯。”沈杏花也就同意去了。藝術家們開著各式轎車擁擠而去,只有葛沈二人為打不到出租車還在徒步走著,快走出墓場大門時,一輛白色本田停下,是那個謝頂老藝術家。

他優雅地說:“我帶你倆吧。”沈杏花叫了聲:“老哥,是你。”毫不猶豫地開門坐了上去。

到了素食餐廳后,葛不壘向柱子下的老位置走去,沈杏花說:“大哥,我到老哥那桌去坐坐。”便隨著謝頂老藝術家到了人最多的一桌。女畫家走過來拍了葛不壘一下:“你怎么一個人坐這?沒法給你上菜,跟大伙坐一塊吧。”葛不壘說:“我交的一千塊里有這頓飯吧?”女畫家笑笑:“有呀。”葛不壘說:“那就別上菜了,給我來十瓶啤酒。”

喝到第五瓶時,他看到沈杏花拽著謝頂老藝術家走出了餐廳大門。葛不壘追出去,說:“杏花,你還沒跟我回家取錢呢!”沈杏花說:“你先給我存著吧,我相信你。老哥邀請我去他家看看,他家可好呢!”老藝術家對葛不壘發出謙虛的一笑。

葛不壘回到餐廳,見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玩著巴西老頭的寶劍,正是馬甲男人,周淺淺的大學男友。他瞥見葛不壘,將劍插回劍鞘,說了聲:“好劍。”

葛不壘坐下,給馬甲男人倒了杯酒,馬甲男人仰頭干了。葛不壘叫了聲:“好酒量。”又給滿上了一杯,馬甲男人說:“講講這把劍的來歷。”葛不壘就說出了巴西老頭被刺傷的往事,馬甲男人欣喜道:“這是把兇器!”

當兩人喝到十瓶時,馬甲男人抱著劍抽泣不止,說:“兄弟,只要你把這劍給我,什么條件我都答應。”葛不壘想了一下,說:“我想當個觀念藝術家。”

周淺淺安葬那天過后,沈杏花就再也沒出現在羊肉攤前,而葛不壘在兩年后憑著《摔倒》的系列照片,終于成了觀念藝術家。

他的同學們又找到了他。葛不壘很希望他們聊起初見周淺淺的夜晚,但也許出于對他身份的尊重,同學們誰也沒提那個摔倒的醉酒女,只是一個勁追問:“你怎么還是處男?”葛不壘堅持自己的處男稱號,已有兩年,以紀念周淺淺電話騷擾時的開場白:“我的處男……”

她逝世的兩周年祭日很快到了,葛不壘上墳時發現又是一幫人,其中有久未謀面的沈杏花,她挽著一位青年藝術家的手臂。葛不壘上前說:“杏花,那一千塊錢我什么時候給你?”沈杏花:“大哥,這是太小的錢了,你還記得?先存你那吧。”想到在洞口傻等多年的農村青年李長征,葛不壘為他一陣難過,轉身走了。

祭禮后估計女畫家又要號召去素食餐廳,葛不壘就自己開車先走了。他很想去地下招待所再住上一晚。到了卻發現柜臺前已不是巴西老頭,就問:“原來那老頭呢?”得到的答復是:“早不干了,老得回家了。”“他家的地址有嗎?”“這都猴年馬月的事了,沒人存這個。”

葛不壘沒了住下的心情,開車在周淺淺的塔樓前轉了兩圈,覺得還不如和大伙熱鬧熱鬧,便開車向素食餐廳駛去。但在一個紅燈路口,猛然發現并排行駛的出租車司機似乎很熟悉,就隨著出租車走了。出租車送完車上客人,去了一家四星級賓館門口等客,葛不壘將車停在賓館停車場,下車走到了出租車前,對司機說了句:“走不走?”司機禮貌地說了聲:“你好!去哪?”

葛不壘想了想,說:“美術書城。”

二十分鐘后,車停在書城,葛不壘囑咐司機:“你千萬別走,我買本書就回來,還要再坐你的車。”司機說:“那你得給押金,這書城出口太多。”葛不壘押了三十元,進入書城后躲在門后觀察了司機好一會,嘴里嘮叨著:“沒變沒變。”

書城的保安見葛不壘行為怪異,便遠遠走來。葛不壘急忙離開門,竄到書籍陳列架前,走兩步發現有克里斯托夫·皮里茨的新版攝影集,就買了一本。

葛不壘拿著書,回到出租車,翻開書頁向司機晃了一眼,登時吸引了司機的目光,葛不壘就把書遞給了他。司機低頭翻看了半晌,嘴巴發出嘖嘖的聲響,看來對巴西產生了向往。

司機看完最后一頁,方覺察到時間不早,忙說:“對不起,要不這等候時間只算您一半?”車啟動后,司機又問:“咱們現在去哪?”

葛不壘:“故宮。”

司機:“這鐘點去故宮肯定堵車。”

葛不壘轉過身:“兄弟,你還記得我嗎?”

司機的腦袋在前方車窗和側面葛不壘之間頻繁轉動,終于大叫一聲:“是你!你化成灰我也能認得你!”

兩年前送葛不壘和周淺淺去故宮的司機再沒了小伙子的形象,皮膚焦黃眼神憔悴。他從司機護欄中伸過一只手,兩人緊緊地握手。葛不壘說:“你這么多年還是處男嗎?”司機長嘆一聲:“我覺得沒什么。”葛不壘說:“這本攝影書送你了。”司機又一次伸過一只手和葛不壘緊緊地握住。

度過堵車地段,駛進故宮區域,一排柳樹迎面而來。司機問:“兄弟,你還記得你當年是在哪棵樹下嗎?”葛不壘扶窗望去,遺憾地搖搖頭。司機一瞬間仿佛恢復了青春,兩眼放光地說:“我還記得!”

車停在了一棵柳樹下,葛不壘扒著車窗向外看了很久。司機說:“我陪你下去走走吧?”葛不壘搖搖頭:“不下去。”

兩人無言地坐了很久,葛不壘忽然說:“我和她原本不認識,你知道我說了句什么,她就跟我走了?”司機整個身體貼在護欄上,問道:“說了什么?”

葛不壘:“我所有的同學都以為我在談價錢。其實我說,我背后的酒桌上都是我同學,沒一個是我朋友,而且我從未交過女朋友,我想和你交個朋友。”

司機啞然:“她這就跟你走了?好人。”葛不壘說:“是好人。”一陣風吹過,柳樹枝條招展搖曳了很久。葛不壘忽然有了想下車的欲望,但口中說的是:“咱們走吧。”

出租車駛出故宮衛河地帶,行駛了二十米,遇到了堵車狀況。車又向前挪動了二十米后,葛不壘拍出一張百元鈔票,沒打招呼,便開門下車。司機從側鏡看到他向回路溜達而去,對著鏡中的影像,司機叫了聲:“兄弟,保重。”

七日后,司機在公司交車時聽到同事們議論,故宮衛河漂出一具男尸,據說是位名人。司機找到了當日的晚報,見上面登了張打撈尸體的照片,印刷效果極差。司機看了報道文字,自言自語道:“葛不壘——你化成灰我也能認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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