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間內，田葉已經吐得直不起身子。

她只能就勢趴在馬桶沿上，伸著頭痛苦地吐著深棕色的胃液。

一陣陣翻江倒海式的傾倒之后，她好容易緩過一口氣，嘴里的酸腥味兒讓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她拿袖子一把抹去滿臉的眼淚，鼻涕還有拉著長絲的口水。

盡管餐巾紙就在旁邊的洗手臺上，她實在沒有伸手的力氣去夠。

聽到動靜的喬納森以最快的速度沖到洗手間，心疼地抱起地上的妻子，在她額頭上輕輕地點一個吻。

他甚至開始有些埋怨那個把妻子折騰得生不如死的小生命了。

“就把我放在洗手間吧，一會兒又要吐了。我實在跑不動了。”田葉捂著胸口有氣無力地說。

此刻她的喉嚨和胃就像被硫酸腐蝕過一般灼熱。

因為胃酸倒流，她說話時喉嚨蠕動也會疼痛。

她的胃已經空了好幾天了，她已經很小心地在吞咽食物了。

可還是在剛把食物咽進去之后，又原封不動地吐出來。甚至連喝一小口水，都會引得嘔吐連連。

“沒關系，我把盆子拿過來，放在你床邊。如果要嘔吐的話，吐在盆子里我待會去清洗就好。”喬納森把田葉放到床上，蓋好被子又出去拿盆子。

田葉把手放在前額，想把讓她腦袋和眼睛發(fā)脹的感覺擠出去，她的大腦也是昏沉的。

她終于忍不住開始委屈地流淚了：“為什么懷孕這么痛苦？我快挺不住了？我感覺我的生命快要被抽光了。”

喬納森在田葉身邊躺下，溫柔地抱住她，安慰道：“我知道你很辛苦很辛苦。你已經做得很棒了，你是一個很偉大的媽媽。很快就會過去的。我會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的。”

“可是我好難受，生不如死的感覺。我之前還拼命想生寶寶，我真是太傻了。”田葉懊惱極了。

一眼掃到妻子干得蛻皮的嘴唇，喬納森一翻身又下了床，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杯水和一個小小的咖啡勺。

他舀了一小勺，送到田葉的唇邊。田葉小心翼翼地抿著水。

她真恨不得抱著整杯水，咕咚咕咚一次喝個痛苦，她太渴了！

一小勺她都得含好一會兒才敢慢慢地咽下去。

突然田葉像一頭發(fā)怒的小獅子，一把奪過丈夫手里的被子，一飲而盡。

她扶著脖子，努力地把水吞咽下去。

胃里即刻便是一陣翻騰，她還沒有體驗到不再饑渴的感覺，便對著床邊的盆子開始一陣嘔吐。

胃和喉嚨泛起更加劇烈的燒灼感，仿佛對她剛剛沖動行為的懲罰。

等吐干凈了，田葉鉆進被窩嗚嗚地哭起來……

她真為自己為了要孩子做出的那些傻事感到后悔。

生孩子還真不是隨便說說，隨便想想的事情！

然而她能怪誰呢？

想起自己為了要孩子偷偷實施的小技倆，田葉就有一種想狠狠抽自己幾耳光的沖動！

“回來吧！我照顧你。”余水云終于忍不住在一次視頻通話里摸著眼淚說。

“沒事兒，我能挺得住。反正我現(xiàn)在什么也吃不了，回去您做得飯再香，我也只有聞聞，看看的份兒。再說，長途跋涉，我怕我挺不住。”田葉一臉虛弱地安慰母親。

“都說不要讓你嫁那么遠了，非不聽！還每個婆婆在身邊伺候著……你看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吧！”

田葉捂著胸口，無力地抽抽嘴角算是一個笑：“媽，您是覺得我還不夠慘，還想精神上繼續(xù)打擊我嗎？”

“我……我沒那意思！我還不是心疼你。可是我又不能過去照顧你，你弟弟的孩子還要我在家看著。你也知道，咱老家的風俗就是這樣，我要撇著親孫子不管去顧外孫子，別人不得背后把我脊梁骨戳破了？”

田葉苦笑了一下，“沒事兒，我從來沒有指望過您過來照顧我。喬納森可以照顧我，我能挺過去。”

“哎！你也是死鴨子嘴硬！也是個沒福氣的人！早聽我的，你也不會現(xiàn)在這副可憐樣兒了。”

田葉不愿意再聽母親繼續(xù)責怪她的叛逆。

孕育生命怎么能算是一種懲罰呢？很不幸，她的身體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地有了劇烈痛苦的妊娠反應。

田葉甚至感覺到了對她自己生命的威脅，好幾次，她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

就像毛毛蟲化繭成蝶之前必定要經歷一番脫胎換骨的蛻變，田葉覺得這幾個月是她由一個女人走向一個母親的蛻變。

母親這個詞仿佛封印在她下一階段人生的使命，仿佛從她知道自己體內種下了一粒新生命時開始被喚醒。

盡管她痛不欲生，她最關心的還是孩子。

她明明知道自己會經歷強酸腐蝕的嘔吐，卻仍然不斷地小口小口地努力咀嚼，吞咽食物。

“我得給我的孩子足夠的營養(yǎng)。他需要我！”田葉一遍又一遍地鼓勵自己。

沒錯，是他！

田葉從一開始就認定是他。

她坐過一次胎夢，夢境里她回到小鎮(zhèn)，坐在街角的面館，認真地吃一碗讓她魂牽夢繞的牛肉面。腳邊的臺階上，一個光著身子，只穿一片尿不濕的奶娃娃正把玩著自己胖乎乎的小手。

他有一頭絨絨的卷發(fā)。

她醒來后，不自覺地摸摸姑姑的肚皮，“你好啊，我的小川。”

小川這個名字是她早早就想好的，她想等他上學的時候一定會感激自己。輕而易舉地，他就能寫下自己的名字了。

田葉用手摸了摸喬納森長長的金色睫毛，他緊緊地擠了幾下眼睛后又緩緩地睜開。

“怎么了，親愛的？又不舒服了？需要喝口水嗎？”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睡意。

“我要叫我們的兒子小川。”田葉笑著宣布。

喬納森突然來了興致，眼睛睜得更大了：“你怎么知道是兒子？我覺得是女兒呢。”

“我肯定是兒子。”田葉很堅定。

“好吧。那你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呢？”

“男孩！”田葉毫不猶豫。

“還說你媽媽重男輕女，你也想要男孩啊！”喬納森笑了。

“因為我本來就知道他是男孩。以后這世上就有兩個男人保護我了！你呢，你是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最好長得像你！天啊！我不敢想象，一個小小的你。我的心要被萌化了，天啊，光是想想，我覺得我快要被融化了。”喬納森一臉的向往。

“女孩，我要叫她夏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