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過年對我而言，就是物價高漲以及一堆不知該怎樣獨立完成的陳規舊俗。

起初，我完全是按部就班地貫徹執行，可是年復一年地空等，宛若鈍刀一次次在我的心口上拉扯。如今，我終于狠心割舍掉面子工程，否則大費周章過后，還得勞心勞力地消滅剩菜剩飯。

打開電飯煲，將中午的剩菜架在挖空一半的飯面上，按下加熱按鈕，就此輕松完成我今日份的晚餐。扒拉著碗里的殘羹冷炙，心底不自覺涌起一陣難言的酸楚。如今春節已近過半，為何仍舊不見陳默有所行動呢？

點開微信，整個通訊列表寂靜得就跟死了一樣。換到朋友圈，果然不出所料，網友們都在積極晾曬自家的美食大餐。

不想在這闔家歡樂的日子里傷上加傷，我不動聲色地劃過屏幕，切換到生活的快樂之源——淘寶。

羅美人身著便裝，拉著線式耳麥湊到唇邊：“對面是我的師弟慕容，喜歡慕容的寶寶可以給他點點關注。我現在在老家，本來是打算過年回去的，但是聽說很多地方都在封路。我的設備全在家里，不回去又不方便開播，所以就一直在糾結要不要回去?！?

慕容眼眸清澈，五官立體，樣貌雖不及羅美人那般過目難忘，卻勝在氣質淡雅、身材纖長，多了一分平實的美感。

“剛才收到你的上播消息，所以就過來看看。這幾天的新聞都在報導，有很多人回家過年被困在高速。想要進城不讓通過，就算退回原點也不允許下車。路上即沒有地方吃飯，也沒有地方睡覺，甚至想喝口熱水都沒有。要不你還是多等幾天，看清楚情況再說?！?

羅美人：“最近你那邊的銷量怎樣？”

慕容：“大多數的廠家和快遞還不能正常營業，就算有人購買也沒辦法發貨。所以這幾天我都沒什么事做，上線就是跟網友聊天?！?

羅美人：“我今天上來就是看看大家的情況。既然線上沒什么工作那我就下播了，再去問問還有什么途徑可以順利回去的?！?

連麥斷開，慕容將一個小巧的化妝包擺上桌面。

“今天你們想看我化什么樣的妝？要是沒有特別的要求，那就化個日常妝?！?

網友：你沒化妝嗎？怎么看起來跟化了妝似的。

“我就畫了眉毛和抹了點潤唇膏，其它的還沒來得及畫?！?

網友：你沒畫眼線嗎？

“沒有，我的睫毛天生就長這樣?！?

我捧著手機看得是真真起勁。真沒想到，天底下居然有種化妝叫作天生的長睫毛，簡直是羨慕死人啦！

慕容拿起化妝刷，粘上淡土黃色的眼影在眼瞼上暈開。

“我以前比較貪玩，是個名副其實的浪子。并沒什么名校背景，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專生。因為不想依靠家里的關系，畢業后就自行在外闖蕩。剛開始是打零工，后來有朋友建議我嘗試一下主播行業。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感覺這個職業還是蠻有意思的。記得開播的第一個月，我就只拿到十多塊的傭金。經過半年多的努力，人氣才稍稍見漲。現在已經做有一年多時間，目前的業績還算穩定。可是今年的從業人員大量增幅，所以收入遠不及去年的可觀?！?

網友：主播的收入從哪來？

“在淘寶做主播，主要的收入來源是產品傭金，傭金比例大概占產品的百分之二至三十。打個比方，主播賣一個十塊錢的睫毛夾，最后到手的大概是幾毛錢。我本來簽有合作公司，可是雙方在合作當中都未能獲利，所以就提前解約了。現在的工作全部由我自行打理?！?

網友：慕容是單身嗎？

“我已經有女朋友了，她是我的粉絲。剛開始做直播的時候，我經常會跟粉絲在線下組織聚會。第一次約見的時候，我對她的印象不錯，所以又在私下約見幾次，然后就發展成了男女朋友。為了離她近一點，幾個月前我剛搬到她家附近租房子住。最近由于疫情影響，廠家未能復工，所以這段時間就不賣貨了。今天我就是化個妝來跟大伙一起蹦迪的。你們稍等一會，我去換身衣服。”

約么過了五分鐘，直播間里亮起五顏六色的滾動光束。隨后，一位頭戴白色棒球帽，身穿運動服的“活力少女”走到幕前?！八贝蜷_調音臺，伴隨強而有力的音樂舞動身軀。

盯著屏幕上的“美少女”，我被驚得半天合不攏嘴。這窈窕的身姿、婀娜的曲線、靈動的水蛇腰，女裝扮相的慕容簡直是比女人還要美。

一曲過后，慕容喘著輕氣，將調音臺的音量緩緩拉低。

“你們有認識哪個比較有趣的主播嗎？我們已經跳半天了，不如找個主播連下麥?！?

網友：連文浩吧，他也是美妝主播，不但人長得帥，而且很好說話。

“前面有網友提過，我已經發了連麥邀請，可是他沒接?！?

慕容話音剛落，屏幕右邊驀然多出一名男子。約么二十五六的年紀，狹長的眼睛里載滿了柔情。男子展顏一笑，露出一口閃亮亮的白牙。

“剛才我在唱歌，沒能接到你的連麥，所以現在又連過來了，你是新主播嗎？”

慕容眸光微沉，神態平靜如水。

“也不算新，入行大概有一年多時間?！?

我看得心中大為感慨：“原來這就是網友口中的文浩，確實長了一張精致得恰到好處的俊臉。只是他聲音尖銳、語調綿柔，說話缺乏陽剛之氣，并還化了一臉的濃妝。小帥哥美則美矣，可惜就是帶著一股子東廠公公的味?！?

文浩抬起星眸，快速從慕容的臉上掃過。

“你長得好像女孩?。　?

“我是美妝主播，剛才化了點妝，所以看起來就比較像女孩。其實在很早以前我就看過你的直播。文浩是位帥氣的大主播，歌也唱得很好。在淘寶，很少有主播能把歌唱得這么專業的。文浩是為數不多的其中之一。”

文浩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不自然的羞澀。

“慕容喜歡的是男生還是女生啊？”

“我有女朋友的，我是直男?！?

文浩冷哼一聲，拿起一把羽毛扇子對著面頰猛扇。可惜幽怨不過三秒，轉而又面目含春地對著慕容狂拋媚眼。

“你是我目前見過不用把妝化得很濃，就很像女生的男主播?！?

“我本來就長得清秀，只要稍微化點妝就可以了?！?

文浩眼尾一挑，眼神中充滿了曖昧。

“你覺得我長得怎樣？”

“你長得很好看，都沒怎么化妝就這么好看，要是再化個精致點的妝容，那肯定是人見人愛車見車載?！?

文浩“嚶嚀”一聲，迅速用折扇遮住臉面。片刻之后，他怯怯地移開扇尾，那閃爍不定的眼神，宛若夜空中明亮的星星。

“那你愛不愛??？”

慕容仿遭雷擊，臉色陰沉得都能滴出水來。

“我??？我又不喜歡男生。就算你是女的也不會考慮，因為我有對象了。”

文浩低著頭，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可是我更好啊！”

“你哪好了？你跟我說下你哪里好？”慕容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憎惡。

文浩雙眼直勾勾地鎖住慕容，眼底仿佛涌動著無數的情絲。

“哪都好啊！很多你不知道的地方都很好，你可以多考察一下嘛?！?

慕容被憋得半天說不上話。最終，他緊抿唇線，強行壓下心底的不適：“唉……那先點個關注，沒事就考察考察你?！?

文浩聽后，猛然爆起一陣瘋狂浪笑：“哈哈……我在勾引他，開玩笑的啦！你會唱歌或是跳舞嗎？”

慕容肩膀一松，終于放下防御的姿態。

“會唱，但是唱得不好。最近由于疫情原因不能發貨，所以這些天我都是跟粉絲們蹦迪?！?

“不如給我們表演一個吧，讓我這邊的粉絲也欣賞一下你的才藝。”

“那就來首說唱，這是一首由我自己填詞的歌曲，講述的是這兩年做主播的心得。”

一曲過后，文浩又把目光鎖定在慕容身上。

“你現在穿的這套是你女朋友的衣服嗎？”

慕容下意識往身上看了一眼，說：“這是我自己的。”

文浩微抬下巴示意，“你穿著的是條褲子嗎？站遠點看看?！?

慕容老實巴交地后退兩步，右腳尖前移，刻意地亮出美腿。

“他想看我的大長腿，我身高1米79，很多粉絲都羨慕我這腿。”

文浩撐大眼睛朝著慕容的下身看去。一瞥過后，他咂了咂嘴，索然無味地收回目光。

“哦，你可以回來了。”

屏幕下的我瞬間石化。文浩居然連男人的便宜都占，這人真的不是同性戀嗎？他看的哪是腿，分明是想證實慕容有否帶把。單純的慕容竟然被一個娘娘腔給調戲了！

欣賞了半宿的變裝美男，多少有些膩味。我打開關注列表，敲開了樂仙的直播間。

畫面流動，屏幕上出現一個很有居家氣息的小房間。正中擺著一張辦公桌，墻上掛著一個大大的中國結。

樂仙微微佝僂著肩膀，眼神暗淡無光，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偶爾無意識地揪著指頭，仿佛正在承受著無形的重壓。

“我這人太情緒化，不是個好主播。有時正忙于工作，看到屏幕上有些帶節奏的話，由于性子比較急就給直接懟回去了。真不是故意的，得跟大家承認錯誤。我來淘寶還不到一個月，業務不是特別熟練，希望大家可以多多體諒。剛開始直播的時候，我直播間每天的觀看量只有一、二百人，當前在線人數就是十個、八個的。有一天，直播人數突然上到五百，可把咱們家小白寶寶給樂壞了。她替我高興，咱家這些給予我幫助和支持的朋友，我都記在心里。最近正巧碰上《點題成金》活動，所以才積累下第一批粉絲。寶寶們，你們都是從哪認識我的呢？”

【跟羅美人連麥的時候關注的?！?

【無意間刷到的?！?

【聽到你唱歌就關注了?！?

我跟著發言：點題成金，那天唱的是《恭喜發財》。

樂仙猶如一只會下蛋的母雞，發出一陣“咯咯”的笑聲：“《恭喜發財》。羅美人是我兄弟，我們經常連麥?，F在由于疫情影響沒多少產品可發，所以就跟大家聊聊天、唱唱歌。寶寶們有什么想聽的歌嗎？有想聽的可以把歌名打在公屏上，會唱的主播都給你們唱?！?

網友：我點你就會唱嗎？

樂仙大手一揮，臉上寫滿了霸道與強勢，仿佛他就是整個宇宙的主宰。

“多不敢說，我的個人曲庫里有兩三千首歌，人送外號’中華小曲庫’?！?

下一秒，他伸手撈起吉他現場開唱。

即便樂仙并未說明，但是通過行動已然給出了明確答案。在《點題成金》活動中，他就是故意選唱同一首歌，以專業水準來碾壓對手。

我勾起唇角會心一笑，感覺這人還挺逗的。

淘寶是個商業平臺，主播們大多忙于賣貨，像樂仙這樣的演藝主播反倒成了特例。倘若問我樂仙唱歌有多好聽？有網友評價說那是天使吻過的嗓子。真的，描述得一點都不夸張。以樂仙的演唱水準在淘寶說第二，估計也沒人敢說第一。

網友：你唱歌這么好聽，為什么不去參加比賽。

樂仙捏起三個指頭來回搓動，比劃出一個數錢的手勢。

“年輕的時候我有參加過比賽，也拿過金獎，但是有些比賽是要比拼財力的，家里沒這個條件。”

網友：為什么比賽還要花錢？

“這很正常，唱歌唱得好的多了去了，憑什么一定要讓你得獎？經濟實力也是一種能力。我曾經參賽到了市級就退賽了，后繼都是明碼標價，冠、亞、季軍分別是多少錢。有時候比賽未必一定要奪冠，重在參與嘛。”

我揚起眉頭，驚愕地瞪大雙眼。難怪以前的歌唱比賽，總會發生那么多張冠李戴的事情。原來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這個樂仙有問必答，似乎也沒我想象的那般高冷，于是便壯起膽子調侃：半仙都是替人算命的，樂仙又是什么意思？

“樂仙是公司給我起的名字，我們公司很多主播的名字里都帶有仙字。

【那你有原創歌曲嗎？】

“我自己寫有很多歌?！?

【能唱給我們聽聽嗎？】

樂仙眉毛一沉，惡狠狠的眼神猶如一把鐮刀向我剜來。

“歌曲還沒發表，沒有版權。萬一被別人剽竊了怎么辦，不能唱！”

我的身體一僵，只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燒。這是什么態度，搞得跟我欠他十萬八千七似的?，F如今的我接觸直播尚未足月，實在受不了此種嚴厲苛責。若非被那絕佳的唱功吸引，這下都想直接取關了。

樂仙開直播除了唱歌就是講葷段子。其實我也是枚段子手，笑話對我而言并不新鮮，雖然樂仙講得繪聲繪色，但是留下我的始終是他的歌聲。

這么好看的節目干看著怎么行？得來點零食助興。還好家里屯了不少東西，吃點啥呢？

我將庫存的幾十袋零食抖落攤開，發現幾袋從未吃過的海帶。嘗了一塊，味道竟然比想象的要好。

我坐在床上，動了動小腳丫子，開心地自言自語：“嗯，味道不錯，一會還得再來幾包。”

近些年我忙于海補各類課程，自行治愈心靈創傷，哪還有心情顧得上欣賞音樂。誰曾想看個直播，居然還可以近距離地接觸歌神。

曾幾何時音樂也是我的夢想，可惜這種青春飯的行業，跟我現在的生活再也扯不上半毛錢關系。

樂仙的歌聲令我著迷，若是人生可以重來，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走上音樂之路。可是人生沒有如果，而我注定要踏上命運為我量身定制的獨木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