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的冬天是陰雨連綿的，確稱得上煙雨江南的美名，但配上這寒冬還是陰冷了些。

林櫻站在瑤光苑外頭的白玉橋上看著橋下水光瀲滟，不知在想些什么。云錦站在她身后為她打傘，一言不發(fā)，思緒似乎也飄遠(yuǎn)了。

“此景實該入畫?！绷謾演p聲喃了一句。云錦沒聽清，剛想問上一聲主子有何吩咐，便見不遠(yuǎn)處跑來個帶著斗笠的小丫鬟。

“什么事?！痹棋\朗聲問道。小丫鬟遠(yuǎn)遠(yuǎn)止了步子，行禮道：“云州來了信，說是給表小姐的?！绷謾崖犃诉@句話，動容道：“快快拿上來?！?

她取過了信件，笑起來：“是她寄來的沒錯了?！比胧值恼窃浦菔a(chǎn)的菱花信封，白似雪，細(xì)似絹，帶著股熟悉的沉水香。

“想來表小姐的云州好友定然也是個才華橫溢的大家閨秀?！痹棋\笑道。林櫻低首拆了信，去看里頭那幾張薄薄的信紙：“自然是才華橫溢，但是不是大家閨秀還有待商榷。”

她聲音中帶了些笑意，眼前卻浮現(xiàn)陳兮繡裙裙尾臟污不堪，一手提著竹籃一手提著裙尾氣喘吁吁回家的畫面。

許久未見，不知陳兮與那位讓她如此狼狽的孟家少爺進(jìn)展如何了呢？

“表小姐，眼見著雨下的大了，我們回吧?！痹棋\看看天色，出言提醒。林櫻點點頭：“回吧?！?

兩人行至甬道上?！扒靶┤兆樱戏蛉艘娢椅堇镅诀咧荒阋粋€得用，又送了個叫蜀錦的丫頭來?！绷謾崖溃骸拔铱茨銈z似乎很是熟識。她是個怎樣的人？”

云錦老實回道：“我倆都是老太太房里長大的，又同為二等丫鬟，確實是熟識的。蜀錦性子活潑，做事利落，很受老太太喜歡。我自小是個呆的，得了她不少恩惠?！?

林櫻偏頭對她笑：“我明白了，既你們兩個都是老太太房中看重的丫鬟，兩人又親厚，我便留下她吧。”

云錦見表小姐這一笑，當(dāng)真是雪膚花色，潔若皎月?？v使沉穩(wěn)似她，也晃了晃神。蘇府的小姐倒也不少，可這般姿容真真是頭一份的，倒也怪不得前頭幾個少爺掛念了。

在林櫻身邊服侍了這么些日子，云錦自知她是個面善心軟再好不過的主子。想到前頭嬤嬤囑咐她的話，云錦有些猶疑，但還是低聲道：“表小姐，說是今晚有個家宴，老夫人院里傳了話，讓您準(zhǔn)備準(zhǔn)備，晚上一起去?！?

林櫻腳步止了止，蛾眉微微皺起：“前院的也都來？”云錦低頭，聲音有些低沉：“是?！彼盅a了句：“但老夫人也吩咐了，若是您實在不愿，也可以不去，全憑您的意愿?！?

林櫻點點頭：“還是去吧，這些日子老夫人已經(jīng)給我推了不少應(yīng)酬，只讓我安心養(yǎng)病。即便是念著這份恩情，我也該去這一遭。”云錦應(yīng)是，腳步跟著林櫻加快了些。

天色沉下來，倒是沒有再下雨了，空氣中帶著股濕意。蘇老夫人坐在聽雪堂花廳里，蘇夫人曲氏已派丫鬟來請了一遭，她只打發(fā)了，氣定神閑地喝著茶。

“表小姐來了?！蓖忸^有小丫鬟傳喚，裊裊一倩影走入廳中向蘇老夫人行禮：“老夫人，我來了?！?

蘇老夫人點點頭，見她一身蓮青銀紋襖裙，玉質(zhì)水波腰束勾勒出纖腰一抹，渾身上下清清爽爽，除去耳垂上那兩粒南珠外便再無飾物，心下不由地嘆息。她拿眼去瞥跟在林櫻身后的云錦，云錦搖搖頭，眼中也有些黯然。

“我知你心思，但你這般也太過素凈，取我那支羊脂玉的簪來。”蘇老夫人對旁邊的曾嬤嬤吩咐道。

林櫻下意識便想推脫，云錦在后頭扯了扯她，她才沒說話，也罷，何必駁了老夫人的面子。

曾嬤嬤取來了一支銀累絲嵌翡翠鏤空的羊脂玉蓮簪，羊脂玉玉體通透，翡翠也是翠綠欲滴，一看便不是凡品。蘇老夫人讓身旁的丫鬟給林櫻拆了發(fā)重新妝點，又在其腰間系上了一塊溫潤玉佩。

蘇老夫人看著妝點好的林櫻，她小臉尖尖，膚若凝脂，雖是不施粉黛，卻仍然美的動人心弦。給她添置的那些玉飾將她的氣質(zhì)襯得清雅靈秀，帶著股不顯山不露水的溫婉。

好人家的女孩合該這樣，蘇老夫人微微笑起來，她想起了她的小女兒，也是這般風(fēng)姿靈秀，到了待嫁的年紀(jì)蘇府門檻都差點被踏破。

她那時想著大女兒嫁的匆忙，心中總有遺憾，輪到小女兒出閣她是挑了又挑，總想著給她最好的，誰知后來出了那等變故。

可見，人算總是不如天算，蘇老夫人爭強好勝了一輩子，到老了才發(fā)現(xiàn)爭的那些說到底都不過鏡中花，水中月。她的執(zhí)拗害了她的孩子，如今她只希望，林櫻這孩子不會重蹈她母親的覆轍。

“走罷。”林櫻猶豫一瞬，走上前去扶住蘇老夫人的手，兩人帶著一眾丫鬟婆子走出聽雪堂。

蘇老夫人腿腳不便，雨天地又濕滑，聽雪堂外頭早有兩架軟轎等著。兩位主子上了轎，抬轎的小廝們穩(wěn)穩(wěn)起身，這便往設(shè)宴的攬月樓去了。

攬月樓位于蘇府前院和后院相交之處，這樓有三層，雕龍畫棟，精美非常，登上三樓可以看到整個蘇府的風(fēng)景。所以不論是爺們還是太太們，平日都喜歡在攬月樓設(shè)宴。

林櫻還從未來過此處，便多看了兩眼。蘇老夫人縱著她，也就隨她去了。

攬月樓樓下已經(jīng)站了不少的小廝丫鬟等著上頭主子傳喚，想來已經(jīng)有蘇老夫人一行人到的并不算早。

“老夫人?！庇袀€蔥綠褙子的婦人迎上來，她帶面上帶著笑，眼中卻有精光流轉(zhuǎn)，正是曲氏身旁的桃嬤嬤。

“嗯?！碧K老夫人不咸不淡應(yīng)了聲，幾人將蘇老夫人一行人引進(jìn)去。

說是家宴，但其實還是分了男賓女賓兩桌，用屏風(fēng)隔開。蘇老夫人和林櫻一進(jìn)去，滿屋子的笑鬧聲便止住了。

“母親，您總算來了?！鼻险玖似饋?，她今年三十有余，滿身珠翠，因為保養(yǎng)得宜眼角還看不出一絲細(xì)紋，皮膚光滑白皙。

這位蘇府的正頭太太似乎很怕蘇老太太，林櫻若有所思，或者說，蘇府所有的人都怕蘇老太太。

曲氏的目光落到蘇老太太身后那位水靈靈地姑娘身上，眸子閃過一絲復(fù)雜：“快坐，櫻姐兒出落的越發(fā)水靈了?！绷謾衙蜃煲恍Α?

蘇老夫人去上座坐了，林櫻便撿了個末尾的位子打算坐下。

“櫻姐兒，坐到我身邊來?！碧K老夫人不咸不淡地發(fā)話了，在座的人目光都聚過來。

屏風(fēng)那邊，早有人心思已經(jīng)不在飯桌上，余光都粘在屏風(fēng)那邊那個模糊的倩影上。

“是。”林櫻回道。雖只有一個字，卻是她進(jìn)入攬月樓后首次開口。她聲音低柔，在安靜的廳內(nèi)格外清晰。

蘇家大少爺蘇昭安冷眼看著自己兩個庶弟早已不知道魂飛何處的樣子，他側(cè)首看向那邊那個走動的模糊人影。

什么表妹，分明是個紅顏禍水，他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