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克夫

太陽越升越高，已經接近晌午。清水村村外的小道上，一頂兩人抬的小花轎越來越近。

花轎旁一個濃妝艷抹的媒婆不時的用手扇風，嘴里抱怨不停：

“真是的真是的，我怎么就答應了做這門親，錢沒賺到幾文，腿倒快跑斷了！

我說新娘子，你家里也沒來個送親的，全靠我里里外外操持，你們也不說給老婆子我倒口水喝？

嘖嘖，好歹也是大門大戶，雖說不是嫡出，也不能這么當瘟疫似的趕出來吧！”

媒婆說著敲了敲花轎的窗戶：

“我說蘇家姑娘，你倒是說句話，老婆子我跑了這么久，你就不能可憐可憐老婆子，多給幾文錢？

我也知道，直接問你要錢是不合規矩，可你們家這個事也辦得不地道啊，是不是？”

花轎中沒有聲音。

媒婆翻個白眼，摸了摸顫巍巍的胸口，陰陽怪氣的說了句：

“哼，這會兒不吭聲了？一會兒到了夫家，老婆子我好好伺候姑娘！”

花轎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媒婆氣鼓鼓扭著肥臀往前一步，訓轎夫去了。

大紅的轎簾慢慢晃動，陽光透過縫隙照進花轎，忽明忽暗的刺眼光芒讓蘇雪融的眼睛很不舒服，皺皺眉頭，睜開了眼睛。

入眼是一片火紅顏色。蘇雪融愣了愣，這是哪里，這紅色……怎么回事？

伸手往頭上一摸，一塊紅布被她拿到手里。

揉了揉額頭，蘇雪融記得，她現在應該在上班路上才對啊，早晨鬧鐘響了，她伸手按鬧鐘的時候忽然腦中一黑，似乎從床上跌了下來……可是，這不是自己家啊？

轉頭看看四周，再看看自己身上，一水兒的紅色，自己身上這身，雖然針腳粗了些，布料次了些，還是能一眼看出來，這是嫁衣。

看這個布置，加上一晃一晃的這個節奏，這是……花轎？

蘇雪融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是自己被莫名其妙綁了替嫁？

這么狗血的事也能遇到？

不對，現在誰家出嫁用花轎，不都是坐車？難道是更狗血的，傳說中的穿……穿越？

想到這里，蘇雪融把旁邊的窗戶簾輕輕掀起一條縫，隱約能看到媒婆濃妝的側面。

蘇雪融的眼睛瞪得更大，那媒婆穿的，分明是古代裝束！

迅速伸手捂嘴，將已經到了口邊的驚呼擋住，蘇雪融慢慢咽了口唾沫，有人整出這么大陣仗，還專門給配了古裝，來整蠱她？

她還有點自知之明，自己還不值得別人費這么大心思。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個答案，即使看起來再不可能，也是正確答案了。

看來——她確實是遇上了狗血的穿越。

深吸一口氣再呼出來，蘇雪融拍拍臉，小聲對自己道：

“幸而你本來就是個孤兒，也沒什么牽掛，既來之則安之，不管到了哪兒，小錦，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哼，我說新娘子，你別給老婆子裝什么都不知道。”

轎外媒婆的聲音又響起來：

“這會兒在老婆子我這兒還擺什么大戶人家小姐的譜兒，可別忘了你只是個庶出！又被家里嫁到這窮山溝里的農戶來，有什么可顯擺的？

別怪老身沒提醒你，那新郎官家里，里外可都是他嬸嬸操持。

他那嬸嬸，可沒有老身我這么好說話！”

“多謝提點。”轎中蘇雪融答了一句。

媒婆一愣，冷哼一聲，沒有再說話。

“新娘子，到了。”媒婆的聲音再度傳來：“自己下轎吧。”

蘇雪融愣了愣，平時古裝劇古代小說也看過不少，沒見過新娘子自己下轎的規矩啊？

這個世界，規矩不一樣？

沒容蘇雪融琢磨明白，一聲震天的哭聲忽然傳來。

“嗷”一嗓子吼出來，嚇了蘇雪融一跳，不是嫁人嗎，這怎么跟哭喪似的？

哭嫁？不對啊，哭也應該是娘家的時候哭，現在不是應該已經到了婆家了嘛？

媒婆也被眼前的情形驚住了，看著眼前有些破敗的木門目瞪口呆：

“這是……出什么事了？”說完愣了一瞬就上前拍門：“快來人，新娘子來了，人都哪兒去了？”

大門應聲而開，一個紅襖綠褲，看起來四十開外，細眉細眼的村婦站在門口，是新郎官的嬸嬸李氏。

李氏顴骨太高顯得有些刻薄，臉上涂了厚厚一層劣質白粉，張嘴說話的時候隱約可以看到簌簌落下的粉末：

“新娘子？我呸，什么新娘子，就是這個克夫的賤人，克死了我那可憐的侄子！還不快滾下來給我侄子守靈！”

什么？

媒婆愣在了門口，張大了嘴巴傻看著李氏，一動不動。

花轎內，蘇雪融也呆愣了片刻，不過馬上就反應過來——

果然，即便穿越了，老天爺還是以折磨她為樂么？

幸而，二十多年的艱辛生活給了她豐富的經驗，這種讓人抓狂的場面，她，面對過不少。

蘇雪融伸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頰：

“沒事，命運如刀，就讓咱慢慢領教。哼，就不信，我不能在這個世界上，好好的活下去！”

說完這句話，蘇雪融取下頭上紅色的蓋頭，掀起轎簾走下花轎。

走到媒婆身邊，蘇雪融抬眼看見眼前的李氏，心道這應該就是媒婆說的，新郎官的嬸嬸了。

微微向木門內的李氏福了一福，蘇雪融輕聲道：“見過嬸嬸。”

“哎喲，叫誰呢？掃把星，離我遠點，誰是你嬸嬸！”

李氏馬上跳腳，躲瘟疫一樣的躲開了蘇雪融，朝里頭一指：“去，去那兒跪著去！”

蘇雪融沒有說話，微微低著頭進了那扇破敗的木門。

她還沒有搞清任何狀況，還不能輕舉妄動，眼下，只能忍。

媒婆此時才反應過來，絕口不提謝媒錢，轉身就招呼兩個轎夫：

“快走快走，想我老婆子當了大半輩子媒，今天怎么讓我遇上這么晦氣的事！

我的老天爺呀，老婆子可從來沒做過什么虧心事，你怎么能這么對老婆子，這讓我以后還怎么說媒，快走快走，晦氣死了！”

李氏鄙夷的看了媒婆一眼，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裝滿銅板的錢袋，那里面裝著侄子先前給她保管的謝媒錢。

哼，算這個老媒婆識相。

而后又瞪了蘇雪融一眼，朝著身邊的土堆上“呸”一聲吐了一口唾沫，又罵了句“掃把星”，轉身快速往院子里唯一的一間土房子走去，口中“嗷——”一聲哭號又一次將蘇雪融嚇了一跳。

跟著李氏進了那間小土屋，蘇雪融抬眼打量了一下。

正中土炕上用白布蓋著，隱約可見一個人形的輪廓。

白布下露出的一只手，瘦骨嶙峋，明顯由于長期的營養不良造成的灰黃皮膚，此時看來有些嚇人。

人形輪廓的腳邊趴著一個看起來八九歲的男孩，肩膀一抽一抽，哭得很是傷心。

男孩身后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皺著眉頭看著土炕，一聲不吭。

李氏已經遠遠站開，站在離炕上的人最遠的一個角落，皺著眉頭捂著鼻子。看到蘇雪融進來，馬上食指一指土炕：

“你這個掃把星，都是你害的！還不給我侄子磕頭！”

蘇雪融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她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給任何人磕過頭！

如今這土炕上的青年跟她非親非故，她干嘛要磕這個頭！

雖說死者為大，她也從未起過什么不敬之心，但是，磕頭？

我說大媽，您開玩笑呢吧？

“哈？”見蘇雪融沒有動作，李氏細細的眼睛瞇了起來：

“嫁到了我李家，還想擺你那個小姐的譜？我侄子好端端被你克死，你這個掃把星，還不磕頭賠罪，杵在那兒干什么？”

蘇雪融又翻個白眼，轉身面對李氏的方向：

“謝謝嬸嬸照料。但我既然已經進了李家門，現如今，料理夫君身后事，就該是我的事情了。不敢再勞嬸嬸費心。”

“什么？”李氏一聽火冒三丈：

“你這個掃把星，克死我侄子不說，你還敢這么跟我說話？信不信老娘我撕爛你這個小蹄子的嘴！”

李氏說著挽起袖子就要上前，一邊還招呼自家男人：

“看見沒有？這個賤人敢如此撒野，還不跟我一起教訓教訓這個掃把星！”

一直沉默的中年男人聽到李氏的話，也轉過身來。

蘇雪融冷冷看著二人的動作。

李氏接觸到蘇雪融冰冷的目光，心里忽然一顫，動作慢慢僵住。

“如今人已經死了，你們非留在這里不走，是要幫夫君料理后事嗎？

若是如此，我先在這里謝過叔叔嬸嬸慷慨解囊，愿意掏這個料理后事的費用了。”

蘇雪融說著頓了一頓，目光更冷：

“更何況，我雖然嫁到你李家，但是叔叔嬸嬸確認，我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娘家絕不會向李家討個說法？”

這番話說出來，蘇雪融心里也有些沒把握。

娘家之說，只是她從媒婆的只言片語里推測出來，這個身體本來的娘家，應該是大戶人家，像李氏這樣的農戶，應該還是會有些敬畏之心的。

而料理后事要掏錢這件事，她的把握要大得多。

她絕不相信，李氏會是一個愿意為侄子的后事慷慨解囊的人！

果然，這幾句話落地，李氏的動作徹底停住了，不再逼近蘇雪融，轉而用食指指著她：

“掃把星，今天看在我過世的侄子分上，饒了你一次！我侄子的后事有一點點料理不妥當，老娘打斷你的腿！”

李氏說完一拉自家男人：“走！”心道想讓老娘給你掏錢，做夢！

看到李氏離開，蘇雪融總算喘了口氣，伸手從一旁的破木桌上拿起茶杯給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氣灌了下，轉頭看著依舊跪在地上的小男孩：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