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陳家。

太陽并不曬，帶了些微暖。陳兮抱著明哥兒在前院一邊溜達一邊測算著院子的大小。

從蘇州回來之后，陳兮便畫了整修前院的初步圖紙。蘇州園林的精巧和秀麗帶給她太多的靈感，回家后她便一直在思量著如何在有限的預算里對陳家這么個不大不小的宅子進行改造。

這紅木門上也許可以刻些浮雕，陳兮拍拍明哥兒的小屁股，將他瘦弱的小身板的重心挪到另一只手上，他閉著的眼皮顫動了一下，又老實地趴在陳兮懷里不動彈了。

陳兮不知道別家的孩子是怎樣的，但明哥兒真是個極懶的孩子，一天絕大部分時間都在昏昏欲睡。這對大人來說肯定更為清閑，故而陳兮抱著他來前院躲懶，把一言不合就大哭大鬧的和哥兒留給白嬤嬤和娘。

陳兮摸了摸那扇門，外頭雕花會不會更好一些…她拉開門，孟攸提著兩包點心站在門外，兩人面面相覷，在場三人一時無聲（包括懷里那個）。

“娘，孟攸來了。”陳兮人未到聲先到。

“小孟來了？”徐氏將好不容易哄睡的和哥兒交給白嬤嬤，示意她送去里間安置。

白嬤嬤點頭應是，轉身去了里間。徐氏這才得空整理了會自己被和哥兒揉的皺巴巴的衣裙，起身向外頭迎去。

先進來的是陳兮，陳兮提著兩包點心進了來。徐氏一愣：“你弟弟呢？”

還未得到答案，便見孟攸面無表情進來了，懷里還掛著個小人兒。明哥兒竟然沒睡，窩在孟攸懷里，一雙亮亮的眼睛盯著孟攸，小嘴邊淌下了口水。

一旁的陳兮本就密切關注著這邊，見明哥兒又流口水了，趕緊從袖口抽出一張帕子伸手去擦。

這…徐氏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怎么…怎么感覺像兮姐兒帶著夫君和孩子回門的場景呢？

“娘。”陳兮伸手在徐氏面前晃了晃，徐氏反應過來。

剛剛在前院，明哥兒一見著孟攸便體現出了不同尋常的熱情，一個勁地往他懷里鉆不說，還對著人家不停地流口水。

陳兮見著明哥兒那傻樣，心中暗自得意，這孩子像她，是個有眼光的，小小年紀就知道巴結有前途的人物了，長大是個有出息的。

“娘，夏荷這丫頭又跑去哪了？還不讓她端些茶水上來招待客人？”陳兮左右張望，不滿道。早上起床就沒見她身影，還以為她在母親房里，結果這也沒有。

徐氏見孟攸抱著孩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些無措，便上前要接孩子：“給我吧。”如果不是陳景明只有不到一歲，陳兮會篤定，此刻出現在他臉上的表情是不情愿，十分之不情愿。

她哭笑不得，喃喃道：“臭小子，這可由不得你。”至少現在還由不得你。徐氏將孩子接過，輕拍他的背，明哥兒打了個帶奶味的嗝，懶洋洋地睡過去了。

“夏荷和春棠帶著芝芝去采買了，家里就我們幾個。”徐氏解釋道，她抬臉對孟攸笑：“小孟，今天中午在我們這吃吧，好久沒跟你老師一起吃飯了吧。”

孟攸點點頭，陳兮看他，他今天似乎挺高興，眼里都藏著笑。雖然肉眼去看很難分辨，但那絲笑意分明就在那里，陳兮能感覺得到。

這些年的相處，陳兮一直都知道孟攸是個面冷心熱的人。她最初盯上他，巴著他，只是因為他是狀元之才，盼著他來日化龍看在往日情分提攜陳家。直到后來她發現他是個和薛立完全不同的人，她才真正起了嫁與他的意思。

可后來又出了孟夫人那些子糟污事，陳兮便停了向他靠近，她不是非孟攸不可。

是，她承認，她也許對孟攸是有那么些好感，他正直，善良，可靠，不止一次幫助陳家。可要她再像前世愛薛立那般愛人，確是不可能了。

反正至多也不過是回到兄妹那一步，想到這，陳兮的心像一張被揉成一團的紙，亂糟糟的。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的，她安慰著自己。

似是注意到陳兮面色不對，孟攸投來了詢問的目光。那目光溫和中帶著熟捻，陳兮心里那塊紙團又舒展開了。她繃著小臉別過頭。

別再次跨過那條線，那是一切不幸的開端。她這樣告誡自己。

這輩子陳兮想要的，是相敬如賓，沒有愛情的夫婦關系。她再也不會奢求愛了，不管對方是誰。

孟攸很不解，他可以作出錦繡文章，可以解開復雜算術，卻無法理解面前這個人的心。

怪不得，游子平說，世間難解是人心。那時他只覺得又是他一貫的矯揉造作，無病呻吟，如今卻不得不贊同。

她總是對他若即若離，忽冷忽熱。當他覺得陳兮離他很近時，她又會悶在家中晾他一段時日。當他以為她不會再來時，她又會出現在他眼前。

徽墨說，這是女人的詭計，兵法中的欲擒故縱。可是陳兮并不是那般的人，她并沒有必要這樣做。

若是她真的是這般想法…想到這種可能，孟攸心中竟莫名升起些歡喜來。陌生的甜。

他垂下眼睫，掩蓋眼中泛起的苦意。自己竟也學會自欺欺人了。

陳夫子心中已有女婿人選，孟攸見過，是他后桌的后桌的學子，叫喬楓。

在孟攸知道陳夫子的打算前，他與喬楓唯一的交集就是孟姣來書院那次，喬楓曾給他報過信。

喬楓人緣很好，在書院成績也屬上流，孟攸留意過，是能考的上榜的。他鬼使神差地讓徽墨去打探了喬楓的家世。父母雙全，弟妹乖巧，是個充滿歡笑的小富之家。

喬楓沒孟攸家世高，沒孟攸才華好，甚至相貌也平平，只能算端正。

可那天，孟攸看著喬家外頭，喬楓蹲下身張開懷抱迎接跑向他弟弟妹妹，他的父母站在門邊含笑看著他們的畫面，他突然就覺得自己毫無勝算。

最重要的是，陳兮不想嫁入孟家。若是，若是她愿意…孟攸抬眼看著不遠處的少女，眸子燃著從未在他眼中出現過的熊熊烈焰。

只要她點一點頭，他自會掃平前路障礙，將她八抬大轎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