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市盡處，頹垣敗壁之旁，二人方抵〔扺〕掌而談，音吐瑟縮，若有所懼。

〔甲〕 一舉而得十金，汝得其四，我得其六，亦甚善。

〔乙〕 得之殊不易。唉！我輩殺人越貨，我之心，乃亦若見殺于人，爾心又何若？

〔甲〕 若何味味！若發(fā)白矣，胡乃無膽！且一擊而殺彼，于彼無所苦。

〔乙〕 殺之終是罪孽。彼面目秀美，如圓月之放光。今一被吾人之刃，世間遂僅余一月，形單而影只矣，唉！

〔甲〕 趣低聲言之！若胡愚妄不懼死？此間貴人多，且有權(quán)力，官府亦善察，爾胡愚妄不懼死？

〔乙〕 我刺彼時，彼唇張舌動，未及發(fā)聲而其身已付諸大化，思之殊可憫惻。此十金得來殊不易。

〔甲〕 速默！勿復(fù)言此！獨不見亭亭彼美，已登彼古塔之顛，憑闌而遠(yuǎn)眺邪？

〔乙〕 此小娘子亦甚有膽，乃敢履此危塔。

〔甲〕 你尚不知其所歡。其所歡嘗自塔外緣壁而上，以達(dá)于頂。此小娘子見之，以少年英勇至此，嘆為得未曾有，遂許之以身。嬪〔姘〕 有日矣，而……

〔乙〕 而，何者？

〔甲〕 而不知此少年人已……

〔乙〕 已，何者？

〔甲〕 已喪于吾輩之手。

〔乙〕 嗟夫！此事確耶？此事果確，彼小娘子尚復(fù)何望？

〔甲〕 豈無所望？彼方謂意中人姍姍來遲，初不知狹巷之中，已有一人陳尸于地，血染塵埃，且由殷而紫矣。

〔乙〕 傷哉！爾胡不殺他人而殺此？今也鵠失其雄，此后將沉浸于眼淚中矣。

〔甲〕 哈哈！吾輩猛獸生涯，豈能擇人而噬。且世間女子，多半無情，今日見甲死而慟哭，明日即熏沐以為乙容。伙伴！爾閱世深，胡不知此！

〔乙〕 勿為此忍心語！獨不見殘陽一角，正照彼美花頤玉額之間，兩目盈盈，熱淚已破睫而出。

〔甲〕 彼尚夢夢，胡由能哭？或者于睡夢中與所歡誶詬，是以苦水盈其目。

〔乙〕 或于睡夢中見其意中人沐血呼冤，故戚戚疑為惡兆。精誠所感，容或有此。

〔甲〕 世間安得有鬼？

〔乙〕 人盡若汝，則舉世無人，無人安得有鬼？即謂無鬼，亦或彼登高矚遠(yuǎn)，已見狹巷中之尸。

〔甲〕 巷旁高垣夾峙，茍眼光非曲，安能見尸。女子之心，固曲屈如盤蛇，謂其眼光亦曲，我乃未信。

〔乙〕 此女尚少，戕其所天，意終不忍。

〔甲〕 天夜矣，歸休！

〔乙〕 天夜矣，白日已逐長夜而去，慘然無色，后此我心，乃同此日。

〔甲〕 夜則復(fù)明耳，日出瞬息間，奚戚戚？

〔乙〕 我得此四金，乃覺甚重。

〔甲〕 若窮鬼！一旦得錢，便覺其重。今夜甚冷，第以爾錢買一醉，則冷祛而重亦不汝累。

〔乙〕 今夜甚冷，我乃甚熱，以此錢置掌中，一若彼小娘子絲絲熱淚，痛炙我手，不可復(fù)當(dāng)。我今思之，遇汝實非我福。

〔甲〕 遇我非福，還我錢可矣。

〔乙〕 善！還汝錢，始足略消我譴。我今歸矣，寧餓死，不愿再見汝。

四年六月，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