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撿史 大宋名伎的精彩朋友圈中竟然有他
- 郭論:第一季(共3冊)
- 郭德綱
- 5655字
- 2021-05-14 11:10:10
歷史有點兒像個說相聲的,逮誰跟誰鬧,凈干不挨著的事兒。
《郭論》不知不覺已經寫了九篇,我是想起什么就寫什么,我也是無知者無畏,幼兒識學,也沒怎么念過書,但是藝人的下面還藏了一顆文人的心,愿意跟大伙兒念叨念叨中國傳統文化、歷史(包括野史),真的假的,閑白一下我心里挺痛快的,挺好。
這些日子,正好趕上德云社去北美的巡演,其實我一直在外邊,演員可不就是這樣唄,四海飄零,哪兒都去,也沒有什么節假日,人家過節都休息,到我們這兒沒有休息一說,就剩下工作了。但是挺好,人可不就得有點兒事兒干,老先生講話,你待著不也得吃飯嘛,是吧?
我在美國的洛杉磯演出,洛杉磯還行,天兒挺暖和的。結果加拿大挺涼,這兩天我在溫哥華,好家伙,天也陰,還下雨。溫哥華當地的朋友還不錯,安排我們去吃點兒中國飯,老吃牛排受不了。這沒辦法,飲食習慣是打一落生,你的基因里邊就帶著的東西,是永遠改不了的。昨天到那家小飯店,人家看見我還說:“哎喲,您來了!您想吃點兒什么?”我說:“你炒一白菜就行,我也沒有別的追求,炒一白菜,弄一豆腐湯,弄點兒這個就行?!蹦翘煸谂f金山吃飯也是,飯店老板說:“在國外看見您幾位可不容易,想吃點兒什么啊?”我想了半天,問:“你有醬豆腐嗎?”我就想拿著饅頭片兒抹醬豆腐吃,人家把后廚都翻遍了,也沒有醬豆腐。人的稟性是難改的。
今兒給大家寫點兒什么呢?其實剛才我想了半天,說相聲、說書和唱戲,這些我很熟,但是又怕您各位不太愛看,所以不能寫得太多,咱們就寫點兒其他的吧。今兒我突然想起一個人來,我覺得這個挺好,就給各位寫寫看,挺有意思。這人一說大伙兒都知道,因為在臺上我老提,我在節目里邊老提這么幾個人——玉堂春、杜十娘、董小宛和李師師[48],有的人覺得這幾個的身份不行,實話實說,身份這東西很難用幾句話就能講清楚,你比如說,唐、宋、元、明、清,有多少個大身份的人,到現在提名字也都沒人知道,歷史把他們全都忘記了,但是一些個小人物,甚至說不入流的人,他們做了一些事情,倒是能夠名垂千古。
今天我們要寫的這個人就是李師師。李師師是北宋的名伎,這個名伎的“伎”是單立人加一個支,跟女字旁的“妓”的意思不一樣。李師師這個人其實特別簡單,就是“賣藝”“清高”“美女”,這仨標簽貼在她身上。李師師也不姓李,她本姓王,她爸爸是汴京城里的一個染匠,給衣服和布染色的染匠,姓王,叫王寅。李師師的母親生完了李師師,當時就死了,估計那會兒的醫療條件可能不是特別好,孩子一落生,母親就死了,那這閨女怎么辦呢,這么小,還沒有奶吃呢,她爸爸不容易,弄點兒豆漿喂這孩子。這孩子有一個特點,從生下來之后,也不哭,也不笑,大伙兒都說這有點兒奇怪。當時人們有一個習俗,就是孩子出生之后長得差不多了,要送到廟里去待一待,用我們相聲里的話說,是為了孩子好養活,小男孩兒還得被送到廟里去當和尚,到了十歲八歲了,再從廟里出來,“出來”還要走個形式,要從廟的墻頭上翻出來,這叫“跳墻和尚”,也就是還俗的意思。這個王染匠把閨女送到了寶光寺,你看她不會哭也不會笑,但是一到了寶光寺,進了這個廟門,喲,小姑娘立刻就樂了,樂得都不行了!這時候旁邊來了一和尚,和尚看著小姑娘,就問她:“你笑什么笑?你知道這是哪兒嗎?你來過嗎?”這句話問完了,這孩子又哭了,哇哇大哭。和尚趕緊過來給孩子摸頂,又念經,慢慢地這小孩兒才不哭了。她爸爸就說:“哎呀!我這孩子跟佛有緣哪,就在這兒住著吧!”
于是,李師師就在廟里待了一段時間。那會兒來說,人們對和尚、對佛家的尊稱,都是“師父”,看見大和尚,都說大師父怎么怎么著,所以就借了一個“師”字,因為是個姑娘,所以就倆字疊在一起,叫了“師師”,所以李師師那會兒的名字是王師師。
李師師這孩子就算命挺硬的,一出生就死了娘,到4歲的時候爹又死了。李師師這個爹,當時是犯了點兒事兒,被關在監獄里邊,后來就死在里頭了??蓱z了,剩下一小姑娘,也沒人管,后來來了個人,把師師收養了,這個人就是后來陪伴李師師半生的李媽媽。李媽媽是當時的合法娼妓機構里的一位工作人員,當時這個地兒叫什么呢?叫“教坊”,也就是現在咱們所說的“煙花院”,或者叫“風化場所”。最早的教坊,是皇家貴族的排演機構,后來才加上這些個傷風敗俗的經營項目的。反正就是這位李媽媽收養了師師,收養過來之后,說你別叫王師師了,以后你就是我李媽媽的閨女了,就叫李師師吧。從這起,王師師改叫李師師,就跟著李媽媽了。
跟著什么人就學什么人,是吧?要是跟著說相聲的,你只能學說相聲,你說這家祖傳十二輩都說相聲,最后培養出一個科學家來,這個難度系數稍微大一點兒。人家買這孩子也是為了掙錢。你瞧這小孩兒長得好看,白白凈凈,漂漂亮亮,大眼睛雙眼皮,好好培養吧。自身的素質、天賦和條件,再加上李媽媽對她這些年的調教,李師師長大之后,確實成了冰肌雪骨的一個美人,哪兒都好,沒有不好的地方。
這一好不要緊,就碰見了李師師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人,誰呀?宋徽宗[49],趙佶。趙佶這個人,反正我在說書的時候,尤其是說《水滸傳》的時候,沒少提他。為什么呢?你要不說他,就提不到梁山一百零八將。宋徽宗這人寫字寫得很好,畫畫也畫得很棒,他寫的那字,叫“瘦金體”,與眾不同,我是很愛看的,但我寫不好,那個筆鋒很難弄得像他那么美。寫字、畫畫、踢球和彈琴,沒有宋徽宗不會的,這么說吧,他除了不能當皇上,什么都能干。但是歷史是好開玩笑的,歷史有點兒像個說相聲的,逮誰跟誰鬧,凈干不挨著的事兒。趙佶明明直眉瞪眼地就奔著藝術家去的,結果讓他當了皇上,歷史上評價他:“獨不可為人君也?!笔裁匆馑??就是他唯獨不能當皇上,他去干什么都能是好樣的,到哪個劇團都能是頭牌的演員,但是偏偏讓他當皇上了。歷史這一開玩笑,天下就亂了套了。
宋徽宗在政治上具體表現如何,那是另一個故事。咱們單說他跟李師師的這段交情,一個是皇上,一個是民間的名伎,這倆人怎么能碰到一塊兒呢?這里邊一定是有穿針引線的人。當時宋徽宗身邊有個大太監,叫張迪。張迪跟宋徽宗說:“您這一天到晚的,跟宮里邊,國事很忙,我看您都累得慌。”宋徽宗說:“那怎么辦?我不得不為國事操勞啊,你看有什么好辦法嗎?”張迪說:“那當然有辦法了,我帶您出宮玩兒去吧,去哪兒?咱們去鎮安坊!”這鎮安坊,就是李師師所待的那個地兒?;噬弦宦牐荛_心,太監張迪是我忠心耿耿的好寶寶,那咱們去吧!
皇上要偷偷摸摸地出去,這絕對不能只有倆人,隨行的還有護衛、太監、助理、經紀人……反正得是一大幫人吧。怎么著皇上出宮的排場,也不能比一個二級相聲演員次??!但是快到鎮安坊的時候,就只剩下張迪一人跟著皇上了,皇上估計也是覺得有點兒害臊,離鎮安坊不遠了,就跟隨行的人說:“好了,你們哥兒幾個跟這兒歇會兒吧,寡人我前去串個門,看看我的小學同學。張迪,走,跟我去吧!”張迪就帶著宋徽宗去了鎮安坊。其實張迪在進宮前,也就是凈身之前,在汴京城是一個很有名的嫖客,幾乎把汴京城玩兒遍了,所以他對這些場所輕車熟路。過去有句話叫“幫嫖看賭”,意思是,嫖和賭這兩件事兒,要是沒有人帶著,自己絕對成功不了,一定得有這里邊的行家領著你進去玩兒,恰恰張迪就是這里邊的行家。張迪帶著皇上去鎮安坊,里面的門路他都明白,跟誰都認識。來到鎮安坊,先把這李媽媽叫出來,說我給你帶來一大客戶,好家伙,這位可厲害了,有多少多少錢,有多少多少地,如何如何,反正就是吹唄,然后拿出一大筆錢來給李媽媽,還拿出很多從皇宮里帶出來的禮物。李媽媽樂壞了,熱情地招呼道:“快把貴客請進來吧!”于是就把宋徽宗接進來了。
宋徽宗坐進鎮安坊,李媽媽先安排他吃水果,好多野史上記載說,宋徽宗吃的那棗,就像雞蛋那么大,現在咱們對這么大的棗不覺新鮮了,在當年可不容易,總之珍饈美味先擺上桌,讓宋徽宗吃會兒、聊會兒,再給他引到一個小房間。這小房間一進來,徽宗非常滿意,為什么呢?房間裝飾得特別雅致,“雅致”這個詞可不容易,它不是說你有多少錢就能做到,它是一個品位的問題。20多年前,我有一次去河北省演出,縣里有一位首富,非得讓我上他家串門去,一進他們家,我差點兒沒樂出來,為什么呢?他真是有錢,但他實在不知道怎么裝房子,結果他那屋里邊,連臥室帶哪里,整個墻面上鑲的全都是白瓷磚,我心里說:這主兒有這么些錢,結果天天住澡堂子,這就是品位問題。你看念書人的書齋就不一樣,房子不在大小,這里擺個盆景,那里放點兒什么書,再掛幅什么樣的畫,弄幾塊秦磚漢瓦,它就不一樣,它是品位,這其實是文化的體現。宋徽宗是什么人?是文人、畫家、書法家、音樂家,所以說他在這個屋里,覺得氣場相融,一下就有好感了,特別開心。于是宋徽宗又在這兒坐了老半天,不過他心里估計也嘀咕,怎么李師師還沒來?
坐了半天,這李媽媽又來了,說:“您跟我來吧!”又給宋徽宗領到了后邊,那里又有一間屋子,宋徽宗又在那屋子里坐下了,干嗎呢?吃夜宵,什么小龍蝦、烤串兒,反正不管是什么吧,夜宵全擺上了,徽宗也吃不下去,因為他來這兒不是為了吃飯的,他是奔著人來的,你給我弄這個有什么意思?可是你不能著急,你看這排場,估計那人也挺好,耐心等會兒吧,吃吧。好不容易把夜宵都吃完了,漱漱口,剔剔牙,水果又端上來了。吃完水果,宋徽宗說,差不多了吧李大媽?可以把人叫出來,讓我看看了吧?結果這李大媽把毛巾拿出來了,說:“您哪,泡個澡吧,您得先洗澡!”徽宗氣死了,說:“我出來時剛洗完澡,我可干凈了你知道嗎?”李大媽說:“您別價,我們師師這孩子呀,潔癖,太愛干凈了,您好歹涮涮吧!”話說到這份兒上,那就洗唄,李媽媽就把宋徽宗領到后邊又洗了個澡。
宋徽宗洗完了澡,從里邊出來,這才終于看見李師師。李師師一出來,宋徽宗沒想到她是這樣的一個人,怎么樣呢?師師也是剛洗完澡,穿著一身素衣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青樓的頭牌名妓,一出來穿金戴銀,抹一臉粉,腦袋上戴著八朵花,腦門還放倆棗,那樣就不顯好了。李師師穿一身素衣,頭發還沒干透,就隨隨便便地在腦袋后邊這么一抓,別了一根簪子。列位您記住了,只有傾國傾城的姿色,才敢這樣素顏見人,臉上打底攢膩子,抹了二斤粉、三斤胭脂,那不叫能耐。這就跟吃飯似的,開水白菜,還有比這簡單的嗎?這碗里邊就是半棵白菜,你吃吧,這個味道比海參鮑魚強得多,但是前提是什么?你得真有這個底子,這個很重要。
李媽媽一瞧師師來了,趕緊安排兩人坐下,給李師師介紹說,來的這位是跨國大企業的趙大官人,家里有多少多少錢,很厲害,窮的光剩錢了,閨女你好好服侍著,好好聊天吧!說完老太太就出去了,李師師也沒有搭茬兒,也沒有一上來就說,喲呵,客爺您來了,您趕緊坐吧,您挺好的,家里不錯呀,您怎么怎么著……如果李師師那么說,那就完了,那一看就是三毛錢包一年的主兒。李師師一轉身,從墻上把琴拿過來,要彈琴。她這一彈琴,皇上來興致了,因為宋徽宗是彈琴的專家,立馬耐心坐在這兒看起來。我也不會彈琴,我也不知道琴怎么彈,反正李師師大概是彈了一支挺好聽的小曲。彈完之后,徽宗點點頭,哎呀,太好聽了,大姐姐您再彈一支吧,大姐姐就又彈了一支。李師師連彈了三支曲子,天就亮了。宋徽宗站起來了,對李師師說:“謝謝你精彩的表演,我回去了,我還得上朝!”天亮了,皇上得上班去了,就走了。這一天是大觀三年(1109年)八月十七日,中秋節后的第二天。
這一次皇上在鎮安坊花了多少錢呢?根資料記載,花了白銀二十鎰。這個“鎰”是當年的一個計量單位,二十鎰等于四百八十兩銀子。如果用大米做換算的衡量物的話,一兩銀子相當于現在大概一千元人民幣。也就是說,這一晚上皇上花了近五十萬,還不算從皇宮里帶來的那些禮物,什么名人字畫、金銀器皿。這五十萬里包含三頓夜宵,三頓夜宵里邊有一頓是水果,還泡了個澡,聽了三支曲子。宋徽宗回去了,這汴京城里可是流言四起,全城人都知道了,了不得嘍,皇上來嘍,皇上去看李師師啦,皇上愛李師師都愛得不行了,花了無數的錢,如何如何……這個玩意兒,它一傳就能傳出去,而且人們還都愿意信這種話。
這就跟有段時間我、于謙老師和幾乎整個德云社都玩兒核桃一樣。戲班和曲藝界的人,對文玩這東西一直是情有獨鐘的,也就是我們這行的人,玩兒個串兒啊,盤個手把件兒啊,核桃啊,手里老得玩兒點兒東西。這兩年核桃差了,因為凈是嫁接的了,就不值錢了。核桃好就好在,它一定要少。那種文玩核桃,不是咱們吃的那種核桃,多少錢買一斤,回來咣咣一砸,坐在那兒一吃。文玩核桃分為很多種,什么獅子頭的、三棱的、公子帽的,還有什么大雞心的,各種形狀都有,它值錢是值在數量少上。你比如說,在河北省或者北京邊上的哪里,這一片山上,可能就只有那一棵樹,它長出的所有核桃里,得挑兩個完全一樣的文玩核桃,可能今年這一片山上,只有這一對核桃合標準。所以為什么它貴?就貴在這兒。有的人不理解,核桃就是三塊錢一斤,到我們那兒恨不得十塊錢一麻袋,那真的不一樣。你想,整個河北省這六個縣,只有這一片山,只有這一棵樹,一年就出一對核桃,他不賣貴點兒,怎么夠那挑選的費用呢?我們都玩兒核桃,所以經常聽賣核桃的人說:“唉呀!我們昨天賣出一對核桃,賺了三十萬,被郭德綱買走了,還有四十萬的一對,被于謙買走了。”其實這都是謠傳,我們沒花過這個冤枉錢,我再愛,也沒愛到這個程度。但是這個話傳出去,人們就愿意信,而且給你說得越來越細致。張三傳給李四,李四跟王五說,都說自己親眼看見于謙來買核桃了,提著個箱子,箱子里都是錢,每張錢的號都是連著的,于謙那是剛搶完銀行出來的,人們都愿意聽這種話。
汴京城都知道皇上去鎮安坊了,這下可熱鬧了,消息傳來傳去,終于傳到李媽媽耳朵里,李媽媽都嚇死了,怎么了呢?她的接待工作是否做得不好?人家皇上來了,她不知道那是皇上啊,這還了得嗎?欺君之罪呀,咱們這是要被滅門的,李媽媽哭得都不行了。李媽媽這一哭不要緊,突顯出了李師師的冷靜,李師師說:“媽媽你別哭,要殺皇上也得殺我,為什么呢?因為皇上當天那個狀態。他并沒有發火,所以,媽媽你聽我一句話,他還得來!”列位,這叫什么?這叫頭牌的情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