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運輝走出肖琳的辦公室時，腳步有些發沉。初秋的風卷著落葉掠過走廊，帶著幾分涼意，卻吹不散他心頭的滯澀。肖琳最后那句話還在耳邊回響——“我知道這很荒唐，但事實就是如此”，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在商場上從未顯露過的脆弱。

回到東海廠，他徑直去了檔案室。積著薄塵的鐵皮柜里，鎖著他和梁思申往來的所有信件。指尖劃過泛黃的信箋，那些關于學業、理想，甚至帶著少年人懵懂情愫的字句，此刻都蒙上了一層詭異的陰影。他想起梁思申留學前，曾指著一張舊照片說“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國外了，爸爸說她有自己的事業”，當時只當是尋常的家庭變故，如今想來，每一個字都藏著伏筆。

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是總工程師老徐。“宋廠，洛達那邊發來了補充協議，關于技術專利的歸屬問題，肖總提出要重新界定。”老徐的聲音帶著困惑，“這和之前談的不一樣啊，是不是有什么變動？”

宋運輝捏了捏眉心：“先放一放，下午開個會再議。”掛了電話，他望著窗外的煙囪出神。合作項目像一艘剛起錨的船，突然遇上了暗礁。肖琳的身份曝光，讓原本單純的商業合作變得錯綜復雜——他該如何向廠里解釋，合作方的總裁竟是梁思申的母親？又該如何面對梁思申？那個視他如兄長、如榜樣的女孩，若知道真相，會是怎樣的反應？

正亂著，肖琳的短信進來了：“關于合作，我不會讓私人關系影響大局。但有些事，或許我們該和思申當面談談。”

宋運輝盯著屏幕良久，回了一個字：“好。”

三天后，上海的一家咖啡館。午后的陽光透過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光影。梁思申剛從華爾街回來，穿著米色風衣，眉眼間帶著職場歷練出的干練，見到宋運輝時，眼睛亮了亮：“宋老師，你怎么突然約我？是不是東海的項目有新進展？”

宋運輝還沒來得及開口，鄰座的椅子被拉開，肖琳走了過來。梁思申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禮貌地點頭：“肖總？好巧。”她和洛達有過幾次業務接觸，對這位行事果決的女總裁印象深刻，卻從未想過會在這里遇見。

肖琳坐下時，手指微微收緊了咖啡杯的把手。“思申，”她斟酌著開口，“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告訴你。”

宋運輝適時起身：“你們聊，我去趟洗手間。”他需要給她們獨處的空間，哪怕只是站在走廊里，都能感覺到空氣里的張力。

十幾分鐘后，他回去時，看到梁思申的眼眶紅了。女孩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劃著桌面，聲音很輕：“所以……這些年你都在國內？”

肖琳的聲音帶著歉意：“當年的事很復雜，我……”

“我知道了。”梁思申打斷她，抬起頭時，眼眶里的水汽已經逼了回去，“謝謝肖總告訴我這些。不過，這和我們之間，好像也沒什么關系了。”她站起身，對宋運輝道：“宋老師，我還有事，先走了。”

看著她幾乎是逃著離開的背影，宋運輝心里不是滋味。肖琳輕輕嘆了口氣：“我早該想到的，她不會輕易接受。”

“給她點時間。”宋運輝遞過一張紙巾，“思申看著灑脫，心里其實很執拗。”

肖琳接過紙巾，指尖觸到他的手，兩人都頓了一下。她很快收回手，擦了擦眼角：“合作的事，你是不是也該重新考慮了？畢竟……”

“合作是兩廠的事，和其他無關。”宋運輝打斷她，語氣堅定，“下午我回東海，會推動協議簽署。但肖琳，”他抬眼看向她，目光沉靜，“我們之間，得想清楚。”

肖琳迎上他的視線，那雙總是帶著鋒芒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復雜的情緒。“我明白。”

回到東海的一周后，合作協議正式簽訂。簽字那天，肖琳穿著一身黑色西裝，長發束成低馬尾，干練依舊。握手時，她的指尖微涼，卻很穩。儀式結束后，她低聲說：“晚上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頓飯，純粹是私人感謝。”

宋運輝猶豫了片刻，點頭：“好。”

餐廳選在江邊，臨窗的位置能看到落日熔金。肖琳換下西裝，穿了件米白色針織衫，少了幾分凌厲，多了些柔和。“其實我和思申的父親，當年是因為理念不合分開的。”她忽然開口，像是在解一個心結，“他想讓我做個顧家的太太，可我偏想搞事業。后來他帶思申去了美國，我留在國內創業，洛達是我一步一步拼出來的。”

“我從沒告訴過思申這些，怕她覺得我不在乎她。”她苦笑了一下，“現在看來，反而傷她更深。”

宋運輝沉默地聽著。他想起自己和程開顏的婚姻，那些因為觀念差異產生的摩擦，那些說不出口的委屈，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看似強大的女人，心里也藏著不少不易。

“你和思申……”肖琳欲言又止。

“我一直把她當妹妹。”宋運輝說得坦誠，“她像年輕時的我，憋著一股勁想證明自己。”

肖琳笑了笑，舉起酒杯：“那我們，敬‘證明自己’這四個字？”

紅酒的醇香在舌尖散開，窗外的夜色漸濃，江面上的船燈星星點點。宋運輝看著肖琳的側臉，燈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輪廓，忽然覺得，命運這盤棋，雖然下得驚心動魄，卻也未必沒有轉圜的余地。

這時，肖琳的手機響了，是梁思申。她看了一眼宋運輝，按下了接聽鍵。“喂，思申？”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些什么，肖琳的表情漸漸舒展，最后輕聲道：“好，周末我去看你。”掛了電話，她眼里帶著釋然的笑意：“她說，周末想和我聊聊。”

宋運輝也松了口氣：“這是好事。”

“或許吧。”肖琳看著他，目光里有了些不一樣的東西，“宋運輝，我們……是不是也該往前走走看？”

江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水汽的微涼，卻讓宋運輝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了一絲暖意。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舉起了酒杯，和她的輕輕一碰，發出清脆的聲響，像一個無聲的承諾。